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文

曹魏年間的一天,魏文帝曹丕主持召開了一次談經(jīng)論道的文人聚會,退休在家的太傅鐘繇也受邀參加。眾人議到高興之時,皇上忽然談起了鐘繇的書法,大嘆其精妙與獨到。眾人見皇上談話跑了題,也跟著附和,談經(jīng)會一時變成了書藝評論會。

曹丕提到,多年前就和父親曹操一起欣賞過鐘繇的作品:“鐘太傅的作品,那時就已至臻,可稱是精妙絕倫。方今之世,唯有韋誕之作,可與太傅相當。只可惜韋誕已經(jīng)過世多年了?！?/p>

鐘繇見皇上盛贊自己的書法,立即上殿跪謝,還說了許多“區(qū)區(qū)之才,不足掛齒”之類的謙虛話。

韋誕曾在東漢時任光祿寺少卿,是東漢末年的著名書法家。在謝過皇上之后,鐘繇細細一想,有些不快,皇上的話雖是稱贊自己的,但對韋誕也評價很高。他心里嘀咕道:“多年前已是至臻,這么說來,這些年我的書法水平只是在原地停留,再沒有提高了哦?而韋誕的名聲,至今竟然還能和我較高下?”

回到宅上,鐘繇獨坐書屋。他想起多年前,他曾經(jīng)手捧一幀帛書《力命壽卷》到丞相府,向丞相曹操祝壽。曹操展開壽卷,不由得叫了一聲好。古樸滓厚、雍容自然的鐘體書法果然不同凡響。鐘繇有些得意,猛然發(fā)現(xiàn)丞相的案頭還有一幅帛書。他一眼就看出,這是書法大家蔡邕《熹平石經(jīng)》的底稿!看著體法百變、窮靈盡妙的蔡氏字體,鐘繇不禁汗顏。一打聽,才知道《熹平石經(jīng)》的底稿是光祿寺少卿韋誕獻的。韋誕恃才傲物,鐘繇與他并無太深的交情?？身f誕是從哪里得來《熹平石經(jīng)》的底稿呢?

鐘繇從丞相府出來,買了許多禮物,坐著馬車來到韋誕的府邸?？撮T的家人認得鐘繇,鐘繇也沒用稟報,直接走進了書房。推門一看,韋誕正坐在書桌邊,人迷地翻看一卷簡冊。鐘聰透過韋誕的肩膀一瞧,只見上面寫著:“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鐘繇剛看完這5句,不由得高喊道:“妙啊!”這一聲嘁,把韋誕嚇了一大跳。他一見鐘繇盯著自己手中的簡冊兩眼放光,急忙把竹簡卷上。鐘繇清楚地看到那上面寫著“九勢”兩個字,他知道,這是蔡邕本人的遺作。更讓鐘繇眼紅的是,除了《九勢》外,蔡邕的《篆勢》、《筆賦》、《筆論》等著作,竟然也擺在韋誕的案頭上。他不知道韋誕從哪里搞來的這些蔡邕經(jīng)典之作。

鐘繇提出向韋誕借《九勢》等書,說盡了一切好話,也用盡了一切辦法,都被韋誕堅決地回絕了。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站在書屋的窗口邊,鐘繇的思緒飛轉(zhuǎn)起來。要提高自己的書法水準,必須有新的理論高度、新的創(chuàng)作思路?！叭绻夷軌虻玫讲嚏吣切┟钫摃ǖ闹?不斷研習,一定能使我的書法峰回路轉(zhuǎn),我的聲名也將超過韋誕。對了,蔡邕的那些妙論書法的著作在什么地方呢?”鐘繇自言自語。韋誕的兒子韋輝不過是一紈绔子弟,并無學藝,韋誕不可能把蔡邕的那幾本書傳給他。那可是韋誕的心愛之物啊!

“鐘大人,可以暗中買通韋家人,了解那些書法秘籍的去向?！睍讌钨e看出了鐘繇的心緒,他跟了鐘繇多年,非常清楚主人的心思。

這倒是一個主意。鐘繇點頭同意。

不幾天,傳來消息說。韋家有人親眼看見《九勢》等書隨韋誕下葬了。鐘繇不由得長嘆一聲,心里頗為惋惜。

呂賓卻不肯罷休,悄悄找來了鐘府的管家鐘福,要他和自己一起,力勸主人掘墓取書。

“這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啊!”鐘繇一聽,大吃一驚。

“大人,這事只由鐘福帶人去干就行了,你卻不必出面。只有掘墓,才能取出秘籍?！眳钨e說。

鐘繇日思暮想得到那些秘籍,終于抵擋不住誘惑,問道:“此事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嗎?”

“小人肯定辦好此事,主人就只管放心好了。”鐘福信心十足地說。

“好,一定要速戰(zhàn)速決,切不可讓外界知道任何消息?！?/p>

鐘福果然是干事能手。一天夜里,他帶著二三十個家丁,還請來一個很有經(jīng)驗的盜墓犯牛五,眾人一同趕往城外的草山墓地,只花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將韋誕的墓室打開。鐘福拍了拍身上的黃土,在韋誕的棺材前十分虔誠地拜了幾拜,說:“韋大人啊韋大人,當初你不肯把《九勢》借給我家主人看,現(xiàn)在你歸天了,小人向你借書來了!”講完,一揮手,手下的家人們掄起板鍬大鎬,將裝殮韋誕的桐木棺材撬開。鐘福和幾個膽大的家人跳進尸臭刺鼻的棺材中一搜,棺材里哪有什么秘籍啊!鐘福嚇出一身冷汗,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該怎么回去向主人交代。

難道《九勢》等秘籍的去向消息有誤?或者是韋誕早把它們毀了?不管怎樣,此事得先向主人匯報再說。鐘福立即指示一個家丁快馬回家向鐘繇報告。

鐘繇一聽,更是著急:現(xiàn)在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很可能還要惹來一世罵名。此時,天色已漸漸發(fā)白,事已至此,他決定一不做二不休,親自到現(xiàn)場去了解一下。

鐘繇不顧高齡,在家丁的攙扶下,縱身跳進深深的墓坑尋找。可是墓坑中除了半濕不干的墓土,什么也沒有!正在愁悶之時,卻見站在側(cè)邊的牛五,在火把的照耀下,眼睛正得意地放光。鐘繇一聲大喝:“誰找到秘籍,將得到重賞!”話音一落,牛五一下子跳到鐘繇的面前,極盡殷勤地說:“小人早已瞧出端倪,要找寶物,其實不難?！闭f完,轉(zhuǎn)身趴在墓坑底部嗅了一會兒,然后要來了一把鐵鍬,往底下挖了兩下,站起來“嘿嘿”一笑,說道:“大人,這叫雙棺迷葬,再往底下深挖6尺,才是墓主人真正的棺槨!”

原來這個韋誕真夠狡猾,他竟在自己的真棺上面,埋了一日假棺作掩護!鐘繇命人繼續(xù)深挖,終于把韋誕的真棺挖了出來。啟開棺蓋,在韋誕尸體的腦袋底上,-找到了一個掛著黃金小鎖的檀木盒子。扭開鎖頭,里面裝著鐘繇朝思暮想的書法奇卷。

鐘繇用盜墓的非常手段得到了蔡邕的4本奇書,牛五卻沒有領(lǐng)到什么大獎,反而被管家鐘福殺了滅口。韋輝后來得知其父的墓被盜,跑到魏文帝那里痛哭一番,皇上卻并不同情,反而罵了他一通“紈绔子弟,敗壞家世”的話。

退朝出來,有文臣名士前來安撫韋輝,表示看在韋誕的面子上,愿出錢重新厚葬韋誕。鐘繇也派人到韋家,帶來兩袋金銀,說他和韋誕當初共習書藝,交情甚重,理當為重塑韋誕之墓捐一份資。韋輝勢單力薄,只能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因有秘籍在手,鐘繇的書法又日見長進。直到80歲時,他還揮毫不止,其書法也終臻大成。他曾經(jīng)寫了一篇高古純樸,超妙入神的《薦季直表》,傳至清代,被乾隆皇帝刻入了《三希堂》珍典,并列諸篇之首。

世人評價鐘繇的字:“如云鶴游天,群鴻戲海!”鐘繇創(chuàng)造的“鐘體”,與王羲之的“王體”,同是我國書法史上兩個歷久不衰的藝術(shù)典型,影響極其深遠。

鐘繇百年之后,沒有像韋誕一樣將《九勢》、《筆論》等書帶入九泉之下,而是將它們傳了下去。韋誕雖然在書法上有些名氣?？膳c鐘繇一比,卻“矮”了許多。

盜墓之舉歷來為人所不齒,可是鐘繇盜的既非金玉,也非錢財,而是書法秘籍,中國讀書人向來認為“竊書不算偷”,所以,鐘繇盜墓的惡行也就淹沒在他輝煌的文化藝術(shù)成就之中了。

選自《龍門陣》20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