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遲子建的中篇小說《原野上的羊群》包含了兩種重要的意象:兒童與自然。這兩類意象的象征意味是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最主要動力。涉世未深的兒童保有人類最初的本真,它具有著一種凈化心靈、除污去垢的功用,兒童那至純至真的心靈是治療人生痛苦、人性缺失的一劑良藥,“蘆葦”和他的小姐姐就這樣帶領(lǐng)人們從痛苦中找到了那一方寧靜。遲子建筆下的自然如詩如畫,原野與羊群代表的自然撫慰與療救者在都市中扭曲變異的人性,仿佛一群誤墜人間的天使一般,拂去了人們心靈上的灰塵,讓心靈之湖再次清澈地倒映出我們的身影。
關(guān)鍵詞:心靈本真 象征 兒童 自然
作者簡介:曹虹(1985-),女,吉林省四平市人,吉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08級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遲子建一直是文壇的一個獨特現(xiàn)象,自1984年發(fā)表其處女作以來,她就以清麗的文體,飛揚的神話般的想象力和浸潤其中的溫暖,虜獲了一大批讀者的心。在其優(yōu)雅、空靈的語言背后,在作品中的諸多意象的燭照下,我們感受到了生命的痛苦與溫暖,體悟到了人性的殘缺與回歸。
1995年發(fā)表的中篇小說《原野上的羊群》彷佛一首詩,又似一幅畫。八方臺鎮(zhèn)的一戶貧窮人家因無力撫養(yǎng)孩子,不得不將僅七個月大的男嬰送給了“我們”——女畫家白絮飛和丈夫于偉。在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情況下,“我們”還是盡全力與男嬰“蘆葦”建立起了身后的難以割舍的感情。周末,“我們”去郊外踏青,在一位行動詭異的老人的介紹下認(rèn)識了一個神秘的羊倌兒,他很喜歡孩子,為“蘆葦”做了很多好玩的東西,但他時而欲語還休,時而羞愧難當(dāng)?shù)臉幼幼尅拔覀儭备械皆尞?。終于,在初春的一天,“我們”知曉了事情的真相:“蘆葦”的小姐姐——“像她的小弟弟,她喜歡她的小弟弟,可她的小弟弟七個月時就讓人搶走了。從那天起她就不跟爸媽說話,她也不吃飯,她就想要她的小弟弟?!庇谑?,小姐姐終于得了厭食癥死去,死時“跟根干草一樣細(xì)”。作品中的各種意象隨處可見,而作者著力突出與塑造的則是兩類:兒童與自然。而這兩種意象的象征意味貫穿全篇,甚至可以說是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最主要動力。
一、兒童,心靈深處那一抹真
在《原野上的羊群》中,“我”和丈夫于偉居住在城市中,有著令人艷羨的職業(yè)與社會地位,但不幸的是,“我”沒有生育能力,而想要孩子的欲望折磨著這個家庭?!拔摇遍_始變得焦躁、抑郁,在經(jīng)歷一番內(nèi)心痛苦的掙扎后,終于抱養(yǎng)了一個男嬰——“蘆葦”,同時也遭遇到了“蘆葦”的小姐姐,一個閃爍著“極其寧靜的大眼睛”的女孩,從此開啟了“我”的另一段人生。而“蘆葦”和他的小姐姐所代表的兒童這個意象也成為推動“我”的命運發(fā)展轉(zhuǎn)折的重要力量。
其實,在遲子建的很多作品中都有“兒童”出現(xiàn),然而其中占多數(shù)的是將兒童視角抽離出來,在他們的視角下來結(jié)構(gòu)作品。如《清水洗塵》中的天灶,《樹下》中的七斗,作者在兒童視角的掩蓋下,深入主人公的內(nèi)心,從而擴(kuò)展出了一個更加深廣的意義世界。但是在《原野上的羊群》這部作品中,“兒童”發(fā)生了變化,“蘆葦”和他的小姐姐是作為一個意象、一種象征而存在在作品中的?!度纸?jīng)》中說:“人之初,性本善”,涉世未深的兒童保有著人類最初的本真。他們純潔的仿佛一張白紙,一塊無瑕的白玉,而正是這種單純,具有一種凈化心靈、除污去垢的功用,在都市中被逐漸異化的“我”在“蘆葦”身上找到了那個“世俗、嘈雜、煩憂而又溫情脈脈的世界”。從此以后,“我”的畫不再陰冷恐怖,而代之以柔和、明朗、溫暖異常。而這些都要歸功于兒子“蘆葦”,他的純、他的真、他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消除了“我”的虛榮與煩躁,更在一定程度上撫平了那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彌合了家庭的裂痕。
如果說“蘆葦”的出現(xiàn)消弭了“我”在個體上的缺憾,那么“蘆葦”的小姐姐為數(shù)不多的出場帶給我的意義就更加的深遠(yuǎn)了。小姐姐直接出現(xiàn)在作品中只有一次,當(dāng)我抱走“蘆葦”時,她擋在門口不讓“我們”出去,最后還狠狠的在“我”腿上咬了一口,就是這個疼愛弟弟而又十分倔強(qiáng)的女孩兒給了我們閃電般強(qiáng)烈的震撼。她疼愛自己的弟弟,不舍他被帶走,而在真正地失去了弟弟之后,她的愛轉(zhuǎn)化成了悲傷,最后變成了原野上的一縷孤魂。她的無瑕、純粹的愛與悲傷,包括她最終的死亡滌清了“我”人性中的污垢,縫合了“我”與“蘆葦”之間的親情和血緣的缺口,讓“我”在孤魂杳逝的巨大震驚中找到了最后的寧靜。作品的最后一章的題目叫做《寂靜》,在這一章也不斷出現(xiàn)“寂靜”一詞,那”寂靜”是經(jīng)過了洶涌的生命洗禮過后,而留下的最后的內(nèi)心安寧,它像一葉扁舟,載著那縷人性的光芒駛向了未知的彼岸?!昂⒆樱p輕地走,別踩疼了你的小姐姐”,結(jié)尾的這句話猶如閃電擊中了我的心,我看到那片開滿絢麗花朵的原野上下起了五彩繽紛的太陽雨,滋潤了每一個人的心田。
瑪麗亞·蒙臺梭利曾經(jīng)說過:“兒童正是作為一種精神上的存在,而不僅是肉體上的存在,才給人類的發(fā)展提供了強(qiáng)大的原動力,也正是兒童的精神,決定了人類發(fā)展的進(jìn)程,并有可能把人類引向更高級的文明。”我毫不懷疑這段話的真理性,雖然《原野上的羊群》中并沒有將兒童的存在意義升華到這樣的一個高度,但是在遲子建的心中,兒童無疑是人類初原、心靈本真的象征。兒童能夠治愈心靈的苦痛,滋潤我們那片干涸已久的心;兒童那至純至真的心靈是治療人生痛苦、人性缺失的一劑良藥?!疤J葦”和他的小姐姐就這樣帶領(lǐng)“我”和我們從痛苦中找到了那一方寧靜。
二、自然,誤墜在原野上的朵朵白云
遲子建筆下的自然如詩如畫,她的作品中總有著大段的自然風(fēng)景的描繪,然而寫物終是為了寫人,這些風(fēng)景描繪的味道往往暗示著小說的情感走向,或者主人公的心理變化。在《原野上的羊群》中,這種取向更是十分明顯。在作品的開始,“灰蒙的江水像張舊照片一樣出現(xiàn)了”,暗合了主人公陰郁、煩躁的情緒,通篇夾雜許多類似的景色描寫,直到最后的“太陽升得更高了,它的光芒也更燦爛了”,那耀眼的光芒終于將人性中的最后一縷污穢滌蕩干凈,而在整部作品中最令人難忘的景色還是那原野上的潔白羊群,作者運用油畫的筆法描摹這天地間的美景:“天、地、空氣、羊群都是白色的,只有牧羊人是黑色的,牧羊人輕輕揮動著鞭子,而羊群則圍繞著他旋轉(zhuǎn),那一條黑顯得如此醒目而燦爛……”走出故事時,卻還沒有走出如行云,如流水的文字所鋪設(shè)的美景。
這原野上的羊群詩文中最為明亮的意象,它象征著與鋼筋水泥林立的都市相對的自然?!啊庀蟆皇且环N圖像式的重現(xiàn),而是‘一種在瞬間呈現(xiàn)的理智與感情的復(fù)雜經(jīng)驗’”,我們在遲子建筆下的風(fēng)景中看到了這種“復(fù)雜經(jīng)驗”。生理能力的萎縮、親情與人性溫情的缺失是人類疏離自然,追求理性和現(xiàn)代文明所付出的慘痛代價,在作者筆下我們認(rèn)識到:在都市中扭曲與變異的人只有得到自然的撫慰和療救,才能重新找到心靈本真,煥發(fā)人性之光。
在遲子建的小說中,自然是她創(chuàng)作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母題。自然是人類的詩意的棲息地,自然與人類的和諧才能使人成為真正的人。她曾說:“我覺得自然對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我一直認(rèn)為,大自然是這個世上真正不朽的東西。他有呼吸,有靈性,往往會使你與它產(chǎn)生共鳴。”所以在《原野上的羊群》中以原野和羊群為代表的人格化了的自然對“我”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影響與改變,親近自然并與之對話使得創(chuàng)傷得到了治愈,心靈得到了自由與寧靜。
與羊群親近的王吉成也是一種象征,與潔白的羊群徜徉在皚皚白雪之中,走進(jìn)自然的形象象征著一種本真狀態(tài)的自然人性,與作品中“我”所具有的異化人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我”也是在試圖追尋著已逝的心靈本真狀態(tài),最終在自然之光的燭照下尋覓到了那一方凈土。原野上的羊群仿佛一群誤墜人間的天使一般,拂去了人們心靈上的灰塵,讓心靈之湖再次清澈地倒映出我們的身影。
遲子建筆下這些充滿象征色彩的形象與意象生發(fā)出了她對于人性的美與丑的關(guān)注與思考,“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盡管天地之間,蕓蕓眾生大多艱辛,但遲子建仍用一雙善良的眼睛為我們抒寫著世界上的美麗與溫暖,無論人生的底色如何的蒼涼與憂傷,作家總是要以溫情的表達(dá)來增亮的。對真善美的追尋,是人類存在的支撐,也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終極目標(biāo)。無論是純真透明的兒童,還是溫暖親切的自然都閃耀著自然人性的光芒,充滿了生命的溫馨與世間的溫暖,他們所代表的完整人性中最本真的狀態(tài),仿佛夕陽下飛舞的紅蜻蜓一般,那動人的身姿啟發(fā)并改變了“我”和我們,同樣照亮了讀者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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