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紹棠
頂著風走的經(jīng)濟學家孫冶方
20世紀50年代末以后數(shù)十年間,各種政治運動風起云涌,在每一次的政治運動中,知識分子都難逃劫難。其實平安度過一個又一個人為災難也非多大難事,身子順著政治風向搖擺就是了,至于刮的是東風西風左風右風,無須去理會就是了。由此說來,被刮進地獄的都是一些不善辨風向或是過于計較風向者了。
經(jīng)濟學家孫冶方,在受到批判后仍不低頭跟風走,慷慨放言:“允許我反批判就行。帽子總是要戴的,不是戴這頂,就是戴那頂,答辯權最重要!”結果咣當一聲又被投進監(jiān)獄!1968年極“左”風潮甚囂塵上,這位經(jīng)濟學家仍是毫無畏懼頂風傾吐真知灼見:“應注意區(qū)分政治與學術……這對于理論探討、特別是一些新穎的理論見解的發(fā)表是有利的?!眲e人勸他想想自身的安危,孫冶方正色云:“什么事情都會發(fā)生,名譽毀掉,人毀掉,但觀點決不改變!”“我等著挨整!”沒過多久,孫冶方頭上便戴上了“中國經(jīng)濟學界最大的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的帽子,當“排炮一般密集的誣陷不實之詞”紛紛落到他的頭上時,孫冶方高聲宣告:“我今天還要在這里堅持自己的意見,現(xiàn)在不檢討,今后也不準備檢討。”被押往天津殘酷批斗后,孫冶方倔強地在臺歷上寫下:“應該在肩膀上長著自己的腦袋!”此后,孫冶方成為我國唯一兩次戴帽的右派,囚禁在單人牢房7年零5天。獄中的孫冶方把《社會主義經(jīng)濟論》提綱用腹稿的形式,將全書22章、183節(jié)從頭至尾在心里“寫”了一遍。由于常?!皩憽钡胶筮呌滞饲斑?,全書一百余萬字竟前前后后“寫”了85遍!利用寫檢查交代的紙,伏在床上完成3萬多字的《我與經(jīng)濟界一些人的爭論》長文,企盼有朝一日能公之于世。1975年孫冶方出獄后,還沒定案平反,依然是“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庭君自知”,表示:“我是一不改志,二不改行,三不改變觀點。”“個人的恩怨我從不計較,理論上的是非一定要弄清,符合真理的觀點一個也不放棄!”隨即毫不隱諱急急陳述對時局的看法……
孫冶方臨終時叮囑他的學生,出版文集時要把自己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價值規(guī)律是受顧準的啟發(fā)這一點補上,其不掠人之美的高尚風格令人敬佩。
熊十力宣稱
“我是不能改造的”
“十力”之名,取自佛家術語,將佛祖如來的十種智力取來加諸自身,并自稱“熊十力菩薩”。由此可知這樣一位“依自不依它,高視闊步”的名士是何等高傲了,他的脾氣也確實大得很。熊十力為捍衛(wèi)一個論點,常常臉紅脖子粗與人辯爭,言辭激烈的同時還伴之拳腳相加,以武力征服對方。20世紀50年代置身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政治環(huán)境下,個性頗強的熊十力所面臨的嚴峻挑戰(zhàn)與重壓毋庸贅言,但是崇奉思想獨立、學術獨立、精神獨立的熊十力,從不也絕不違心改變自己的觀點,落地有聲地宣告:“我是不能改造的,改造了就不是我了。”他看不慣那些拋卻自我、失所依歸的“逐臭之夫”以及不甘寂寞“往來京邑、揚譽公卿名流間,自荒所業(yè)”的所謂“學人”,自己則一生甘貧賤、忍淡泊,堂堂巍巍做人,獨立不茍為學。熊十力也有傷心的事情,面對少有人問津的“熊十力哲學”曾號啕泣云:“我有學問無人可傳??!”欄桿拍遍無人會,斷鴻聲里看吳鉤,他苦楚的心情亦是無人理會。
雖說脾氣大,爭吵過后卻是無一絲芥蒂和好如初,其喜怒形之于色亦是君子純真處了。甚至對于攻訐過自己的人,熊十力也是逢人便說人家好話,還以自己權威身份熱誠推薦其才學呢。面對面時,則是該吵還是吵,這即是君子磊落不飾的一面了。君子熊十力致力于學問研究情深意篤,不大關注學問以外的什么,不汲汲于名利,也不拘泥于世俗,有時貧困窘迫到僅有一條中裝長褲,要等洗后晾干了穿上才能出門。學生們見憐,經(jīng)常在生活上接濟他,可是權貴們送來百萬元法幣,這位辛亥革命志士卻拒收分毫,寧可餓肚子,也不低一低高昂的君子頭顱。
(唐宣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傻也風雅》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