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瓊
我盡量將我真實的生活與內心的鏡像不斷地呈現出來,從描繪外在客觀的真實生活的景象人手去抵達內心鏡像中的另一種事物,詩歌讓我在二者之間找到和諧的平衡點。源于這樣,我更在乎在詩中追求一些詞的力度之間的差別,用某種強烈的力度的詞與內心的鏡像達到一種平衡。當人們習慣性問我為何頻繁地使用一些大詞,比如國家、山河、命運等等,而我本身描繪的真實對象卻是些細小的螺絲、機臺、鐵釘等,二者在詞的力度之間有著如此大的差別,那些細小的意象似乎無法激活那些大詞。是的,從表面上看似如此,但是具體到詩句中我會選擇一些具有方向性的暗示的詞作為某種支點來撬動這些大詞。讓它們在詩歌中達到一種內在的平衡,比如“窗口”這個詞。它本身具有強烈的擴張性,在詩句中我很多時候將其擴張到一種極致,從它的背后過渡到更龐大的事物之間;比如將“路燈”這個詞向小的方向不斷地壓縮,讓它再從龐大的意象之間返回小的個體內心的鏡像之中。
這些詞的風格常常會帶給我在詩歌中不同的強度層次,很多時候它在具體詩句中帶給我一些意想不到的光芒,我發(fā)現詩歌里的一些詞有著在散文或者小說中難以想象的力量與光芒。在詩歌中,也許只需一枚細小的鐵釘,我便可以把一個龐大的帝國釘在詩歌的墻上。它讓我不斷地接近詞的本性的神秘性,詞本身具有的多種含義常常會有著不同的方向,而我們在詩句中選擇它一種或者多種方向之間,它們的多種意義是不斷交叉的路徑,不斷地蜿蜒伸展交錯,讓詩歌有了無限種的可能性,我們在詩歌中只是盡量探索著一些詞的邊際,而在尋找詞的邊際過程中的細節(jié)會讓我們觀察到來自詞的本身的光芒,努力使自己的詩歌中不斷呈現出客觀性、準確性和揭示性,而詞本身具有它固定的意義,但是因為我們選擇之時,便會產生不同“聽覺上的想象力”(艾略特語),在“默契的暗喻”中打開詩的復雜的一面。
這種暗喻來自心靈感受的敏銳性,當我不斷面對五金廠沸騰的生活本身,我便是將這些具體的事物,比如圖紙、鐵銹、機臺、鋼針、螺絲、膠片、合格紙等等不斷通過某種暗喻來呈現內心的精神感受,當鐵釘能把龐大的祖國釘在詩歌的墻上之時,這些日常的圖紙、鐵銹等等便發(fā)生了巨大而復雜的變化,比如斑駁的鐵銹便可以隱喻起伏不定的人生,這些鐵上便掛滿了內心的情感,比如憂傷、疼痛、喜悅。其實鐵,鐵銹,起伏不定的人生,內心的憂傷與喜悅等這些事物與情感我們早已深知,但二者之間存在相當大的差異,詩歌通過詞不斷的描述與呈現將其連接起來,在鐵銹與人生,鐵與喜悅等事物之間創(chuàng)造了我們區(qū)別以往不同的情感,賦予了某種新的可能性,詩歌讓我不斷地從日常事物中發(fā)現以前并沒有表現過的東西。在日常生活中尋找與發(fā)現詩意,當桃花這日常生活的事物變成崔護的詩句中的桃花或者宋詞另一種風格的桃花,作為日常事物的桃花本身并沒有改變,是詩人讓我們從桃花中不斷發(fā)現不同的情感與詩意。我們應該相信每一件事物中都包含著不同的詩意,詩人們只是在特定的時候發(fā)現已存在于它身上的詩意的一部分,我們在作品中要不斷沖破日常事物以往固有的條條框框的樊籬,讓它承載新的意義與生命力。一塊石頭擺在不同的位置便隱含著不同的意義,作為雕塑的石頭與鋪路的石頭,它本身都只是石頭,但是因為位置不同使我們的情感便有了不同的意義,我們的詩歌便是需要發(fā)現這種意義。
我不斷地返回我自己的打工生活或者日常生活的本身,不斷地從工業(yè)區(qū)、路燈、樹木等去尋找新的意義之時,當一塊鐵因為它擺在機臺上,或露天,或倉庫,或爐火等不同的位置上,我是不是能尋找到它不同的隱喻與不同的意義呢?它彎曲了,它化成鐵水,它變成了某個制品,它生銹了,它涂上油漆了,等等,其實在這些變化中,它本身就隱含了不同的暗喻與意義,只不過,我們還沒有沖破以往固有的條條框框的樊籬,所以暫時我們還沒有發(fā)現新的隱喻與含義。我們需要在詩歌中把鐵從它固有的特定位置上分離出來,并置身于人的情感之中,讓它呈現出新的意義。在這種無窮無盡的轉換與重復的方式之中詩歌這門藝術便存在了。其實詩歌便是詩人們在不斷地夸張著靈魂中的荒誕部分,也更是從固有理性的樊籬逃奔出來尋找某種看似非理性的部分。
(責任編輯:呂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