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 之
(廣西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廣西桂林541004)
《文選序》“以時代相次”不涉及作品辨
——兼論以作品之作時考《文選》成書時間無實(shí)際意義
力 之
(廣西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廣西桂林541004)
《文選序》“以時代相次”云云,是就《文選》之實(shí)際情況說的。因之,考察其所指如何,必須回歸《文選》本身?!段倪x》“類分”后以人為綱,故“以時代相次”說的只能是作家而非其作品。據(jù)《文選》所錄作品之作年如何以探討其成書時間,無任何實(shí)質(zhì)性意義。高步瀛以“每類之中,文之先后,以時代為次”釋“類分之中,各以時代相次”,近是而有所未照。
《文選序》;“以時代相次”;作品;文選;成書時間
任昉的《為范尚書讓吏部封侯第一表》(天監(jiān)元年)、《奉答七夕詩啟》(天監(jiān)元年或三年)、《出傳舍哭范仆射》(天監(jiān)二年)、《天監(jiān)三年策秀才文》(天監(jiān)三年)、《奏彈曹景宗》(天監(jiān)三年)、《奏彈劉整》(天監(jiān)三~五年),丘遲的《與陳伯之書》(天監(jiān)四年),沈約《應(yīng)詔樂游苑餞呂僧珍詩》(天監(jiān)五年),任昉的《贈郭桐廬出溪口見候詩》(天監(jiān)六年),陸倕的《新刻漏銘》(天監(jiān)六年)、《石闕銘》(天監(jiān)七年),劉峻的《廣絕交論》(天監(jiān)七年后)、《重答劉秣陵沼書》(天監(jiān)?年),徐悱的《古意酬到長史溉登瑯邪城詩》(天監(jiān)十三年后),劉 峻 的 《辨 命 論》(天 監(jiān) 十 五 年后)。[4]109-111①關(guān)于任昉等六家的這15篇梁代作品之作年,我們后面將論及的林聰明先生除定《重答劉秣陵沼書》“作于天監(jiān)初”外,全同何先生此說。
其本表之結(jié)論云,“《文選》中時代最晚之作品為劉竣之《辨命論》”,而“《辨命論》之作不早于天監(jiān)十五年,亦即可證《文選》之編成必在天監(jiān)十五年以后也”[4]111。其后,臺灣學(xué)者林聰明先生承何說而表述得更為明確,其云:“欲論《昭明文選》之編成年代,可就其所錄之作品及其作者考求之。蓋所錄作品之年代下限,當(dāng)為成書年代之上限;而作者之生卒年,亦足為成書年代之重要參考資料?!保?]2“《文選》所錄最晚之作,當(dāng)為劉竣之《辨命論》。……則《辨命論》不早于天監(jiān)十五年可知,亦可證《文選》之編成,必在天監(jiān)十五年之后。”[5]5何、林兩先生以《辨命論》為《文選》所錄最晚之作未為得,《文選》所錄時代最晚之作乃《古意酬到長史溉登瑯邪城詩》。徐悱此詩當(dāng)作于天監(jiān)十八年或其后的普通一、二年,甚至更晚,且以入普通以后的可能性為大。另外,《重答劉秣陵沼書》之作時亦晚于《辨命論》[6]。此又何、林兩先生之失。至于何先生此說,雖被認(rèn)為“開創(chuàng)了從《文選》所錄作品的寫作時間研究《文選》成書時間的新思路”[7],不過,其能否成立,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前提乃《文選序》之“以時代相次”是就作品而言,或至少必須兼顧到作品本身。否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然這一前提是否存在,無論何先生還是其后的林先生,均沒有加以考察。
當(dāng)然,就考“《文選》編撰時期”說,何氏之說最終還是落實(shí)到“作家之卒時”,而非“最晚之作品”如何上的。在我們前面所引其“可證《文選》之編成必在天監(jiān)十五年以后也”下面,何先生接著引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竇常謂‘統(tǒng)著《文選》,以何遜在世,不錄其文,蓋其人既往,而后其文克定,然則所錄皆前人作也’”后,云:“……謂《文選》不錄遜文,以其在世,雖與事實(shí)不符,然謂《文選》不錄現(xiàn)人之作為其選文之一原則,則甚合理而可信。根據(jù)上論,則《文選》中梁代諸作家之卒時,亦(之按:“亦”當(dāng)作“更”,才合邏輯)為考證《文選》編撰時期之一重要資料?!段倪x》諸作家直至普通七年始盡卒,可見《文選》之編成,應(yīng)不早于普通七年?!保?]111-112即為明證。此其一。
其二,就何先生本文之考《文選》的編撰時期言,其既然據(jù)作品之作時說“可證《文選》之編成必在天監(jiān)十五年以后”在前,便不當(dāng)再據(jù)“作家之卒時”斷“可見《文選》之編成,應(yīng)不早于普通七年”(“應(yīng)不早于普通七年”即“應(yīng)在普通七年后”)在后。反之,如果最終認(rèn)定以據(jù)“作家之卒時”斷“《文選》之編成,應(yīng)不早于普通七年”為是,則應(yīng)改前面的“可證《文選》之編成必在天監(jiān)十五年以后”說就之,以免前后矛盾。而結(jié)合前面所引何先生之“《文選》不錄現(xiàn)人之作為其選文之一原則,則甚合理而可信”說,則其“亦即可證《文選》之編成必在天監(jiān)十五年以后也”云云,顯而易見,實(shí)因思未密之所致。
前引林先生之“蓋所錄作品之年代下限,當(dāng)為成書年代之上限”云云,同樣疏甚。既云“《文選》所錄最晚之作”,當(dāng)為“不早于天監(jiān)十五年”的《辨命論》[5]5,就不能同時云“考《文選》諸作家至梁武帝普通七年始盡卒(原注:“《文選》所錄之作家,以陸倕為最晚?!保?,則書之編成,當(dāng)不早于普通七年”[5]6。道理十分淺顯:由于《文選》所錄最晚之作的作時與其所錄最晚卒者之卒時非同時,故兩者中之時在后者,才有可能成為《文選》“成書年代之上限”或其“成書年代之重要參考資料”,而其時之在前者對考察《文選》成書情況如何沒有實(shí)際意義。這本是常識,而研究者往往忽之。怪哉!
同樣的道理,曹道衡先生之“《文選》所錄作品,其作者均已逝世,而陸倕之死,在普通七年”[8],“《文選》所錄的作品,不是以作者的卒年為斷限,而是以天監(jiān)十二年或天監(jiān)末產(chǎn)生的作品為斷限”[9]云云,似亦未達(dá)一間。既然“《文選》所錄的作品,不是以作者的卒年為斷限,而是以天監(jiān)十二年或天監(jiān)末產(chǎn)生的作品為斷限”,何以“所錄作品,其作者均已逝世”,且最晚者至“普通七年”?顯而易見,“以天監(jiān)十二年或天監(jiān)末產(chǎn)生的作品為斷限”云云,是難以成立的[10]。許逸民先生云:“倘以為‘普通七年之后’成書,卻又把收錄作品截止在天監(jiān)末,這是毫無道理可言的。”[11]137的然。不過,許先生《〈文選〉編撰年代新說》之“《文選》的收錄下限只取決于詩文的作年,和該作者的生卒年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太大的關(guān)系?!段倪x》收錄作品與作者存在世與否無涉”[11]137云云,亦有所未照[10]。如上所述,“從《文選》所錄作品的寫作時間研究《文選》成書時間”成立之前提,乃“以時代相次”是就《文選》所錄作品言,或至少必須兼顧到其所錄作品本身。然與上述之何、林兩先生一樣,許先生亦始終沒有考察該前提是否存在。實(shí)際上,《文選》是不存在這一前提的。個中原因,下節(jié)說之。
由于“以時代相次”云云是就《文選》之實(shí)際情況說的,故考察其究竟如何,必須回歸《文選》本身。而在這里,即僅從邏輯的層面上看,便可判斷這只關(guān)乎作家而不及其作品。道理非常簡單:由于《文選》“類分”后以人為綱,故無論其如何,即序作家是否“以時代相次”,都無法再使“類”內(nèi)之作品“以時代相次”。而有的學(xué)者沒有注意到這一點(diǎn),故云:“《文選》中所收作品除了按文體與內(nèi)容分類外,對作家和作品是按時代順序編排的?!保?2]至于王曉東先生之“《文選序》中所說的‘各以時代相次’,并不是指按作品的創(chuàng)作年代先后,而是指按作家的卒年先后編次的”[13]說,則可謂得其大者矣。為了更好地說明這一問題,下面,我們再從同“類”所錄不同作家之作品與錄同一作家兩首以上作品這兩個方面對其做具體的考察。
(一)關(guān)于同“類”所錄不同作家的作品之序次情況
“以時代相次”云云,在《文選》這里,要么僅就作家言,要么僅就作品發(fā),無論如何,兩者不可兼而得之。今試舉數(shù)例以證之如下。
1.卷20“詩·祖餞”,其序次為:謝玄暉(464-499)《新亭渚別范零陵詩》、沈休文(441-513)《別范安成詩》①有關(guān)謝朓作品之作時,主要參考陳慶元《謝朓詩歌系年》(載《文史》第21輯),曹融南《謝朓事跡詩文系年》(載《六朝作家年譜輯要》上冊,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9年);沈約作品之作時,主要參考鈴木虎雄《沈約年譜》(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侯云龍《沈約年譜》(載《松遼學(xué)刊》2001年第1期);江淹作品之作時,據(jù)丁福林《江淹年譜》(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任昉作品之作時,主要參考熊清元《任昉詩文系年考證》(載《黃岡師專學(xué)報》1992年第2期),曹道衡、劉躍進(jìn)《南北朝文學(xué)編年史》(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0年);顏延年作品之作時,主要參考繆鉞《顏之推年譜》(載《讀史存稿》,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63),韓暉《〈文選〉編輯及作品系年考證》(北京:群言出版社,2005年);丘遲、范彥龍作品之作時,主要參考曹道衡、劉躍進(jìn)《南北朝文學(xué)編年史》與韓暉《〈文選〉編輯及作品系年考證》。又,此中個別作品如謝玄暉《游東田》、沈休文《學(xué)省愁臥》等之系年存在著不同看法,然這不影響我們的結(jié)論,故茲不辨之,以免過于枝蔓。。
按:此謝詩撰于[齊]永明十一年(493),而沈詩作于[齊]永明九年(491)。這里置玄暉于休文前,不言而喻,“以時代相次”者乃就作家言(《文選》序次作家,主要是據(jù)其卒年),而不管其作品具體寫作之先后如何。
2.卷22“詩·游覽”,其序次為:謝玄暉《游東田》、江文通(44 4-505)《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沈休文《鐘山詩應(yīng)西陽王教》。
按:此謝詩作于[齊]永明八年(490),江詩作于[宋]泰始六年(470),沈詩成于[宋]大明五年(461)。于此,作家“以時代相次”而作品則非。否則,當(dāng)先列劉宋時之作而后才排齊世之詩。易言之,在這里,“以時代相次”若就或亦就作品言,則其時代嚴(yán)重倒置矣;反之,其若順朝代之先后序次作品,又勢必造成顛倒作家所在之朝代。以人為綱類總集,無法在“以時代相次”作家的前提下,再使“類”內(nèi)不同作家之作品“以時代相次”,于斯可以一斑見豹。
3.卷25“詩·贈答三”,其序次為:劉越石(270-318)《答盧諶詩》《重贈盧諶》,盧子諒(284-350)《贈劉琨》。
按:《答盧諶詩》之“劉越石”下,李善引王隱《晉書》曰:“段匹磾領(lǐng)幽州牧,(盧)諶求為匹磾別駕。諶箋詩與(劉)琨,故有此答。”[1]而房玄齡等撰的《晉書》卷44《盧諶傳》云:“建興末,隨琨投段匹磾。匹磾自領(lǐng)幽州,取諶為別駕。”[14]考“建興”共四年,故“建興末”即“建興”四年(316)。而《重贈盧諶詩》作于“大興”元年(318),為越石被害前之絕筆。又,越石與盧氏同時,然其生卒年均略前;而越石所以作《答盧諶詩》乃因回盧氏的《贈劉琨》,即《贈劉琨》作在《答盧諶詩》前。因之,《答盧諶詩》《重贈盧諶》《贈劉琨》的編排,正說明“以時代相次”無關(guān)乎作品,而是純就作家言。
4.卷27“詩·行旅下”,其序次為:謝玄暉《之宣城出新林浦向版橋》……江文通《望荊山》、丘希范(464-508)《旦發(fā)魚浦潭》、沈休文《早發(fā)定山》……
按:此謝詩作于[齊]建武二年(495),江詩作于[宋]泰始四年(468),丘詩作于[梁]天監(jiān)三年(504),沈詩作于[齊]隆昌元年(494)。顯而易見,如此序次僅著眼于作家時代之先后,而其各自作品作時之孰早孰晚,概不在《文選》編者考慮之域中。否則,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出現(xiàn)如此之亂:齊、宋、梁、齊(且后“齊”早于前“齊”)。我們知道,《文選》序次作家,亦有“失序”,然無一是造成時代倒置的[15]。“以時代相次”云云無關(guān)乎作品,此亦一顯例。
5.卷40“彈事”,任彥升(460-508)《奏彈曹景宗》與《奏彈劉整》、沈休文《奏彈王源》。
按:考彥升兩文之前者作于天監(jiān)三年(504),后者當(dāng)作于天監(jiān)四(505)年或五年(506);而沈奏撰于[齊]永明八年(490)①據(jù)《梁書》之“(天監(jiān))二年十月,魏寇司州,圍刺史蔡道恭。時魏攻日苦,城中負(fù)板而汲,景宗望門不出,但耀軍游獵而已。及司州城陷,為御史中丞任昉所奏”(卷9《曹景宗傳》)與“(天監(jiān))三年,魏圍司州……先是,朝廷遣郢州刺史曹景宗率眾赴援,景宗到鑿峴,頓兵不前。至八月,城內(nèi)糧盡,乃陷”(卷10《蔡道恭傳》)說,知《奏彈曹景宗》作于天監(jiān)三年八月或稍后;《奏彈劉整》中之“‘今年’當(dāng)是天監(jiān)四年或五年”(參熊清元《任昉詩文系年考證》)。至于《奏彈王源》,據(jù)李善于“沈休文”下引吳均《齊春秋》曰:“永明八年,沈約為中丞?!敝洚?dāng)即作于“永明八年”。又,鈴木虎雄《沈約年譜》亦系之于是年(第28頁)。。若“以時代相次”涉及作品本身,此自然亦是先《奏彈王源》而后《奏彈曹景宗》與《奏彈劉整》——時序?yàn)辇R、梁而非梁、齊。今先彥升而后休文,乃因《文選序》之“以時代相次”僅就作家言,且以其卒年為準(zhǔn)。
當(dāng)然,《文選》中亦存在類卷24-25(“詩·贈答二”——“詩·贈答三”)之陸士衡(261-303)《贈馮文羆遷斥丘令》(294)、《答賈長淵》(296)、《于承明作與士龍》(296)、《贈尚書郎顧彥先二首》(296)、《贈顧交址公真》(296)、《贈從兄車騎》(289)、《答張士然》(298-300)、《為顧彥先贈婦二首》(289)、《贈馮文羆》(294)、《贈弟士龍》(296),潘安仁(247-300)《為賈謐作贈陸機(jī)》(296),潘正叔(247?-311?)《贈陸機(jī)出為吳王郎中令》(294)、《贈河陽》(282)、《贈侍御史王元貺》(298),傅長虞(239-294)《贈何劭王濟(jì)》(284),郭泰機(jī)(250?-300?)《答傅咸》(?),陸士龍(262-303年)《為顧彥先贈婦二首》(296)、《答兄機(jī)》(296)、《答張士然》(289)這樣之序次②這里的作品之作時,主要參考韓暉《〈文選〉編輯及作品系年考證》。。即作品與作家之“相次”在時間上均“失序”。不過,如上所述,由于“以時代相次”不涉及作品,故其“失序”不是問題;而作家之“失序”,只是站在今天的立場上觀之才是問題,然“以古還古”,這一“問題”本不是問題[15]。
(二)關(guān)于同類同作家的兩首以上作品之序次情況
那么,《文選》中的同一類別的同一作家,其兩篇以上作品之序次是否“以時代相次”呢?答案是否定的。我們知道:《文選》所錄作家,其作品于某“類”中二見以上者不少,尤其是“詩”之“贈答”“雜詩”等子類。今即以此二子類及“表”“啟”“論”“銘”四大類為例以考察這一問題。
1.卷26“詩·贈答四”序次作家、作品為:顏延年《贈王太?!?、《夏夜呈從兄散騎車長沙》、《直東宮答鄭尚書》、《和謝監(jiān)靈運(yùn)》,謝玄暉《郡內(nèi)高齋閑坐答呂法曹》、《在郡臥病呈沈尚書》、《暫使下都夜發(fā)新林至京邑贈西府同僚》、《酬王晉安》,范彥龍《贈張徐州稷》、《古意贈王中書》。
按:此中,顏詩之作年分別為[宋]孝建三年(456)、[宋]元嘉十四(437)至十七年(440)、[宋]永初元年(420)、[宋]元嘉三年(426),謝詩分別作于[齊]建武二年(495)、建武三年(496)、永明十一年(493)與延興元年(494),范詩之前者作于[齊]建武二年(495)、后者成于[齊]永明六年(488)前后。據(jù)此可證:《文選》即使于同一作家之作品,其序次亦非“以時代相次”,而是十分隨意的。
2.卷26“詩·行旅上”錄陶淵明兩首詩,其分別為《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作》與《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
按:兩詩分別作于[晉]元興三年(404)與隆安五年(401)。關(guān)于前者,李善引臧榮緒《晉書》曰:“宋武帝行鎮(zhèn)軍將軍?!保?]房玄齡等撰的《晉書》卷10《安帝紀(jì)》云:“(元興三年三月)壬戌,桓玄司徒王謐推劉裕行鎮(zhèn)軍將軍、徐州刺史……”[14]陶淵明始作劉裕的參軍,即在本年③參袁行霈《陶淵明年譜匯考》“晉安帝元興三年甲晨”條,《六朝作家年譜輯要》上冊。又,后面引卷30“詩·雜詩下”之陶詩的系年,參韓暉《〈文選〉編輯及作品系年考證》。。關(guān)于后者,以甲子推算即可知。昭明太子編過《陶淵明集》,其序是集有云:“余愛嗜其文,不能釋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時。故更搜校,粗為區(qū)目?!⒋贮c(diǎn)定其傳,編之于錄?!保?6]而據(jù)此推測,昭明太子對淵明作品的寫作情況應(yīng)是很了解的。故此處之“失序”,當(dāng)為其隨便之結(jié)果。
3.卷30“詩·雜詩下”序次為:陶淵明《雜詩二首》、《詠貧士詩》、《讀山海經(jīng)詩》,沈休文《和謝宣城》、《應(yīng)王中丞思遠(yuǎn)詠月》、《冬節(jié)后至丞相第詣世子車中》、《學(xué)省愁臥》……
按:此中,陶詩之作年分別為[晉]義熙十三年(417)、[宋]元嘉元年(424)、[晉]義熙二年(406),沈詩之作年分別為[齊]建武三年(496)、[齊]建武元年(494)、[齊]永明十年(492)、[齊]隆昌元年(494)??梢?,“類分之中”,《文選》對同一作家的作品之處置十分隨意,即使顛倒朝代,亦非問題。
4.卷38“表下”與卷39“啟”共錄任彥升八文,其序次分別為《為齊明帝讓宣城郡公第一表》、《為范尚書讓吏部封侯第一表》、《為蕭揚(yáng)州薦士表》、《為褚諮議蓁讓代兄襲封表》、《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五文與《奉答敕示七夕詩啟》、《為卞彬謝修卞忠貞墓啟》、《啟蕭太傅固辭奪禮》三文。
按:其前后者之作時分別為[齊]延興元年(494)、[梁]天監(jiān)元年(502)、[齊]建武四年(497)、[齊]永明六年(488)、[齊]建武三年(496),[梁]天監(jiān)元年(502)、[齊]永明元年(483)至永元二年(500)、[齊]延興元年(494)?!段倪x》序次同一作家的作品之隨意,于斯亦可概見。
5.卷54-55“論”與卷56“銘”分別錄劉孝標(biāo)與陸佐公各兩文,其序次分別為《辨命論》、《廣絕交論》與《石闕銘》、《新刻漏銘》。
按:何先生考佐公《石闕銘》、《新刻漏銘》及孝標(biāo)《辨命論》之作時分別為“天監(jiān)七年”(508)、“天監(jiān)六年”(507)與“天監(jiān)十五年后”(516后),均沒有問題。不過,孝標(biāo)《廣絕交論》當(dāng)作于天監(jiān)九年后(“天監(jiān)九年〔510〕冬或天監(jiān)十年〔511〕冬”),故其《廣絕交論》作于“天監(jiān)七年后”說,未達(dá)一間也。何先生之失,乃因“忽略了任昉‘諸孤’在守喪期間是不可能‘流離大海之南,寄命瘴癘之地’的這么一個細(xì)節(jié)”,而這一細(xì)節(jié)“對考本論寫作時間至關(guān)重要”[6]。此其一。其二,劉之二論與陸之二銘均先后倒置,不言而喻,此亦“以時代相次”不及《文選》作品之一力證。
《文選》中之類此者尚多,然據(jù)上面所舉之例,已足以證明即使是同一作家,其作品之處置亦是十分隨意的,而斷非有意識之“以時代相次”,故茲不復(fù)說之。
或曰:此乃昭明太子弄不清這些作品的作年之所致。應(yīng)之曰:非也。如《文選》次劉孝標(biāo)《辨命論》、《廣絕交論》與陸佐公《石闕銘》、《新刻漏銘》而“失序”,便是極好的證明。其果真連這些“當(dāng)代作品”的作年都不知道(個別作品,另當(dāng)別論),何以能弄不清楚“近代”以至“古代”作品之作年?而既然昭明太子對所選的各時代之作品多不知其寫作年代,又怎么會說“以時代相次”呢?因之,不管從哪一層面上說,“以時代相次”者,均僅關(guān)乎作家,而不涉及其作品。這是我們研究《文選》的成書時間時,尤當(dāng)知之者。明此,便知考察《文選》所錄作品之作年與了解其編撰成書關(guān)系如何無實(shí)際之價值。
另外,我們知道:不管怎么隨便地將不同作家的若干作品與同一作家的若干作品放在一起,其都會有部分與“以時代相次”說吻合。如將某“類”中的四位作家之各一首作品或某一作家之四首作品隨便編排,其于“以時代相次”合與不合的概率分別為25%與75%;將某“類”中的兩位作家之各一首作品或某一作家之二首作品隨意編排,其如此之合與不合的概率均為50%,等等。因之,盡管上述兩個方面的作品序次均存在與“以時代相次”相合的情況,然了解《文選序》之“以時代相次”是否就《文選》所錄作品本身言,與其考察其“合”,不如考察其“不合”。即“合”者不能說明其“是”,而“不合”者卻可證明其“非”。學(xué)者或未明個中道理,故據(jù)《文選》作品排列之合時序者斷昭明“以時代相次”次之,而認(rèn)為其不合此者為昭明之這方面之疏失。此可謂知二五而不知十也。
綜上所述,《文選序》“以時代相次”云云,是就《文選》之實(shí)際情況說的。故考察此編序原則所指如何,必須回歸《文選》本身?!段倪x》“類分”后以人為綱,故“以時代相次”的編序原則只能是就作家言而非關(guān)其作品。因之,(一)據(jù)《文選》所錄作品之作年如何以探討其成書時間,沒有任何實(shí)質(zhì)性意義;(二)“《文選》的收錄下限只取決于詩文的作年”說,斷不能成立;(三)高步瀛先生以“每類之中,文之先后,以時代為次”釋“類分之中,各以時代相次”,實(shí)未達(dá)一間。日本學(xué)者岡村繁先生之“(《文選》)全編中所有的文體和類別都按作品的時代先后排列順序”[17]說,亦然;而海峽兩岸相關(guān)學(xué)者同于高先生說者眾。另外,某些學(xué)者據(jù)《文選》編排作品存在著不合于“以時代相次”的編序原則,而斷其倉促成書,同樣顯非圓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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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海 林]
Discordance of“the Turn by Times”in the Preface of Wen Xuan and the Creation Times of the Works
LI Zhi
(The Chinese Department ofGuangxiNormalUniversity,Guilin 541004,Guangxi China)
“The turn by times”in the Preface of Wen Xuan is relating to the truth of Wen Xuan.Therefore,we should be back to Wen Xuan itself to discover the meaning of the words.After the classifications,the turn in every category is based on the times of the authors.It means that“the turn by times”is about the times of the authors but not the works.And it is meaningless to infer the creation time of Wen Xuan from the creation times of the works in it.Gao Buying believed that the meaning of“the turn by times”was about the turn of the works,which seems logical but not factual.
the Preface of Wen Xuan;“the turn by times”;works;Wen Xuan;the creation time
I206.2
A
1000-2359(2010)03-0171-06
力之(1956-),男,廣西北海人,廣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主要從事楚辭與《文選》研究。
一
2010-01-10計,更其形式)如下:
《文選序》在說到《文選》的編例時,有云:“詩賦體既不一,又以類分。類分之中,各以時代相次。”[1]卷首乍一看,“以時代相次”云云,應(yīng)是就《文選》所錄作品本身言,或既關(guān)乎作家,又及于作品。于此,駱鴻凱先生合《文選》之實(shí)際情形于《文選序》,故云:“賦自‘京都’至‘情’凡十五類,詩自‘補(bǔ)亡’至‘雜擬’凡二十三類,所謂‘又以類分’也。而每類之中,文之先后,以時代為次,如賦之‘京都’類,先班孟堅(jiān),次張平子,是也?!保?]這是對的。不僅如此,即使僅就《文選序》以觀《文選序》的高步瀛先生之“賦自‘京都’至‘情’凡十五類;詩自‘補(bǔ)亡’至‘雜擬’凡二十三類。所謂‘又以類分’也。而每類之中,文之先后,以時代為次”[3]說,似亦沒有問題。因之,學(xué)者或?yàn)檠芯俊段倪x》的成書時間而考察其所錄作品之作年,便是十分自然的。問題是,“以時代相次”云云,其果真是就《文選》作品本身而發(fā),或兼及作品?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弄清這一問題,對我們研究《文選》的成書時間自有其不可替代的意義。且就本人目力所及,尚未見有學(xué)者對這一問題做過專門之研究①①李大明先生《〈文選〉編詩“以時代相次”考辨》(載四川省高等學(xué)校學(xué)報研究會編《高校編輯出版工作論集》,四川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1999年)一文以昭明太子編詩是否做到“以時代相次”為研討的重點(diǎn),且非探討“以時代相次”是就作家言還是就作品言的問題。,故今為此小文以說之。不當(dāng)處,祈海內(nèi)外之方家有以啟之云。
近人何融先生,蓋為考察《文選》所錄作品之作年與其編撰成書關(guān)系之最早者。何先生在發(fā)表于1949年的《〈文選〉編撰時期及編者考略》中云:“欲知《昭明文選》編撰時期,宜從《文選》本身求之?!保?]109接著,其對包括任昉、丘遲、沈約、陸倕、劉峻、徐悱共六家的15篇“確可考知之梁代作品”以表的形式加以說明。為便于研討,今摘其要(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