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晶波

那本來是一個很平常的早晨，核桃和她爸爸還在睡覺，阿姨在準(zhǔn)備早飯，我在書房里寫東西，忽然聽見姥姥在陽臺叫我。走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平時都是蹲趴在紙箱里的小白白伸直了腿，直挺挺地躺在那兒，死了。

“怎么會這樣呢，”“昨天晚上還好好的呢!”小白白一直都很壯實，胃口也好。每次看見核桃他們給小白白做那些高難度的動作時，阿姨都會說：“這只兔子可真是硬實!”然而，就是這只活蹦亂跳、硬朗壯實的小兔子，現(xiàn)在，死了。我努力去想各種可能的原因：“夜里下雨，在陽臺上受涼了?”“前一天帶到外面去感染了什么病毒?”“樂樂在追它的時候，傷到它了?”

“想啥也沒有用了?！崩牙岩娢野l(fā)呆便提醒我說：“趕快趁著她(指核桃)還沒醒，拿出去吧。就說昨晚沒注意，小白白跑了?！?/p>

我回過神來，正要動手，來不及了，核桃已經(jīng)起來了，光著小腳丫“啪嗒”“啪嗒”跑了過來。

“小白白，小白白，你睡得怎么樣喇?”

“小白白，你今天怎么是這樣睡的呀?你又不枕枕頭，這樣躺不舒服的，還是趴著睡吧?！闭f著，核桃便想伸手去拉小白白，糾正它的姿勢。姥姥連忙一把攔住了她：“別碰它，讓它再多睡一會兒!”

“我就幫它趴過來就行了。姥姥不是說不枕枕頭睡覺會空著頭鳴!”

“不行!不行!不能碰它!趕緊讓媽媽給你穿衣服去!”姥姥阻止核桃，并示意我趕緊把她帶進(jìn)房間。核桃很不情愿，但還是跟了進(jìn)來?？墒沁^了一會兒，剛剛穿好衣服的核桃又急匆匆地跑到陽臺上。

“小白白，你怎么還這么睡呢?你快醒醒，你不能再睡了!”

可是任憑核桃怎樣搖晃紙箱，小白白都依舊那樣躺著。核桃有些慌了，提高了聲音：“小白白，小白白!媽媽，小白白怎么一點兒都不動啊!”

我沒有回答核桃，只是把她拉過來，幫她把剩下的兩粒扣子系好。

“不是告訴你了嗎?小白白太累了，還得再多睡一會兒。”好心的姥姥無論如何也不忍心告訴核桃事情的真相。但是核桃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她停止了喊叫，看了看姥姥，又看看我，然后對姥姥說“姥姥，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和媽媽說話?！?/p>

我和姥姥對視了一下，姥姥回房間去了。核桃走過去關(guān)上陽臺的門，坐到我對面的小椅子上，放緩了語速

“媽媽，我問你，小白白到底是像姥姥說的那樣睡著了，還是死了?”

看著核桃認(rèn)真、嚴(yán)肅、期待、緊張而又盡可能保持平靜的神情，我知道不能再瞞她了，于是就蹲下來，雙手扶著她的肩膀，以平緩的語調(diào)告訴她，“小白白真的，是死了?！?/p>

聽了我的回答，核桃沉默著低下頭，小嘴巴和下巴開始不斷地抽動，終于，她實在克制不住了，撲到我的懷里哭了“不行!小白白怎么可以死呢?媽媽，我那么喜歡它!它不可以死的!嗚嗚嗚……”

我緊緊地抱著核桃，任憑她大聲哭叫，什么也說不出。在這個時候，任何哄勸、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唯有痛哭的聲音才是最恰當(dāng)?shù)恼Z言。

過了很久很久，核桃的哭聲小了一些。

“媽媽，小白白到底為什么會死?”“可能是昨晚陽臺的窗子沒關(guān)，它被凍著了：也可能是哪天帶到外面，被傳染了疾病：也有可能是你們不小心把它的哪個地方弄傷了。小兔子是很嬌嫩的……”

“媽媽，兔子死了也要像人那樣被埋在土里嗎?”(和姥姥一起看電視時知道了土葬一說。)

“是的，可以被埋起來，也可以直接當(dāng)作垃圾扔掉!”

“不行，媽媽!不能把小白白當(dāng)作垃圾扔掉!我要把它埋起來!”

“好!今天從幼兒園回來以后，媽媽陪你去公園的湖邊，找個地方把小白白埋起來?！?/p>

“還可以給它立一個碑嗎?”

“碑就不立了……”

“為什么人死了要立碑，小白白死了就不立碑呢?”

“人們一般都不給死去的動物立碑的。”

“媽媽，小白白被埋進(jìn)土里以后會怎么樣?”

“它會慢慢地腐爛，一點一點地和泥土混合在一起?！?/p>

“然后呢?”

“然后，就分不清哪些是小白白，哪些是泥土了?！?/p>

“把土再挖開也看不見小白白了嗎?”

“是的，看不見了?！?/p>

“那死就是沒有了?”

“是的，死就是沒有了、看不見了、摸不著了?！?/p>

”不行!媽媽!小白白不可以沒有了!不可以看不見了!不可以摸不著了!”

那天早飯，阿姨烤了平時大家最喜歡吃的芝麻燒餅，可是誰也沒有胃口。那天晚上以及之后的很多個晚上，家里都非常肅靜、冷清，沒有小白白，也沒有朋友來玩。雖然偶爾也會有一些好玩的事情或?qū)υ捒梢源蚱埔幌鲁翋?、悲傷的氛圍，但是每個人的笑容都很短暫。核桃尤為傷心，每每在不經(jīng)意間提到和小白白的相關(guān)話題，她便頭一低、嘴巴一撇，默默無語?？粗颂吟鋈簧駛臉幼?，姥姥心疼無比，三番五次地告誡我，“以后不許再買小動物回來養(yǎng)!除了那只烏龜，什么都不能養(yǎng)!”我沒有表示反對，盡管心里仍然認(rèn)為“悲傷和痛苦也是孩子需要體驗的情感”，但是面對如此難過的核桃，心情也實在無法放松下來，苛責(zé)自己的想法時不時地會冒出來我真該吸取朋友的教訓(xùn)，不買小動物：真該在孩子新鮮了幾天之后就把小白白送到公園……

為了能讓核桃盡早擺脫消極的情緒，我曾經(jīng)專門為此事和核桃的老師談過，希望能得到她的幫助。老師也的確花了一些心思，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失去小白白的日子相比于小白白活著的那些快樂時光，竟是這樣的漫長、難熬，不是親身經(jīng)歷是決計體會不到的。

很多天以后的一個傍晚，核桃一從幼兒園出來就迫不及待地大聲對我說：“媽媽，媽媽，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兔子都是會死的l今天我們幼兒園里的一只小灰兔也死了{(lán)陳小桐(核桃的一個好朋友，她的媽媽在我給核桃買小白白的同時也給她買了一只)的小白兔比我的死得還早呢!”宣告完這個消息，核桃如釋重負(fù)，歡快地上了自行車。一路上問這問那，我意識到，先前那個活潑開朗的核桃終于又回來了。

兩年后，又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那一天，在小學(xué)的門口又有挑著擔(dān)子在賣小白兔的，核桃見到了又興高采烈地大聲要求：“媽媽，我們買只小白兔吧，你看它多可愛呀!”我遲疑了一下，盯著核桃看了看。要知道，經(jīng)歷了小白白的離開以后，我總是在核桃面前避免提起“小白兔”，但是這次她卻是自己主動提出來要再經(jīng)歷一次那件曾給她帶來巨大痛苦的事情!我沒有答應(yīng)核桃的要求，她很不開心。晚上臨睡前，我問核桃，

“你還記得小白白嗎?”她點了點頭。

“你還想它嗎?”她又點了點頭。

“我昨天還夢見它的!”說著嘴巴又撇了起來。

“那你還想養(yǎng)小白兔嗎?”

“想!”

“為什么呢?”

核桃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為什么。我就是想養(yǎng)?！?/p>

“沒有為什么”又是為什么呢?我沉思著。

走在校園的小路上，迎面遇到幾個女學(xué)生，其中一個學(xué)生的手機響起來，鈴聲是那首流行歌曲《隱形的翅膀》，“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

或許，不，不是或許，正是這個答案!造物主在賦予人類以生命的時候，也給了每個人一雙隱形的翅膀，不僅帶給他們希望，更讓他們在遭遇痛苦、劫難之后，還可以絕地起飛，飛過絕望!

核桃的回答是對的，“沒有為什么”，這只是生命最本質(zhì)的屬性，最簡單、最真實的表達(d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