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慧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湖南長沙 410082)
朱熹道統(tǒng)觀的形成與釋奠儀的開展*
殷 慧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湖南長沙 410082)
從道統(tǒng)說的形成與釋奠儀的開展可以看到朱熹的學術思想、心志理念與具體禮儀開展之間交相并進的特點。朱熹的滄州精舍祭祀實現(xiàn)了二者的統(tǒng)合,但在道統(tǒng)譜系的論述與祭祀對象上仍然存在一些差異。
道統(tǒng);釋奠;朱熹
道統(tǒng)表明儒者對儒家思想的認同和對儒學精神的理解,釋奠是儒者對先圣先師表達崇拜、恭敬之心的禮儀。宋以后,儒家的道統(tǒng)意識在祭祀活動中確實有著明顯的體現(xiàn)②肖永明.書院祭祀中的道統(tǒng)意識.哲學與文化.2008,35,(9):31.。朱熹一生都在不懈地追求如何在心志以及信念上與圣賢達到志同道合、心心相契的境界,其對道統(tǒng)傳承譜系的確定與重視祭祀先師先圣的禮儀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已有學者指出,朱熹在祭祀活動中的祈禱文與其道統(tǒng)觀之間有著潛在的聯(lián)系③Hoyt Cleveland Tillman.Zhu Xi’s Prayers to the spirit of Confucius and Claim to the Transimission of the Way.Philosophy East&West .2004,54(4):489–513;田浩.朱熹的鬼神觀與道統(tǒng)觀.21世紀的朱子學──紀念朱熹誕辰870周年逝世800周年論文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171-183.。本文在追溯朱熹道統(tǒng)觀形成以及釋奠禮儀開展的基礎上,探討朱熹的書院祭祀對二者的統(tǒng)合。
朱熹對于道統(tǒng)論的認識,可能要追溯到劉子翚的影響。據(jù)朱熹自述,朱熹曾向他請教入道次第。劉子翚欣然推薦自己所著《復齋銘》和《圣傳論》,朱熹頓首受教。在《圣傳論》中,劉子翚論證了堯、舜、禹、湯、文王、周公、孔子、顏子、曾子、子思、孟子的圣人之學的傳授譜系④劉子翚.屏山集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113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364-377.。這表明在朱熹的思想中,從三代圣王到先圣先師的譜系已經(jīng)明確,而朱熹的歷史使命和理論建構的著力點則放在宋代誰來接續(xù)道統(tǒng)和道學的核心價值觀上。
朱熹很早確立了二程的道統(tǒng)地位。紹興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朱熹在應詔封事中提出應該推崇二程之學,認為二程得孔孟以來不傳之學,“學者所當先務”⑤朱熹.壬午應詔封事.朱文公文集卷十一.朱子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572(以下引用朱熹論著均用《朱子全書》,只標明卷次及頁碼).。隆興元年(公元1163年)朱熹編《論語要義目錄》,在《序》中指出:“河南二程先生獨得孟子以來不傳之學于遺經(jīng),其所以教人者亦必以是為務,然其所以言之者,則異乎人之言之矣?!雹佟吨煳墓募肪砥呤濉墩撜Z要義目錄序》,3613頁.
以后,朱熹又確定了周敦頤的道統(tǒng)地位。乾道五年(公元11《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一《書近思錄后》,3826頁.69年)六月,朱熹編定周敦頤《太極》、《通書》,刻版于建安。在《周子太極通書后序》中,朱熹論證了二程之學受周敦頤《太極圖》和《通書》的影響很大,說明了《太極圖》與《通書》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論證太極圖說為周敦頤自創(chuàng),而非承襲陳摶、種放、穆修而來②《朱文公文集》卷七十五《周子太極通書后序》,3628-3630頁.。最后,朱熹認同胡宏所言:“人見其書之約也,而不知其道之大也;人見其文之質也,而不知其義之精也;人見其言之淡也,而不知其味之長也……人有真能立伊尹之志,修顏回之學,然后知《通書》之言包括至大,而圣門之事業(yè)無窮矣。”③胡宏.周子通書序.胡宏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161.胡宏曾明確指出周氏啟程氏兄弟之學,實為宋代振興道學的第一人。④Joseph A.Adler.ZHU Xi’s Spiritual Practice as the Basis of His Central,Philosophical Concep ts Dao,2008,(7):57-59.朱熹認為這是不可易之至論。如果說胡宏只是敏銳地首先感覺到周程關系的重要性,那么朱熹則將周程關系進行了深入論證。
這里我們不禁要問:為什么朱熹要將周敦頤提到如此高的地位?因為據(jù)葛瑞漢的研究,二程和周敦頤的關系仍然存在許多問題⑤(英)葛瑞漢.二程兄弟的新儒學.程德祥等譯.鄭州:大象出版社,2004,162-237.。朱熹為何要在二程兄弟作為道學的傳繼者中添加一個周敦頤?這需要聯(lián)系朱熹當時所面對的學術問題來加以回答。有學者指出,朱熹之所以推崇周敦頤主要是因為他的太極說解決了朱熹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精神危機。因為從1167年到1169年間,朱熹與張栻和其他湖湘學者討論心的動靜以及中和問題時出現(xiàn)了巨大精神危機,這實際上就是朱熹經(jīng)歷的從中和舊說向中和新說學術轉型過程。頓悟中和心說,作《已發(fā)未發(fā)說》確立生平學問大旨,成為朱熹思想發(fā)展的里程碑,而這一切得益于對周敦頤之學的吸收和改造。周敦頤的太極、陰陽說為朱熹提供了解決這一問題的精神食糧,太極的提出成為理作為宇宙本體的基礎⑥Joseph A.Adler.ZHU Xi’s Spiritual Practice as the Basis of His Central.Philosophical Concepts Dao,2008,(7):57-59.。朱熹將周敦頤哲學中形而下的“太極”提升為形而上的本體,并對其內容作了重大改造⑦陳代湘.朱熹對周敦頤宇宙本體論的繼承與改造.上饒師范學院學報.2002,22(1):24.。通過將太極概念引入二程已有的理氣論述,朱熹集大成的宇宙本體思想得以確立。除了加強論證二程與周敦頤之間的學術聯(lián)系外,朱熹準備著手整理以周程為中心的道學傳授譜系人物事跡。1173年4、5月間,朱熹欲作《淵源錄》一書,“盡載周程以來諸君子行實文字”。與朱熹極力建構周程傳承譜系相互映襯的是,呂祖謙、張栻似乎更傾向于主張吸收并承認北宋四子、六子的學術成就及其地位,而朱熹也妥協(xié)并認同。據(jù)束景南先生考證, 1173年11月,應張栻、李宗思之請,朱熹作《六先生畫像贊》⑧束景南.朱熹年譜長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501-503.。朱熹表彰了濂溪先生周敦頤、明道先生程顥、伊川先生程頤、康節(jié)先生邵雍、橫渠先生張載、涑水先生司馬光⑨《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五《六先生畫像贊》,4001-4003頁.。并與何鎬、方士繇等討論修改(10)《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四《答方伯謨》,2016頁.。值得一提的是,朱熹此次表彰的六先生正與后來滄州精舍釋奠儀中的從祀對象一致。1175年4月,呂祖謙從浙江到福建與朱熹會晤,兩人在寒泉精舍相與讀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等的著作,感其“廣大閎博,若無津涯”,初學者不易把握其要義,于是精選612條,輯成《近思錄》,共分14卷(11)《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一《書近思錄后》,3826頁.。同時與呂祖謙商定刪節(jié)《程氏遺書》而為《程子格言》。
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江州太守潘慈明與通守呂勝已修復濂溪書堂。朱熹于淳熙四年二月七日作《江州重建濂溪先生書堂記》以記其事。朱熹非常明確地從弘揚、接續(xù)道統(tǒng)的角度對周敦頤進行定位并闡釋了祠祀周敦頤的意義所在,道統(tǒng)意識表現(xiàn)得相當強烈。他說:“道之在天下者未嘗亡,惟其托于人者或絕或續(xù),故其行于世者有明有晦。是皆天命之所為,非人智力之所能及也。”“若濂溪先生者,其天之所畀而得乎斯道之傳者與!……蓋自周衰孟軻氏沒,而此道之傳不屬。更秦及漢,歷晉、隋、唐以至于我有宋,……清明之稟得以全付乎人。而先生出焉,不系師傳,默契道體,建圖屬書,根極領要,當時見而知之,有程氏者,遂擴大而推明之,使夫天理之微,人倫之著,事物之眾,鬼神之幽,莫不洞然畢貫于一,而周公、孔子、孟氏之傳,煥然復明于當世?!?12)《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八《江州重建濂溪先生書堂記》,3739-3740頁.后來朱熹在給張栻的信中自我評價此記,認為“發(fā)明天命之意,粗為有功,但恨未及所謂不謂命者,闕卻下一截意思耳。此亦是玩理不熟,故臨時收拾不上。如此非小病,可懼也?!?13)《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二《答張敬夫》,1391頁.這表明朱熹還在不斷闡發(fā)周敦頤開創(chuàng)理學之功。
此后朱熹所撰祠記均致力于強調鞏固周敦頤在儒學傳承中的重要地位。1178年10月1日,應宜春太守張栻之請,朱熹作《袁州州學三先生祠記》。在此記中,朱熹闡發(fā)了周敦頤、二程在繼承孔孟統(tǒng)緒中的作用及其地位,認為其有功于當世儒學不小(14)《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八《袁州州學三先生祠記》,3743頁.。1179年10月27日,朱熹為黃灝所立隆興府學周敦頤祠撰記,闡發(fā)了周敦頤繼承、創(chuàng)新儒學的特點(15)《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八《隆興府學濂溪先生祠記》,3747頁.。1183年5月4日朱熹為廖德明在韶州州學增廣并修葺的周敦頤祠堂撰記,明確提出周敦頤在儒學傳承中的重要地位①《朱文公文集》卷第七十九《韶州州學濂溪先生祠記》,3768頁.。這表明朱熹在奠定周敦頤學術地位和闡釋其學術主旨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朱熹為論證周程在接續(xù)道統(tǒng)上所做的努力,并非一帆風順地取得了學者們的一致認同,相反,卻遭致了眾多學者的質疑。陳亮不贊同朱熹崇尚三代、貶低漢唐而提出圣人之道不傳于漢唐的觀點,與朱熹展開了一場關于道統(tǒng)問題的爭論。朱熹以漢唐諸儒溺心于訓詁、見道不全和漢唐君王只見功利、陷于私欲而不及義理為根據(jù),認為道統(tǒng)之傳中斷于漢唐。陳亮則站在功利主義學派的立場上,肯定漢唐諸君的事功修為,他認為道不能離開人而獨存,漢唐諸君對于道的接續(xù)起了重要作用。朱熹以義理為標準,試圖勾畫圣王到圣學先師的道統(tǒng)譜系,而陳亮則認為上古圣王譜系和漢唐圣王先儒都應該囊括在道統(tǒng)之中。從1184年3月到1185年春,朱熹與陳亮有多封書信往來討論道統(tǒng)問題②1184年3月:陳亮《.又甲辰秋答朱元晦書》.《陳亮集》卷二十八.北京:中華書局,1974,278-282《;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陳同甫》書四, 1580-1581頁;1184年9月《:陳亮集》卷二十八《又甲辰秋答朱元晦書》,278-282頁《;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陳同甫》書六,1582-1584頁;1185年春《:陳亮集》卷二十八《又乙巳春答朱元晦書》,282-288頁;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陳同甫書八》,1585-1590頁《;陳亮集》卷二十八《又乙巳春答朱元晦書二》,289-291頁.。
針對朱熹吸收周敦頤太極說為自己宇宙論奠定根基的做法,象山陸氏兄弟提出了質疑并最終試圖否認朱熹道統(tǒng)說的理論基礎。1185年春至1187年5月,陸九韶與朱熹展開了一場無極太極的討論③《朱熹年譜長編》,817-819頁《;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陸子美》書一,1560-1562頁.。1188年夏至1189年正月,朱熹與陸九淵再次展開太極無極論辯。后來陸九淵總結兩方觀點的分歧在于:“大抵言‘無極而太極’是老氏之學,與周子《通書》不類?!锻〞费蕴珮O而不言無極,《易大傳》亦只言太極不言無極。若于‘太極’上加‘無極’二字,乃是蔽于老氏之學。”陸氏兄弟認為,周子《通書》與二程言論,均不見“無極”二字,這說明即使周程也知道無極之說為非,指出是老氏之學④陸九淵.《與陶贊仲》《.陸九淵集》卷十五.北京:中華書局,1980,192.。
除了批評朱熹引入無極論太極是援老入儒的做法外,對于朱熹提出的道統(tǒng)傳授譜系,陸九淵也不以為然。陸九淵的質疑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從孟子到二程之間的千五百年間,如荀況、揚雄、王通、韓愈等名儒,能夠一概抹殺其地位和成就么?二是伊洛諸賢雖然有志于道學而且成就斐然,然而比起曾子、子思和孟子,則相差甚遠,仍不能承繼道統(tǒng)⑤《陸九淵集》卷一《與侄孫濬》,13頁.。陸九淵認為:“韓退之言:‘軻死不得其傳。’固不敢誣后世無賢者,然直是至伊、洛諸公,得千載不傳之學。但草創(chuàng)未為光明,到今日若不大段光明,更干當甚事?”⑥《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436頁.在陸九淵看來,伊洛諸公的學術還不足以將儒學發(fā)揚光大,根本還談不上承繼道統(tǒng)。
陸九淵之所以批評朱熹的道統(tǒng)說,是因為他自己也追求在道統(tǒng)傳授譜系中的地位,他以道統(tǒng)為己任,自謂傳孟子之學,其學“因讀《孟子》而自得之?!雹摺蛾懢艤Y集》卷三十五《語錄下》,471頁.全祖望說:象山“以不傳之學為己任,以舍我其誰自居”⑧黃宗羲,全祖望.梭山復齋學案.宋元學案卷五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86,1877.。陸九淵以繼承孟子之學為統(tǒng),他認為孔子之后儒家有多個分歧,主要表現(xiàn)為“里出”和“外入”兩種?!翱组T惟顏、曾傳道,他未有聞。蓋顏、曾從里面出來,他人外面入去。今所傳者,乃子夏、子張之徒,外人之學。曾子所傳,至孟子不復傳矣”⑨《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443頁.。陸九淵此說意在批評朱熹之學乃是儒家的“外入”之學,即強調內外本末精粗一致的的禮學,而自己繼承的是從“里面出來”的曾子、孟子相傳的儒家仁學。在陸九淵看來,在孔門后學那里,曾子、有子曾分別是這兩種學問的代表,“有子之言支離,曾子之言易簡。”而今天則演變?yōu)樽约号c朱子間的對立,“易簡工夫終究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而朱熹所言“格物致知”、“克己復禮”等,顯然是要為儒家的“外入之學”也就是禮學尋找理論根據(jù),終是外入之學而不能繼承孔、顏、曾、孟之正統(tǒng)。(10)梁濤.中國哲學合法性的證明——讀《朱陸之辨——朱熹陸九淵哲學比較研究》.東方論壇,2004(2):127.
針對陸九淵所言,朱熹說:“務要突過有若、子貢以上,更不數(shù)近世周程諸公,故于其言不問是非,一例吹毛求疵,須要討不是處?!?、曾所以獨得圣學之傳,正為其博文約禮,足目俱到,亦不是只如此空疏杜撰也。子貢雖未得承道統(tǒng),然其所知似亦不在今人之后,但未有禪學可改換耳。周、程之生,時世雖在孟子之下,然其道則有不約而合者,反覆來書,竊恐老兄于其所言多有未解者,恐皆未可遽以顔曾自處而輕之也。”(11)《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陸子靜》,1576-1577頁.在此書中還論無極、太極問題,實際上均是回應陸氏兄弟質疑周敦頤在道統(tǒng)傳承譜系中地位的問題。1189年6月,朱熹作《皇極辨》,再論無極太極(12)《朱文公文集》卷七十二《皇極辨》,3453-3457頁《;朱熹年譜長編》,963-964頁.。
朱熹道統(tǒng)論的關鍵,最終也是要明確自己在道統(tǒng)系列中的歷史使命。1189年3月18日,朱熹正式序定《中庸章句》。在《中庸章句序》中,朱熹三次提到“道統(tǒng)之傳”,明確了道統(tǒng)傳授譜系:堯、舜、禹,成湯、文、武,皋陶、伊、傅、周、召,孔子、顏子、曾子、子思、孟子;二程子。不少學者曾疑惑朱熹并沒有將首先提出道統(tǒng)說的韓愈考慮進這一譜系,其實只要聯(lián)系陳亮與朱熹之間關于漢唐與三代的討論就明白了,朱熹認為道不行于漢唐,唐代的韓愈又怎可接續(xù)道統(tǒng)呢?值得討論或者質疑的是,朱熹為何在《序》中沒有在孟子和二程之間加上周敦頤?這可能是出于以下幾方面的考慮:一是程頤曾明確提出程顥傳千四五百年來未傳之學,有資可證;二是當時二程之學有著較為普遍的影響;第三,周敦頤之學相繼被陳亮、陸九韶、陸九淵等質疑,朱熹在此不提周敦頤可能是出于避嫌之需。然而無論如何,《中庸章句序》完成了道統(tǒng)譜系的建構,暗示了朱熹在道統(tǒng)傳承中的地位。
釋奠(包括釋菜)是中國古代學校的一種祭祀先圣、先師的禮儀制度,它最初盛行于各級官學中。宋代書院形成后,釋奠儀又成為書院制度的組成部分之一。朱熹作為孔門圣學的繼承者,自然把祭祀至圣先師的禮儀作為自己的神圣義務,他將釋奠儀的身心實踐和學術研究結合起來。
作為地方官員,朱熹很早參加孔廟釋奠活動。同安任上,朱熹就開始潛心考訂釋奠儀。據(jù)洪嘉植《朱熹年譜》:“初,縣學釋奠舊例,止一人吏行事。先生至,求《政和五禮新儀》印本于縣,無之。乃取《周禮》、《儀禮》、《唐開元禮》、《紹興祀令》更相參考,書成禮儀、器用、衣服等圖,訓釋辨明,纖悉畢備,俾執(zhí)事學士朝夕觀覽,臨事無舛。”朱熹曾讀歐陽修的《襄州谷城縣夫子廟記》,在此篇中,歐陽修指出當時“所謂釋奠者,徒見官為立祠,而州縣莫不祭之”的禮儀缺失現(xiàn)象。朱熹及仕州縣,決心重振儒家祭祀禮儀,一方面關注祭祀的對象,一方面關注祭祀的過程和儀式。鑒于當時釋奠儀舉行時官吏之舉動多不中節(jié)、神情不端莊的現(xiàn)象,朱熹嚴厲地將釋奠時不法者均屏而去之①《朱文公文集》卷八十六《屏弟子員告先圣文》,4033-4034頁.。朱熹通過釋奠儀的制定力求使執(zhí)事學生朝夕練習,避免容節(jié)謬亂、儀矩闕疏,做到臨事從容中禮。由鄭居中等“奉敕”撰寫的《政和五禮新儀》,徽宗趙佶曾親自作序頒布推行,但朱熹認為其出自眾手,多有前后矛盾和疏略不備之處,他專門寫了一篇《民臣禮議》指出州縣行禮有“五不合”。朱熹察覺到當時禮典的頒行、實施之間有很大的漏洞,禮儀典制沒有專人管理,而是委托吏官,禮儀的頒行宣布不及時,州縣難知或不知;平時不習禮,臨事倉促不能盡禮,朝廷又無以督之;古祭器難知,現(xiàn)行禮器不合古制;參與禮典的人大多無祭服,不應禮典;朝廷所撰禮典,亦有前后矛盾、疏略不備之處②《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民臣禮議》,3352-3354頁.。針對行禮不合的五個方面,朱熹亦有“五說”舉而正之。
就釋奠禮而言,朱熹認為“釋奠從祀所用器物”最多,必須首先滿足此用,且一州一縣必須配備。而且要“自為一庫”,妥善保管并慎重交接。同時,朱熹認為祭服應該以《政和五禮》為準,州縣三獻、分獻、執(zhí)事、贊、祝、陪位所穿衣服應當補器配置,“使皆為古禮服”,并且釋奠分獻之屬皆用士人,余祭用人吏,讓釋奠儀式與其他祭祀禮儀區(qū)別開來,以顯敬重先圣先師之意。最后朱熹考定釋奠儀之失,并且認為可以“更加詳考,離而正之,仍為圖其班序、陳設、行事、升降之所事為一圖”。從朱熹的議論來看,他對舉正釋奠禮儀滿懷信心③《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民臣禮議》,3352-3354頁.。朱熹無疑認為釋奠儀式的準確無誤以及祭祀人員的恭謹嚴肅是能夠與祭祀對象進行精神溝通與交流的必要條件,因而不遺余力地關注釋奠儀式器物的保管、盛放,以及人員的培訓,以保證儀式順暢地進行。
后來朱熹十分重視考究釋奠禮儀中畫像中的冠服。1173年朱熹得曲江濂溪像,認為“比舊傳南安本殊豐厚精彩”,表示愿意采用新畫像④《朱文公續(xù)集》卷四《答李伯諫》,4786頁.。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四月二十一日,朱熹為劉珙在建康府學所立程顥祠作記,說“吾少讀程氏書,則已知先生之道學德行,實繼孔孟不傳之統(tǒng)”⑤《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八《建康府學明道先生祠記》,3733頁.,后來還與劉珙論及程顥冠服事。朱熹當時對各種版本的先圣像頗為留意,對于流傳的二程先生以及邵雍、張載的畫像朱熹也很關注,對于畫像中人物神采以及所著衣服尤其關心⑥《朱文公文集》卷四十《與平父書中雜說》,1798頁.。朱熹認為作為立于學校祠堂的畫像,人物著裝不宜使用野服,而應采用根據(jù)禮法規(guī)定的不同等級的服飾——法服,或追用其平生冠服最盛者⑦《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七《與劉共父》,1621頁.。朱熹在給廖德明的信中又提到周敦頤以及二程畫像著裝問題:“向見濂溪家本畫像服紫,當是提憲所借。明道廟象服緋,但伊川不知所服。向來南康只用野服,蓋伊川晚年已休致,可不用朝服也。二先生朝服當時未有履,只合用鞋了?!雹唷吨煳墓珓e集》卷四《廖子晦》,4901頁.對畫像冠服的關注,顯示了朱熹對祭祀對象的尊崇之意和強烈地欲與祭祀對象心契之的愿望。王過曾描述朱熹晚年在滄州精舍的生活著濂溪畫像之服的情景:“先生早晨拈香,春夏則深衣,冬則戴漆紗帽,衣則以布為之,闊袖皂褖,裳則用白紗,如濂溪畫像之服,或有見任官及它官相見,易窄衫而出?!雹帷吨熳诱Z類》卷一百〇七,3492頁.
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三月,朱熹受命南康軍州事。上任后他開始修復白鹿洞書院。次年3月18日,白鹿洞書院建成,朱熹率賓佐、合師生一起恭修釋菜之禮,告先圣,以先師兗國公顏回、鄒國公孟子配享①《朱文公文集》卷八十六《白鹿洞成告先圣文》《、白鹿洞成告先師文》,4037頁.。值得注意的是,白鹿洞書院的釋奠儀和他新的道統(tǒng)論并沒有完全結合起來。這主要由兩方面原因造成:一方面是朱熹的道統(tǒng)觀正處于建設階段,另一方面也因為白鹿洞書院主要還是官學身份。此月,朱熹申乞頒降《禮書》與增修《禮書》②《朱文公文集》卷二十《乞增修禮書狀》,930頁.。當時朱熹在軍學,沒能查到《政和五禮新儀》,因而在釋奠儀上有不少困惑:
1.朱熹不清楚殿上兩廊從祀人員的神位和名號??紤]到從祀對象往往近百余位,人員眾多,祭物有限難以遍及;加之州縣廟學窄狹,祭器獻官多不及數(shù),不能一一分獻,朱熹認為與其這樣不能極盡誠意,還不如允許州學免祭兩廊諸位,以使事力相稱、儀物周備。
2.在朱熹能夠看到的儀注中,他發(fā)現(xiàn)原本在南宋已經(jīng)追貶王安石爵秩,停罷配享的指揮并沒有及時反映在州縣的釋奠行事儀中。朱熹認為這會給奉行者帶來疑惑,希望能夠申明改正。
3.朱熹發(fā)現(xiàn)當時所用釋奠陳設儀有誤,將“犧尊、象尊”誤為“著尊、犧尊”。今天我們檢《政和五禮新儀》,也不得不佩服朱熹的細致和敏銳。另外朱熹對釋奠祭祀陳設的六尊擺放方位和數(shù)量還有質疑③朱熹當時所用州縣釋奠儀注與《五禮新儀》相比《,五禮新儀》脫落了“山尊二”。(鄭居中.政和五禮新儀卷一百二十一.文淵閣四庫全書64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614-615).。
4.朱熹還想知道《政和五禮新儀》有無歲時祠祭。希望能夠參酌唐《開元禮》,確定釋奠儀的儀式。
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十月二十日,齊慶胄提到靜江府劉焞申乞造行禮冠服,朱熹申乞檢會禮制行下。“其申請所降指揮,蓋文公先生守南康日,申請檢會《政和五禮新儀》及取州縣禮制,編次成書,頒下四方,雖先生繼以其書多抵牾,復于臨漳條奏、長沙刪定,然此要為修明禮典之始也,故列于潭州牒學之首,庶有考焉。若所頒大中祥符器制、元豐禮文,先生不取,則不載云。”④朱熹.《紹熙州縣釋奠儀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14.在講學時,朱熹還以釋奠儀拜祭的方位問題進行策問⑤《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四《策問》,3571頁.。在與門人討論時,朱熹疑惑:“古人神位皆西坐東向,故獻官皆西向拜。而今皆南向了,釋奠時,獻官猶西向拜,不知是如何?”⑥《朱子語類》卷九十,3024頁.1195年在給余正甫的信中,朱熹還在詢問:“《開元釋奠禮》先圣東向,先師南向,亦以右為尊,與其所定府君、夫人配位又不相似,不知何也?!雹摺吨煳墓募肪砹杜c余正甫》,3070頁.
紹熙五年(公元1194年)五月朱熹赴潭州,任湖南安撫使。任職期間,曾發(fā)布《約束榜》,明教化,請求別造祭服:“照對本州所管上丁釋奠及祭祀社稷三獻官祭服緣制造年深,各并不如法式,今欲別行制造。初獻六旒冕,亞獻四旒冕,終獻無旒冕,及本等衣裳、大帶、中單、綬佩、蔽膝、革帶、履鞋各一副。竊恐只依印本制造,未必盡合禮制,申行在太常寺關借上祭服,每事已件,付進奏官楊思恭,同本州差去客司楊暹就臨安府制造,回州行用?!雹唷吨煳墓募肪硪话佟都s束榜》,4639頁.后來朱熹考正釋奠禮儀,作《紹熙州縣釋奠儀圖》成,行下諸州。⑨《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三《書釋奠申明指揮后》,3927頁.朱熹的《紹熙州縣釋奠儀圖》包括:《申請所降指揮》(淳熙六年八月)、《淳熙編類祀祭儀式指揮》、《文公潭州牒州學備準指揮》、《州縣釋奠至圣文宣王儀》、《神位》、《殿下兩廡神位圖》、《禮器圖》、《附錄》,“其所行儀節(jié),大抵采自杜氏《通典》及《五禮新儀》而折衷之。”(10)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八十二.北京:中華書局,1965,702.
在給黃灝的信中,朱熹談及釋奠儀及其濂溪祠的建設:“近報作百日禮數(shù),此亦不經(jīng)之甚。且唐制本為王公以下,豈國家所宜用邪?禮器之失,不但一爵。今朝廷所用宣和禮制局樣度,雖未必皆合古,然庶幾近之。不知當時禮部印本何故只用舊制?向來南康,亦無力,但以爵形太丑,而句容有新鑄者,故易之耳。其實皆當遣人問于禮寺而盡易之,乃為盡善。但恐其費不貲,州郡之力不能辦耳?!ハ?郡將乃能留意如此,并及陶、劉,亦甚善。此等事自世俗言之似無緊要,然自今觀之,于人心政體所系亦不輕?!?11)《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六《答黃商伯》,2126-2127頁.這表明,在朱熹的思想中,釋奠儀的嚴格整頓和先賢祠的建設都是關乎人心政體的大事,因而值得大力推崇和發(fā)揚。
總之,無論是從為官時對釋奠儀的關心與整頓,還是賦閑奉祠時對畫像和先賢祠廟的建設的關注,朱熹一生都在致力于義理與考證的精密合一,這一點在朱熹對釋奠儀的思考與實踐中尤為明顯。
朱熹終生追求和關注的道統(tǒng)、釋奠,通過滄州精舍的祭祀實現(xiàn)了二者的統(tǒng)一。盡管他在中年任職地方官時曾一直關心書院教育,希望建立一種不同于官學的獨立的教育機構,并曾努力恢復與講學北宋時期創(chuàng)建并負盛名的白鹿洞書院、岳麓書院,但他并沒有把這些書院的釋奠活動與道統(tǒng)統(tǒng)一起來。
紹熙五年(公元1194年)十二月十三日,朱熹滄州精舍成,率諸生行釋菜之禮。朱子門人葉賀孫記載了有關這次祭祀的過程:
新書院告成,明日欲祀先圣先師,古有釋菜之禮,約而可行,遂檢《五禮新儀》,令具其要者以呈。先生終日董役,夜歸即與諸生斟酌禮儀。雞鳴起,平明往書院,以廳事未備,就講堂禮。宣圣像居中,兗國公顏氏、郕侯曾氏、沂水侯孔氏、鄒國公孟氏西向配北上。(并紙牌子)濂溪周先生(東一)、明道程先生(西一)、伊川程先生(東二)、康節(jié)邵先生(西二)、司馬溫國文正公(東三)、橫渠張先生(西三)、延平李先生(東四),從祀。(亦紙牌子)……先生為獻官,命賀孫為贊,直卿、居甫分奠,叔蒙贊、敬之掌儀。堂狹地潤,頗有失儀。但獻官極其誠意,如或享之。鄰曲長幼并來陪。禮畢,先生揖賓坐,賓再起,請先生就中位開講。先生以坐中多年老,不敢居中位,再辭不獲,諸生復請,遂就位,說為學之要。午飯后,集眾賓飲,至暮散?!雹佟吨熳诱Z類》卷九十,3028頁.
滄州精舍此次祭祀與白鹿洞書院初成時舉行的釋菜之禮意義有所不同:白鹿洞書院釋奠還具有官方祀典色彩,而滄州精舍釋奠則完全是書院的私人祭祀。作為私立書院祭祀先圣先賢的一個開始,其意義卻不可小覷,這表明朱熹在朝廷禮儀討論受挫后,決心帶領生徒研禮、習禮,重振學術和道統(tǒng)。
從儀式上來看,與州縣釋奠儀相比,此次釋菜之禮非常簡單②《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滄州精舍釋菜儀》,3367-3368頁.。但從所祭祀的對象來看,其中蘊含著朱熹對道統(tǒng)內涵的重新認識。關于朱熹與孔子的關系,陳榮捷先生曾指出,不止在道統(tǒng)之傳,而亦在情感之厚。其祭禮稟告先圣,非徒例行公事或樹立傳統(tǒng),而實自少對孔子早已向往,發(fā)生感情上之聯(lián)系③陳榮捷.朱子之宗教實踐.朱學論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121.。關于配享對象,朱熹以為“配享只當論傳道,合以顏子、曾子、子思、孟子配”④《朱子語類》卷九十,3027頁.。朱熹在祝文中說:“恭惟道統(tǒng),遠自羲軒。集厥大成,允屬元圣。述古垂訓,萬世作程。三千其徒,化若時雨。維顏曾氏,傳得其宗。逮思及輿,益以光大。自時厥后,口耳失真。千有余年,乃曰有繼。周程授受,萬理一原。曰邵曰張,爰及司馬。學雖殊轍,道則同歸。俾我后人,如夜復旦。”⑤《朱文公文集》卷八十六《滄州精舍告先圣文》,第4050頁.這表明朱熹一方面將在《大學章句序》和《中庸章句序》中關于道學傳授的譜系結合起來,認為道統(tǒng)可以追溯至伏羲和黃帝,爾后孔顏曾孟得以發(fā)揚光大。就宋代而言,繼承道統(tǒng)的有周敦頤、二程、邵雍、司馬光、李侗等,朱熹認為這些均是道統(tǒng)的繼承者。同時朱熹將自己的老師李侗作為從祀對象,將其與孔顏、周、二程相比⑥《朱文公文集》卷二《挽延平李先生三首》,308頁.,則是通過禮儀的形式彰顯自己作為道統(tǒng)繼承人的合法性。朱熹的這一敘述應該比之前嚴格的伊洛傳承譜系更具有開放性。
朱熹將六先生列為從祀對象。為什么朱熹要強調“學雖殊轍,道則同歸”這一意義?雖然早在1173年朱熹就有六先生畫像贊,但是在此時重新確立這一較開放的道統(tǒng)譜系,原因何在呢?值得注意的是,為什么在1194年滄州精舍的釋奠儀中,司馬光會出現(xiàn)在從祀之列?結合朱熹當時的處境和考慮,似乎可以這樣理解:
1.司馬光維護名教,其禮學成就斐然,注重禮儀建設,其《書儀》本《儀禮》,為朱熹推崇。
2.永嘉學派陳傅良等貶低司馬光,認為司馬光“居洛六任,只理會得個《通鑒》;到元祐出來做事,卻有未盡處,所以激后來之禍?!敝祆湔J為這是以“利害”來評價人物。朱熹認為回溯歷史,“仔細看那時節(jié),若非溫公,如何做?溫公是甚氣勢!天下人心甚么樣感動!溫公直有旋乾轉坤之功?!雹摺吨熳诱Z類》卷一百二十三,3868-3869頁.“道司馬公做得未善,即是道司馬公之失,卻不是?!雹唷吨熳诱Z類》卷一百三十,4043頁.與永嘉學者不認同司馬光相反,朱熹認為其不愧為儒者的典范。
3.據(jù)蔣義斌先生考證:朱熹“最后數(shù)年,對安石之批評轉嚴”,覺得楊時的評論“最為近之”⑨蔣義斌.宋代儒釋調和論及排佛論之演進——王安石之融通儒釋及朱學派之排佛反王.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8,174-176.。司馬光一直是王安石的政敵,兩人在政治上勢同水火,眾所周知。朱熹要實現(xiàn)對新學的全面反動,非吸收司馬光的思想及其實踐不可。朱熹將司馬光列為從祀對象是出于反王學的目的,也是批評、回應陸九淵撰王安石祠堂記的觀點及其用意。
4.朱熹認為司馬光是德行一致、力行甚篤的楷模。“溫公可謂知仁勇,他那活國救世處,是甚次第,其規(guī)模稍大,又有學問,其人嚴而正?!?10)《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4042-4043.后來朱熹在編《儀禮經(jīng)傳通解》時,釋《周禮》“三德”說,特以司馬光為例:“敏德以為行本,司馬溫公以之?!?11)《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七《周禮三德說》,3261-3262頁.朱熹對司馬光學術以及德行的肯定,表明了朱熹在道統(tǒng)觀上所持的較為寬容的態(tài)度,也表明朱熹道統(tǒng)觀一直在發(fā)展,而并非局限于《中庸章句序》中的論述。
慶元元年(公元1195年)一月五日,因長沙邵囦請求刊刻《紹熙州縣釋奠儀圖》,朱熹題跋記述平生振作釋奠儀的始末,并發(fā)出感嘆說“知禮之易廢,事之難成類如此,不止釋奠一端而已?!?12)《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三《書釋奠申明指揮后》,3927-3928頁.隨后朱熹得到楊王休從四川寄來的先圣、先師木刻像,發(fā)現(xiàn)其坐姿正是南宋時已通行的跪姿,于是考證釋奠儀中塑像的來歷及其姿勢,作《跪坐拜說》、《周禮太祝九摻辯》①《朱文公文集》卷六十八《跪坐拜說》,3290-3292頁《;周禮太祝九摻辯》,3292-3295頁.。在《跪坐拜說》中,朱熹詳敘了其中原委:
頃年屬錢子言作白鹿禮殿,欲據(jù)《開元禮》,不為塑像而臨祭設位,子言不以為然,而必以塑像為問。予既略為考禮如前之云,又記少時聞之先人云:“嘗至鄭州,謁列子祠,見其塑像席地而坐?!眲t亦并以告之,以為必不得已而為塑像,則當放此以免于蘇子俯伏匍匐之譏。子言又不謂然。會予亦辭江東之節(jié),遂不能強,然至今以為恨也?!稏|坡文集》《私試策問云》:‘古者坐于席,故籩豆之長短、簠簋之高下,適與人均。今土木之像既已巍然于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神不享則不可知;若其享之,則是俯伏匍匐而就也。其后乃聞成都府學有漢時禮殿,諸像皆席地而跪坐,文翁猶是當時琢石所為,尤足據(jù)信,不知蘇公蜀人,何以不見而云爾也。及楊方子直入蜀帥幕府,因使訪焉,則果如所聞者,且為寫放文翁石像為小土偶以來,而塑手不精,或者猶意其或為加趺也。去年又以屬蜀漕楊王休子美。今乃并得先圣、先師二像,木刻精好,視其坐后兩蹠,隱然見于帷裳之下,然后審其所以坐者,果為跪而亡疑也。惜乎白鹿塑像之時,不得此證以曉子言,使東南學者未得復見古人之像,以革千載之繆,為之喟然太息。
后來朱熹又多次言及關于塑像姿勢的考證。朱熹在考察釋奠儀制上非常強調兩點:1)釋奠儀的確定應該以禮書為依托,分析源流、斟酌得失、明辨謬誤,最終目的是切于實用且合乎義理。2)官方祀典與書院祭祀可以并行不悖,但也應稍有分別。官方祀典應該合乎規(guī)范,書院祭祀應該參酌古今,以求其當。
朱熹將道統(tǒng)觀、釋奠儀結合的書院祭祀對后世產(chǎn)生很大影響。朱熹對用釋奠儀作為政教的手段深刻影響了后學。黃榦說:“釋奠大祀,禮當嚴整?!雹邳S榦.行下軍學申嚴釋奠事.勉齋集卷三十五.文淵閣四庫全書116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402.陳淳對釋奠儀式也多考究,所用也多參考朱熹所定《紹熙州縣釋奠儀》,強調整頓釋奠儀的目的在于:“非徒以整飭一時禮儀之事實,所以興起一邦禮義之風,誠非小補?!雹坳惔?上傅寺丞論釋奠五條.北溪大全集卷四十八.文淵閣四庫全書116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880.此論可謂深得朱熹之意。朱熹執(zhí)著追求理學正統(tǒng),精心設計勾畫并建設道學理論及其譜系,同時注重整飭“禮儀之事實”,均在于自身為依托服膺儒學,并倡導一種高蹈逸民之風,使社會基層無不風靡從之,實現(xiàn)了掙脫釋老回歸儒學的古老而又有所創(chuàng)新的教化方式。
朱熹滄州精舍釋奠最終從個人的、地方的、學派的行為影響了后來中央的孔廟祭祀。理宗端平二年(公元1235年)正月,詔升子思孔伋為“十哲”④脫脫等.宋史卷四十二.北京:中華書局,1985,807.。淳礻右元年(公元1241年),理宗以王氏“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為萬世罪人,廢祀孔廟⑤脫脫等.宋史卷四十二.北京:中華書局,1985,821-822.。同時表彰周、張、二程之學,并詔從祀孔廟。但這次從祀對象尚不及邵雍和司馬光。后咸淳從祀彌補了這一遺憾,邵雍、司馬光升列從祀,誠如詔書所言:“朱熹所贊已祀其四,而尚遺雍、光,非缺典與?其令學官列諸從祀,以示崇獎?!雹蘅桌^汾.闕里文獻考卷十四,清乾隆二十七年刻本.度宗咸淳三年(公元1267年),曾子與子思一同晉身孔殿,配享宣圣⑦脫脫等.宋史卷四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85,897.。理宗景定二年(公元1261年)呂祖謙和張栻獲升列從祀,理由是“志同道合,切偲講磨,擇精語詳,開牖后學,圣道大明”。這是從朱熹所撰祭文以及相互論學的角度來確立張栻和呂祖謙從祀孔廟的地位的⑧《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七《祭張敬夫殿撰文》《、又祭張敬夫殿撰文》《、祭呂伯恭著作文》,4074-4076,4080-4081頁《;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五《張敬夫畫象贊》《、呂伯恭畫象贊》,4003-4004頁.。有學者指出,宋代從祀制最具特色之處,在于“四配”的形塑與新學、理學之交替⑨黃進興.學術與信仰:論孔廟從祀制與儒家道統(tǒng)意識.圣賢與圣徒.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69.。朱熹所作出的努力均在彰顯理學,并為最終取代新學作出了不可替代的嘗試。朱熹對道統(tǒng)譜系的人物構成的分析和努力后來隨著理學成為正統(tǒng)官學而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On the Formulation of Confucian Pedigree and the Development of‘Sacrifice the Supreme Sage and the Foremost Teacher’in Zhuxi
YIN Hui
(Yuelu Academy,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The formulation of Zhu Xi’s confucian pedigree and the development of‘Sacrifice the Supreme Sage and the Foremost Teacher’witnessed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his academic thought,conceptual mind and the practice of concrete rituals.Zhu Xi’s sacrifice in Cang Zhou Academy implemented the unification of his thought and practice.There are many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description of Confucian pedigree and the object of worship.
Confucian pedigree;sacrifice the sup reme sage and the foremost teacher;Zhu Xi
B244.7
A
1008—1763(2010)03—0018—07
2009-04-02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朱熹禮學研究”(09BZS034)
殷 慧(1977—),女,湖南南縣人,湖南大學岳麓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研究方向:宋代思想史;文化軟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