張源遠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 上海 200234）

清代晚期，隨著西方列強的步步進逼和清朝政府的節(jié)節(jié)敗退，公共知識分子在危機中憤然而起。作為挽救危局的一種方式和策略，晚清公共知識分子發(fā)起了女性解放運動。而創(chuàng)辦女性報刊，則成為宣傳女性解放最有效的輿論工具之一。江南作為晚清女性解放運動最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女性報刊的出版也極為興盛。

然而，女報由于受到平面媒體的傳播廣度、晚清社會的開化程度及其主要受眾——廣大女性的知識水平等限制，發(fā)行量一般都不大，資金支絀者比比皆是。本文以《（官話）女學報》(1)《女報》（《女學報》）(2)《女子世界》(3)《女報》(4)四種發(fā)行時間較長、影響較大的江南女性報刊為對象，對其經(jīng)濟狀況作以分析。

一、資本來源

晚清江南女報資本來源主要有二：其一為捐贈，其二為招股。

（一）捐贈

捐贈是早期女性報刊資本來源的重要形式。

《（官話）女學報》成立之初即在刊物上發(fā)表文章，陳述辦報資金的困難：“從來每有極好的人，起來救世，人家受他的恩惠，后來便終止的。不為人手不齊，即為銀錢不繼，雖有了這偌大耐久的心，也就冷下了?，F(xiàn)在這報，開創(chuàng)的資款，也不是很大。出報的張數(shù)，亦不很多?！欢慌聺u漸的財力乏了……”號召廣大女子“樂助捐款”。

廣大“名媛賢姝”的捐款也是《女報》（《女學報》）資本的主要來源。捐款者稱“贊助員”，每期刊印“贊助員題名”于雜志之“扉頁”。譬如“女學報第二年第一期”（光緒二十九年二月十五日（1903年））之“贊助員題名”：

鮑蘊華女史四圓

麥秀容女史四圓

梁淑瓊女史二元

……

實行股份制的《女子世界》也接受零星社會捐款。第四期即有“收捐致謝”，錄之如下：

昨承婁江周女士紅梅捐入本社英洋六元。按周女士為高若劍公之室，已于去月作故。此捐蓋遵女士遺命也。本社既惜其夭折，復感其熱心，不敢不收以成其志。除贈高君本誌全年外，謹書數(shù)語以申謝忱。

同樣是招股經(jīng)營的《女報》，亦接受社會捐款。

本社緊要廣告

本報第一增刊原定閏月出書，后以經(jīng)費支絀未能付印，茲承

漢口致忠女學校 捐集洋貳佰元

……

同人銘感無任，特此鳴謝。

（二）招股

《女子世界》和《女報》都采取了向社會招股的方式募集資本。

《女子世界》現(xiàn)存刊物上未見其招股廣告，然根據(jù)陳以益續(xù)辦之《新女子世界》的“本志緊要告白”中提到的“前女子世界社股友及閱者等，與新社無涉”，可知《女子世界》有“股友”存在，此為其招股經(jīng)營之明證。

而《女報》則在其于第一卷第一號之卷首可見其“招股章程”：

本報招股章程

一、本社系合資會社性質(zhì)，共籌股金萬元，作為資本，入股者為股友。

二、本社股份，分二百股，每股五十元。

三、各股友認定股份后，即須交銀，本社給以股票息折為憑。

四、交本社股銀者，止限現(xiàn)銀，不得在別項往來劃扣。

五、股友入股之后，不得任意退社。

六、股份利息，由繳銀日起，常年一分，每年二月底清賬。

七、每年出報告一次，分寄各股友。

八、年底清賬，所有盈余，作十五份分賬。派以二份作公積，三份位獎勵辦事人，十份為股東紅利，登陸次年三月本報聲明。

九、股東會議分尋常、特別兩項，尋常會議，每年正月七月舉行；特別會議，臨時邀集。

十、本社總董、議董，在開辦之前，以權數(shù)之多寡，定董事之秩序，不支薪水。

股份制是現(xiàn)代企業(yè)的組織形式，通過發(fā)行股票及其他證券，把分散的資本集中起來經(jīng)營。通過股份制公司這種財產(chǎn)組織形式，可以把不同形式、種類的資本組合在一起，形成資本集聚，充分發(fā)揮社會資本的力量。毫無疑問，招股經(jīng)營是一種先進的現(xiàn)代經(jīng)營理念。然而，招股經(jīng)營的女報，由于購買股票的人數(shù)很少，所以依舊處于經(jīng)費支絀的狀態(tài)。

二、營業(yè)收益

營業(yè)收益主要包括發(fā)行收入與廣告收入。

（一）發(fā)行收入

《（官話）女學報》在《女學報告白》中，指出該報“為開中國女學風氣起見，并非牟利”，創(chuàng)辦伊始，免費贈閱一個月。之后，每張報紙（《（官話）女學報》“其式單張”）亦“只取紙料錢三文”。

《女報》（《女學報》），原定每月一期，月望（即農(nóng)歷每月十五）發(fā)行，定價每冊大洋一角五分，全年十一冊全訂者一元五角，不含郵遞費用。并設“代派所”以廣發(fā)行，代派所每冊提二分酬勞。

《女子世界》零售每冊大洋二角，郵資三分；全年十二冊共二元，郵費大洋二角。代派處售滿十份八折，滿三十份七折。女子世界在全國各地的“分售處”已成規(guī)模，有二十一處之多。然而，代派處欠繳報資的現(xiàn)象也是頻頻發(fā)生?！杜邮澜纭酚诘谒钠诰砟按芍T君鑒”，催繳欠款。但是，似乎“代派諸君鑒”并未奏效。第七期卷末即公布了欠費不繳的代派處：

……

武昌青石橋總派報處 十七元六角

常州新群書社 十三元四角

蘇州開智書店 五元二角

元和周莊沈子樹先生 六元二角

由于代派處拖欠款項，《女子世界》社不堪其擾，于是在第二年第三期卷末刊印了“警告代派處新章”：

本報已出第二年，深蒙 諸君力為推廣，不勝銘感。上年容有數(shù)處報價未清，以致本館不堪賠累，難于周轉(zhuǎn)，特定新章數(shù)則。

一代派處于第一期應付報價三份之一，該報定后不能退還，郵費照加。

一本報于發(fā)行第三期時即行續(xù)付報價三份之一，余于第六期一律付清，不依此例者概作零本算結，郵費照加。

一空函定報概不作復

《女報》每冊售大洋三角。《女報》亦有設“代派處”代為發(fā)行之計劃，其第一卷第二號卷末有“女報代派處專約”：

處今日之女界智識過渡之時代而有我唯一完全之女報出現(xiàn)，其歡迎之眾……（以下文字模糊不可辨）

就20世紀初年全國大勢以觀，《女報》的“代派處”想必也有數(shù)處。然因其雜志存在時間較短，缺乏更多的相關資料支持。

（二）廣告收入

晚清女性報刊作為一種新鮮事物，有一定的讀者群，保證了廣告的媒體覆蓋程度和目標接觸人數(shù)，這就成為其承接廣告業(yè)務的客觀條件?！叮ü僭挘┡畬W報》為單張發(fā)行，不曾有廣告業(yè)務；而《女報》（《女學報》）或有停刊，且存在時間不長，未見承接廣告業(yè)務?！杜邮澜纭穭t有明確的“廣告價目表”：

洋裝一頁：四元

半頁：三元

一行：兩角

至第二年，廣告價格略有下調(diào)：

洋裝一頁 三元

半頁 二元

四分之一頁 一元

主要是“新書出現(xiàn)”及速成算學社之類的文教類廣告。譬如：

海虞圖書館新書出現(xiàn)

教育應用：真興味丁初我譯

戰(zhàn)爭哲學之一斑丁初我譯

出版所：常熟海虞圖書館

《女報》沒有刊登其廣告價目，不過廣告為《女報》的重要特色之一。《女報》曾于其雜志上向讀者毛遂自薦，羅列《女報》“十大特色”，其中提到廣告的有三條。廣告之于《女報》的重要性，可見一斑。綜觀現(xiàn)存資料，《女報》刊登了大量的廣告，廣告對象涉及相當廣泛。除了女校、公學招生廣告，最新女子教育讀本廣告外，還有松岡醫(yī)院廣告（婦人科、小兒科、產(chǎn)科）、壽美禮白粉（使皮膚潔白）、壽美禮洗粉（西洋洗滌劑，洗臉、洗發(fā)、洗綿布汗?jié)n）廣告等。

三、營業(yè)支出

營業(yè)支出主要包括稿酬與職員薪酬。

（一）稿酬

《（官話）女學報》在《論〈女學報〉難處和中外女子相助的理法》中，講到的幫助的三個法子之一便是“幫助文墨，請各人立愿，月寫一兩段，一兩篇，寄登這報”。稿酬為一文每篇。

《女報》（《女學報》）主要由楚南女子陳擷芬編撰，此外，僅有零星來稿在于報章，未見其稿酬標準。

《女子世界》面向社會廣征女子世界雜志社“調(diào)查員”，調(diào)查員有義務“將有關女學文件及女學狀況或論說、詩歌、新聞、規(guī)約、學校、攝影等件隨時郵寄本社發(fā)行所，每月以一件為率”，報酬為《女子世界》全年雜志?！杜邮澜纭愤€主辦“懸賞征文”事宜：

女學懸賞征文：

女中華（不拘論說白話傳奇體例）

急救甲辰女子之方法（不限體例）

甲等懸賞十元，余遞減

《女報》設“特別贊成員”、“義務贊成員”及“義務記者”為雜志供稿。此外，《女報》也廣收來稿，“凡臨時惠稿者選登后，即以該期報奉酬”

（二）薪酬

《女報》的工作人員包括社長金能之，總編輯陳以益，撰述員若干，謄寫一人，校對一人，庶務兼書記一人，會計一人，東京事務所經(jīng)理一人。所有人員均盡義務，不支薪水。且該社“招股章程”規(guī)定董事會之“總董”、“議董”也不支薪水。

其他三種女報沒有職員薪酬的規(guī)定。不過女報社基本都面臨經(jīng)費緊張、人手短缺的窘境，像《女報》那樣辦報人員“均盡義務、不支薪水”的現(xiàn)象，應當是極其普遍的。

四、結語

正如《（官話）女學報》所申明的那樣“從來每有極好的人，起來救世，人家受他的恩惠，后來便終止的。不為人手不齊，即為銀錢不繼……”“不為人手不齊，即為銀錢不濟”，一語道破了近代包括女性報刊在內(nèi)的眾多公益事業(yè)慨然興起，最終難以為繼、被迫停辦的根源所在。然就晚清女性報刊的創(chuàng)辦來說，“人手不齊”只是相對劣勢，而“銀錢不濟”才是根本問題。

綜觀本文所考察的四種報刊，“銀錢不濟”是貫穿于其始終的重大問題。第一，四種報刊均接受社會捐款?！叮ü僭挘┡畬W報》成立之初即呼吁廣大女性同胞“樂助捐款”；《女報》（《女學報》）每期都有“女史”捐款名單列出；股份制的《女子世界》也接受零星社會捐款；同樣是招股經(jīng)營的《女報》，數(shù)期之后其增刊便遭遇“經(jīng)費支絀”，最后竟不得不依靠來自漢口致忠女學校一筆捐款得以為繼。第二，四種報刊的停辦基本都與經(jīng)濟困難有關?！叮ü僭挘┡畬W報》?？姓蔚脑?，但不能否認其創(chuàng)刊之初即存在的“資款”不大的問題?！杜畧蟆罚ā杜畬W報》）因“蘇報案”牽連，其主編陳擷芬不得不出走日本，雜志在日本出版一期后，即告停刊。失掉了此前每期皆有的國內(nèi)“女史”集款贊助，當是其最終停止出版的重要原因。《女子世界》癸卯（1903）臘月創(chuàng)辦，甲辰年間出版九期，乙巳年間出版五期，丙午年二期合一出版，之后即無下文。雜志不斷延期出版，基本可以肯定是由于經(jīng)費不足。至于宣稱其“資本充足，辦事認真，絕不踏從前各雜志愆期之弊害”的《女報》，數(shù)期之后便難以為繼，不得不依靠捐款勉強度日，不久亦?？?。

晚清女性報刊經(jīng)濟困窘，原因有二。首先是開辦經(jīng)費準備不夠充分。這就表現(xiàn)為很多雜志的發(fā)行數(shù)期即告?？趸蚰承╇s志第一期即為最后一期。第二是發(fā)行的報刊盈利不豐，賠本現(xiàn)象頻頻發(fā)生。有的報刊主為公益，很少考慮經(jīng)營的策略；也有的刊物也注意了經(jīng)營策略，譬如承接廣告業(yè)務以增收入，設立代派處以廣發(fā)行。然最終還是入不敷出，被迫?？?。而決定晚清女性報刊的發(fā)行量的，除了雜志本身的質(zhì)量，還有廣大女性的地位、受教育程度與經(jīng)濟水平。在廣大女性地位低下、多為文盲、普遍不掌握財權的晚清中國，女性報刊的銷路可想而知。

注釋：

（1）《女學報》：中國第一份婦女報刊，也是中國最早的白話報刊之一，初名《官話女學報》。?1898年7月24日（即光緒二十四年六月初六），《女學報》在上海創(chuàng)刊。該報由上海女學會創(chuàng)辦，是上海桂墅里女學會書塾的?？芭畬W會的機關報，是我國第一張由婦女主辦、并以婦女為主要讀者對象的報紙。出版發(fā)行了12期，于光緒二十五年10月29日停刊。

（2）《女報》（《女學報》）：初名《女報》，1899年（光緒二十五年）創(chuàng)刊，在上海出版，不久即?？?。至1902年（光緒二十八年）續(xù)出，月刊，期數(shù)重起，由蘇報館發(fā)行。改名《女學報》。光緒二十九年，“蘇報案”發(fā)生，擷芬避居日本，第四期改在東京出版，由上海國民日日報發(fā)行，光緒二十九年?？?。

（3）《女子世界》：月刊。清光緒三十年冬由丁初我等創(chuàng)辦，三十一年停刊，共出17期。是辛亥革命前出版時間最長的婦女刊物。主張男女平權，抨擊封建禮教，宣傳愛國救亡，鼓勵婦女投身革命。編輯和主要撰稿人有柳亞子、徐覺我、沈同午、蔣維喬、丁慕盧等。

（4）《女報》：陳以益于一九○九年一月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杜畧蟆窞樵驴O有論著、教育、家庭、社會、文藝、紀載等欄.每期都有插圖，文字雅俗并行。發(fā)行五期，當年即停刊。

[1]潘璇.論〈女學報〉的難處和中外女子相助之理法[N].女學報,1898-08-15(3).

[2]女學報告白[N].女學報,1898-08-03(2).

[3]劉巨才.中國近代婦女運動史[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

[4]《（官話）女學報》.

[5]《女報》（《女學報》）.

[6]《女子世界》.

[7]《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