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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zhèn)舞會

2009-12-29 00:00:00
上海文學(xué) 2009年2期


  我們搞過十雞宴,狗肉會或者三節(jié)棍比賽,舞會,在棲鎮(zhèn)這個小地方絕對是個新生事物。這是老卜的主意。小鋼炮一下子沒明白過來,他眨巴著眼睛問老卜,啥叫舞會?老卜說,你是死人啊,難道沒看過電影,漢奸、國民黨,你摟我抱,扭來扭去的,嘭嚓嚓,嘭嚓嚓,他們怎么搞我們就怎么搞,懂嗎
  老卜一錘子定音,這舞會說搞就搞了。
  至于怎么搞,老卜是根本不管的,騎了輛破“永久”,趕來趕去,忙得腳抽筋。王江涇那邊有兩幫小青年打群架,他要去調(diào)停。漁業(yè)大隊丟了條水泥船,也托人來請他找找。老魏頭二女兒悔婚,他出面退彩禮。都忙成這樣了,橫堵里竄出個下海市黑道老大開會,英雄帖發(fā)到老卜手上,他不想去也得去。事情也出在這次會議上。城里的流氓頭子峰會,是南門郭得奎操辦的,討論一個半小時,正經(jīng)事沒扯多少,“操你娘”這三個字倒是說了成百上千遍。開會當(dāng)然得喝酒,喝了酒之后干啥,郭得奎手一招,下邊的小兄弟們撤了桌椅,搬出雙卡錄音機(jī)。鍵鈕摁下去,音樂聲響起來,郭得奎率先摟著北門的小采鳳,三轉(zhuǎn)兩轉(zhuǎn)到了屋子中央,引來一片呼哨聲。之后滿嘴酒氣的男男女女都各找各的伴翩翩起舞,只有狐零零站在一邊的老卜,臉漲成了豬肝色。
  鐵拐李抱著個胖姑娘,黑旋風(fēng)似的路過老卜身旁,老卜你打架是把好手,怎么這樣土,連跳舞都不會!矮冬瓜手下的兄弟,不久前下鄉(xiāng)偷狗,已經(jīng)吃過老卜的拳頭,到底是鄉(xiāng)下來的,一股豬羊灰的氣味,現(xiàn)在也出言不遜?!班邸钡囊宦?,老卜嘴里的牙簽飛了過去,擊中他摟著的女人的白膀子。那女人像被蚊子盯了一口,尖叫,扭頭瞪著老卜,吃不準(zhǔn)沖她使了什么壞招。頭戴紅塑料發(fā)卡的姑娘過來拉老卜的手,被他神情漠然地拒絕了。郭得奎生怕冷落了這位唯一的鄉(xiāng)村流氓老大,抽空過來,要親自教老卜跳舞,老卜吐了串煙圈說,今天酒菜不錯,跳舞,七扭八扭,老子沒興趣。郭得奎不能強(qiáng)迫,拿了瓶冰鎮(zhèn)汽水交到老卜手上,自己到錄音機(jī)前翻找舞曲磁帶。大半間教室大的屋子里關(guān)得只剩下一個十五瓦的電燈,昏昏沉沉的,音樂挾裹著臉貼臉的人影在暗中晃動,來自公共廁所的臭氣和屋子里的香水味,推推搡搡著,老卜咕嘟咕嘟喝光了冰汽水,把瓶子往錄音機(jī)前一蹾,順手扯個東西放進(jìn)褲袋,悶聲不響地走了。
  他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仳T著破“永久”,當(dāng)夜就回到棲鎮(zhèn)。這里其實也就是個居民點。一個四河交叉形成的小漾邊,排列著中心校、糧站、供銷社早夜店、生產(chǎn)資料部、木器社等公家店鋪。老卜的爸是供銷社領(lǐng)導(dǎo),在鎮(zhèn)東邊新造了個大倉庫,堆貨物也住人,但位置太僻遠(yuǎn)了,大人們都不去住,那邊也就成了一幫屌毛和眉毛差不多長的小青年的天下。第二天早上,小鋼炮來串門,老卜還躺在床上哼哼,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被單下面玩自慰。昨天在城里沒花到一個妹妹?小鋼炮晃著長滿青春痘的尖下巴問。老卜坐起身,說他也要搞舞會。停了會兒,回過神來補(bǔ)充說,想搞就搞,就在今天晚上,就在這兒搞。
  下午,體育課連著自修課,我在操場上蹦跳的時候,小鋼炮來找我了。劈頭就問,四眼,你會不會跳舞?周圍玩籃球的同學(xué)都笑了。有的說四眼什么不會?會跳五,還會跳六。我操,這些小子我很久沒動手收拾了,現(xiàn)在越來越不把我這個老大當(dāng)回事。我瞪了他們一眼,陪小鋼炮站到了樹陰里。我跟小鋼炮說,老卜講跳舞,是男人女人假模假樣摟在一起,腳步移來移去的交誼舞,聽說在城里很時髦。小鋼炮嘀咕一聲,明白了。他問我,能不能叫俞老師教我們跳交誼舞?我一愣,問小鋼炮,這是誰的主意?小鋼炮說,是老卜的意思。俞老師是剛分來的英語教師,老卜見了她,就眼熱心熱的,一直想找機(jī)會搭個話。
  舞會就在今晚七點,事情緊急。我問小鋼炮,老卜怎么不親自來請?小鋼炮說,老卜跟野兔子去城里請教跳舞的老師了,最早也得天黑才趕得回來。這時下課鈴聲響了,我顧不得多想,在走廊上攔住了剛從教室出來的俞老師。她比我大不了幾歲,也戴著眼鏡,走來走去都有一股風(fēng)油精的味兒。見我滿頭大汗的樣兒,以為我要問她什么,臉上笑瞇瞇的。老師,你教我……我回頭看了看,守在校門口的小鋼炮早沒影了。教什么?單數(shù),復(fù)數(shù),過去式?俞老師剛工作,熱情比氣溫還高,等我說出請她晚上去新倉庫教我們跳舞,她還是愣住了。我會跳,你們哪些人想學(xué)?俞老師很親切,當(dāng)我是她弟弟。等我一提老卜的名字,她就警惕起來。你小小年紀(jì),怎么跟社會上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她的臉一板,講義夾像盾牌似的抱在乳房高聳的胸前,噔噔噔地走掉了。
  小鋼炮在校門口的小店屋檐下邊吃著赤豆棒冰等我。怎么樣?俞老師答應(yīng)教我們嗎?我說,她晚上沒空。人家他媽的根本瞧不起你們,你還惦記著別人有什么意思,我心里想歸想,但牽涉到老大的事,嘴上不好說什么。時候不早,我跟小鋼炮到了鎮(zhèn)東邊的供銷社新倉庫,圍墻內(nèi)有一幢三層樓和兩排平房,圍墻外是碧綠的稻田和桑地。二樓老卜屋子外面,走廊和樓梯都有人搞過衛(wèi)生了。我們進(jìn)房間,把木板床拆了,椅子一個個疊起來,桌子推到墻角落里,幾只紙板箱和水桶等雜物放到桌面上。早到的長辮子陳秋芬,在給水泥地潑水,白皮膚的嚴(yán)雪在掃地。她們都穿了新的花連衣裙,打扮得比平時漂亮了好幾倍,特別是陳秋芬撅著屁股潑水的樣子,弄得人心里癢癢的,亂亂的,我突然明白老卜為什么下決心要搞舞會了。
  不知是誰胡亂通知,漁業(yè)大隊的三男兩女開著條掛機(jī)船,突突突地停到倉庫前的河埠頭。他們一擁進(jìn)門就問,老卜呢,跳舞的老師呢?問得我們都傻掉了。扯了好久,我才明白,原來是有人給他們傳話,老卜那兒有下海市的老師教跳交誼舞。他們上午在南官蕩里捕魚,得到消息本來就遲,來不及換下粘著亮閃閃魚鱗的工作服,急匆匆地趕來了。他們可憐兮兮地說,就算輪不上跳,過把眼癮也是好的。小鋼炮起哄,讓陳秋芬跳一個,陳秋芬紅著個臉,手指絞著長辮梢說,誰會跳啦!誰會跳啦!好像誰會跳舞誰就不正經(jīng)似的,但大家伙一起學(xué)的時候,這種行為又變得健康向上了。
  漁業(yè)大隊的人只呆了一會,就失望地開船回去了。他們明天早上三點鐘就得起來去捕魚,熬不了夜的。我們送他們到河埠頭,小鋼炮答應(yīng)自己學(xué)會了之后趕去教他們。他們的掛機(jī)船噴吐著黑煙退到河中央,有人從艙底撈了兩條鰱魚扔到岸上,說是讓我們做紅燒魚招待城里來的老師。陳秋芬當(dāng)即找來菜刀,在河埠頭就把魚收拾了,又回到屋子里繼續(xù)布置舞場。費(fèi)力氣的活兒我跟小鋼炮兩人都干完了,我們坐在桌子上抽煙,說笑著,勾著人字拖鞋的腳丫一甩一甩的。陳秋芬和嚴(yán)雪剪了好些個彩紙,一一拉成細(xì)條,長長短短地掛到橫貫屋子的鉛絲上、電線上。多余的彩紙還直接粘在墻角落里,搞得這白墻像是長出了紅紅綠綠的胡須似的。
  這屋子越像個舞場的樣子我越擔(dān)心。我扔掉抽了一半的香煙,抱怨老卜還不回來,這時樓梯上傳來嗵嗵嗵的腳步聲,進(jìn)來的是陳衛(wèi)東陳衛(wèi)彪兄弟。他們早就應(yīng)該來了。他們被分派到油車港找六指阿發(fā)借錄音機(jī)。陳衛(wèi)東辯解說本想早點來,讓奶奶早點燒夜飯,她就是不聽,急得他只扒了一碗冷飯就過來了。西下的太陽把光打在敞開的窗玻璃上,又折射進(jìn)屋子,晃得人眼睛花。陳衛(wèi)彪的嘴角粘著飯粒,看來陳氏兄弟都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小鋼炮很惱火,罵罵咧咧,我勸解說算了算了。我知道接下來來人會越來越多,我說,錄音機(jī)早點弄來的話,也好放點曲子熱鬧熱鬧,弄點氣氛出來。小鋼炮喊了聲“對”,拿出老卜寫給阿發(fā)借錄音機(jī)的紙條,讓陳衛(wèi)東他們兩人快去快回。
  晚風(fēng)吹拂著掛在鉛絲上的彩紙,沙啦沙啦地響,紅彤彤的太陽落山了。小鋼炮糊涂,有的人通知舞會開始是晚上七點,有的通知說是六點,所以大家都來了,來了也沒事干,沒有音樂聽,也不見教跳舞的老師,姑娘們聚在一起評點彼此的衣著,男的只好蹲著打牌。照以往的脾氣,他們本來早就直接坐在水泥地上打牌了,可今天不同,他們是來跳舞的。個個身上的確良襯衫雪白,喇叭褲的褲腳管燙得筆挺的,頭發(fā)抹得油亮,這狗屁舞會還沒個影子呢,哪個舍得臟了自己。
  
  陳秋芬和嚴(yán)雪到廚房間燒了鍋魚湯和米飯,我們斗著嘴,圍著飯鍋站著吃飯。小鋼炮突然停止動作,竹筷掉到地上,從褲兜里翻出一卷錢,說老卜臨走前關(guān)照的,讓我們買一箱汽水浸在井水里,跳舞時請大家喝。他媽的,小鋼炮這豬腦子,早不說晚不說,現(xiàn)在鎮(zhèn)上的商店都可能關(guān)門了,倒記起這事來了。我奪過小鋼炮手里的錢,撒腿往鎮(zhèn)上跑。好在跑得快,商場的排門板都上一半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插了一腳,跟營業(yè)員做成最后一筆生意。
  扛著一箱橘子汽水外加兩瓶秀水糟香上了步云橋頭,月亮還沒升起來,幽藍(lán)的天空中只有兩三顆昏黃的星星閃爍著,鎮(zhèn)上的瘋子阿四光著膀子,已經(jīng)直挺挺地躺在橋欄桿上乘風(fēng)涼了。呵呵,這么多汽水,四眼你今天結(jié)婚?。堪⑺纳斐鲆恢荒_,企圖絆我一跤。結(jié)你媽的婚,我著急著呢,哪有工夫跟這瘋子瞎扯。“只生一個好”阿四單腿站到欄桿上喊口號,跟著我跑下石橋,追著叫我新郎倌,跟我要糖吃。要是在平時,我早就在路邊找顆石子,包在花紙頭里逗他了,可今天是我們學(xué)跳舞的日子。
  我回到新倉庫,天已經(jīng)黑透了。老卜的屋子里擠滿了人,有的是接到通知來的,有的是趕來看熱鬧的。不管熟不熟,男男女女扎堆說話。像是看露天電影,口袋里帶了五分錢一紙包的香瓜子,你一把我一把,吐得瓜子殼到處都是。陳秋芬和嚴(yán)雪也夾在她們中間,噗噗地沖地上吐瓜子殼。我和小鋼炮剛在門口立定沒一會,胡山這家伙人來瘋發(fā)作,坐在窗臺上,拍著大腿喊什么時候跳啊?什么時候跳啊!我說你他媽的想跳現(xiàn)在就跳,不是往前跳,你往后面跳跳看!胡山一見那么多人關(guān)注他,小眼睛亮成個小燈泡。雙腳收到窄窄的窗臺上,人顫悠悠地站了起來。由于窗框的限制,窗戶里的胡山站成個“7”字形。他探頭朝窗外看了看,下面是一塊泥地,他朝屋子里瞧了瞧,眼前是吐滿瓜子殼的水泥地。大家似乎預(yù)感到有驚險事件發(fā)生,都不吭聲了。有人手捂到了胸口,亂蹦了個響屁,陳秋芬像是被這個屁激怒了,突然伸手一指胡山,說你別糊弄人!要么跳一個給大家看看,要么你下來!嘿嘿,小姑奶奶,你真生氣啦,想不想跟哥哥跳個雙人舞?呸!陳秋芬吐了口瓜子殼?!昂簟钡囊幌?,窗臺上沒人影了,人們擁到窗邊探身一看,只見胡山手撐著泥地,躬著背在地上爬。
  我下去看看胡山有沒有傷著,陳氏兄弟回來了。陳衛(wèi)東的懷里抱著錄音機(jī),他弟弟拎著裝磁帶的塑料拎包,貓著腰跟在后頭。借來了?借來了。錄音機(jī)在陳衛(wèi)東的懷里像是剛抱出產(chǎn)房的嬰兒,我閃身避讓,胡山緊跟著從門外竄了進(jìn)來,我都忘了問他摔傷了沒有。其實不用問,他跑得比我還快,追上陳衛(wèi)東和他并排走著,搞得他好像是跳下去迎接陳氏兄弟似的。等不來老卜和跳舞老師,錄音機(jī)來了也算是救了急。大伙兒圍著陳衛(wèi)東,看他擱下錄音機(jī),裝著熟練地插好了一盤磁帶。他像是表演一指神功,中指筆直朝下,一戳播放鍵,錄音機(jī)沒有一點聲音,陳氏兄弟的呼吸聲粗了。是不是把這玩意兒摔壞了?小鋼炮問了一句,陳衛(wèi)東一下子急了,上前敲了敲空著的電源箱,說沒通電,也沒電池,錄音機(jī)怎么會響啊?!屋子里的人瞬間明白過來,笑得要死。
  陳氏兄弟急著要去油車港阿發(fā)那兒拿電源線,這一去一回還得耗去個把小時,我看到很多人都帶了長電筒,讓大家把電池拿出來,讓我挑四節(jié)新的裝到錄音機(jī)里去。還是四眼有辦法,四眼啊,你腦子這么靈還讀什么書,不知是誰表白了對我的欣賞,我更加得意,示意仍由陳衛(wèi)東去摁播放鍵。他緊張地推辭,手指在衣服上擦了好幾下,才小心地搭到鍵鈕上。
  謝天謝地,陳衛(wèi)東摁響了錄音機(jī)。喇叭里傳出了鄧麗君軟綿綿的聲音,如云似霧,酥酥軟軟地把我們泡在了夢幻里。我旁邊的嚴(yán)雪雙手捂在胸前,頭隨著旋律輕輕搖晃著。像有一只溫柔的小手撫過嚴(yán)雪如醉如癡的臉蛋兒,又觸摸著我的背脊,我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另外的人也都沉浸在舞曲的音樂里,喉頭緊鎖著,別說是罵娘了,連哼哼聲也發(fā)不出。屋子中央空空蕩蕩的,只有掉下來的彩帶和瓜子殼,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跳舞。靠墻站著的每個人都身板筆直,眼睛找準(zhǔn)了一個著落點,出神地在想著什么。我們辛辛苦苦搞的不是舞會,倒像是音樂會了。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發(fā)現(xiàn)陳衛(wèi)東大概記得電影中的跳舞場景,身體扭得有點樣子了,就把他揪到屋子中央,讓他給我們跳一個。陳衛(wèi)東臉漲得通紅,都快要哭了。他跟我扭打著要逃回人堆里去,我死撐著不讓,腳g0ah27YtKzoJ08BWdrw9F9LbmxVD9PchgtxqLe8KK2k=下一用力,人字拖鞋的帶子都從海綿鞋底上拔出來了。
  我赤腳走到了三樓,坐在樓梯臺階上修好了拖鞋。老卜還沒回來,那么些人聚在下面可怎么辦呢?借助走廊上的電燈光,看見了一個白色的背影依偎在三樓走廊朝西的窗戶旁。我不出聲地站起來又看了看,這背影和墻壁之間還擠著一個人影子,兩個人影子隨著樓下傳來的音樂節(jié)拍,抽筋似的顫動著,呻吟著,要死要活前搖后晃。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悄悄踮著腳尖下了樓。那背影是小鋼炮,那個女的是誰,我就不知道了。我清點了一下屋子里姑娘的人數(shù),發(fā)現(xiàn)少了長辮子的陳秋芬。
  我下樓到了新倉庫門口。門口處一條灑滿月光的機(jī)耕路,連接著棲鎮(zhèn)和池灣這兩個地方。樓上敞開的窗戶里,音樂聲夾雜著男男女女的哄笑聲,像一個個雪球砸到我的頭頂上,炸開來,我點了一支煙,沒吸幾口,看見俞老師站在機(jī)耕路旁的楝樹下。俞老師,你來教我們跳舞???我喜出望外,心想今天晚上這事情終于有救了。噢,這么多人啊!俞老師走近了點,抬頭朝窗戶那兒看了看。莞爾一笑,解釋說是晚飯后出來散散步,順便過來看看,喏,這是你的書包,我給你帶來了。說著話她把書包交到我的手上。里邊沒幾本課本的書包提醒我還是個高二學(xué)生,我局促不安,邀請俞老師上樓去坐坐。俞老師頭發(fā)濕漉漉的,扎在辮子上的白手絹像一朵盛開的梔子花。她抿了抿嘴角,夸獎鄧麗君的歌聲,借口回去批作業(yè),轉(zhuǎn)過身,慢吞吞地走了。
  尾隨而來的瘋子阿四,也認(rèn)得俞老師,恭敬地閃到路邊給她讓路。我本想回樓上去的,可阿四打老遠(yuǎn)叫我,跑了過來,往我的手里塞了一個紅紙包。他身上臭烘烘的,我后退了一步,瞧了瞧手里的紅紙包?!八难?,你討新娘子了,我來送個禮,喝喜酒?!彼曛终驹谖颐媲?,嘴角處有亮晶晶的口水掛了下來。我被這家伙逗樂了,拆開紅紙包一看,里邊是一枚楝樹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的新娘子是誰?。繜艄庀?,阿四四下瞧瞧,朝俞老師離去的方向一指,“嘿嘿嘿”笑開了。我要喝喜酒!我要喝喜酒!阿四跳著腳呼叫著,我沒辦法了,好說歹說把他安頓在門口的石凳子上,找了瓶秀水糟香塞給他。
  看著阿四剛喝了頭一口酒,“嗵”的一聲響,有只骨排凳從樓上窗戶那兒飛到河埠頭的臺階上,摔了個粉身碎骨。我心想不好了,小鋼炮不在,我也不在,樓上估計亂套了。我跑到二樓的臨時舞廳里,只見陳衛(wèi)東和陳衛(wèi)彪在水泥地上扭打。陳衛(wèi)東壓在陳衛(wèi)彪身上,甩手就是一大巴掌,陳衛(wèi)彪顧不得疼得火辣辣的臉,雙手死掐著陳衛(wèi)東的脖子,勒得他哥的舌頭都快吐出來了,他就趁勢翻身到了陳衛(wèi)東上面,揚(yáng)起拳頭。這一拳頭砸下去,那還了得,我扯開看熱鬧的人群,抱緊了陳衛(wèi)彪把他推到角落里去。小鋼炮終于也下樓來了,他拉住了扒下腳上的鞋子往弟弟頭上扔的陳衛(wèi)東,弟兄兩個人隔著人群對罵。我聽出來了,是為了忘拿錄音機(jī)電線的事,阿哥覺得當(dāng)眾出丑,埋怨弟弟,弟弟頂撞阿哥,就這樣交上了手。
  很多人舞沒看上,倒是看見弟兄兩個打架,似乎也很知足,不久就三三兩兩地散了。時常有鎮(zhèn)里鎮(zhèn)外的狗叫聲,手電筒耀眼的光柱朝天上亂射亂晃,神秘地消失在黑沉沉的積雨云深處。老卜從郭得奎那兒順手牽羊搞來的磁帶都放了兩三遍了,現(xiàn)在還不甘心離去,繼續(xù)在這兒晃蕩著的人們,大都是我們平時玩得好的鐵桿分子。老卜還沒來,野兔子也不見,我叫陳秋芬去把浸在井水里的橘子汽水拿了來,分給大家。只是開瓶的扳子找不到,陳衛(wèi)東吐了口嘴里的血沫,當(dāng)眾給我們表演鐵齒開瓶,他弟弟拍掉身上的瓜子殼,也不甘示弱地給嚴(yán)雪她們提供同樣的服務(wù)。人多汽水少,我和小鋼炮他們輪流喝秀水糟香,那是五十度的白酒,大熱天的,一口酒下去,一條火龍就從胃里往喉嚨口沖,我們個個臉紅脖子粗,解開襯衣紐扣,講話的聲音都接近于吼叫了。誰先出來跳個舞!我給他十塊錢!小鋼炮要打賭,沒人對這十塊錢感興趣。我打了個榧子,掃興地調(diào)大錄音機(jī)的音量,鄧麗君的歌聲音量一大,嚴(yán)雪捂著耳朵,吵得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只好換上一盒從六指阿發(fā)那兒帶來的磁帶。樂曲很怪,先是一連串咚咚的鼓點聲,乒乒乓乓,稀里嘩啦,還夾雜著一座寶塔在鐵軌上滾的聲音,而后,一個什么琴奏出的旋律似一匹其大無比的白布包裹起了一切,而尖利的小號聲似一把尖刀,在這塊布上亂割亂劃著,同時有一百匹馬從白布的破綻處奔涌而出,在一百個大鼓上奔跑著。這有些可怕的樂曲翻來覆去都是這調(diào)門,聽上去很有沖擊力,可要我隨著這聲響跳起來卻做不到。對這嘭嚓嘭嚓的怪音樂有感覺的人看來不少,陳秋芬左右搖擺肩膀,她聽得上路了,得意了,也揮手不斷地打榧子,掐嚴(yán)雪的腰眼,嚴(yán)雪一聲尖叫,這尖叫聲頻繁扎進(jìn)混沌的音樂里,似暢游在大海里的一群光屁股小孩,瞬間成了這音樂的一部分。
  
  一個酒瓶子“哐啷啷”從門口滾到了屋子中央,大家的目光集中到門口,看著扶著門框站在那兒光膀子的瘋子阿四。小鋼炮當(dāng)阿四是來搗亂的,要過去趕他走,我一把拉住了小鋼炮。我瞧了瞧阿四的空酒瓶,這么一瓶白酒喝下去,他今天真是醉了,他血紅的眼睛也告訴我的確如此。阿四額上的頭發(fā)耷拉下來,半遮著眼睛,沖我咧嘴一笑,紅紅的舌頭襯托著水汪汪、亮晶晶的嘴唇。一陣急促的鼓聲轟然奏響,嚇得他的手捂到了頭上,臆想中的打擊沒有到來,阿四的眼光在屋子里亂竄,終于找到刺激耳膜好久的聲源。他看著我,隨手指了指錄音機(jī),我沖他點了點頭。他往前一個趔趄,雙手伸張著,像白鵝的翅膀般左右搖擺,身體平衡在一陣緊似一陣的音樂里。這音樂似一垛漂浮的墻壁,阿四有了依靠。他傾斜身子,虛虛地背靠上去,心情隨著晃動的墻壁晃動著。他看了我一眼,我的微笑給他吃了顆定心丸,他閉上眼,上半身左邊搖三下,右邊擺四下,他的下半身像是屬于另一個人,腳這兒踏一記,那兒踢一下地蹦跳不停,就跟地上爬滿毒蛇似的,緊張、刺激。為阿四的舞蹈我們鼓掌,阿四拍了拍手回應(yīng)。他的腳底恰似安了彈簧,狠狠地蹦著、捻著、跺著,向滿地的毒蛇發(fā)起總攻,而他手臂的動作舒緩起來,就像是在表演太極拳,一招一式,快慢有致。小鋼炮的胳膊肘搡了搡我,示意我過去跟阿四一起跳。雖說眼饞心熱,我的腿腳卻僵住了,邁不出關(guān)鍵的第一步。胡山抱著胳膊,擺出一幅見多識廣的樣子,評點說阿四無師自通,他跳的是香港最流行的抽筋舞。我拽胡山一把,想讓他跳,這家伙緊張得躲到嚴(yán)雪身后。就似月光落進(jìn)井里,我的眼睛和嚴(yán)雪的眼睛接上頭,我知道她起伏的胸脯里在想什么,她也明白我的意思。面對面的我們同時上前一步,一陣悠揚(yáng)的小號聲有如金色的瀑布從天而降,從頭頂?shù)侥_底,把我上下貫通,鼓點似的小鞭炮在我的血管里一連串炸響,炸得我眼冒金星,血肉橫飛,我的手握緊嚴(yán)雪的手,我們一起出左腳,身體剛想朝屋子中央滑去,錄音機(jī)突然停了。
  像是被人攔腰抽一棍,瘋子阿四飛到半空中,一個鯉魚打挺,摔倒在地,撞到桌子底下的空酒瓶,發(fā)出丁零當(dāng)啷的聲音。你干嗎?小鋼炮哇啦一嗓子,不知啥時進(jìn)來的野兔子哭了半聲,噎住了。他臉上粘著泥巴,胸前的血跡有著火焰的形狀,赤腳站在門口。野兔子從錄音機(jī)上收回了手,扁了扁嘴,喊著,老卜!老卜被人捅了!一把滴血的尖刀扔到屋子中央的水泥地上,嚇得阿四一蹦而起。他撿起尖刀,茫然地打量著,周圍是沉默的臉,沉默的墻,窗外的樹梢上掛著風(fēng)的頭發(fā)。這時,阿四腦子里的怪音樂又響起了。他很奇怪自己耳朵里轟響著的聲音為啥別人沒反應(yīng),聽不到。他左看看,右瞧瞧,手捏著刀子小幅度地舞蹈著。野兔子捂著臉嗚嗚不已,嚴(yán)雪她們哭了,胡山放聲高呼老卜,老卜!唯有小鋼炮傻呆呆地站著,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遠(yuǎn)遠(yuǎn)地,一聲狗叫,自田野上一路狂奔而來,一頭扎進(jìn)小鋼炮的耳朵。他眼前晃動著一個越跳越起勁的身影。阿四獨自揮舞刀子,身體扭擺著,“嗨嗨嗨”吼叫著。刀尖上的血珠甩到小鋼炮臉上,他驚醒了,抬手擦了擦臉。他把手掌上的血跡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飛起一腳踢在阿四的手腕上,尖刀還沒落地的剎那,小鋼炮撲到阿四身上,胡山、野兔子跟著猛獸般地?fù)淞松先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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