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倩
(河北大學 歷史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張裕釗(1823-1894),字廉卿,湖北武昌(今鄂州市)人,曾長期在各地書院擔任山長,其中蓮池書院任期(1883~1889)最引人注目。張裕釗崇尚經(jīng)世致用之學,針對當時士人不學和學而不實的實際情況,本著較為開放的教育理念,利用各種機會,全面課授實學。張裕釗六年來“掌蓮池書院,……培植人才不少”[1]。
蓮池山長張裕釗對當時書院的培養(yǎng)目標十分不滿,在應邀撰寫的《重修南宮縣學記》一文中指出:“天下之治在人才,而人才必出于學。然今之學者,則學為科舉之文而已。自明太祖以制藝取士,歷數(shù)百代,而其弊以極?!盵2,p279-280]由于清廷的腐敗,科舉制度對人才的扼殺已達到極點,而挽救中國危亡的困難難以想象,人才的需求已迫在眉睫。因此必須要讀書人立定崇高的志向拯救風雨飄搖的清王朝,救亡圖存,他說“士莫先于尚志?!裉煜聨熑鍖W子,誠得一有志之士,憫俗之可恫,恥庸陋污之下不可以居,毅然抗為明體達用之學以倡其徒,……由一人達之一邑,由一邑達之天下,風會之變,人才之備,未可以意量也?!盵2,p280]只要能有一個明體達用的人才,就能影響改變一個地方的風氣,同名相照,同類相求,進而拯救全天下的危亡。說明了張裕釗主張培養(yǎng)扭轉并引領社會風氣的人才,并把人才的培養(yǎng)提高到了興國強國的高度。
然而何謂人才,張裕釗以曾紀澤為當時急需人才的范例,“曾紀澤博極群籍,洞曉古今治亂得失之故,益講求實務無所不究切?!首猿吧舷?,無遠邇、無愚智貴賤,莫不以為洞明時務未有及侍郎者也?!盵3]曾紀澤是曾國藩的長子,幼時接受系統(tǒng)的傳統(tǒng)教育,及長受洋務運動的影響,學習各種西方知識,又在國外學習八年,學貫中西,對中國和世界有較深的了解。曾從俄嘴中探手取食(1880年與沙俄談判,改定了崇厚與俄訂的喪權辱國條約,收回中國的伊犁和特克斯河地區(qū)。)1884年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與法人辯爭始終不饒,是我國近代杰出的外交史官,不可多得的人才。
張裕釗雖不在朝野之中,但十分關心邊疆史地、國家政治、兵制變革,無不深度思索。
1. 考辨政治制度
19世紀末期,清政府不得不開始依靠并重用漢族大臣來抵御外強的入侵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張裕釗認為政治制度的變遷沿革應符合時代的變遷,因時因地制宜,不拘一格,維護清朝的統(tǒng)治。張裕釗通過課授實學,闡述了從古至今的政治制度的沿革,提出了因時襲變。“古稱舜總大麓,禹宅百揆……漢承秦……魏晉以將,歷代因時變襲……夫宰相之職,所以茲甫天子,總萬機,正百官,治兆民也。兼任則患事權之不一,專任則遠眾獨斷之弊生,甚者啟權臣擅政之漸。然天下窮萬事萬物,未有不貞于一而不亂者也。今欲斟酌古今,權度時宜,窮敝極變,而則取其衷?!盵4,p236-237]張裕釗透過策論的形式引導學生接受因時襲變的實學觀點,進而引起他們的深思。
2. 提倡邊疆史地研究
張裕釗針對新疆以及臺灣的邊疆史地變遷為題,特意問學生“問:《周官》大司徒及職方氏,皆掌天下圖輿……國朝內附輿圖,為武進李氏所本,胡文忠公《皇朝中外一統(tǒng)輿圖》益恢而大之,……近者諸行省,及南之長江,東南之海道,北界俄羅斯之地,旁及諸地志,或往往有圖。亦頗有精善可稱者與?……今日之事,有心者其必以輿圖為當務之急矣。將欲差量遠邇。周知險易,使覽者不出戶,而知天下果操何術以致之。其極意詳悉胭脂,無有所隱。”[4,p240]這種對邊疆危機的關注,足以提醒學生們聯(lián)想到在此前后的壯舉:左宗棠、劉錦棠等人收復新疆并建立行省,鞏固了西陲,沉重打擊英俄的侵略氣焰,極大地維護、促進了祖國的團結與統(tǒng)一。1884年 6月,法國侵占越南后,已將戰(zhàn)火燒到我國東南沿海,臺灣成為法軍窺伺的目標。7月,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的左宗棠根據(jù)新疆建省的經(jīng)驗,經(jīng)過深入實際的考察后,向清王朝上訴,從戰(zhàn)略上分析了臺灣為七省門戶,關系全局觀點出發(fā),建議清政府在臺灣設省,加強海防維護國家統(tǒng)一完整。
3. 關注軍事與國防
19世紀末期,清朝的正規(guī)軍隊八旗軍與綠營軍,逐漸喪失了戰(zhàn)斗力,在國家內憂外患之時,導致了兵役制度的變遷,湘軍淮軍逐漸興起,進而導致督撫的權利越來越大,如何處理內外輕重問題,張裕釗在給蓮池書院學生授課時也對國家軍隊的建設給予了深切的關心。“兵者,有國之重寄。廢與興亡,恒必由之。自漢以來……近代以還,故時有用民兵收其效者……有國者欲為疆兵之計,其道果何由與?”通過回顧歷朝歷代的兵役發(fā)展制度以及其治亂得失,論述了“自古內外疆弱之勢,一視兵為輕重。內重則有奸臣指鹿為患,外重則有大國問鼎之憂。此尤治兵之要,而國家之所以為安危者也。將欲使內外相制,輕重相權,有二者之利而無其害,其于兵勢分合、文武左右之際,宜必有善所處者矣。其各精思以對”[4,p240]。要求學子精細的思考其中的利害關系,權衡利弊,引導學生重視國防建設。表達了張裕釗雖然不在朝野之中,但是通過自己多元化的策論教學略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張裕釗通過《策蓮池書院諸生》諄諄善誘,激勸大家“儒者讀書稽古,雖一介之士,皆與有天下之責焉。將欲通知古今,講求經(jīng)世之大法?;T古而不悖,施之今而可行,其必自讀書始矣”[4,p238]。即把蓮池書院教學作為加強國防、徐圖自強的起點,以便共同努力適應“興天地剖半以來未之有”的“大世變”[5,p34],方不負所學,不負儒者本色。
然而在傳統(tǒng)教育理念中,學而優(yōu)則仕的思想深入人心。通過科舉做官,是大多數(shù)學子的唯一目的,也是達到儒家思想中忠君孝子的最高理想。因此書院也都是把八股文、應付科舉考試放在首位,學子也大多數(shù)致力于此,目的是順著科舉之路,由秀才、舉人、進士一級一級爬上去,好出仕做官故“相習而靡者,茍得之弊中于人心,而沒有能抜乎其間者也”[5,p280]。
張裕釗執(zhí)教蓮池書院時,鑒于晚清正疲于應付各項問題,對崇尚經(jīng)世致用之學有較高的自覺性,并不贊成科舉制度。他引導學生面向實學,接觸西學,近于洋務派的思想。他說:“自泰西人創(chuàng)興龍舟,馳聚大瀛海之上,上天下地,日星所燭,霜露所濡,窮幽極遐,靡不洞辟。我國家長駕遠撫柔服,燾冒交通市易,申請盟約殆數(shù)十國?!盵6]由于西方挾其先進科技和武器,向全世界進行武力擴張,中國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局和危機,他提出中國要真正的自強,需適應“興天地剖半以來未之有”的“大世變”,向西方學習求變,“蓋嘗論天地之化,古今之紀,天人相與,構會陰陽,以之蘯摩,窮則變,變則通,而世運乃與為推移。”[5,p34]破除因循守舊,批評頑固守舊人士“當世學士大夫或乃據(jù)守舊故,猶自鄙夷抵斥,羞稱其事,以謂守正不擾。嗚呼!司馬長卿有言,焦鵬已翔與寥廓,而羅者猶視夫藪澤,豈非其惑與!”[5,p35]張裕釗撰寫的這篇《送黎莼齋使英吉利序》是為朋友黎庶昌出使英國所寫的臨別贈言,全文貫穿了一個“變”字:先敘述了近代世界各國的變化情形,接著探討古今之變,尤其是進一步揭示西方科技進步的淵源,說明變是當時世界的大趨勢,并且強調求變的根本在于“精求海國之要務”[5,p35],以加強國防,抵御外侮。最后提出自己的建議,察看海國的方法,籠絡異邦的策略,要得其情,得其要。
與此同時,張裕釗接收外國留學生宮島大八,傳揚中國的精深文化,并對外國的留學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宮島大八1895年從中國回去以后,創(chuàng)建傳播中國文化的陣地,設立了中國語塾“詠歸舍”,并不斷發(fā)展成為“善鄰書院”。他撰就的《官話急就篇》“作為入門教科書被廣泛使用,對后來的中國語教育產(chǎn)生了長期、廣泛的影響”[7]。張山長引導書院學生直面現(xiàn)實、面向世界、接觸西學,既為蓮池書院的繼續(xù)改革打下了基礎,同時更帶動了整個近代河北文風、學風的改變,套用吳闿生的話就是:“河北自古敦尚質樸,學術人文視東南不逮遠甚。自廉卿先生來蓮池,士始知有學問。先公繼之,日以高文典冊摩厲多士,一時才俊之士奮起云興,標英聲而騰茂實者,先后相望不絕也?!盵8,p1]
張裕釗的教學理念、內容及其視野,使蓮池書院的人才培養(yǎng)、實學教育蔚為風氣。不僅“取巍科、登顯仕,大率蓮池高第。江浙川粵各省望風斂避,莫敢抗衡”[8,p1]??v橫清末民初的蓮池派也初步形成。其中王樹枏(字晉卿)堪為代表,柯劭忞說“古今中外而為學,然后可以濟世變之窮而其學為有用,則晉卿其人也”[9]。這一切表明,蓮池書院的教育已遠遠超出一般書院的水平,教學效果與社會反響有目共睹,移風易俗之下給河北帶來多方面的深刻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