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的機關(guān)干部,乒乓球令他結(jié)識了一批官場人物,并最終走進(jìn)官場,飛黃騰達(dá)。乒乓球也讓他碰到一個女人,這個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女人卻慢慢愛上了他。這是一個普通人官場上的情愛歷險,更是一個中國男人的心靈史。迭出的懸念,緊張的情節(jié),將讓您愛不釋卷……
那天,魏春一邊擦著臉上的汗,一邊若無其事地跟鐘子曰說,我跟你們局長打招呼了,看能不能給你換換地方,正彎著腰收拾乒乓球拍的鐘子曰稍稍一愣,哦了一聲。
鐘子曰跟老同學(xué)魏春雖不在一個單位,但從小就一起下河摸蝦上山打柴的,當(dāng)魏春還是市財政局副局長的時候,鐘子曰經(jīng)常去他家里,艦著個臉到處翻找好煙抽,可等魏春干了一把手,鐘子曰去得就少了,鐘子曰覺著,你臉皮再厚也不能不識時務(wù)啊,你看人家魏春,跟你起點是相同的,都已是堂堂大局長了!你呢,在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小處室,還是個副處!小蝦米想跟大魚一起玩兒也得有速度啊!再說,魏春當(dāng)了局長以后明顯忙起來,少有時間正兒八經(jīng)接待鐘子曰。不過倒有個好處,這倆人都喜歡打乒乓球,魏春偶爾會有半日閑暇,就給鐘子曰打電話,說練練吧?鐘子曰反正有的是時間,答得卻也干脆,練就練唄,誰怕誰啊?以前,他倆湊到一起,也就是打打球聊聊天,開開某個女人的玩笑,官場上的事兒向來不談的。
所以,魏春那句話讓鐘子曰感覺有點兒突兀。
這事兒過了沒多久,局里開始對鐘子曰進(jìn)行考察。又沒過多久,鐘子曰走馬上任財務(wù)處處長,那一年,鐘子曰三十九歲,按另一個朋友的話說,正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
鐘子曰這人平日里話不多,酒量也不算大,很沉穩(wěn)很低調(diào),不顯山不露水,一聽他干了財務(wù)處處長,好多人大吃一驚!我老天,莫不是又一匹黑馬橫空出世?消息靈通的就慢慢知道了他跟魏春有一層關(guān)系,還揣摩出一系列別的關(guān)系,連說怪不得怪不得呢,關(guān)系就是生產(chǎn)力嘛!因為這一步的跨越,鐘子曰跟魏春之間,倒像是多了一些細(xì)微變化,純粹心理層面上的,鐘子曰覺得,他跟魏春,關(guān)系越來越不那么純正了。
當(dāng)然,乒乓球還是要打的。不但如此,鐘子曰還逐漸在魏局所在的一個圈子里越混越熟。當(dāng)鐘子曰感覺真正融于其中時,心里就先發(fā)了一番感慨,我鐘子曰花了四十年時間,才能跟你們這幫狗日的混一起打打球啊!
所謂那幫狗曰的,彼此之間對外稱球友,共同的愛好自然是打乒乓球,隔三岔五地聚一下,放一放汗,再找今地方蒸一蒸,有人一起興,晚上再湊一桌喝點兒干紅,這些人從乒乓球館出來,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那陣勢簡直不同凡響!一人一車一司機,不小心讓人以為是有大領(lǐng)導(dǎo)來視察,鐘子曰那輛車在那一擺溜車陣?yán)?,就像雞入了鶴群。
有一次,魏春無意中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別以為這幫人只是打打球,我告訴你啊老鐘,這幫人想聯(lián)起手來干件事兒,那是所向披靡的。
鐘子曰職位雖低,卻不影響他在這個圈子里開始左右逢源,他手上的活路兒好,鐘子曰打球歷史較長,那一批球友呢,多半是后起之秀,招數(shù)稀奇古怪,純粹一幫野路子,就像喜歡下棋的人不愿跟臭棋簍子下一樣,打乒乓球的也不愿跟臭手支招,找不到感覺呀。魏春之所以找鐘子曰打球,就因為跟他打有挑戰(zhàn)欲,鐘子曰根本不讓著他,很賣力氣,而且打得很自然。以此類推,那幫子球友喜歡鐘子曰,也是沖這一層意思。
何小草是悄然出現(xiàn)的。
那一天鐘子曰趕到俱樂部的時候,發(fā)現(xiàn)隊伍里多了個女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鐘子曰打眼一瞧,就感嘆這個女人不簡單。鐘子曰就問魏春,這女的是誰?魏春說,何小草呀,我跟你說過的,又補上一句,你不見得能打過她,鐘子曰又打量了幾分鐘,嘖嘖稱奇,說,我打不過她,咱這一幫人沒一個能打過她的。魏春就笑了,那當(dāng)然,人家是進(jìn)過省隊的,那語氣像炫耀一件私藏寶貝。
何小草經(jīng)營一家知名體育品牌服裝,做得很火,每年春秋季節(jié),市里以及各家單位都要組織運動會的。那時節(jié),她的身影頻頻出現(xiàn)在各大單位,幾單生意做下來就能頂一年零售了。過了沒多久,何小草來找鐘子曰,鐘子曰這才明白局里所有參加秋季運動會的人員服裝,都是由何小草提供,何小草一進(jìn)門,哎呀一聲,說,鐘大處長,原來你就在這里?早知如此,我干嗎還轉(zhuǎn)那么大一個圈兒投別人的門子?鐘子曰起初一愣,畢竟不是熟人,后來反應(yīng)過來,站起來去倒水,何小草跟他東扯西扯半天才拿出發(fā)票來,鐘子曰很矜持地坐著,打今電話,讓內(nèi)勤把錢拿來。何小草臨走的時候,給鐘子曰的手機振一下鈴,說,這樣以后好找你了。還說,你是乒乓球高手,改天找個機會打一場怎樣?鐘子曰連說,不敢不敢,您是科班出身啊,何小草說,看來鐘處長不喜歡收女弟子。
那一次見面,應(yīng)酬的成分居多,鐘子曰心里很明白,要掌握住尺寸,倘若她跟魏春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自己也有退路可走。
過了不久,還真打過一次。不知是何小草故意相讓,還是狀態(tài)不佳,鐘子曰居然稍占了上風(fēng),五局三勝,彼此惺惺相惜,互相吹捧。何小草似是意猶未盡,突然說,鐘處長如果晚上沒定場合,不如小女子設(shè)宴,順便請幾位好友聚一聚,鐘子曰說,美女盛情,怎好駁面子?我看再重要的事兒,也必須要往后放一放。何小草笑彎了腰,說,我成美女她媽了都。邊嘻嘻哈哈打了一團(tuán)電話,當(dāng)晚,坐到酒桌上時,鐘子曰挨個看過去。暗暗吃驚。多半是鐘子曰熟識的官場球友,當(dāng)然,包括魏春,魏大局長。
從那以后,熟了,倆人經(jīng)常在手機上交流一下彼此收到的短信,一開始還猶抱琵琶半遮面,久了,不管是葷的素的段子,也就蝴蝶蝴蝶滿天飛,鐘子曰自從干了財務(wù)處長,酒場明顯多起來,有時一連幾天沉醉不知歸路,老婆早知管不了,也就撒了手,何小草呢,是個自由人,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后來離了,女兒跟了她,這一男一女,倒并不擔(dān)心短信過火燒掉了眉毛,
又過不久,何小草給鐘子曰電話,說她在干一件相當(dāng)有意義的事兒。
鐘子曰說,比掙錢還有意義?何小草說,鐘大處長,別這么挖苦人好不好?難道我是個鉆到錢眼里的人嗎?你們男人不經(jīng)常說錢是王八蛋嗎?我對錢沒概念,反正夠花就行,我向來掙一個花三個。鐘子曰說那豈不是入不敷出啊?何小草嘿地一笑,不愧是財務(wù)處長!說實話,我這有意義的事兒,都是為了你們幾個,鐘子曰說,我們?我們者,何人也?何小草說,再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果然,過了一個月左右,何小草親自登門,為鐘大處長送來大紅燙金請柬,鐘子曰說,莫不是你要結(jié)婚?怎么一點消息也聽不到?何小草撇撇紅嘴唇,我對你們男人呀,早就徹底失去信心,我要是結(jié)婚,也要找一個女人,鐘子曰哎呀一聲,你厲害,我服了,接過請柬來一瞧,哧兒一聲笑,何老板不做服裝生意,改行做乒乓球教練?何小草說,我突然發(fā)現(xiàn),滿足你們這幫老男人的欲望,是我活著的最大價值和意義。鐘子曰與其對視半天,彼此哈哈大笑。
原來,何小草新開了一家乒乓球館。
開業(yè)那天,鐘子曰早早打發(fā)司機買一個大花籃外帶一個大紅包送去,等他到現(xiàn)場一瞧,嘿,那可真是鑼鼓喧天,嘉賓如云!氣氛之熱烈,
遠(yuǎn)遠(yuǎn)超乎鐘子曰想象,他們這幫子球友,只占前去捧場的極小份額,何小草的社會交往之廣泛,讓鐘子曰眼界大開,政界,商界,體育界,媒體圈,甚至文學(xué)藝術(shù)圈,本市許多知名人士都薈萃一堂。甚至,還有幾個戴墨鏡的男子來來往往,脖子上掛著金燦燦的鏈子,比街頭粉嫩女郎牽狗用的那種還粗。
鐘子曰抱著胳膊,遠(yuǎn)遠(yuǎn)地打量著在人群中穿梭的何小草,突然就那么一瞬,心動了一下!人群里的何小草,像一只穿行在花叢間的五彩蝶,平曰里一身運動裝的她,大大咧咧,頗有男子之風(fēng)。那天卻穿一件粉紅色連衣裙。咦,突然不一樣了,很女人了!鐘子曰站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地打量何小草,她似乎也心有靈犀,扭回頭來。
四目相對。陽光燦爛。
鐘子曰他們這支業(yè)余乒乓球隊,當(dāng)然就轉(zhuǎn)移到“小草乒乓球俱樂部”,鐘子日本來以為,這俱樂部只是何小草租下地盤自己開發(fā)的,后來卻驚訝地獲悉,就連那一片地,現(xiàn)在也在何小草名下!盡管在城郊接合部,但以時下的土地價格,連同建球館裝修費用,其數(shù)目定不在小,何況,她是怎么得到那塊地的?鐘子曰很清楚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何小草在指導(dǎo)一幫小孩子練球,鐘子曰悄無聲息地坐在中間過道的長椅子上,樣子很專注。何小草正抓著一個小丫頭的手講球,說手形是這樣,有一個傾斜度,沿著這樣一條線,對,用力,再用點力!不對,力氣是這樣發(fā)出來的,要有爆發(fā)力[看上去,何小草很開心,鐘子曰心道,人都說,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奸商奸商么!何小草做了這么多年商人,居然還對孩子這么有耐心!
何小草終于看到鐘子曰,她安排那幾個孩子自己練著,走過來打招呼,鐘哥今天好早呀!何小草在不同場合,都改變著對鐘子曰的稱呼,鐘子曰說,我看看你怎么教孩子的。
何小草在一邊坐下,看著那幫孩子,突然換了語氣,這可是我退而求其次的一個夢想。我開始練球的時候,跟他們差不多大,那時候,我的夢想是拿世界冠軍,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簡直太難!尤其是在咱們中國,那個夢我根本就實現(xiàn)不了。再后來,我就想,假如有一天我擁有一家真正屬于自己的俱樂部就好啦!我一直在為之而奮斗,鐘子曰扭頭盯了一眼何小草,他發(fā)現(xiàn)何小草的眼角有點兒濕潤。何小草似乎不好意思。何小草說,也許,你覺得我這個夢想很渺小吧?鐘子曰在她眼神里讀出女人的柔性氣息,鐘子曰忙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你猜剛才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我的夢想是什么呢?這么多年,我覺得都白活了,何小草推他胳膊一下。說什么呀,都財神爺了還白活?那我們小老百姓,不如找塊豆腐撞死。
魏春他們幾個過了一會兒才來,看到鐘子曰跟何小草坐在一起,魏春稍稍一愣神,不過數(shù)秒的事兒,還是讓鐘子曰給逮住,鐘子曰急忙站起身來。魏春一邊換球鞋,一邊輕飄飄地說,子曰,你今天真早啊!
就在那一天,魏春起哄似的,一定要鐘子曰跟何小草決一高下,何小草說,我跟鐘處長較量過,我打不過他的。鐘子曰呢,不置可否。他心里倒是不憷何小草,何小草說,我那邊還有一幫孩子呢!他們都看著我,你說要是我這個老師輸了,多丟人啊?可魏春不答應(yīng),魏春說,鐘處長這人平曰里很狂,根本不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里,你替我們出口氣。
何小草笑了,那鐘處長你就讓著我點兒。
可這一次,誰也沒讓著誰,何小草釋放全身能量,鐘子曰呢,全力以赴,那肯定是一場激動人心的比賽了,不管是身在其中的何小草和種子曰,還是在一旁觀看的魏春們,都真真正正體驗到一種無形魅力,鐘子曰擅長反手搶拉,弧線壓得很低,但這根本難不倒何小草,何小草呢,正手進(jìn)攻非常凌厲,削球居然也柔中帶剛,前四局打成平手,何小草面如桃花,嬌喘吁吁,鐘子曰偷覷一下之后,立即覺得妙不可言,他們都真正進(jìn)入了一種應(yīng)戰(zhàn)狀態(tài),第五局,現(xiàn)場情緒一度高漲,有一個球,他倆居然打了十幾個回合。
結(jié)果,鐘子曰敗了。
但鐘子曰敗得舒坦,后來,他對那場球多次進(jìn)行梳理,他找到了一個很恰當(dāng)?shù)谋扔?,簡直是一次酣暢淋漓的做愛?沒想到,從那以后,種子曰感覺內(nèi)心深處潛伏了多年的一些東西,開始絲絲拉拉生長,鐘子曰多少年找不到那種感覺了啊!
要說四十一歲的鐘子曰一輩子只有老婆一個女人,這也太瞧他不起。鐘子曰在三十多歲的時候,有過一個所謂的情人,很短暫,被老婆發(fā)現(xiàn)苗頭后,啪哧一下,把火熄了。其時,女兒已四歲,鐘子曰拿著當(dāng)寶貝一樣。本來有離婚打算,可一看女兒那張粉嘟嘟的小臉蛋兒,就動搖了,當(dāng)時,鐘子曰覺得很虧,甚至,覺得委屈了自己。但不久之后,他不這么想了。往深了說,他覺得這是命,淺了說,也就那么回事兒,保證外面彩旗飄而家里紅旗不倒,是男人們約定俗成的共性觀念。只是,鐘子曰自那以后,外面的彩旗也沒了。
可沒想到遇見何小草以后,風(fēng)一吹,草又動了。
或許老天特意安排,要滅一滅鐘子曰心里的這股子突然躥出來的邪火。局里的一把手要去美國考察,點名只帶一個財務(wù)處長去。對鐘子曰來說,這可是絕佳的機會啊!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不到的,另一種意義上講,這可是領(lǐng)導(dǎo)垂青,或者,是一種暗示也未可知。
鐘子曰接到領(lǐng)導(dǎo)電話時,內(nèi)心深處卻是先反抗了一下。
鐘子曰給何小草打電話,說,我近期要去一趟美國,何小草尖叫一聲,帶我去吧!鐘子曰說我倒是想,何小草說你算了吧,借你十個膽子你也不敢,鐘子曰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是我不敢是我沒辦法,何小草在那邊說,趁著別人還沒行動,我先給你送送行吧,我擔(dān)心晚了沒我的份了,最后,何小草的一句話把鐘子曰嚇了一跳!
何小草說,到我家里來吧!何教練親自下廚。
電話是上午打的,接下來,鐘子曰開始品嘗度日如年的滋味,四十歲的男人的心里,少有這種慌亂了,心亂,就會把一切都搞亂,這一天,前來簽字報銷的人,肯定會覺得鐘處長與往日大有不同,要在平時,鐘大處長眼光多么刁鉆凌厲啊!一張一張單據(jù)地看,一項一項去問詢。但在這一天,他幾乎拿過來順手就簽。到了下午,猛不丁的,卻有省廳的領(lǐng)導(dǎo)來檢查指導(dǎo),一把手在會議室里作了匯報,然后親自陪領(lǐng)導(dǎo)們下基層跑點。這樣的事兒倒不必鐘子曰陪同,但照慣例,如果晚上領(lǐng)導(dǎo)留下吃飯,怕是得財務(wù)處長作陪,鐘子曰整個下午都很焦急,暗罵省廳領(lǐng)導(dǎo)怎么如此不選時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湊熱鬧。
何小草的電話倒先來了。
何小草說,鐘哥啊,真是不好意思,晚上我突然有個急事兒,鐘子曰如釋重負(fù)。鐘子曰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忙你的,掛掉電話,才悵然若失,不出鐘子曰所料,何小草的電話掛掉不一會兒,一把手把電話直接打進(jìn)來,說,你去大富豪訂個大一點的房間。
訂房間的事情一個電話就解決。大富豪是局里的點,專接待貴賓的,前臺接電話的女服務(wù)員小周都熟悉了鐘子曰的聲音,小周聲音甜膩,說,是鐘處啊?還是老地方嗎?鐘子曰說,你這話可讓人有想法啊,小丫頭嘿嘿哈哈地笑,鐘哥啊,人家可是盼著你單獨約我呢,鐘子曰說,你
這娃,越來越?jīng)]大沒小,要喊鐘叔。
放下電話,鐘子曰順手摸過一根煙來點上,突然覺得內(nèi)心一片空蕩蕩的,自從他干了財務(wù)處長之后,這種感覺經(jīng)常不邀而至,莫名其妙就來上那么一下,鐘子曰的腦子里冒出一個詞兒,叫自我,他對自己說,鐘子曰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自我,若再追溯過去,鐘子曰早年還是一個詩人呢,三十歲左右的時候,鐘子曰自費出過一本詩集,那個時候,鐘子曰滿懷激情,眼里除了詩,別的都算一個屁,他跟市里文學(xué)圈里的人熟得很,酒桌上喝高了,站起來就聲情并茂朗誦自己的或別人的詩,情人就是在那時候出現(xiàn)的,然而,隨著柴米油鹽不斷浸透,鐘子曰靈魂深處的詩性,也逐漸被淹沒,點點滴滴積攢下來,鐘子曰發(fā)現(xiàn),殘酷的現(xiàn)實比那些狗屁詩句更有殺傷力,那些貌似優(yōu)美的句子,再也沒來騷擾過鐘子曰。當(dāng)然,他也沒有主動去探索。
現(xiàn)在一想,恍如隔世。
但是,當(dāng)鐘子曰走下轎車,走向大富豪門口,漂亮的禮儀小姐為他緩緩?fù)苿有D(zhuǎn)門的時候,他的頭昂起來,腳步沉實地向前邁進(jìn),現(xiàn)在他必須得扮演另一個角色,尋找另一種感覺。人這一生,會有很多種角色,不同的角色帶給人不同的感覺,但有些感覺注定不能同時讓你擁有,舍此而就彼,或舍彼而就此,必須選擇其一。而且,你鐘子曰很清楚,這取舍之間的事兒,有時候,你自己說了根本不算。
市委領(lǐng)導(dǎo)出面坐主陪,一把手坐下首,晚宴規(guī)格便高了,省廳領(lǐng)導(dǎo)們倒也很給面子,擺出來者不拒的架勢,既顯示了酒桌上的誠意,當(dāng)然也暗含著對考察工作的肯定,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喝吧,有過很多次這樣的場合,鐘子曰還沒等捉對廝殺呢,就先敗下陣來,但再狼狽,也絕對不能臨陣脫逃,一把手扔過一個眼色,你就得心領(lǐng)神會,主動出擊,鐘子曰一連接了兩個眼色,暗道一聲,不好!他強忍著那口氣,稍坐一會兒,便離席去洗手間,可里面有人捷足先登,鐘子曰子是趁機擺脫戰(zhàn)局,溜到房外,他得先去樓道盡頭的洗手間大吐特吐,鐘子曰蹲在那里好半天,四周嗡嗡作響,他抬頭看一眼房頂,突然想如果趴在房頂往下看,蹲在四面木板墻壁里的這個鐘子曰,肯定很好玩兒吧?鐘子曰仰著頭跟假想的窺視的那個他嘿嘿對笑一聲,隨后摁一下水龍頭,嘩的一下,嘔吐物不見了。
鐘子曰站起來的動作有點兒猛,把自己弄得一陣迷糊,閉著眼睛稍事休息,這才清醒多了。他晃動著身體走出來,站到一面鏡子前,剛要捧水洗手,突然看見鏡子里有個人!回頭一看,明明是沒別人的,他這才開始問自己,難道這個人是鐘子曰?怎么可能?老成這個樣子啦!還滿臉的淚水,簡直奇丑無比!他雙手接了一捧水,撲在臉上,揉揉眼睛,又去打量鏡子里的那個人,稍頓片刻,他伸手給了自己右臉一巴掌,笑了,一邊笑著,一邊靠得更近,去端詳眼角的皺紋。
就在那時,身后有一男一女的聲音。
女的說,干嗎要喝那么多酒?
男的說,看見你高興,你說,我能喝不多嗎?
鐘子曰的笑,就啪一下僵在鏡子里,他聽清楚了,那是魏春和何小草,還沒轉(zhuǎn)回身,就看到魏春那張瘦長的臉先擠進(jìn)了鏡子,鐘子曰在瞬息之間,把那個笑臉從鏡子上揭下來,轉(zhuǎn)回身面對魏春,說,哈,這么巧啊?魏春說,子曰?你怎么在這里?哦,我記起來了,這也是你們單位的根據(jù)地。
何小草的臉上出現(xiàn)片刻尷尬,但一閃而過,何小草說,哎呀!不得了,上千廁所都碰到兩個副縣級,鐘子曰一直保持著那個笑,小心冀翼的,鐘子曰說,今天省廳的領(lǐng)導(dǎo)來了,魏春搖晃著去男區(qū),推門前回頭說,子曰,你別說我在這里啊。鐘子曰說,好的,我不說。
何小草卻突然說,等會兒我給你補上,好不好?
鐘子曰沒聽明白。
何小草說,你等會兒接我電話,說完,進(jìn)了女區(qū)。
果然,鐘子曰回到房間里不久,何小草的電話進(jìn)來,鐘子曰拿出電話,看一眼,果斷摁下拒接鍵。何小草又打了幾次,鐘子曰已經(jīng)把電話調(diào)到振動上,塞進(jìn)衣服架上的外衣口袋里,鐘子曰警告自己,何小草這個女人你不能接近了,否則,連魏春這個朋友都沒了。魏春對你不錯,你們倆怎么能為了一個女人把關(guān)系搞僵?后來,何小草發(fā)來一條短信,說,只要你想吃我做的菜,今晚不管幾點來,我都做給你吃,可鐘子曰當(dāng)時根本就沒在意。
種子日送走所有領(lǐng)導(dǎo),才回身進(jìn)大廳去簽字,那個晚上,注定要發(fā)生一些事情的。要不是偶然碰到魏春和何小草,鐘子曰不會感覺心情不夾,不會腦子里亂作一團(tuán),要不是在簽字的時候,服務(wù)員小周又跟他開了一句玩笑,他就不會突發(fā)奇想,冒出那樣一句話。
小周頑皮地一笑,鐘哥,什么時候約我在老地方見?
鐘子曰看到小周身邊無人,脫口而出,一會兒約你,好不好?
小周似乎一愣,抬頭盯著他,追問一句,真的?
鐘子曰低了聲音,鐘哥什么時候跟你開過玩笑?
小周遲疑一下,拿過一張紙來,寫了一串號碼,迅速把紙條塞到鐘子曰手里,鐘子曰握著那張紙條,走出大富豪。在車上,他悄悄展開紙條,上面寫著一串號碼。他把紙條裝進(jìn)口袋,告訴司機把車開到帝都。他說有幾個朋友在那里等我打牌,走進(jìn)帝都大廳,他把手機拿出來。那個時候,何小草的短信還沒進(jìn)來,只是幾個未接電話,鐘子曰——刪除,而且把何小草的電話號碼也刪掉了,鐘子曰開了一個房間,進(jìn)去后便按照紙條上的號碼撥打過去。
鐘子曰猶豫片刻,方說,帝都,206。
小周頓了好半天,我20分鐘后下班。
那件事情過了好久,鐘子曰都弄不明白,當(dāng)時自己是一種什么心態(tài),可那件事情,就如此簡單地發(fā)生了。
小周像一條滑溜的魚溜進(jìn)房間的時候,鐘子曰躺在床上,已經(jīng)擺弄了好半天遙控器,他把所有電視頻道來回翻了無數(shù)次。小周插上門閂,才過來把鐘子曰抱住。鐘子曰覺得稍稍不適應(yīng),鐘子曰說,只知道你姓周,還不知你名字呢。小周說,我叫周雪雁。鐘子曰不知道接下來怎么辦,他莫名其妙地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喝多,了真是喝多了,周雪雁面帶微笑瞧著他,似乎不明白出了什么變故。鐘子曰感覺面前那張臉很陌生,周雪雁說,鐘處你干嗎這樣?鐘子曰說,我沒想別的,就想找個人說說話,說完后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你他媽真是卑鄙!你是這么想的嗎?你都已經(jīng)脫得渾身上下只剩一件內(nèi)褲了,周雪雁悄然靠近,把他推倒在床上,周雪雁說,好呀,鐘哥,那咱就說說話。
整個過程中,誰也沒說話。
周雪雁叫得倒是很歡快。
鐘子曰從那個身體上滾落下來的時候:他也沒去仔細(xì)端詳那張臉。鐘子曰居然很沒出息地哭了!鐘子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感覺自己的淚水汨汩地冒出來,溢出眼角,沿著一條皺紋,經(jīng)過耳朵邊,鉆進(jìn)后腦勺部位的頭發(fā)里。周雪雁起初一動不動,后來猛地一下抬起頭,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慢慢把臉湊到鐘子曰那張臉上方,周雪雁突然笑了,哈,你這是干嗎呀?我又沒強奸你!
這期間,鐘子曰迷糊了一陣,后來,突然醒了。鐘子曰心慌意亂地穿上衣服,說你在這里睡吧,我要回家。周雪雁在睡夢中嗯了一聲,臨出
門的時候,鐘子曰干了一件傻事兒,他轉(zhuǎn)回身來,掏出錢包,要拿錢給周雪雁。周雪雁本還是慵懶地微笑著,此時似乎愣住了,慢慢地,臉上就冷若冰霜。
周雪雁說,我那個包里,有一本書,送給你,你拿走吧!
鐘子日本來手里拿著錢包,很尷尬地站在那里,此時如蒙大赦,他拉開皮包拉鏈,里面果然有一本書。鐘子曰抓在手上,小偷一般溜出了房間,走出電梯,剛想把那本書扔進(jìn)垃圾桶內(nèi),但無意中瞥了一眼封面,卻愣住了!那是一本看上去挺舊的書,嚴(yán)格來說,是一本詩集。鐘子曰在昏暗的燈光下一瞧,立刻就像撿起了一個遙遠(yuǎn)的記憶,詩集的名字叫《麥穗兒成長的聲音》,作者是鐘子曰。
接下來的半個月,鐘子曰和他的一把手在天上飛來飛去,在異域的土地上跑來跑去,對種子曰來說,這一行程的收獲可謂巨大,平曰里難以接近的一把手,在異域他鄉(xiāng),似乎變成了一個茫然無助的孩子,鐘子曰很欣喜地看到,一把手對其信任度一路飆升。一些完全細(xì)節(jié)性的或者說隱私性的東西,都讓鐘子曰悄然掌握到了,比如,一把手的呼嚕聲震天般響亮,一把手也喜歡講黃段子,一個連著一個,頗有智慧,而且,種子曰還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有一天,一把手在連續(xù)發(fā)短信,鐘子曰算了一下,那個時刻的國內(nèi)應(yīng)該是凌晨兩點左右。
回到國內(nèi),兩個奴隸一下子找到當(dāng)主子的感覺。給一把手接風(fēng)洗塵的場合,差不多持續(xù)了一個月,適宜鐘子曰出場的,一把手必定喊著他。當(dāng)然,魏春安排的那一場,鐘子曰還像橋梁和紐帶一樣,必不可少。
魏春見了他倆,先哈哈笑著說,張局,你沒把我老同學(xué)帶壞了吧?一把手姓張,張局也回頭一笑,你問問老鐘誰帶壞了誰?瞧瞧,都喊老鐘了!這場酒又怎能不其樂融融?由于捎帶著一起給鐘子曰洗了塵,魏局也就沒再單獨安排,鐘子曰呢,雖說比張局的洗塵酒少一些,但也夠他忙活的,局里其他科室一把手,哪一個不趕緊趁此大好時光巴結(jié)財務(wù)處長呢?就好比年底送禮,送到的未必讓人記住,不送的卻是必定被人掂量一番的,鐘子曰差不多也應(yīng)酬了一個月,他本不善酒,且不善托大不善拒絕,那一個月就真正是累,但累得舒坦,累得有感覺。尤其是酒桌上,你拿手一指,某某,你千了那一杯!那人立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上還帶著榮幸之至的狀態(tài),這簡直奇妙無比!
周雪雁不在大富豪前臺了,鐘子曰去簽過幾次字,卻發(fā)現(xiàn)換了另一個小姑娘,他幾次想問一問周雪雁去了哪里,但還是忍住了。對鐘子曰來說,周雪雁就像個影子,或者像一個夢中的人物那樣虛幻。甚至,他想不起那小姑娘長得什么樣子了。
整整一個冬天,鐘子曰沒去打一次乒乓球,倒不完全因為天氣冷,現(xiàn)在的鐘子曰真正變成大忙人。也未必是此前他就不忙,但此前的鐘子曰,尚還有一絲拒絕之心,小心翼翼的,不敢露出得志便猖狂之態(tài),與張局出一趟國回來,他心態(tài)大變,感覺此前的確不成熟,現(xiàn)在,他要充分享受那一種狀態(tài),或者感覺,鐘子曰開始如魚得水。
偶爾,躺在辦公室沙發(fā)上時,他會拿出周雪雁所贈的那本詩集讀一讀。但真正讀不下去,其目的也似乎只是反復(fù)打量扉頁上他多年之前寫下的那幾個字:請龍某某先生雅正,這個龍某某是誰?他怎么也想不起來,周雪雁跟龍某某什么關(guān)系呢?她通過什么渠道得到這本詩集的?有時,會打量著自己的那張照片,看上那么一會兒,說一句,那時候真是嫩哪。
照片上的鐘子曰留著長發(fā),蓄著小胡子。
何小草再次出現(xiàn),是第二年春天。
何小草說,鐘大處長真是一點機會也不給人啊!鐘子曰說,此話怎講?何小草說,你我瞎子吃水餃,心里有數(shù),鐘子曰微笑,可我真是糊涂著啊,該不是又想跟我打乒乓球?說完這話,鐘子曰心內(nèi)稍稍一痛。何小草說,小女子再也不敢啦,平生有一次足矣!
何小草亮明來意,春季運動會馬上開始啦,服裝的事兒,既然有鐘處長這權(quán)重位高的老情人,她就不去繞圈子了。鐘子曰說,錯,錯了一個字,是老熟人,何小草說你這么大個處長,還在乎這一個字兒?鐘子曰說,換一字海闊天空,說著,拿起電話打給工會王主席。王主席在那邊囁嚅半天,意思是他已答應(yīng)了別人,不好繞口,鐘子曰啪地一下掛掉電話,何小草問怎么回事,種子曰笑瞇瞇地說,你放心,沒問題。
他話還未落,何小草尖叫一聲,哎呀,我到處都找不到你這本詩集,鐘子曰看完那本詩集,忘記收起來了,鐘子曰說,見笑見笑,何小草說,你在當(dāng)年可是赫赫有名?,F(xiàn)在文學(xué)圈那幫朋友提起你,還津津樂道哪,鐘子曰說,年輕的時候誰不做點兒傻事。何小草說,你現(xiàn)在還老啊?
工會主席敲門而入,何小草立即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你好啊,王主席!瘦骨嶙峋的王主席很隆重地彎腰與何小草握罷了手,轉(zhuǎn)臉對鐘子曰,鐘處長你怎么不早說?讓何老板打發(fā)個人直接找我不就行了,說著,順手遞給鐘子曰一摞發(fā)票,鐘子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說你這叫什么人哪?今天,我絕對不給你簽!王主席并不笑,說你要不簽,我就不答應(yīng)何老板這事兒。鐘子曰罵道,操!一邊笑嘻嘻地拿過發(fā)票來,——簽了。王主席諾諾而出。
何小草忍不住笑。
何小草說,這下子,人家有話說啦,鐘大處長為了一個女人,置原則而不顧。鐘子曰說,狗屁啊,他這個人你不這樣不行。
何小草站起來,突然說,你知道這些日子,我在研究什么嗎?鐘子曰說,難道何教練又要轉(zhuǎn)身,去做研究員?何小草說,純粹是業(yè)余的,我在研究一個叫鐘子曰的家伙,這家伙的經(jīng)歷讓我覺得很驚訝。鐘子曰說,這人到底有什么可取之處?何小草說,可取之處太多,你看,五六年的農(nóng)村生活,十幾年讀書生涯,大學(xué)里的學(xué)生會主席,寫的詩迷倒一大片女生,接下來,寫詩十年。其間,艷遇一次,想跟一個叫馬曉雅的女人纏纏綿綿走天涯,但隨之轉(zhuǎn)身,步入政界,五年信訪處副處長,調(diào)處無數(shù)上訪案件,再后來卻搖身一變,成一方財神爺,自古及今,從文者難從政;從政者少文采,可這個人不管為文為政,都占盡風(fēng)流,你說,這不是很有研究頭嗎?
鐘子曰眨巴著眼睛,照你這一說,我也覺得這個人有點兒魅力。
何小草說,那當(dāng)然啦,我都快要破例愛上他啦!
鐘子曰說,像何研究員這樣的佳人,怎么會輕易愛上一個魯莽之徒?
何小草說,該魯莽之徒魯莽得很文雅,很可愛。
何小草一走,鐘子曰躺在旋轉(zhuǎn)椅靠背上,琢磨半天,然后提起電話就打給了魏春,他說,魏局什么時候有空再去打乒乓球?魏春呵呵一笑,老鐘你現(xiàn)在還有時間活動?鐘子曰說,不行了、每根血管里都是酒精。魏春說,悠著點兒,身體是自己的,情人是別人的,鐘子曰哈哈一笑,話題一轉(zhuǎn),剛才何小草來談運動服的事兒,我給辦好了,魏春說這和我有關(guān)系嗎?是你們之間的事兒,魏春還說,這個何小草,真是個人精呢。你可當(dāng)心了老鐘,鐘子曰故作糊涂,春哥,我當(dāng)心什么?你的人,我怎么敢下手?魏春似乎在那邊被水噎住,咳嗽了幾聲后,哈哈大笑起來,魏春說,鐘子曰啊鐘子曰,你這人熟了,熟透了。
自那以后,鐘子曰又出現(xiàn)在何小草的乒乓
球俱樂部。當(dāng)然,還是跟魏春他們,魏春笑稱,老鐘重又歸隊。
走進(jìn)何小草的家,似乎是順理成章。
何小草說了,你幫我做成一筆大生意,我得隆重地謝你,鐘子曰說,這點兒小破事兒也要謝?何小草說,在你們眼里是小事兒,在我們小老百姓眼里,可是開張吃半年,你就給個準(zhǔn)確話,來不來?還是那條短信上的內(nèi)容,何小萆的家隨時為鐘子曰開放,鐘子曰裝糊涂,什么短信啊?
何小草大喝一聲,鐘子曰!我可警告你,你要不來,我找黑社會綁架你!
何小草還嘟囔一句,太傷自尊了。
一進(jìn)何小草的廚房,鐘子曰有點兒眩暈,何小草家的廚房比書房大,廚架里的瓶瓶罐罐比書架上的書多,鐘子曰說了一句,天哪!他咽了口唾沫,何小草系了圍裙,食指指尖塞在嘴里舔了一下,何小革說你先到閣樓陽臺上參觀一下,我收拾好了,喊你來幫忙,鐘子曰于是拾級而上,穿過閣樓后門,來到陽臺上。又是在心里哎呀一聲,陽臺的面積也夠大,內(nèi)容自然極其豐富,靠墻的一面掛滿了無數(shù)個花盆,頂上是竹枝搭成的絲瓜架,或者葡萄架,在靠近邊緣的那個角落,還有一架仿古樣式的銅制秋千,鐘子曰坐在秋千架上,半城美景,盡收眼底,在那一瞬,他心底里有個聲音哀嘆一聲,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他對自己說,鐘子曰,你他媽的,真正是活得一點水準(zhǔn)也沒有。
餐桌擺在葡萄架下,菜花花綠綠擺滿了桌子,鐘子曰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尋常菜蔬,在這張桌子上顏色味道全不一樣了,何小草為它們?nèi)×艘恍┟?,比如,唇紅齒白,綠肥紅瘦,往事如煙,紅塵搖曳,你和我吻別在無人的街等等。鐘子曰說,酒不醉人菜醉人,何小草這才哎呀一聲,對呀,還有酒呢。就噔噔下樓去了,不一會兒舉一瓶白蘭地來。何小草說,補上給你接風(fēng)洗塵的酒,鐘子曰說,你還沒忘這個?何小草說,答應(yīng)人家的,一定要做到,雖說你舊塵已洗,但難免又添新塵,一并洗了吧,鐘子曰一口酒下肚,方說,我覺得何小草你這人,就像塊磁鐵,什么時候都能把人吸住。何小草說,哎喲,鐘大處長什么女子沒見過?少取笑奴家。鐘子曰笑道,我如果說話過頭,這衣服會不會變成葡萄葉?何小草說,那倒不至于,但我想你會覺得自己赤身裸體。
一開始,有點兒唇槍舌劍,斗智斗勇,但鐘子曰最終發(fā)現(xiàn),就像那一次打乒乓球一樣,他仍處于劣勢,鐘子曰說,那次為何讓我打了個五局三勝?何小草說,初次見面就打你個落花流水,總是不好,鐘子曰說,你不知道這樣會傷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何小草把嘴一撇,現(xiàn)在的男人。還有自尊心可言?見鐘子曰一愣,隨即補上一句,除了你,鐘子曰呵呵一笑,你的口才比乒乓球水平還要高,何小草說,我的很多副業(yè)都比主業(yè)強,鐘子曰說,我突然感覺,你本身就像個滑溜溜的乒乓球,何小草稍稍一愣,換了語氣,你小子居然跟我想的一樣,但我想的那個乒乓球是你。
于是,先前的推擋稍稍緩和,何小草換上削球,差不多都是擦著邊走,何小草說,我知道你不屑接我這種人的電話,也不看我的短信,鐘子曰說,我擔(dān)心接了看了,會心潮起伏,難以遏制,何小草說,難道關(guān)在籠子里的老虎,還會吃掉籠子外面的人?鐘子曰說,老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籠子外面的人,很想打開籠子走進(jìn)去,何小草說,這人不會把老虎放出來再鉆進(jìn)去?鐘子曰說,放出來跟鉆到籠子里一樣可怕。何小草說,那就人走人的路,老虎依舊在籠子里吧,鐘子曰說,難說是老虎在籠子里還是人在籠子里,何小草突然來一個正手反攻,你是不是以為我跟魏春有什么關(guān)系啊?鐘子曰說,哎呀,這可真是,叫聲屈動地驚天,何小革嘿嘿一笑,夢短夢長總是夢,你道是竇娥冤,我還以為是牡丹亭。
鐘子曰笑了,你這哪是乒乓球啊?簡直是油鍋里滾出來的鋼珠球。
喝至中途,何小草突然建議,如此大好美景,何不吟詩助興?子曰你朗誦一首你自己的詩吧?鐘子曰先是對那個稱呼品咂一番,然后才說,我現(xiàn)在離詩太遙遠(yuǎn)了,何小草說,今晚上我決定要把你拉下水。說完,順手拿過那本詩集來。鐘子曰說,看來你早有預(yù)謀。何小草說,我明白,機遇稍縱即逝,鐘子曰說,那種感覺走遠(yuǎn)了,拉怎么能拉回來?何小草說,我這人喜歡挑戰(zhàn)新領(lǐng)域。
于是,鐘子曰朗誦了何小草指定的一首。
詩的名字叫《與你邂逅在某個秋季》。
“花兒還開著,
雨季卻已來臨。
風(fēng)吹過你的臉龐,
帶不走我的嘆息?!?/p>
鐘子曰連說,不行不行。何小草說,是寫給那個叫馬曉雅的女人的嗎?鐘子曰把眼睛瞄向別處,那只是一段舊事,何小草說,可我覺得那時候的你倒很真實,鐘子曰被嚇了一跳似的,真實?是啊,那時候連骨子里的情感都赤裸裸地暴露無遺,何小草說,現(xiàn)在你我都不真實,都戴著面罩,何小草站起來,走到陽臺邊上,衣角被風(fēng)吹起來。鐘子曰走過去,點上一支煙,何小草說,有時候,我以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可在清晨醒來的時候,眨一眨眼睛,就發(fā)現(xiàn)其實什么都沒得到,鐘子曰把一口煙吐向夜空。
他們喝了很多酒。
鐘子曰說,我該回去了,何小草說,如果嫂夫人管理不嚴(yán),你睡在這里倒也無妨。鐘子曰說我倒是不怕你,是怕我自己犯錯誤。何小草說,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在我眼里,男人跟女人一樣,說完,何小草進(jìn)了屋子,鐘子曰坐在那里,扭頭看著夜幕下的城市,終于掏出手機,半天方說,我在外地,今晚趕不回去了。
何小草看來鐵定心思要拉他回到過去。進(jìn)了客廳,打開音響,是一首舒緩的鋼琴曲,何小草再次把那本詩集遞給鐘子曰。這次鐘子曰找到了感覺,他開始朗誦自己很多年前寫的詩、他把自己浸透在一種糟透了或者幸福透了的情緒里。他傾注了自己都感到久違了的感情,甚至,到最后,這個男人又開始流淚。
何小草盯著他看,眼睛里熠熠閃光。
何小草說,真實的你其實挺可愛的。
何小草還說,其實,你在那幫人里面是最真實的,所有男人里只有你不接我的電話,對我的短信不理不睬,甚至,那么久都不肯跟我聯(lián)系。
那個時刻,鐘子曰和何小草坐在沙發(fā)上,何小草偎依在鐘子曰身上,鐘子曰伸手?jǐn)堉?。何小草說,我去給你整理被褥,她進(jìn)了一個房間,鐘子曰隨后而入,鐘子曰從后面抱住了她,兩人一起躺在了床上,鐘子曰尋找著何小草的嘴唇,卻被何小草推開,何小革說,你不能動我。種子曰說,為什么?何小草說,不行就是不行。否則,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鐘子曰似乎不解。
何小草起身去了,再進(jìn)來,卻端來一盆熱水。何小草說,你自己洗還是我?guī)湍?鐘子曰說,我自己來。他坐起來,把腳伸進(jìn)盆里。何小草卻蹲下去,悄然抓住了鐘子曰的腳。何小草說,我喜歡這樣做。鐘子曰躺在松軟的床上,看著房頂,何小草走到門口,說,為什么嘆氣?鐘子曰說,沒什么,何小草又回來了,她站在門口,說,晚安。鐘子曰說,你跟我一起睡,我不動你,何小草說,你保證?鐘子曰說,我保證。何小草面帶微笑鉆進(jìn)了被窩,一開始何小草偎依在鐘子曰胸口,鐘子曰到底還是忍不住,把何小草壓在身子底下,何小草說,你如果這樣,我就失蹤。鐘子曰
嘆了口氣,你太殘忍了,這下輪到何小草把種子曰抱在胸口,鐘子曰把頭探在何小草雙乳之間。在那一瞬,他感覺自己回到襁褓時代。
給內(nèi)退的廖副局長喝完歡送酒,那個傳言彌漫開來,熟悉的,甚至直接說到鐘子曰臉上,馬上要更換稱呼,該喊鐘局了,鐘子曰微微一笑,說你們這幫家伙安的什么心?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們是不是惦記我這位子了?雖如此說,鐘子曰內(nèi)心深處還是由衷地興奮,一個蘿卜一個坑,空出一個副局長位子就得補上一個,要不也是浪費,滿局里掃來掃去,鐘子曰感覺自己似乎少有對手,可官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晚上擬好名單,次日一早卻發(fā)現(xiàn)改頭換面的事情,也不是沒出現(xiàn)過,鐘子曰現(xiàn)在已成老手,內(nèi)心深處那點兒風(fēng),已掀不起臉上的波瀾。
那句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的話,卻在另一件事情上得到應(yīng)驗。
那天,鐘子曰剛到辦公室,有人敲門。卻是周雪雁,鐘子曰呆了一下,迅速換回臉色,他站起身來,去把門關(guān)緊,這才扭頭問,你怎么來了?周雪雁說,鐘哥你真是薄情寡意,我早就離開大富豪了,你居然連問都不問,鐘子曰心里咯噔一下,說,那你來這里干什么?
周雪雁說,我想你啊。
鐘子曰趕緊岔開話題,啊,對了,你是從哪里找到那本詩集的?周雪雁抿嘴一笑,從一個賣舊書的市場上買來的。我一看是你的名字你的照片。真是驚訝極了,原來,整天在我們酒店吃飯的鐘處長,居然是個大詩人啊!后來,我把你的詩讀了好多好多遍,崇拜死了都。
鐘子曰說,我去大富豪打聽過你,可她們不知你干什么去了。周雪雁順手抓過鐘子曰桌子上的一盒煙,抽一支來點上。鐘子曰眉頭一:皺,周雪雁說,我其實還在這座城市。你想找就一定能找到,我的電話號碼又沒變??梢?,你把我忘了,鐘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厲害!就那一次、我居然就懷上了!
鐘子曰覺得腦袋嗡地一下!隨即又想,不可能啊,要是還在周雪雁肚子里,應(yīng)該很碩大了,周雪雁一看鐘子曰打量她的肚子,撲哧一聲笑,說,現(xiàn)在里面當(dāng)然沒有,我專門為你去了一趟醫(yī)院呢,鐘子曰不動聲色,周雪雁說,我一個大姑娘,還沒對象就大了肚子,找死啊?再說,我不能給你添麻煩,你們男人,是要面子的。
鐘子曰說,你來這里,怕是另有原因吧?
周雪雁說,聽說你們局里,要招一批人。
鐘子曰恍然大悟,說是有這么件事兒,但條件很多。周雪雁說,要是條件不多我也不會來麻煩你,鐘子曰說,你覺得你哪些條件不具備?周雪雁掏出一個移動磁盤,說,我的資料都放在你的電腦里,你抽空看一看,好不好?鐘哥,我真的好想來你們局上班,鐘子曰一邊看著周雪雁在他電腦上忙活,一邊說,我會盡力的,周雪雁說,好了,在你桌面上。
周雪雁離開后,鐘子曰沉思半天,順手點擊周雪雁所留資料,發(fā)現(xiàn)里面有幾張照片,打開其中一張,就愣住了!他跟周雪雁頭并著頭,躺在一起,他似乎是睡著了,周雪雁呢,很頑皮地對著鏡頭笑,兩人的臉都有點變形,鐘子曰一下子閉上眼睛,狠狠地暗罵自己一句。接著,點擊開另外幾幅,卻都是他的裸體照,還有一個聲頻文件,鐘子曰輕輕一點,里面?zhèn)鱽硭苎┭銓υ挼穆曇簟?/p>
鐘子曰突然感覺自己的喉嚨里像是吞進(jìn)了一只蒼蠅。
一個星期內(nèi),周雪雁打來四次電話,鐘子曰說,你的資料我都看過。我已跟他們打過招呼。你不要急。心里卻暗暗叫苦,周雪雁連高中都沒讀完,局里進(jìn)人,是要原始本科學(xué)歷的,鐘子曰施著緩兵之計,內(nèi)心里卻一天也甭想安穩(wěn)。這時候,張局也跟他稍稍露了點口音,說,關(guān)于副局長的事兒,他已經(jīng)跟市委組織部門作了匯報,估計馬上就會進(jìn)入考察期,鐘子曰當(dāng)然明白,這個時候,千萬不能馬虎大意,細(xì)節(jié)性錯誤也會輸?shù)羧P。
再次走進(jìn)乒乓球俱樂部,魏春就低聲對他說,恭喜恭喜!鐘子曰說,恭喜什么啊?還不都是你的功勞,魏春說,是金子在哪兒都發(fā)光,這一天,鐘子曰打球時顯得心神不定,接連敗給了幾個人,坐在那兒休息時,魏春問,怎么啦?有壓力?鐘子曰說,很疲憊,喝酒喝的,魏春哈的一聲,悠著點兒,何小草在跟另一個副局打球,魏春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鐘子曰突然問了一句,你什么時候認(rèn)識何小草的?魏春扭過頭來,好幾年了,鐘子曰低頭輕聲說,收拾過了?魏春狡黠一笑,這問題不好回答。
倆人對著頭笑,何小草正過來撿球,說,你們倆大男人,偷著樂什么呢?魏春說,鐘子曰說他喜歡你,讓我給你們做媒。何小草說,魏局,人家鐘大處長年輕有為,我可配不上他。說完,沉下臉來,你們再在背后說我的壞話,小心我的九陰白骨爪,抓得滿臉開花,看你們怎么回家見嫂夫人,何小草離開,鐘子曰問,咋就離了呢?因為你嗎?魏春說,這種玩笑不要開啊,你要是她老公,你受得了?這樣的女人,得有一個相當(dāng)厲害的男人才能控制的。
鐘子曰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
鐘子曰給周雪雁打電話,說,雪雁,那件事情真的難辦,條件卡得很死,周雪雁說,我知道有難度,但我還知道你能量巨大。你馬上就是副局長了,難道這點事,隋也辦不成?鐘子曰吸了一口冷氣,你不要聽那些傳言,我怎么會有那個能力?這樣吧,你如果需要錢,我給你送一點過去,周雪雁說,目前不需要,我要錢干什么呢?我只是不想過漂泊不定的日子了。我想像一個正常女人那樣上班下班。鐘子曰問,你現(xiàn)在干什么工作?周雪雁嘿地一笑,你說我還能干什么?我孤零零地在這座城市,能干什么?我在大富豪,一開始端盤子刷碗,你知道為什么我后來去了前臺?我跟老總睡了一次,他說要給我一份好工作。后來,像甩一塊抹布一樣把我甩掉。鐘子曰你還在聽嗎?我告訴你,到你的時候,我經(jīng)手的男人,我自己已經(jīng)算不清了。你說,我這種女人還會有什么好職業(yè)?
鐘子曰覺得胃部一陣收縮。
他趴在桌子上,輕輕呻吟一聲。
我早就看透了,你們這些男人,平日里人模狗樣,其實,暗地里都是畜生,我還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我早些年也寫過詩,我喜歡過你的詩,花兒還開著,雨季卻已經(jīng)來臨,風(fēng)吹過你的臉龐,帶不走我的嘆息。呵,多么美的感覺。我讀的時候,都假想你是寫給我的。
鐘子曰說,雪雁你聽我說。我知道,我做得不對,對你關(guān)心也不夠,這樣,你給我一個賬戶,我給你打上五萬。周雪雁嘿的一笑,你開始跟我談交易,鐘子曰說,我實在沒別的辦法來彌補。要不,十萬!周雪雁沉默半晌,說,看來,我得接受你的建議。鐘子曰閉上眼睛,說,但我不希望再看到那些照片,你怎么能夠給我證明?周雪雁說,這有點難,我就是把所有的都刪除掉,你還是不相信我。
內(nèi)勤放下支票后,小心翼翼地問,這筆款子怎么下賬?
鐘子曰說,是張局要用,你看怎么下賬合適?
內(nèi)勤說,最起碼,鐘處您得給我留張條子吧?
鐘子曰沉悶半天,說好吧,我打欠條。不過,這事情對誰也不要說。
十萬塊錢打到周雪雁的賬戶上,鐘子曰再也輕松不起來。這是自己親手埋下的一顆地雷,卻忘掉埋在何處,擔(dān)心不知何時何地就會一下
踩響,十萬塊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怎么堵上這個漏洞,是鐘子曰苦思冥想的下一個大問題。
而任命副局長的事情,正一步步逼近。就在鐘子曰把錢給周雪雁的第二天,市委組織部的人就進(jìn)了局里,跟局黨委成員——談話。那個上午鐘子曰一步也沒離開辦公室。他把門反鎖,半躺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內(nèi)心卻風(fēng)起云涌,興奮當(dāng)然有,恐懼和擔(dān)憂也不無存在。臨近中午,一位副局長打進(jìn)電話來,說,老鐘,這一次是考察你們兩個人。鐘子曰呼地一下站起來,還有誰?副局長說,政治處馬主任,哦。鐘子曰應(yīng)了一聲。鐘子曰在思索對手時,是將他作為一個的,鐘子曰給魏春打電話,響了好幾聲,魏春也沒接。又過了半天,魏春才打過來,說剛才在開會,突然一下子鐘子曰不知道說什么好,魏春說,你又想打球了?鐘子曰說,今天組織部門過來考察。魏春說,好事情啊,鐘子曰說,是我們兩個,還有政治處馬主任,魏春問,你覺得有危險?鐘子曰沉吟一會兒,這個人也比較有實力,魏春說,官場上的事兒,不好說的,張局什么意思?鐘子曰說,難說,魏春說,必要的工作要有的,鐘子曰說,這我明白,魏春說,那就不必過于擔(dān)心,這樣,下午一起去練練吧,放松一下。
下午,還沒等鐘子曰走出辦公室,周雪雁的電話又來了。
鐘子曰看一眼號碼,感覺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他說,又怎么回事兒?周雪雁說,上午?我去看了一套房子,帶閣樓的,鐘子曰說,很好啊,周雪雁說,我要把閣樓頂上的陽臺,設(shè)計成個小花園,種滿各種各樣的花兒,再買上兩個藤椅。你要有時間就過來,我給你泡茶喝。鐘子曰微笑,再次說,很好啊。周雪雁說,我現(xiàn)在有點兒后悔。鐘子曰心里咯噔一聲,后悔什公?周雪雁說,我后悔把你的詩集還給你。改天再送我一本吧,簽上我的名字,鐘子曰說,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周雪雁說,那就把我給你的那本再還給我,鐘子曰說,那一本也找不到了。周雪雁嘆了一口氣,鐘哥,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感覺很不好。這與我當(dāng)初想的不一樣,我本來以為咱們兩個之間不是那種金錢的關(guān)系??涩F(xiàn)在我感覺把自己賣了,鐘子曰一邊帶門一邊說,你千萬別那么說,這是應(yīng)該的。周雪雁說,不管怎么說,我是通過詩,才認(rèn)識你的,鐘子曰暗罵一句,別提他媽的詩啦!周雪雁說,你不要誤會啊,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也沒辦法,那房子太貴了!你給的十萬,還買不到一個閣樓,鐘子曰覺得大腦一熱,脫口而出,你他媽的有完沒完?吼完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樓道里:而隔壁幾間辦公室的門都開著,周雪雁嗲生嗲氣,鐘哥你別生氣啊,真的,你別生氣,你再給我十萬,我以后再也不打擾你了,我保證,鐘子曰啪一下掛掉電話。
打完乒乓球,到一家洗浴中心沖了一個澡。鐘子曰覺得渾身舒服了不少。但一出門,那股子煩擾就撲面而來。這個時候,他發(fā)現(xiàn)手機上有何小草的未接電話。鐘子曰猶豫半天,才給何小草回過去,何小草說,你今天怎么回事?看上去神情恍惚,鐘子曰說,有一點兒麻煩。何小草說:工作上的還是家庭里的?鐘子曰說,兼而有之吧,何小草嘆了一口氣,這世界上沒人活得不累,種子曰問,你在哪兒?何小草說,在家,剛沖了一千澡出來,鐘子曰問,我能過去嗎?何小草猶豫片刻,說,好吧。
穿著睡衣的何小草,讓鐘子曰的目光像一只活潑的小松鼠一樣,在房間里竄來跳去,難以安寧,何小草說,人家說,穿著睡衣下廚房,做出來的飯菜會刺激性欲。鐘子曰說,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何小草看他一眼,別那個樣子,一臉苦大仇深。像有人欠你租子,鐘子曰嘆了口氣,你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何小草說,不就是副局長的事兒嗎?你們男人哪,就想在兩個地方證明自己的能力。一個是單位里,一個是床上。所以,一個單位就等千一張床。
鐘子曰哈哈大笑。
兩人坐到桌子旁邊,何小草舉起酒杯,突然說,那個馬主任不是你的對手,鐘子曰一愣;你也認(rèn)識他?何小草說,我倒不認(rèn)識,可我的一個小姐妹認(rèn)識,鐘子曰,哦,了一聲,何小草后來說了一句話,把鐘子曰驚得一下子站起來。何小草面無表情地說,你也太老實了吧?周雪雁要挾你,你就給她十萬哪?
鐘子曰呼地一下站起來,嘴唇哆嗦著,看著何小草,說不出話,何小草笑了,怎么啦7鐘大處長。鐘子曰說,你,你,就說不下去了,何小草說,我看你是典型的能惹不能打理。周雪雁正是抓住你這弱點不放手。這次十萬,下次至少還得十萬,還會有下下次,你就像她手里的一個木偶,想起來就提一提,還像一臺取款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鐘子曰終于說話了。
鐘子曰說,可我沒辦法,這個時候我不能出事兒。
何小草說,你知道周雪雁看中哪套房子了嗎?你瞧,就那棟樓,樓頂,帶閣樓的,鐘子曰問,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何小草微笑著說,你別問這些了,但你要明白,何小草在這座城市。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我想跟你做一筆交易,我?guī)湍惆堰@事情擺平,你幫我做一件事情,鐘子曰脫口說,別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幫你,何小草盯著鐘子曰,你肯定能做到,那就是,寫一首情詩給我。
第二天上午,周雪雁就給鐘子曰打來電話,周雪雁完全換了口氣,說,鐘處長,鐘叔,我做錯了事兒,你一定原諒我。那十萬塊錢,我已經(jīng)取出來,一分都沒花。你的照片,我都刪除得干干凈凈,這樣,你看在哪個地方合適,我把錢給你。
鐘子曰駕車來到城郊一個小樹林,不一會兒,周雪雁乘坐出租車到了,周雪雁戴著一個大墨鏡,鉆進(jìn)鐘子曰的車,先遞給鐘子曰一個紙袋。說,這是全部的錢,鐘子曰說,我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兒?周雪雁看著鐘子曰,好半天才說,算你狠!說完,推門而出,鉆進(jìn)等在那里的出租車,鐘子曰打開紙袋,發(fā)現(xiàn)十萬塊錢果然一分不少,他抽出一支煙來點上,給何小草打電話,鐘子曰說,那事兒擺平了,我驚訝你是怎么做到的?何小草說,什么事兒呀?我跟任何事兒都沒關(guān)系,要怪就怪有些女人太得寸進(jìn)尺,而且,得了便宜賣乖,唯恐天下不知。你放心,我何小草不是那樣的人。
沉默半天,何小草一聲嘆息,只是我不明白啊鐘子曰;你怎么跟這種女人扯到一起呢?你究竟看上她哪一點?鐘子曰沉默好半天才說,她原來是大富豪前臺的收銀員,我跟她,就在一起一個晚上,你知道是哪一天嗎?何小草冷笑,難道是你不接我電話的那個晚上?鐘子曰說,對,就那個晚上,我喝多了:你折磨我整整一個下午,然后你說你有事兒,結(jié)果呢,你所謂的事兒就是陪魏春去喝酒?
這次輪到何小草沉默了半天,鐘子曰,你別對我有什么想法。我不是一個好女人,鐘子曰脫口而出,我不管,何小草說,你如果真的對我動情,會后悔的,你不知道,我是一個多么復(fù)雜的女人。
好多天以后,鐘子曰才明白,何小草給他解決的難題還不止這一樁,兩周以后,一張紅紙貼在廳門口,那是一份考察公告。如果在半個月內(nèi)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鐘處長就是鐘副局長了,鐘子曰內(nèi)心欣喜無比,臉上卻沉穩(wěn)似水,他把自己關(guān)進(jìn)辦公室,又是一個整天也不出來,電話一
個接一個,無非是恭喜恭喜,祝賀祝賀,鐘子曰保持著充分的尺度應(yīng)付著,沒想到,馬主任也把祝賀電話打進(jìn)來。馬主任說,鐘副局長到底技高一籌啊,鐘子曰說,是馬主任故意相讓吧?
馬主任突然說,早聽說鐘副局長路子很野,這一次馬某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鐘子曰說。你這話我怎么不明白呢?馬主任說,鐘副局長與紅色兵團(tuán)已經(jīng)順利接軌,在往后的政途上自然會一帆風(fēng)順。說完,馬主任把電話掛了。
鐘子曰呆愣頗久,紅色兵團(tuán)?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魏春打來電話說,去何小草那里打會兒球,晚上,我安排個偏僻的地方,給你賀賀,鐘子曰說,還沒過考察期呢,我總覺得不踏實,魏春說,擔(dān)心什么呀?我還沒聽說有人在這個環(huán)節(jié)被否決的,鐘子曰突然問,這件事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馬主任是為何落敗的?魏春呵呵一笑,鐘子曰啊鐘子曰,你這人艷福不淺啊,依我說你今年可能走桃花運,這事兒你得感謝何小草,要不,今晚你請客,鐘子曰說,那當(dāng)然,我請,我請,可我不明白,何小草怎么幫的我?魏春說,我也不明白。
鐘子曰說,魏局,我還想問一個問題,紅色兵團(tuán)是什么意思?
魏春嘿地一笑,跟我們這幫打球的一樣,這座城市里,還有一幫女人經(jīng)常湊一湊。她們每一個可都是非同小可,何小草你是見識過的,可據(jù)我所知,她在那幫女人里面,還不是最厲害的,對了,何小草排行第四,她們私下里喊她小四兒。
打完了球,一行人乘車離了市區(qū),直接去郊外一家溫泉度假村。當(dāng)天晚上,鐘子曰見到了紅色兵團(tuán)的老三,何小草給鐘子曰介紹說,這是我三姐丹妮,鐘子曰說,好像是個外國人名字,何小草說,人家就是出過國讀過博士的。丹妮輕輕伸出手來,觸摸了一下鐘子曰伸出的手,說,別聽小四兒胡說八道,她一臉雍容華貴。
鐘子曰此前也來過這個度假村,一次也沒見到老板娘丹妮,他忽然想,此前魏舂和何小草也很少提到這個話題,如果不是鐘子曰提前問了魏春,他肯定對小四兒這個稱呼感到奇怪,這個時候,鐘子曰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意思,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領(lǐng)域,那就是紅色兵團(tuán),這是一個很曖昧模糊的稱呼,鐘子曰有一瞬間,突然想,難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紅色軍團(tuán)手里的一枚棋子7或者說,如果自己不是副局長,就不可能被納入視線?
別看平曰里那幫球友一個個牛氣哄哄,可在丹妮面前,都露了怯。丹妮的身上似乎有一個逼迫人的氣場。她話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處,玩笑話也開,開得頗有分寸,何小草呢,在她跟前成了一個小姑娘,時不時地撒一下嬌,至于那些某局某副局某處們,酒過三巡,一個個丑態(tài)迭出。丹妮自始至終面帶微笑,到了中場,她說要去別的屋里應(yīng)酬一下,就起身離開。剛走一步,突然回身,差點忘了,我要單獨跟鐘處長喝一杯,因為,馬上就要改口鐘局長了,鐘子曰不由自主就站起來,說,多謝多謝?
丹妮抿了一口白蘭地,笑著說,你可要當(dāng)心,鐘局長,我們家小四兒幫人可是要報酬的,何小草咋呼一聲,三姐,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哪十丹妮呵呵一笑,一幫人站起來,把她送到門口。
當(dāng)晚,何小草喝了不少酒,鐘子曰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迎面碰到她,鐘子曰說,謝謝你!何小草說,謝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要回報的。鐘子曰說,你要的這回報太簡單了,何小草說,簡單?鐘子曰,你可別糊弄我,你以為隨便一首詩就能打發(fā)了我?鐘子曰一愣,那還要怎樣?何小草說,你覺得你現(xiàn)在還能寫出一首打動我的詩嗎?鐘子曰一愣,那的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何小草說,你不是原來的你,我也不是原來的何小革。鐘子曰說,但我會做到的。
何小草突然說,暍完酒,你去我家吧。
鐘子曰說,好。
那個夜晚,鐘子曰和何小草打了一場另一種意義上的乒乓球。在床上。何小草說,鐘子曰你這個壞蛋,你知道我為什么幫你?我被你俘虜了。鐘子曰也語無倫次,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何小草哼了一聲,那還去找周雪雁那種貨色?難道我比她差?鐘子曰說,你還說,叫你還說,何小草在他身子底下尖叫,鐘子曰說,你用什么辦法讓她把錢拿回來的?何小草說,我,我不想在這時候說這種事兒,鐘子曰就嘻嘻哈哈地問,那你告訴我,這一次又怎么愿意了?何小草嘿嘿笑著,你的胡子弄得我很癢。鐘子曰問,為什么?為什么?何小草說,因為,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貌似忠厚老實,可你很有爆發(fā)力呢。
鐘子曰感到異常滿足,他得到了何小草,同時還得到了副局長的位子,鐘子曰又跨出他作為黑馬的新的一步,不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簡直像提了速的動車組,財務(wù)處長的位子也沒有立刻交回去。文件上公布的是副局長兼財務(wù)處處長,這種做法似乎也前無古人,一把手的意思,是尚未有合適人選,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是目前鐘子曰的關(guān)鍵作用無人替代。
差不多將近半年,鐘子曰沒去俱樂部打一次乒乓球,倒是在何小草的家里,展示了幾次爆發(fā)力。在鐘子曰來說,就像吸毒一樣,上癮了,有一天,魏春打過電話來,說,鐘局長,你真是不簡單啊!鐘子曰說,魏哥,你這話什么意思?魏春并不像笑的意思,你記住,一個美麗的花瓶擺在門廳可供大家欣賞,但你把它拿到辦公室據(jù)為己有,卻會引起眾怒,鐘子曰還在思考,魏春已經(jīng)掛掉電話。
從那以后,魏春很長時間沒給鐘子曰電話,鐘子曰倒是給他打過好多次,魏春嘻嘻哈哈若無其事,但鐘子曰心里明白,那一道裂痕再精明的匠人也縫補不好了。鐘子曰還嘗試去魏春家緩和矛盾,但去了幾次,魏春都不在,直到有一次,鐘子曰突然聽到魏春在書房里的咳嗽聲,
鐘子曰給何小草打電話,說,我恐怕是得罪老同學(xué)魏春了,何小草說,這很正常,我跟他交往多年,還沒發(fā)展到跟你這樣的關(guān)系,你知道那些男人為什么對我感興趣嗎?就因為我不跟他們上床。只要不上床,他們就不會離開我,子曰,我現(xiàn)在很后怕,我怕你會很快離開我,鐘子曰說,你說什么啊,我怎么會離開你?何小草似乎很沮喪,你知道嗎鐘子曰,我跟你走出這一步,會失去很多,我下了一個毫無把握的賭注,剛才我還和三姐丹妮通了電話,她警告我,丫頭,你可想好了,這很危險,鐘子曰問,為什么說毫無把握?何小草說,子曰,難道你能給我一個家嗎?何小草抽泣起來,你不能!你在仕途上走得越遠(yuǎn),就越不能,你永遠(yuǎn)是別的女人的丈夫,不是我何小草的,我算什么,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我為什么折騰這里折騰那里,整天鉆進(jìn)廚房里,把廚房弄得像博物館?鐘子曰你知道嗎?因為,我一個人在家里空虛得要命。我自己一個人折騰那么多飯菜,給誰吃?鐘子曰說,我能感覺得到,何小草卻又突然說,跟你說這些干嗎?我不應(yīng)該給你壓力,只要我們的感覺還有一天,就支撐一天吧。
何小草還說,你記住,鐘子曰,你欠我一首詩。
鐘子曰從何小草的語氣里,聽出了一股子滄桑,他弄不明白,何小草為什么會這樣,他也在懷疑,他跟何小草之間,究竟是不是一種愛情,做了副局長的鐘子曰,再也沒有跟那幫子球友一塊兒打球,那些人再也沒找過他,而且。他
們轉(zhuǎn)移了陣地,不去何小草那里了,鐘子曰沒想到,以這樣一種方式得罪和遠(yuǎn)離了那些人,鐘子曰有時候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那里看著何小草教一幫孩子練球,何小草的表情,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失落,有時候,打完球,兩個人回到何小草的家里,一起下廚房,做飯,喝酒,然后,做愛,像極了一對正常的夫妻。鐘子曰相當(dāng)?shù)貪M足,跟何小草的戀情,刺激了他的懷舊情緒,他開始慢慢找回一些對詩的感覺,有一個下午,他站在辦公室里,抽著一支煙,突然欣喜地發(fā)現(xiàn),一些詩句像搖頭擺尾的魚在他面前閃來閃去,他急忙坐到電腦前,可剛要打字,那些魚已經(jīng)滑走了。
跟財政局之間的一些業(yè)務(wù)往來,開始變得越來越不順利,內(nèi)勤有一次回來,臉色鐵青,走進(jìn)鐘子曰的辦公室,說,以前這種事情,都是接著辦的,可這一次,我跟那人差點打起來,鐘子曰沉思半天,說,我知道了,鐘子曰拿起電話來,撥打魏春的電話,魏春哈的一聲,鐘局長啊,怎么有時間給我電話?鐘子曰說,魏局,有時間練練嗎?魏春說,這幾天忙得很。鐘子曰說,那今晚上,我請大家聚一聚?魏春連續(xù)哈哈幾聲,還是不必了吧,鐘子曰說,不管怎么說,咱們是老同學(xué),有什么事情我做得不對,你可以打我罵我,可你別丟下我不管啊。魏春說,子曰你這話嚴(yán)重了,鐘子曰說,可我感覺咱們之間出現(xiàn)了很大的誤會,魏春嘆了口氣,突然說,作為老同學(xué),我要提醒你一句話,遠(yuǎn)離何小草!否則,還會有更大的麻煩。
鐘子曰默不作聲。
魏春說,干什么事情都得講規(guī)則。如果規(guī)則亂了,哪怕是一點細(xì)微的情緒,也會影響大局,因為是老同學(xué),我才告訴你,你不要以為,我會跟你爭風(fēng)吃醋,鐘子曰,你現(xiàn)在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而葬送前程!
鐘子曰無話可說。
就這樣過了差不多半年,相安無事。鐘子曰和何小草卻到了一種無法分離的狀態(tài)。在局里,已有人在背地里傳播這件事兒,而且,就像一個大雪球,這樣的信息經(jīng)過添加情節(jié)和細(xì)節(jié)之后,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有內(nèi)容。鐘子曰一開始還頗有忌諱,到后來便有一種豁出去的意思。何小草呢、反倒越來越女人,她推掉了很多應(yīng)酬,甚至,服裝店的生意也完全盤出去,只一門心思經(jīng)營一家乒乓球俱樂部。
表面上看起來,這日子波瀾不驚,非常幸福,可有一天,魏春突然給鐘子曰來電話,說,你今晚到我家里來一趟。鐘子曰感到事情不妙,好長時間沒這種事兒發(fā)生了,果然,魏春一關(guān)書房門,說,有人要對何小草下手!鐘子曰大吃一驚,什么意思?魏春說,我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市紀(jì)委這幾天接連接到匿名舉報信,說何小草征用的那塊地有問題,而且,還檢舉了一些人。這些人里頭,就有我跟你,鐘子曰眉頭一皺,可我對這塊地一無所知,那時候我才剛認(rèn)識何小草,魏春說,所以,我認(rèn)為這個檢舉的人有點兒捕風(fēng)捉影,還沒有真正了解內(nèi)情,鐘子曰說,老魏,那這塊地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魏春說,具體操作情況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的,也不是你我這樣的人能決定了的,我早警告過你,不要跟何小草走得太近,你不聽啊,何小草這人,社會關(guān)系太復(fù)雜,很多事情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但就這塊地來說,有一點確定無疑,它不應(yīng)該屬于她何小草。
鐘子曰倒吸一口冷氣,那這地是誰的?
你可以去問何小草,魏春說,我跟你說這事兒,因為咱倆是老同學(xué)。我有必要提醒你趁早脫身,別讓這個女人把咱們都拖下水,到那個時候,沒有一個人會趟這渾水。
鐘子曰從魏春家出來以后,突然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何小草的手段,自己是領(lǐng)教過的。不管她干出了什么事情,他都不覺得奇怪。在周雪雁事件的處理上,鐘子曰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何小草動用了黑道。否則,以周雪雁的性格,若不是性命攸關(guān),她怎能把到嘴的肉吐出來7可見那件事情還遠(yuǎn)沒結(jié)束。周雪雁手里的定時炸彈,還有可能隨時展現(xiàn)其爆發(fā)力,至于跟他一起競爭副局長的馬主任,怎么突然一下子悄無聲息,而且事后不久,他就提出申請調(diào)往別處?這里面究竟是誰的作用?老三丹妮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我們家小四兒幫助別人是要報酬的,何小草所要的回報,難道僅僅是一首情詩?
接下來,鐘子曰莫名其妙挨了一次打。
那天晚上,鐘子曰走到自己樓下,剛要掏出鑰匙開樓道的門,突然感覺背后有幾個人快步走過來!他立刻覺得一絲恐懼襲上心頭!他迅速轉(zhuǎn)回身,只看到了三四個黑影。前面一個,掄起拳頭,就朝他的面部打來,鐘子曰下意識地抱起腦袋,隨后三四個人一擁而上!鐘子曰根本無法作出反應(yīng)。那幫人把鐘子曰弄倒在地,誰也沒有說話,只是拳打腳踢!鐘子曰最后趴在地上,覺得眼睛睜不開,嘴巴被摁在水泥地面上,火辣辣地疼,前后不過兩三分鐘,鐘子曰滿臉開花,像一條毛毛蟲在地上蠕動著。
鐘子曰被妻子送進(jìn)了醫(yī)院,妻子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一直淚流滿面。鐘子曰知道她是真的心疼。她連聲問,這是怎么啦?鐘子曰說,看來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人,妻子問,報警嗎h種子曰說,報什么警啊,這事情你暫時對誰也別說,
第二天何小草打來電話,鐘子曰看一眼妻子才接起來,何小草問,你在哪里?鐘子曰說,我正要參加一個會,有事嗎?何小草說,沒事,就是突然覺得心慌意亂,鐘子曰說,我一會兒就要進(jìn)會場,再聯(lián)系吧,說完,掛掉電話,心里卻開始胡思亂想,莫非何小草已經(jīng)知道要出事兒?妻子問,子曰,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瞞著我?鐘子曰說,是單位上的事。何小草卻發(fā)來了短信,問,子曰,你不會是想離開我吧?鐘子曰拿著手機,像一塊烙鐵,他猶豫半天,還是沒有回短信。何小草再次來短信,說,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鐘子曰終于忍不住,回了一條短信:別胡思亂想,發(fā)過去后,把手機關(guān)了。
妻子自始至終看著他的臉。
何小草是在第二天晚上走進(jìn)病房的,手里捧著一束花,一進(jìn)門,稍稍呆愣片刻,然后慢慢走過來,鐘子曰嘴唇動了動,看著她一語不發(fā),他臉上纏著繃帶,看不出太多表情,半天終于說,你,怎么來了?何小草先把臉轉(zhuǎn)向鐘子曰的妻子,嫂子,我剛聽到這事兒。鐘子曰的妻子自始至終盯著何小草看,此時微微點了點頭,何小草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一邊,看著鐘子曰,問,這是怎么回事呀?鐘子曰說,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他妻子介紹,這是何小草,一個朋友,妻子仍然那樣笑著,點了點頭。何小草坐了不到一刻鐘,就起了身,說,我該回去了,孩子自己一個人在家呢,鐘子曰的妻子送她到門口,妻子回來后,鐘子曰說,跟我們局里有生意往來,常到我那里報銷,妻子淡淡地說,做生意的人都這么精明啊?你捂得這么嚴(yán)實,她都知道了。
鐘子曰出院不久,果然有人出事了,不是何小草,卻是三姐丹妮,何小草給鐘子曰打電話,說,你過來看看我,我冷!鐘子曰急忙開車趕過去,打開門,卻發(fā)現(xiàn)何小草坐在書房的一個角落里,手里舉著一個酒瓶,鐘子曰說,你這是干嗎?何小草目光呆滯,你知道老三為什么被抓嗎?因為販毒,她吸毒你知道嗎?我早就跟她說過這生意不能做了,她不聽,她說,小四兒,我不做生意
誰給我供貨?我這一大幫子人,怎么活?結(jié)果,這次接貨的時候出了差錯,鐘子曰呆愣半晌,立即感覺渾身像捆上了一根繩子,何小草嘟囔半天,才抬頭說,子曰我不該跟你說這些。你們男人不喜歡這種感覺。鐘子曰說,應(yīng)該這樣的,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這話太含糊,不知道什么事兒是應(yīng)該的,何小草說,我也弄明白是誰打了你了,是我的原因,子曰,我對不起你,鐘子曰突然覺得無話可說。他想問為什么,張了張嘴,卻沒問出來。
何小草說,我早說過我很麻煩的,我不該這樣,人不能后退,一退就沒法收拾了,有些東西是不能動的。或者說,有些規(guī)則你應(yīng)該老老實實守著它,打破了就是一出悲劇,我三姐說得很對,她是個明白人,她早就看到自己的結(jié)局,她說,小四,你三姐遲早會死在毒品上面,她還說,一個女人不能把自己的心全空出來,放到一個男人身上,那樣極其危險。結(jié)果,我沒聽她的話,我把自己的心全清空了,只裝了你一個鐘子曰??赡菢佑惺裁春?那天我在醫(yī)院的樓下轉(zhuǎn)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見了你以后,會怎么樣?結(jié)果,回來我哭了一晚上,我連你住進(jìn)醫(yī)院,都沒有權(quán)利守在你身邊,甚至連句體己的話都不敢說,你說啊鐘子曰,我可憐不可憐?
鐘子曰慢慢蹲下身,抱著何小草,并不說什么話,何小草把酒瓶扔在一邊,雙手摟住鐘子曰的頭,把他攬在懷里,半天,何小草輕輕地將種子曰推起來,發(fā)現(xiàn)他臉上滿是淚水,何小草臉上也是淚水,她慢慢貼近鐘子曰,嘴唇輕輕地觸碰鐘子曰的眼睛,何小草說,你的眼淚是甜的,何小草慢慢地躺在木地板上,伸了手插進(jìn)鐘子曰的衣服,輕輕地?fù)崦?。鐘子曰尋找著何小草的嘴唇,他們倆緊緊抱著。鐘子曰很快地進(jìn)入了何小草的身體。何小草的身體一截一截地動。何小草說,子曰,子曰,我就是喜歡這種爆發(fā)力,
鐘子曰住院期間,張局長去探望了一次,說了幾句應(yīng)酬的話,還開了句玩笑??社娮釉换厝ド习嗖痪?,張局就把他叫進(jìn)屋里,面色卻十分嚴(yán)肅。他說,鐘局,我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我不希望你現(xiàn)在出問題。你這次被人打而又不報案,在局里已經(jīng)引起種種猜測,我不管你的私生活如何,但我要提醒你,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那十萬塊錢的事兒,我知道了。
鐘子曰張了張嘴巴。
張局所說的知道,到底是知道鐘子曰私自挪用這件事兒,還是知道這筆錢的用途呢?鐘子曰還在揣摩著,張局已經(jīng)給了他答案,你看看這封信,是舉報你的,鐘子曰捏著那張紙,看了好半天,手慢慢地抖起來。張局幽幽地說,只要我這里有,市委有關(guān)口上的領(lǐng)導(dǎo)那里就可能有,張局還說了一句話,鐘子曰,你最好趕緊擦干凈屁股。
但鐘子曰暗暗問自己,我怎么做?才能把屁股擦干凈呢?
鐘子曰回到辦公室,呆愣半天,才給何小草打電話,心里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何小草那邊非常安靜,好半天,才說話。鐘子曰問,你怎么了?何小草總算說了一句話。我們之間,要結(jié)束了,鐘子曰問,為什么?何小草說,因為,我們馬上就無法見面了,鐘子曰再次問為什么,何小草說,你還是別問了??赡阒?,是誰在算計我們嗎于曰?鐘子曰問,是誰?何小草呵呵一笑,是你的老同學(xué)魏春,說完,何小草掛了電話,鐘子曰抱著腦袋,眼睛呆呆地盯著房間的某個位置,突然,他呼地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走!
他現(xiàn)在想立刻見到何小草!
就在那個時候,周雪雁的電話打進(jìn)來,讓種子曰一下子想起了那個著名的墨菲定律,一件事情只要有糟糕的可能性,那就會一定要糟糕,周雪雁說,鐘哥,我想你應(yīng)該把那筆錢再給我打過來!否則你那些照片,會在各大網(wǎng)站以及我個人的博客上到處都是,興許,你老婆那里,你單位一把手那里,還有,你那小情人何小草那里、我都要寄去一份,鐘子曰一邊走,一邊咬著牙沉默半天,突然問,丫頭,那幾個打我的人是你找來的嗎?周雪雁笑了,你不要以為你是劇局長,就沒人敢把你怎么樣?鐘局,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不一定能做到!我是女人,男人打天下用拳頭和鈔票,女人不需要那些,女人只要有身體就可以了。鐘子曰吼叫起來,我告訴你周雪雁,你休想從我這里拿走一分錢!周雪雁依然在笑,好,那咱們就走著瞧!你先別掛,我還想跟你說一句話,別以為你們當(dāng)官的就多么高尚?其實,你們跟我周雪雁是一樣的,同樣是婊子!
就在鐘子曰開車趕到何小草樓下的時候,突然看到一輛警車停在那里!他把車停在路邊,卻沒有下車!何小草被警察帶出了樓道,她目無表情,抬頭看了看樓頂,鐘子曰也隨著她的視線看上去,閣樓陽臺的晾衣架上,一件粉紅色的內(nèi)衣在迎風(fēng)飄揚,何小草在上車之前,看到了鐘子曰,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輕輕地笑了。鐘子曰閉上眼睛,緩緩地躺在車座上,等警車離開后,種子曰才下了車,神情恍惚地上樓,走進(jìn)何小草的屋子,他站在客廳里,往四下看了一圈,房間里寂靜得讓人壓抑,后來,鐘子曰在影碟機上看到了一張紙,上面寫著一些字:親愛的,記著,你還欠我一首詩,鐘子曰頓時滿臉淚水,站在那里發(fā)呆,手機卻又響了,是妻子打來的,一連打過三次,鐘子曰才接起來。妻子說,子曰:你在哪里啊?你回家一趟吧,有些事兒,我得撮你談下談。
作者簡介:
宗利華,男,1971年出生,中國作協(xié)會員,曾就讀于魯迅文學(xué)院首屆公安作家班,山東省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已發(fā)表長篇、申短篇、小小說150余萬字,作品多被《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有作品被譯介到加拿大、韓國等,獲2003~2004年度全國小小說金麻雀獎。著有長篇小說2部、小說集4部?,F(xiàn)供職于淄博市公安局。
責(zé)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