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登科 趙一海
名律師遭遇“貪官”
名律師+貪官,盡管是一個吸引眼球的組合,但律師陶武平和翟健更愿意把這些案件理解為曇花一現(xiàn),“盡量做到平常心,說白了也就是普通的案件”。
陶武平和翟健,這—對相識多年的朋友共同瓜分了社保案中大部分核心人物的辯護權(quán)。
陶武平的當事人包括孫路一(原上海市委副秘書長)、凌寶亨(原上海市國資委主任)、陳超賢(上海市長寧區(qū)委副書記、代理區(qū)長)和吳明烈(原上海新黃浦集團總裁)。翟健代理的案件則包括祝均一(原上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局長)、吳鴻玫(原上海市國資委副主任)、殷國元(上海市房屋土地資源管理局副局長)和王成明(原上海電氣集團董事長)。
他們所代理的上述八位當事人無不是上海副局級以上高官,亦均為社保案中的核心人物。
陶在代理社保案之前,除了和孫路一有過“一面之緣”外,其余的當事人“彼此之間只是聽說過名字而已”。兩人都沒有想到,第二次見面竟是在看守所里。
陳超賢被羈押在安徽宣城,在當?shù)貦z察院的建議下,他委托原來的下屬找到陶武平擔任辯護律師。其他三人,要么是家屬向司法界打聽,要么是通過朋友們的推薦。在陶武平看來,家屬們肯定也“考慮到了面子,名律師跟這些高官的身份才算匹配”。
辯護的空間在哪里?
翟健說,在他的辯護生涯中,還沒有看到過比祝均—認罪悔罪態(tài)度更好的被告人。第一次會見祝均一時,祝就表示不想請律師,“我已經(jīng)認罪了,就應該伏法”。
陶武平有著相同體會,他所代理的四件案子,當事人基本在雙規(guī)期間,“該交代的就都交代了”。
“貪官”們的“坦白”給辯護律師們出了“難題”?!皬穆蓭煹霓q護宗旨來看,能辯輕就辯輕,能辯無罪就辯無罪。如果被告人在關押期間,對起訴書上的內(nèi)容極力否認的話,對辯護會更有利。”陶武平說。因此。他們的大部分精力只能用于定性問題,即在事實已查清的基礎上,該事實究竟能否構(gòu)成犯罪、構(gòu)成何種犯罪。
比如在為吳鴻玫辯護時,翟健一連用了三個“這是事實”——吳鴻玫在吃飯時收了張榮坤作為禮品贈送的100克金條,這是事實;收到金條沒有上交,這也是事實;這種做法當然不對,這還是事實。但翟健還是堅持認為,僅僅這些并不能構(gòu)成受賄罪,因為不能有力地證明其中存在錢權(quán)交易。
貪官們“主動交代案情”也成為另一個重要的辯護意見,以求法官“在量刑上酌情考慮”。
“智慧的判決”
翟健所代理的四宗案子的結(jié)局有一個共同特征:如果按照法院認定的罪名定罪,那無疑是判輕了,而且是判得很輕?!白>粩?shù)罪并罰39年,執(zhí)行18年,不是判輕了嗎?王成明共同貪污3.06億巨款、殷國元受賄3000多萬,怎么只判了死緩?”翟健稱,這背后其實體現(xiàn)了法治與正義,與民意,與其他因素的艱難平衡。
其實在公訴機關指控祝均一的130萬受賄總額中,近2/3是其夫人黃華拿的錢,其夫人在張榮坤公司工作,3年拿了張110萬的紅包,其中的80萬被控方認定為受賄。
控方的指控有一個尚方寶劍——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聯(lián)合發(fā)布的《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2007年7月8日發(fā)布,簡稱“意見”)規(guī)定,官員及其親屬拿掛名工資屬于受賄行為,而上海社保案是這次兩高“意見”的第一次大規(guī)模司法實踐。
翟健的辯護同樣基于兩高“意見”,“意見規(guī)定,拿掛名工資不上班要定罪,但黃華每天上班,最多屬報酬偏高”,但法庭并沒有采納這一辯護意見,最終認定祝均一受賄判刑15年,數(shù)罪并罰一共33年,合并執(zhí)行卻只有18年。
判決后,法官征求翟健的意見,翟健說:“我對判決結(jié)果很不滿意,但只能說這是一個有智慧的判決,你們把我的辯護意見否定了,但在具體量刑時又都考慮了?!?/p>
祝均一服刑后,2008年年初被再次提審,理由是挪用小城鎮(zhèn)保險基金。起訴書顯示:“犯罪事實系在查辦陳良宇案件中發(fā)現(xiàn)。”
翟健這次選擇的是“無罪辯護”,最后向法庭說:你們一定要判有罪,我也沒辦法,我提個意見,加幾年都無所謂,執(zhí)行18年就不要再動了。
法院最終以濫用職權(quán)罪加判祝均一有期徒刑6年,但也照顧了翟的最后意見,最終執(zhí)行的仍是18年,所謂的“加罪不加刑”。
王成明案亦有相似“智慧判決”。2008年的農(nóng)歷新年前,第一批開庭的上海社保案大多已塵埃落定,只有王成明選擇了上訴,王成明的案情說來簡單:他與朋友為拿下一塊市值兩億的土地,讓屬下公司出啟動資金,事成之后,王成明再要求下屬公司撤出,盡管下屬公司本息全收回了,但經(jīng)評估,這塊土地已升值至5億,扣除兩億成本,王成明沒投錢,凈得3億。
最終,一審法院判決認定是貪污,判處死緩。而翟健認為:“土地漲了算貪污,如果跌了造成損失,就不是貪污了?這在法律上說不通。”他認為王成明犯的是“挪用”,“最多10年”。
“如果真是貪污3個億,那法院就判得太輕了”。翟健相信,法院之所以輕判死緩,已經(jīng)在事實上智慧地考慮到了他的辯護意見。
“大案畢竟是大案”
社保案的重要性,迫使司法審判各方都不能等閑視之,在上海市中院給殷國元的一審判決書的末尾,還附上了4頁“相關的法律條文”,判決中所涉及到的法條、量刑原則都被一一列舉,“以前很少見,法院的考慮很周到”。
有時這種周到的準備和安排,也令辯護律師們措手不及。陶武平至今遺憾,“沒能讓更多的人看到我對吳明烈所做的辯護,酣暢淋漓,很激烈。”
開庭前,公訴人和法官都知道陶武平要為吳明烈做罪輕辯護,但不知道辯護的依據(jù)和理由。上午開庭時,“現(xiàn)場差不多坐滿了,差不多有60人”,除了吳明烈的家屬,其他人“都是長春各級法院和檢察院的處級以上干部,來觀摩學習的”。
可是,待陶亮出自己的辯護底牌,法官突然宣布休庭,20分鐘后宣布庭審結(jié)束。再次開庭的庭審現(xiàn)場,只剩下了控、辯、法官三方,另加一名家屬,本案的唯一旁聽人員——吳明烈的妻子,整個法庭里就只有10個人了。
陶武平的辯護意見最終并未被采納,但“他的妻子一點都不怪我,她對我的表現(xiàn)很滿意”。
“對不起,我們有紀律”
即便是到了今天,上海社保案審判仍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更毋說庭審時刻。
長春中院規(guī)定每個案子只允許兩名親屬旁聽,單位人員無一獲準入內(nèi),在安徽蕪湖中院開庭的郁知非案更是有戲劇性,起初高調(diào)“公開審理”,在經(jīng)歷了一場延期風波后,最終還是以“隱秘方式”悄然開庭,除開庭一天前獲得通知的家屬及幾位當?shù)厮痉ㄏ到y(tǒng)人士,再無他人獲準旁聽。
場外因素的干擾,一直是媒體關注的焦點。翟健擔任全國律師協(xié)會刑事委員會副主任,陶武平則是上海律師協(xié)會常務理事,在外人眼里,他們必然有著豐富的司法資源,但他們都明確表示,除了辯護,施加任何影響都“不可能”。
事隔一年,陶武平仍稱“不方便提供判決書”,因為判決書上有每一筆涉案明細,組織上對很多“行賄人”都采取了“寬大處理”,很多人至今仍在位。翟健對具體案情只字不提。
“主要是強調(diào)依法辯護,組織上不干涉,也希望我們不要趁機炒作自己。”這位律師的理解是:尊重現(xiàn)行體制,我們不可能天馬行空。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