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樂藝
張大腚電話通知我,過來吧,開個會。
放下電話,因心情不好,本不想理她,但還是屁顛屁顛地開門,下樓,推自行車。
張大腚不是什么領導,是我前妻,但她傻逼特想當領導,過去家里有什么急事要商量。逢我公務在身時(其實我也不是什么干部,就是油田井下修保廠常住前線點的一名拖修工,出苦力臭干活的,配不上“公務”這么美好動聽的名詞),她就在電話里說回來吧,開個會,玩點居高臨下、以勢壓人的把戲。我只好請假找便車,馬不停蹄聽她擺布。離婚后,身份變了,有事時她就將回來吧改成過來吧,無非是讓我?guī)退牲c這干點那或說說工作中遇到的事,比如辦公時電腦搗蛋文件突然丟失了怎么恢復什么的。她在鉆井公司資產科當科員,辦公電腦化,她傻逼不愛學習,又笨又虛榮,依賴我慣了。
離婚后,我忙著干活抽空找朋友談戀愛的,懶得理她,一般都是她求我,我才去。
一日夫妻百日情嘛。
看情形,張大腚這次找我不像是要為她辦什么事的。
開口就兇巴巴地,你怎么搞的,把李小娜弄地到我家哭了一宿?其實也是我家,過去的家。對這里的每一扇門窗、每一寸地板、每一方墻壁、每一個角落,我都十分熟悉、了如指掌,空氣中依然游蕩著我的氣味。唉。
過去,張大腚死胖,在我眼中,就一相撲運動員,尤其是屁股長得太張揚,將兩條腿都快遮沒了,走路簡直不是走路,是移動。我有時喊她張大腚,有時喊她移動公司。離婚后。她吃減肥藥的同時比較注意裝潢了,衣服喜歡市面流行的大寬松,褲子喜歡帶直條花色的,頭發(fā)上臉上身上搞一些點綴,散落著亮晶晶的微粒,五顏六色。人就顯得比較瘦型,有點兒形象美了。本想給她平平反,怕她說我單身男人,自做多情,窮人眼里出西施什么的,還是叫她大腚。記得在陰謀離婚的日子里,我就不喊她大腚,開口閉口老張老張的,她就流淚。希望我繼續(xù)喊她大腚來維持婚姻,但我就是不干。離婚后,反而像朋友哥兒們,對她又恢復大腚大腚的了。
李小娜是我新找的女朋友,雖是采油女,但不是正式工,屬油田內部解決待業(yè)子女的,同工不同酬,待遇比較低。雖然這樣。也是油田領導給人民辦的一件好事。李小娜比我小七歲,二十剛冒頭,個兒雖不是很高,但結構十分合理,耐看,尤其是臉龐白凈,笑起來總有點羞紅的味道,讓人回味。唯一令人遺憾的是,這小女孩特愛看書,但不喜歡網絡文學和市面流行的都市情愛小說,對《紅樓夢》卻情有獨鐘,動不動愛流點小眼淚,有點古典。我和她相愛,緣于電腦。那天坐油區(qū)班車下班,她坐在我旁邊,和后座的一個女孩喋喋不休感嘆林黛玉太可憐,批評賈寶玉太無能,最后嘆了一口氣,電腦壞了,看不成了。原來是個精打細算網上閱讀的小氣鬼。那時,我和大腚已正式散伙,整天賊眉鼠眼在女孩子身上亂竄,便說,我會修,免費,要是相信大哥的話。車上幾個要好的哥們姐們幫助起哄,稱我是業(yè)余電腦專家。有個女孩說,李小娜,李輝大哥沒問題,手到病除。都在一個油區(qū)上班,見面熟。當晚我就將李小娜的難題解決了,連她爸媽都異口同聲地:李師傅,謝謝您,謝謝您!還點頭哈腰送我出樓道。后來的事情,就比較順理成章地向前發(fā)展了。
張大腚聽說我談朋友了。表情有點失落。過了幾天,給我打電話,李輝,我?guī)湍隳繙y了一次,見面聊了一次,李小娜人不錯,素養(yǎng)高,可以談,好好待人家。
張大腚,你現在是我什么人啦,有什么權利管我的事?我很生氣。怕她搗亂,壞事。
我是你前妻,怎么地,也算個把親戚。張大腚理直氣壯。
親戚?前妻什么時候進了親戚系譜的?
我的天。
唉,這個怎么也扯不斷搞不脫擺不平的張大腚啊。
也好,都是獨生子女,沒兄弟姐妹,沒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就親戚吧。
李小娜是被我氣哭的。不是無意,是故意。
這小女孩什么都好,就是意志比較軟弱,太多愁善感。和張大腚比起來,雖不是一路的人,但特別依賴我,又和她有點像。生活現實是多變的、殘酷的。我就怕被太依賴男人的女人套上枷鎖,限制自由,平時總想找點題目弄點事兒,讓李小娜提高提高適應能力與抗擊打能力,也考驗考驗我們的愛情。
那天倒長班休息,晚上和幾個哥兒姐兒們在飯店喝完酒后接著打撲克,事先約好打一通宵的。
我第一個甩出手中最后一張牌,手機響了。
是李小娜。
在哪呢?
在飯店。
哪個飯店?
叫不上名,我故意說,路邊店。
吃完了嗎?
吃完了。
準備干嗎?像審犯人似的。
我就有點生氣,故意停頓了一會,準備泡妞。
李輝,你胡說什么?李小娜聲音都變了,想哭。
我沒胡說呀,忙將手機對準一個姐們,使著眼色,姐們就浪聲浪氣地配合,誰呀,李、輝。接著,我就關掉了手機。
不顧哥們姐們的嚴重警告,堅持打到東方發(fā)白,才回到父母家。辦離婚證時,想到張大腚沒有絲毫為難我,通情達理松手放我走,一激動,我將房子給了她。男人嘛,又是獨生子,何愁無房。
弄明了情況,張大腚比我還急,你怎么能這樣,老是篾穿豆腐提不上手呢,欺騙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有意思?你知道,李小娜多么愛你嗎?是我勸她,我說,李輝不是那種人,連他的前妻都相信他,你為什么不能相信他呢,他就是愛惡作劇,叫的狗不咬人。李小娜情緒這才穩(wěn)定下來。
我是想讓她堅強些,別整天紅樓夢白樓夢,林黛玉賈寶玉的。
得慢慢來呀,林黛玉有么不好,像我這樣馬大哈,一身男人氣就好?
我笑了,說,大腚,謝謝你。
瞧你那死樣,誰要你謝,心里有我這個親戚就行。張大腚馬上換了口氣,你呀,懂點事好不好,愛情其實很簡單,就是將對方時時刻刻放在心里,讓對方放心、安心,快樂。這比給金山銀山都強。往后,給小娜快樂,就是給愛情快樂,給自己快樂,懂嗎?
我點了點頭,懂了,謝謝親戚輔導。
事后,見到李小娜,證明親戚張大腚沒說瞎話。
要不是張姐勸我,我才不會信你呢。李小娜小鳥依人,靠在我懷里,前妻都說你好,你也許真的很好。一副天真的樣子。對了,張姐說,離婚她一點也不怪你,你們到底咋回事呀?
說到這,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你小孩子家,不知道為好。我以大哥哥的口氣推托搪塞。
我和大腚有約定,永不透露我們之間的秘密。
小娜很乖,保護隱私,不說就不說吧。
張大腚上北京就醫(yī)前,對我說,可能得好多天,家里的鑰匙交給小娜了,有時間幫我照看一下。主要是一盆珍貴的日本左藤,幾盆君子蘭、劍竹、造型松,要按時澆水通風,是二年多前我們結婚時買的。
婚后,別看張大腚高大肥胖,噸位超載,但對夫妻生活十分冷淡。每次,我還沒開始正式啟動,她就痛苦萬分,喊疼,夾住兩腿,影響我的情緒。她也想配合我,但就是不行。我覺得她精神狀態(tài)有問題,她惱
火,你才有問題呢。時間一長,我就鬧。讓她上醫(yī)院,她說我沒病。難于啟齒怕羞吧。我說,你怎么沒病?這么胖,來個月經,今天一滴、明天一滴,顏色就像三木公司生產的醬油。她就不理我了。我們根本沒成功同過一次房,嚴格說,我現在還是個“童子軍”,書本上的話,叫處男。這年代,像我這樣的傻逼,世間少有吧。但在眾人面前,我們像沒事人似的,她樂天派地張牙舞爪、人五人六;我玩世不恭,一臉的天真活潑,裝嘛。死要面子活受罪。半年多前,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有了想法,不要她也不鬧她了,客客氣氣喊她老張老張的。她知道我們之間完了。在連雙方父母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上民政局簽了字,交了錢,將紅本本換了綠本本。我搬回父母家住時,氣得愛喝酒的“老石油”恨不得要用管鉗砸死我。
不知什么原因,張大腚突然想通了,告訴我要上北京找婦科專家看看。我說,你是不是看我和李小娜粘粘乎乎,眼饞了。她不和我斗嘴,眼紅了,說,有點,我也是個女人呀。
我趕緊說,老張,你去吧,是得搞搞清楚。
你他媽,別笑話我就成。
我說,哪能呢。要是將來我們都有了孩子,說不定真成親戚了。
張大腚嘆了口氣,別想得那么美。
大腚,要有信心!
李小娜告訴我張姐旅游回來了,鑰匙還給她了,不用去給花澆水了。
趁小娜不在跟前時,我趕忙給張大腚打電話,老張。醫(yī)院怎么說?
你別老張老張地叫,好像我要死了似的,張大腚說,就叫大腚,給我一點溫暖好嗎?
好,大腚,結果怎么樣?
先天性極度狹窄。沒治了,他媽的。
我無法用更多更恰當的語言安慰她,科學這么發(fā)達,會有辦法的,隨口又喊了一聲老張。
唉,耽誤了你兩年的大好時光,怪對不起的。
我眼淚快流出來,大腚,你這么說,就不是哥兒們了。
對,咱們是哥兒們,哥、兒、們。大腚聲音顫抖。
我知道我說錯話了。可不是,一個“石女”,不就像哥兒們么?
我大聲說,別這樣,大腚,我們是親戚、親戚!
一連幾天,我在網上給她查資料,有用的就發(fā)給她,勸她做手術。這個病能擴張和再造,治愈了,可過夫妻生活。現在有些“丁克”家庭不是也不要孩子嗎?
大腚說,我考慮考慮吧。
過去,總是張大腚找我開會。
自張大腚找北京專家確診后。我變了。有事沒事喜歡找她聊天。有了心事也向她抖。也許是同情弱者吧,也許是她能幫我輔導愛情吧,也許是李小娜也喜歡張姐吧。
那天,我去李小娜的采油隊和那個一臉絡腮胡子的隊長吵了一架,差點大動干戈。主要是為小娜。
過去,小娜只上白班,我比較放心。前不久,隊上安排她去了一個新采油站,比較偏遠,一男一女,二十四小時才能倒一次班。我給小娜送過班,一看那個男的,一對色眼,我就覺得不對勁。你想想,孤男寡女,茫?;脑?,漆漆黑夜,時間一長,說不定會出點什么事。我能放心嗎?可小娜不這么看,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有尊嚴、正派做防御武器,不怕。我說,我怕,時時刻刻都在怕。我知道她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想好好表現。但我就是揪心,常做噩夢。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我偷偷找到采油隊長的辦公室,往他手里塞了一條軟包“大中華”,請求給小娜調調崗,近一點,不值夜班。隊長特牛,說,隊上管的井點多、線長、面廣,照顧不過來,采油隊就是這么個形勢,這么個狀況,這么個性質,只能這么個安排,將那條煙甩給了我。這煙幾百元哩,平時我都抽不起,一下就火了,將隊長桌子上的本子、茶杯給抹到地上了,雙方正要動手,被幾個人拉開了。
李小娜知道后,覺得丟了她的人,給她打電話,她不理,也不見我。
我一想不對頭,懷疑李小娜有異心,再說我又是二婚,不如趕緊撤,再做打算。
張大腚聽了事情經過和我的想法后,罵我,李輝呀,你他媽就這點兒出息,真灰。
我說,我忍無可忍。
她說。那就重新再忍。
接著幫我分析,說我有三錯,一是找的方法不對,應該上隊長家里,不該去單位,公開場合不辦事,辦事場合不公開,傻嘛,更不該耍二球;二是事先沒和小娜商量,不尊重人;三是小肚雞腸,不信任人,傷了小娜的自尊心,這是最嚴重的。最后勸我,李輝呀,愛的重要標志,是信任,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信任。有時,人被信任,就會產生力量,比如耐力、定力、專注力、免疫力、抵御力什么的。有了信任,愛情,就會地久天長。李輝,你小子別不知好歹,動不動提出散,小娜多好,你這是懦夫行為,要自信,別二婚二婚的,你和小娜,才是真正的原配。你要這樣。我也不想保護這隱私了,就去告訴她實情。
我怕了,別,大腚,千萬別。
那你聽話呀,別耍二球!
愛她,才在乎她嘛,我說。
張大腚說,這次不幫你,你自個兒去和小娜說吧。臉上立馬露出掩飾不住的傷感。
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之所以離婚,就是沒在乎她呵。
別敏感,大腚,我們是親戚嘛,才這么說的。
別噦嗦,去找小娜吧。
當我厚著臉皮向李小娜賠不是后,說支持你,在新站好好干。李小娜甜甜地笑了,是張姐叫你來的吧。
我心虛地說,別將我看的這么笨。
半年后,當我和小娜正準備談婚論嫁時,張大腚從上海回來了。
在我的極力勸說下,張大腚決定去上海,我有一個親戚在一家大醫(yī)院工作,做手術比較方便。幫她連病床號、主治大夫、陪床保姆等都聯(lián)系好了。她是借休帶薪年假的名義去的,加上多請了十天事假,時間蠻夠了。此行的目的,連她父母也不知道。張大腚也算乖乖女,說再也不能讓父母為自己擔心了。
我悄悄去送她,老張,保重,有事來電話。
看看,又來了。可憐我不是?
我說,哪里,別敏感。
出院前,親戚大夫在電話中告訴我,張大腚的情況沒有那么嚴重,只進行了擴張和隔膜破除,手術非常成功,完全可過正常女人的生活。將來。還可以做母親。張大腚也很高興,告訴辦出院錢不夠,我給她匯了五萬元。
下了班,急匆匆趕去看她。她人更顯瘦了,一臉精神,全身新裝,很有點上海人的味道,讓人眼前一亮。
大腚,祝賀你!我十分興奮,出去一趟,你更漂亮了,我該叫你張小腚了。
是嗎?張大腚說,別安慰我,打了我一拳,李輝,你小子他媽的變了,別給我客氣,我有那么瘦嗎?你一客氣,就像居高臨下似的,我受不了。趕緊打開旅行箱,拿出一包上海名吃:小金陵鹽水鴨。這是上海最有名的,肉質鮮美,不肥不膩,好吃。很不好買,上海獨此一家,沒有分店。拿回去和小娜嘗嘗。小娜。好吧,你沒欺負人家吧?
我點頭又搖頭,目不轉睛望著她。
你這樣看著我干嗎?
我們復婚吧,大腚。我覺得自己有點虛偽。知道張大腚不會同意,我也離不開李小娜,但還是溜出這句話。因為,和張大腚從初戀到結婚,我們之間有太多美好的回憶,比如我喊她大腚揪她餛股她喊我流氓追著打我的氣氛,我和李小娜之間怎么也制造不出來,少了許多原生態(tài)的滋味。
你說啥?張大腚吃了一驚。
我還要說什么,她用手堵住了我的嘴。
李輝,什么也別說,不可能的。說心里話,我愛你,和你在一起,有活力,有生機,有當領導的感覺,你一切聽老婆的,使我溫暖在愛的海洋里。當我知道自己身體確實有故障后,我就不能不放棄了。有時,接受與占有,是愛;放棄與離開,也是愛。做你親戚的感覺,被你喊大腚的感覺,我依然覺得很好。
此刻,我從張大腚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種特別明亮特別純凈的光芒。
苦了你了,大腚。
這是命。
我和小娜都愛你。我不知說什么才好。
好好待小娜,這是個難得的好女孩,要學會珍惜。愛,就是珍惜。以后,有合適的,我也會找一個,開始新的生活。
我緊緊地擁抱了她,大腚,我和小娜,祝福你!
我對李小娜更好了。
因為,有一個親戚在手把手地輔導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