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軍
摘 要: 杜牧作為詩人,不僅有出色的詩歌作品,而且在文藝創(chuàng)作方面也有頗多的體會和獨 到觀點。他提出的“文以意為主”的文學創(chuàng)作觀、“鋪陳功業(yè)”的文學功用觀、“本求高絕 ”的文學價值觀和“情與理結合”文學審美觀,值得我們研究。杜牧的這些文藝思想,不僅 可以針砭晚唐文學的時弊,而且對當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同樣富有啟發(fā)和現(xiàn)實意義。
關鍵詞:杜牧;文藝思想;文以意為主;鋪陳功業(yè);本求高絕;情與 理結合
中圖分類號:I1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101(2009)03-0058-03
杜牧不僅擅長詩歌創(chuàng)作,而且在詞、賦、散文、書法 等方面都有很高造詣。但長期以來,學術界在研究杜牧時常常側重于其詩歌作品,卻極少關 注杜牧的文藝思想學術層面。杜牧提出的“文以意為主、鋪陳功業(yè)、本求高絕、情與理結合 ”等 諸多具有鮮明特色的文藝思想在其詩歌作品的光輝下被遮蔽和忽略,并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 。本文擬從文學創(chuàng)作觀、文學功用觀、文學價值觀和文學審美觀等四個方面對杜牧的文藝思 想略作探討,以期拋磚引玉。
一、“文以意為主”的文學創(chuàng)作觀
唐朝是一個文學極其繁榮的時代,不僅作品眾多,理論也較繁榮。初唐時期,由于受齊梁現(xiàn) 實主義文風的影響,詩人陳子昂曾針對當時的文壇感慨“漢魏風骨,晉宋莫傳”“風雅不 作”。他對齊梁以來一直盛行的“采麗競繁,興寄都絕”這種脫離現(xiàn)實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出了批 評。到了中唐和盛唐時期,李白和杜甫雖然成為唐代詩壇的雙子星座,創(chuàng)作了大量不朽詩篇 ,但他們在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方面卻沒有多少貢獻,其詩論還重在形式方面。王維、孟浩然的詩 風雖然影響較大,但他們在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上也缺乏建樹。其后,以韓愈為首開創(chuàng)了影響較大 的古文運動,主張對文風、文體和文學語言進行革新,要求“文道合一”,這一主張對當時 的散文創(chuàng)作產生了直接影響。以白居易為首掀起的新樂府運動,提倡用新樂府描寫民生疾苦 ,強調“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的現(xiàn)實主義主張,并認為“感人心者莫先乎情 ,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開始注意到了內容和形式的關系。盡管他們做了許多 的理論努力,文學運動卻并沒有得到健康發(fā)展。
到了晚唐時期,文學也由于受到齊梁“采麗競繁、興寄都絕”駢儷文風的嚴重影響,形式主 義文風愈演愈劣,文學作品大多偏重于形式表現(xiàn),沒有多少實際內容。正是文藝處于這樣的 一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非常時期,杜牧橫空出世,逆歷史之潮流,大膽地突破了韓愈等 人提倡的儒道傳統(tǒng),敢于旗幟鮮明地提出了“文以意為主”的文學創(chuàng)作觀[1]。在 《答莊充書》一文中,杜牧曾有過這樣一段精彩的論述:凡為文以意為主,氣為輔,以辭彩 章句為之 兵衛(wèi),未有主強盛而輔不飄逸者,兵衛(wèi)不華赫而莊整者。四者高下圓折,步驟隨主所指,如 鳥隨風,魚隨龍,師眾隨湯、武,騰天潛泉,橫裂天下,無不如意。茍意不先立,止以文彩 辭句,繞前捧后,是言愈多而理愈亂,如入闌,紛紛然莫知其誰,暮散而已。是以意全勝 者,辭愈樸而文愈高;意不勝者,辭愈華而文愈鄙。是意能遣辭,辭不能成意,大抵為文之 旨如此[2]。在這段文字中,杜牧主張以“意”代“道”。他認為文學作品的內容 要切合實 際,要發(fā)揮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的主觀能動性。凡因文害意“徒有其奇”的作品,即使“篇成在紙 ”,亦“多焚之”??梢哉f是杜牧文藝思想的主要綱領,是杜牧文藝創(chuàng)作理論的核心部分。 杜牧主張文學創(chuàng)作應以內容為主,風格為輔。文學創(chuàng)作要注意內容,要言之有物的同時,但 卻沒有陷入片面化和絕對化的泥淖。他指出,文學作品應該是形式和內容的統(tǒng)一、思想性和 藝術性的統(tǒng)一,他非常重視形式對內容的積極作用,力求通過較完美的藝術形式,把文學作 品正確的內容很好地表現(xiàn)出來。杜牧能夠在晚唐一般文人過分追求形式,追求辭采、詩風浮 糜俗艷的文壇弊病情況下,能夠不畏世俗、中流砥柱、旗幟鮮明地提出“文以意為主”的文 學創(chuàng)作主張,以校正時風,是十分進步和彌足珍貴的。
杜牧不僅提倡這種創(chuàng)作理論,而且自己身體力行,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也踐行這種理論,嚴格要求 自己。比如《泊秦淮》、《山行》、《赤壁》、《九日齊山登高》等,均立意新穎,寫前人 所未寫,道前人所未道,是創(chuàng)造性的成果,沒有絲毫因襲之跡。因此,《吟譜》評價:“杜 牧詩主才,氣俊思活”(《石洲詩話》),高度肯定了杜牧創(chuàng)作詩歌不固守一轍,能夠根據(jù) 內容需要進行主觀的能動的創(chuàng)作觀。杜牧對他人乃至后輩的文學創(chuàng)作亦是同樣要求。當晚唐 文學后生莊充要求杜牧給自己的詩文作序時,杜牧就毫不含糊地回絕了。他寫到:“觀足下 所為文百余篇,實先意氣后辭句,慕古而尚仁義者,茍為之不已,資以學問,則古作者不為 難到。今以某無可取,欲命以為序,承當厚意,惕息不安?!?況今與足下并生于世,欲 序足下未已之文,此固不可也……”[3]。由此可見,杜牧的這種嚴肅對待作序的 態(tài)度,確實值得當下一些喜歡為人作序的專家學者學習借鑒。
二、“鋪陳功業(yè)、稱校短長”的文學功用觀
杜牧曾在《上安州崔相公啟》中說:“某比于流輩,一不及人。至于讀書為文,日夜不倦, 凡諸所為,亦未有以過人。至于會昌三年八月中所獻相公長啟,鋪陳功業(yè),稱校短長,措于 《史記》、《兩漢》之間,讀于文士才人之口,與二子并無愧容?!盵4]在這段文 字中,杜 牧所謂的“鋪陳功業(yè)”,就是頌揚國家的文字武功。如《今皇帝陛下一詔征兵,不日功集, 河湟諸郡,次第歸降,臣獲睹圣功,輒獻歌詠》、《奉和白相公圣德和平,致茲休運,歲終 功就,合詠盛明,呈上三相公長句四韻》等?!胺Q校短長”,就是指文學作品應該縱論政治 的進退得失,功過是非等。如《感懷詩》、《李甘詩》、《昔事文皇帝三十韻》、《長安雜 題長句六首》等就是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創(chuàng)作的。由此,們可以看出,杜牧主張在文學創(chuàng)作 中應該陳述頌揚國家、人民的功業(yè)。他反對那種矯揉造作、無病呻吟、毫無用處的形式主義 文風,其“鋪陳功業(yè)、稱校短長”的文學功用觀,從實質上講,就是主張文學創(chuàng)作應該密切 聯(lián)系當前的社會生活實際,反映人民的生活,揚善斥惡,品評藏否,為國家的繁榮富強、人 民的安居樂業(yè)服務。杜牧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就是要發(fā)揮出文學的批評職能,揭示社會的時弊, 如他的《上知己文章啟》、《上宣州崔大夫書》就是其寫詩作文“鋪陳功業(yè)、稱校短長”聯(lián) 系生活實際的具體體現(xiàn)。杜牧主張文學應為現(xiàn)實需要服務的這一進步觀點,是十分大膽和具 有遠識的,不僅在當時有現(xiàn)實意義,在當今也值得借鑒[5]。
三、“本求高絕”的文學價值觀
杜牧所處的時代,正是詩歌盛行形式主義的時代。當時許多晚唐詩人成天癡迷于對華美語言 的推敲,精美形式的玩味,文學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不追求質量,只追求詩歌形式上的新穎奇崛,文 風已完全走上了脫離現(xiàn)實社會,追求唯情唯美的歧途。在這樣一個時風萎靡的旋渦里,杜牧 自樹一幟,獨辟新徑,不從流俗,創(chuàng)造出風格新穎的作品,受到人們的歡迎。其主要的原因 在于,他有著自己鮮明的文藝思想,特別是他明確的文學價值觀,強有力地保證自己的文學 創(chuàng)作一直沒有發(fā)生過迷失[6]。
杜牧認為作家在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時,對于文學價值的最高追求應是“高絕”。杜牧曾在《獻詩 啟》中說到:“某苦心為詩,本求高絕”。所謂高,就是指文學作品的思想性要高、藝術性 要高,要用進步的思想指導文學創(chuàng)作,塑造能夠吸引人、感染人、教育人的藝術形象,達到 高深豐富的思想內容和絕妙完美的藝術形式的高度統(tǒng)一。所謂絕,就是要善于創(chuàng)造文學精品 ,在文學創(chuàng)作藝術上要不斷地進行探索和追求。要實現(xiàn)這種高與絕的統(tǒng)一,達到文學創(chuàng)作真 正的“高絕”,就必須“不務奇麗,不涉習俗,不今不古,處于中間”。“不務奇麗”主要 是指不機械摹仿韓愈、李賀一類詩人片面追求辭藻華美絢麗的奇險詩風,不做單純的主觀情 感的抒發(fā)?!安簧媪曀住敝饕侵覆徽慈驹诪榇淼脑娙酥庾非蟮母∑G俗靡的淺俗詩風 ?!安唤癫还?處于中間”主要是指不受古代人和今人的影響,不因襲,不模仿,通過吸收 總結前人的經驗,擺脫改造當代文風,發(fā)揮出自己的創(chuàng)造個性,進行自我的獨創(chuàng)。杜牧認為 ,文學創(chuàng)作雖然可以遵循一定的模式,創(chuàng)作出符合大眾口味的作品,這種文學價值觀雖然會 得到世人的同意,但卻創(chuàng)作不出來真正的精品,而那些獨具個性特色的文學作品還是深受讀 者歡迎喜愛的[7]。
為實現(xiàn)這種“高絕”的文學價值觀,杜牧自己也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和精力。他主張的“某苦 心為詩,本求高絕”。一個“苦”字,道出了達到“高絕”藝術境界的途徑。所以,杜牧主 張“苦吟”,以求得思想性和藝術性的高度完美統(tǒng)一[8]。杜牧認為,從事文 學創(chuàng)作,必須 要有豐厚的生活基礎,在于苦學、苦練、苦思、苦吟。杜牧在很多詩篇中都曾經主張“苦吟 ”。如“篇成敢道懷金璞,吟苦唯應似嶺猿”(《酬許十三秀才兼依來韻》)、“仲蔚欲知 何處在,苦吟林下拂詩塵”(《殘春獨來南亭因寄張祜》)??梢?杜牧雖有才情,但其詩 歌的創(chuàng)作也并不完全單憑天才和靈感的,而是凝聚著他辛勤的汗水和艱辛的藝術探索和勞動 。杜牧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藝術風格,被時人評為“輕倩秀艷,在唐賢中令是一種筆意”(《李 調元詩話》)、“文不同韓、柳,詩不同元白,復能于四家外詩文別成一家,可云特立獨行 之士矣”(《北江詩話》)“以時風委靡,獨持拗峭”(《唐音癸簽》)“杜牧之作詩,恐 流于平弱,故措詞必拗峭,立意必奇辟,多作翻案語,無一平正者?!?趙翼《甌北詩話》 )等,從現(xiàn)在傳播受眾面來看,其詩歌作品同樣得到后世眾口一詞的肯定。我想,這也與他 追求“高絕”的文學價值觀有很大的關系。
四、“情與理結合”文學審美觀
杜牧生于晚唐,晚唐時期,藩鎮(zhèn)割據(jù)、宦官專權、朋黨傾軋、外族入侵,使的強盛的唐朝進 入國事衰微、戰(zhàn)亂頻仍、民生凋敝的末世。這種強烈的盛世劇變,使杜牧的心態(tài)變得非常復 雜。他熱愛自己的國家,但卻不能報效疆場,只好將濟世補天的滿腔熱情寫進文學作品,將 兼濟天下而不得的滿腔悲憤寫進文學作品,將自己的雄才大略施展于文學之中。他“少小常 孜孜”,后來又“力學強悠悠”,熟讀經、史,追摹“屈宋”、“班馬”、“李杜”、“韓 柳”,廣博的史學、文學知識,與他的家世、經歷、思想、性格等相融洽,形成了卓有見地 的文學審美觀。
杜牧認為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應充滿著情感,他本人的情感就非常豐富細膩,表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上, 也是力透紙背,呼之欲出的。杜牧總能夠根據(jù)文章內容的需要,采用不同的手法,或條分縷 析,或富于抒情,絕無無病呻吟之詞,也無八股之態(tài)。例如他的《上宰相求湖州第三啟》、 《上宣州高大夫書》等作品,情感結合,夾敘夾議,具有較強的說服力和權威性。其次,杜 牧的文學創(chuàng)作注重邏輯思維的嚴密性。認杜牧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思維邏輯思維的嚴密性也非常 重要,杜牧的一些作品思辯的色彩就非常濃厚。例如他的《上宰相求湖州第一啟》、《杭州 新造南亭子記》等就是如此。簡而言之,杜牧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要善于把握住情理結合的“度” 。杜牧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主要特點就是在注重感情運用的同時,也注意寓理于詩。他能夠以詩 為論,寓哲理于詩的形象,把議論抒情、敘事很好地結合起來,義既精深,韻亦高遠,出奇 制勝。如他的《赤壁》、《春申君》、《奉陵宮人》等,都是情理結合的典型之作[9 ]。
五、杜牧文藝思想的現(xiàn)代價值
無庸諱言,杜牧的文藝思想產生于晚唐時期,自然有它的時代和歷史的局限性,我們應剔除 其糟粕,吸取其精華。通過杜牧文學思想的研究剔除杜
牧文學作品思想中的糟粕,尋求其合 理的成分,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在風雨交加的晚唐,杜牧的文藝思想典型地反映了我國唐朝文 人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探索,是我國古代文學理論的寶貴資源,其中有些思想,對于我們今天的 文學創(chuàng)作仍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和現(xiàn)代價值,值得我們去繼承和發(fā)揚。
杜牧主張文學創(chuàng)作應圍繞著國家的大政方針,反映人民群眾生活,要為國家和地方社會服務 。這顯然與當下文學創(chuàng)作所要求的貼近人民、貼近生活,貼近實際是十分符合的。實際上, 只有緊緊圍繞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才能發(fā)揮出文學作品的功效,才能更好地 為黨和國家以及地方的經濟發(fā)展和社會進步服務。杜牧主張文學創(chuàng)作應力避形式主義文風,要言之有物。在當前我國文學創(chuàng)作中,有許多作家 往往不能夠深入基層,深入生活,常常閉門造車,遵循格式化創(chuàng)作,套話、大話、空話、廢 話連篇,作品的鮮活度不夠,不能讓人民大眾所喜愛。而一千多年前的杜牧就主張文學作品 要言之有物,要避免空洞的說教和陷入形式主義的泥淖,這在一定程度上給我們的當代作家 們上了生動的一課,更進一步促使我們思考當下文學創(chuàng)作難出力作、少有經典的原因之所在 。
參考文獻:
[1] 彭笑遠.杜牧創(chuàng)作思想論略[J].廣播電視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 06(1):48-51.
[2] 馮集梧.樊川詩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425.
[3] 杜牧.杜牧集[M].張厚余,解評.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201.
[4] 杜牧.杜牧集[M].歐陽灼,校注.長沙: 岳麓書社,2001:44.
[5] 吳在慶.杜牧論稿[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85.
[6] 張鮮華.論杜牧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J].蘇州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6 (3):30-32.
[7] 高林廣,宮春泉.不務奇麗 不涉習俗——杜牧詩學思想述評[J].內蒙古 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1997(3):12-15.
[8] 王西平,張?zhí)?杜牧文學思想初窺[J].晉陽學刊,1985(4):106-108.
[9] 寇養(yǎng)厚.杜牧的文學思想[J].文史哲,1993(6):66-75.
[責任編輯:吳曉紅 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