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友情像玉,哪怕被時光的塵埃重重掩埋,一陣風(fēng)來,依舊還原成最美麗的溫潤。我們的人生就像兩輛迎面相遇的火車,有過短暫的交集后,又匆忙錯過。

[1]

一直到很久以后,再次想起那個秋天,依舊有淡淡的喜悅襲來,猶如緩緩的蓮花開。那個時候,我二十三歲,剛剛從一場感情漩渦中拔出雙腳,在一家小小的報社做編輯,晚上做一份兼職——心理咨詢熱線的主持。正是青春濃郁,前途迷茫,工作生活情感俱不如意,每天繁重的工作之余,就是躲在出租屋里,大量看書,消磨時光。

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她的。首先記住的是她的名字:紅顏,一個讓人生出遐想的美麗名字,她也是來做心理咨詢的兼職,亦是夜班。云南人,膚色白皙,眼睛大大,時常微笑,是個溫暖妥帖的女子。

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在聚會上。那個時侯,加進了新人,老板總要安排個飯局,讓大家熟悉一下,在飯桌上,氣氛是最容易活躍的。整個晚飯時間,紅顏一直微笑,談吐大方,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走到我的身邊說:洛冰,這么多人,我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你的不同之處,感覺像故人。我奇怪于這樣的談話方式,卻又禁不住被她的親切感染,于是問:為什么?她輕輕一笑:因為你左手用筷子啊,左手使筷子的人都聰明。我一下子就笑了,心里的陰霾散開。

她卻認真地說:洛冰,你是個脆弱的女孩子,你的眼睛已經(jīng)說得明白?？鞓菲饋戆?等你三十歲的時候,就會明白,現(xiàn)在的傷只不過是歲月里一道最清淺的劃痕。

一見鐘情的不僅有愛情,還有友情。我們不是一個年齡段的女子,卻在見第一次面的時候,產(chǎn)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覺,那個感覺很奇妙,像春風(fēng)輕輕拂過湖面,帶著塵埃落定的平和。

我和紅顏上一個夜班,第一天上班的時候,我忙到了很晚,肚子咕咕叫,隨手抓一把零食,卻抓了個空。紅顏從小小的廚房走出來,手里端著碟子,碟子里是炒米飯,紅的火腿,綠的黃瓜,黃的雞蛋,白的米飯,鮮艷清脆,香氣四溢。她說:快吃吧,深夜了。我心里一片汪洋四溢,離家獨自打拼多年,第一次有人在午夜,不顧繁瑣的給我做一頓可口的夜宵。

我說:謝謝你,紅顏姐姐。她一笑:以后,咱倆的夜班,我每天給你做夜宵吃,我可是會做很多好吃的哦。

這一年,她正好是三十歲,在一所高中做老師。有一個兩歲的兒子,正遭遇離婚,供房,養(yǎng)育孩子,接濟老人,生存壓力巨大,所以,只好出來做兼職。

[2]

紅顏剛剛貸款供了一套房子,老公就愛上了別人。孩子沒有人帶,上幼兒園又太小,她就將孩子帶到工作的地方來。兩歲的蕭蕭,長得漂亮可愛,總是一進門就喊阿姨抱,然后在我的懷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工作不忙蕭蕭又睡著的時候,我們歪在各自的椅子上,聊人生,聊愛情,這樣的時刻,一切偽裝都在濃重的夜影里卸下來,裸露出最柔軟的內(nèi)核,手邊一杯茶,身邊一個摯友。有時候,聊天變成了徹夜長談,她說:離開的愛人,都不是愛人!因寂寞而錯愛,或因錯愛而寂寞都是不可取的。所以,面對丈夫的移愛她沒有怨恨,只有祝福,因為自己,也將繼續(xù)尋找真愛。在她的開導(dǎo)中,我忽然就豁然開朗,情已逝,再糾結(jié)在誰先負心這個問題上多么愚蠢。那個年齡,閱歷相當(dāng)?shù)呐笥褵o法站在高處幫我分析問題,而紅顏,就像一個溫和的知心姐姐。

盡管,她為了老公,不惜離家千里,從云南來到小城廊坊;一個人養(yǎng)育孩子,供房,只為了他在人前能夠更加瀟灑;手工縫制所有的床上用品,只為了他能處處體會到她細密綿長的愛……

有時候說起云南來,她會露出少有的惆悵,讓我看她以前的照片,照片上一個長發(fā)女子,在青山綠水間微笑,她說:我們那里空氣干凈呢,這樣的長發(fā)幾天不洗,依舊飄逸。

可是,紅顏的問題遠遠不止情感糾結(jié)這么簡單。由于上班時間太緊,她根本沒有時間帶孩子,只好找了一家私人托兒所,可是她下了夜班到學(xué)校去上課的時間是六點,這個時候托兒所根本就不開門,而我到報社上班的時間是八點,于是,每天順路送蕭蕭去上學(xué),晚上再接回來跟我們一起上夜班。后來老板發(fā)現(xiàn)她帶著兒子上夜班后,堅決不同意,我苦苦哀求,依然不果,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將小蕭蕭寄宿,小小的孩子,每次離開,哭聲都讓人心疼。有一次,我送他去托兒所,他哭著拉住我的手喊:阿姨,為什么不要我——喊聲凄厲絕望,我突然就心軟了,將小蕭蕭一路抱回來,爬上五樓,心里都是滿滿的委屈,為紅顏。

后來,紅顏從云南將母親接過來,蕭蕭的問題才得到解決。

在我二十幾歲的閱歷中,紅顏這樣的人生,完全可以算做焦頭爛額了?？墒撬械氖切乃己托θ?她在雙休日報了一個舞蹈班,穿了黑色的健身服去跳舞,頭發(fā)高高盤起,額頭飽滿,笑容溫和,淡淡妝容。

她細細在廚房里做夜宵,我們聊天,說到老公和那個第三者,她說:我看到過那個女人的照片,跟我不是一個類型的美,我是知性,她是媚!我轉(zhuǎn)過頭,眼眶悄悄濕了。

[3]

那天夜里,一個陌生的男人打來電話,找我,說是我的一個朋友喝醉了酒,睡在了路邊。他是一個好心人,在朋友的手機中翻到我的號碼打過來的。放下電話,我的心突突跳成一團,我是個十分膽小的女子,夜里從不出門?？墒?怕那個男人說的是真的,朋友睡在街上會有危險。又怕這個打來電話的人真的就是壞人,騙我出去的。望著濃重的夜色,左右為難。最后終于決定出去找。

紅顏望著我微笑:沒事的,應(yīng)該去找找。

我拎了包包,慢慢下樓去,緊張的手心里都是汗,大街上空曠極了,到處都是鬼魅的氣息。我簡直是一路小跑,向陌生男人說的地點而去,隱隱約約的,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我顫抖著回過頭去,果然見遠處黑影一閃,心頓時炸開了。這時,呼機有信息提示,拿起來一看,居然是紅顏,她說:放心走吧,我就在你后面,如果真是壞人,我能在后面給他個出其不意,又能保護你……

我回頭,果然見一個苗條的剪影站在暗夜里,手里拎著一根長長的棍子。

一條偏僻小巷的綠化帶里找到醉倒在地的朋友,我才終于松了一口氣。紅顏也從后面趕上來,叫了出租車,跟我一同扶起朋友。我這一路比你還緊張呢。紅顏讓我握她的手,居然濕漉漉的:我好怕真的是壞人,所以一直緊緊跟在你后面。

為什么不跟我一塊出來?我仍心有余悸。

跟你一塊,如果真是壞人,會防備的,那樣更危險。我是想保護你,可不是想和你一起被壞人捉到,她笑。暗夜里,如一縷春風(fēng)拂過,溫暖宜人,我不再說謝謝,因為知道,已不必!

[4]

半年后,紅顏終于離婚,她另租了房子,將蕭蕭送回了老家,依舊早出晚歸,上夜班,教畢業(yè)班,跳舞,買好看的衣服。一個偶然的契機,她辭了職,離開廊坊,到北京去工作。臨行,她將一個復(fù)讀機送給我,是永華牌的,黑色。我用它聽歌,錄歌,錄散文,背景音樂配了古箏曲,每念一句,都想起紅顏溫和的笑。還有一床被子,完全是手工縫制,水青的淺淺底色,開滿了蘭花,輕悠悠開滿一床,軟軟的棉布,抓在手里,滿滿的,如厚實的人生。后來,我也結(jié)婚,離開了廊坊,呼機早就不用了,手機號碼換了又換,終究是失去了聯(lián)系。

一直想她,有時夢里相見,依舊是徹夜長談的架勢,只是話題朦朧,醒來,徒留惆悵,沒有記憶。也找過幾次,可是,偌大的北京,終究無果,但心,一直是清明的。

生命中總有些人來了又去,留下永遠的美好。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心存僥幸,希望紅顏能看到。那么,未盡的友誼,就又可以繼續(xù)下去了,喜歡與她一起的那種感覺,傾心,安靜,微笑,感知到的,都是美好!■(責(zé)編 蘭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