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騏

永遠別接受一眼看見的,你不是搞公共關系的,你必須看得更遠、挖得更深。捕捉事件中的真實瞬間,永遠第一個到達、最后一個走

達蒙?溫特的第一個相機是讀大學的時候母親給他的,那時他還在學校里主修環(huán)境科學專業(yè),跟許多同齡的孩子一樣,對未來一片茫然。如今,在30多家媒體歷練過后,他成了資深的攝影記者,曾為包括《新聞周刊》(Newsweek)、瑪格南(Magnum)圖片社在內(nèi)的諸多媒體、圖片社供稿。

以色列和阿富汗境內(nèi)的沖突、“9?11”事件、北京奧運會,越南、古巴、俄羅斯、印度各國現(xiàn)狀,一一在他的鏡頭下呈現(xiàn)。2002年達蒙獲得NPPA(美國全國新聞攝影師協(xié)會)年度地區(qū)攝影師獎,2005年又憑拍攝西阿拉斯加的性虐待丑聞獲得普利策專題攝影獎提名。今年,憑借拍攝奧巴馬競選總統(tǒng)過程的專題圖片,他終于把普利策獎的“提名”二字去掉了。

在香港浸會大學新聞工作坊,達蒙?溫特與另外6位普利策獎得主坐在一起,臺下坐滿了興奮的學生。他是臺上最年輕的一位,才34歲,正是事業(yè)起步的階段。當同行們?yōu)榻陥蠹埾?、網(wǎng)絡媒體興起激烈爭論時,他沒有給出他的意見。他知道自己資歷尚淺,算不上新聞業(yè)的行家。目前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盡量拍出更多的好照片。

揭露教士們的罪惡

圣邁克是一座位于西阿拉斯加的愛斯基摩人村莊。40多年前那里沒有自來水,靠煤油燈照明,整個村子只有一部電話。村民們靠在苔原上撿拾漿果和鵝蛋、在白令海峽里垂釣鱈魚充饑。許多人家的孩子平時在破舊的天主教堂里度日,并給那些擁有權威的教士們幫忙。不管命令對錯,他們絕對服從教士們的指揮,并且保持沉默。

在愛斯基摩人的文化里,一個人不能輕易表露其情感。數(shù)十年后,當年的孩子已經(jīng)年過半百,多數(shù)人仍選擇閉口不語,獨自承受曾遭受的羞辱和痛苦,有些人則走上了自殺的道路。

達蒙當時在《洛杉磯時報》工作。他先坐飛機來到安克雷奇,之后又轉(zhuǎn)乘一架4人小型飛機來到了這個極光籠罩下的沉默村莊。

他和一位文字記者花了大量時間與當?shù)鼐用裣嗵?頭4天里他都沒碰過相機。文字記者離開村子回去交稿時,他留了下來,他覺得自己還沒拍出一張好圖片。之后由于突如其來的雪暴,他被困兩周,一直睡在當?shù)厝思依锏纳嘲l(fā)上。

朝夕相處的生活撬開了村民們的嘴,幾十年來從沒公開談論過那段童年往事的人們開口了,這里曾發(fā)生的一切是羅馬天主教會歷史上極度黑暗的一頁。

1959至1986年間,村子里超過110名兒童被12名牧師、3名志愿者實施長時間、間斷性的強暴和性虐待,有22人因不堪其辱結(jié)束了生命。

經(jīng)常在達蒙的照片中出現(xiàn)的男子Cheemuk今年53歲,曾試圖用自殺的方式逃離這場噩夢。就在他要扣動獵槍扳機那一刻,妻子把槍奪了過來,子彈從他頭邊擦過,轟碎了后面的墻壁。

在一張照片里,一個男人用手指著自己的喉嚨,那里結(jié)了一個硬塊,仿佛有根魚刺卡著,令他寢食難安。多年前教士們曾頻繁地強迫還是孩子的他為他們口交。

最后,通過媒體和當?shù)芈蓭煹牟恍概?羅馬教會俄勒岡分會同意賠償村民5000萬美元。這也是歷史上教會付出的最大一筆賠償。那些現(xiàn)在已80多歲,曾經(jīng)濫用權力的教士們也被告上法庭(還有3人活著),可受害者的童年陰影仍然沒有散去。他們被酗酒、肥胖、賭博、邊緣化等諸多問題困擾,仿佛注定了要被遺棄。

參加葬禮最多的日子

2006年,以色列和黎巴嫩激烈沖突時,達蒙來到了黎巴嫩,第一次親歷戰(zhàn)爭。

每天晚上,他都能聽到住所外火箭彈的爆炸聲和救護車的轟鳴聲,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隔壁一棟大樓被炸彈擊中,瞬間坍塌,火光四射。

老練的攝影記者們都在醫(yī)院門口露營,等候一批批傷員到達,并像狗仔隊一樣抓拍擔架上已奄奄一息的士兵和平民,完全不顧醫(yī)護人員的阻攔。

達蒙不愿意跟人扎堆,他更喜歡一個人獨自工作。于是,他通常只是守候在住所里,等待參加葬禮。

那段時間他參加了無數(shù)葬禮,躺在棺材里的,大多是些年輕美好的生命。他們不是軍人,只是平民。達蒙用黑白照片記錄下了這些葬禮的瞬間,畫面的中心往往是一個死去的年輕人或孩子,臉上表情安詳,像睡著了一樣,周圍卻站滿了痛不欲生的家屬和朋友。

從以色列回到美國,達蒙很長時間沒法回過神來,懷疑自己得了PTSD(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那段時間,他惟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忙起來,一刻都不能閑。

達蒙和他的鏡頭無法忘懷那些生活在戰(zhàn)爭邊緣的人們。

在關于阿富汗戰(zhàn)爭的一張照片里,喀布爾城附近的兩個7歲孩子正玩著穆斯林游擊隊對塔利班的游戲(相當于警察抓賊的兒童游戲),其中一個孩子狠狠地舉起拳頭,嘴角沾滿了鮮血。另一個孩子閃躲著,而周圍的孩子有的在注視著這場“硬仗”,有的在說笑——暴力早已成為當?shù)鼐用裆钪性僬２贿^的東西。

下一張會比這張更好

加入《紐約時報》之后,達蒙獲得了拍攝奧巴馬競選過程的機會。與他一道的還有其他媒體的20至60名攝影師。他通常早上5點起床,晚上11點才回到酒店。工作期間,耳機里播的是他最喜歡的樂隊“電臺司令”的歌。

從2008年2月開始,達蒙斷斷續(xù)續(xù)跟拍到11月,加起來可能有3個月的工作量。在此期間達蒙一共按下過9萬次快門,最后比較滿意的照片只有40至50張。

他承認那段時間很艱苦,有時很難找準感覺,只好不停地拍、不停地拍,以期能超越自己已經(jīng)取得的一點成就。一站一站、日復一日,有時兩次拍攝之間的照片很難找出什么區(qū)別。這個時候你必須絞盡腦汁才能有點新意。而每次按下快門,他都覺得這張照片要比上一張進步一點點,而下一張又會比這張更好。那段日子,工作仿佛沒有盡頭,直到你靈光乍現(xiàn),終于有張照片能為一天劃下句點。

與往常一樣,達蒙并沒有只把鏡頭對準故事主角。他甚至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奧巴馬的選民身上。這些支持者里有歡呼雀躍的小孩,有90歲、眼含熱淚的非裔美國人,還有凝神傾聽的白人婦女。奧巴馬就像一塊巨型磁鐵,把周圍的所有人緊緊地吸引在自己身邊。

其中最著名的一張照片是在一個早上拍攝的。還有幾天便是大選日,天空中正下著大雨,麥凱恩團隊因天氣緣故已取消了公共演講,可是奧巴馬的聽眾還在雨中等候。為了不讓人們在雨中遭罪,奧巴馬提前一小時走了出來,冒著傾盆大雨,全身濕透,做了一次極具意義的演講。

在這個科技泛濫的時代,達蒙依舊喜歡使用膠片拍攝,因為這樣拍出來的畫面感覺更棒。而使用哈蘇(以中畫幅單鏡頭反光相機聞名)拍攝,人就會慢下來,以一種完全不同的節(jié)奏工作。

他對自己現(xiàn)在的工作很滿意。時代集團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尤其是當整個行業(yè)處于特殊時刻時,《紐約時報》仍是一個避風港,他們可以提供給攝影師任何需要的設備,并給予他們充分的創(chuàng)作自由。

達蒙用最樸實的話總結(jié)工作中得到的經(jīng)驗:

永遠別接受一眼看見的,你不是搞公共關系的,你必須看得更遠、挖得更深。我們的任務,是捕捉事件中的真實瞬間。永遠應該第一個到達、最后一個走,因為最好的東西往往在最意外的時候出現(xiàn)。

達蒙目前與女友及愛貓“珍珠”住在紐約布魯克林,最近他又開始在白宮出沒,給一家雜志拍攝奧巴馬一家的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