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子強

7月9 日,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訪問意大利,出席G8高峰會議。拍攝“全家福”時,身為東道主的意大利總理貝盧斯科尼伸手欲與奧巴馬握手,不料奧卻視而不見,直接從他身邊走過。這個尷尬場面,成了一宗不大不小的國際花邊新聞。

當時貝盧斯科尼堆著滿臉笑容,向奧巴馬伸出友誼之手,但后者原本稍微抬起的右手卻放下了,還低頭大步向前走,留下貝氏那只在難堪的空氣中凝固住的手。過了一會,貝盧斯科尼才迷迷糊糊地隨奧巴馬一同走上了典禮臺。

奧巴馬當然不會直接道出個中原因,但輿論普遍相信,這與貝氏近期丑聞不斷,為奧巴馬不屑有關(guān)。其中包括接二連三的性丑聞,以及口不擇言——如開玩笑稱羨慕奧巴馬曬得黑。奧巴馬在峰會期間,曾經(jīng)大贊意大利總統(tǒng)納波利塔諾“正直高尚”,令人聯(lián)想到,這是在暗諷貝盧斯科尼品行不佳。

相反,同一個場合,奧巴馬卻與作為非洲聯(lián)盟輪值主席來參加相關(guān)討論的利比亞領(lǐng)導人卡扎菲互相問候、握手致意,為兩國長期冰封的關(guān)系解凍。有媒體形容說是“歷史性”的一幕。

在政治圈,尤其是外交舞臺,領(lǐng)導人之間是否握手、怎樣握(例如:站著握還是同時移步向前握;蜻蜓點水還是重重地握;拒絕握手時如何保持禮貌和體面),都是一門并不簡單的政治學。

已故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在“水門事件”后退隱,東山再起無望后,轉(zhuǎn)而閉門埋頭撰寫了一本書《領(lǐng)導者》,論盡同時代的環(huán)球政治領(lǐng)袖,分享與他們交手的親身經(jīng)驗,其中提到以下的小故事。

1954年,商討越南問題的日內(nèi)瓦會議上,周恩來總理代表中國,而美國國務(wù)卿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則代表美國。當時,杜勒斯對記者傲慢地說,只有在“兩人的汽車相撞”的情況下,雙方才會會晤。不料有一天在會場上,冤家路窄,兩人真的碰個正著。周總理大方地伸出手來準備握手,杜勒斯卻搖了搖頭,走出了會議室。

6年后,當周總理向朋友埃德加·斯諾(曾撰寫《紅星照耀中國》,又稱《西行漫記》一書的美國名記者)提起這件事時,仍表現(xiàn)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對別國藐視中華民族尊嚴耿耿于懷。

尼克松在《領(lǐng)導者》中為杜勒斯辯解,說后者的怠慢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下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那時成千上萬的美國子弟兵在朝鮮戰(zhàn)爭中被殺,而在接下來的冷戰(zhàn)中,中蘇兩國將聯(lián)合起來對付美國,何況,他們即將與蔣介石簽訂共同防衛(wèi)條約。

尼克松自己又從這個故事中吸取了什么教訓呢?

他知道這件事深深傷害了周總理,因此1972年歷史性訪華時,他抵達北京走下飛機時就走上前去主動向周總理伸出了手,并稱留下了此行最值得紀念的照片。

那么,如果因為種種政治顧慮而不想握手,但不想做得太突兀,又有何妙法呢?

尼克松在同一本書中,細述了他與周總理交手的另一段故事。

1972年尼克松訪華時的一場會談中,為了測試白宮改弦易轍的決心,周總理是這么說的:“正如你今天下午對毛主席說的,我們今天握了手。但是杜勒斯卻不愿這樣做?！?/p>

尼克松說:“不過你說過,你并不要和他握手。”

周總理回應(yīng)說:“不一定,我原來是不得不握的?！?/p>

“那好,讓我們握手吧!”尼克松邊說邊隔著談判桌又一次把手伸過去。

周總理興致勃勃地說下去:“杜勒斯的助手史密斯(Bedell Smith)先生曾經(jīng)想采取不同的做法,但他沒破壞杜勒斯的紀律,因而他不得不用右手端一杯咖啡。由于人們不用左手握手,他便用右手搖了搖我的胳膊。”

不想握手,又不想顯得過于突兀,原來可以如此費盡周折、奇招盡出。這又令我想起另一則發(fā)生在香港的故事。

那時是1993年,香港仍未回歸祖國,中英雙方因為末代港督彭定康(Chris Patten)要在香港推動其政改方案,而鬧得勢成水火,中方官員也索性與之割席。有一次在大嶼山大佛開光的重大佛教盛事中,當時中國駐港最高級別官員周南與彭定康不期而遇。這位末代港督亦大方伸手,欲與對方握手。雖然當時雙方正處于冷戰(zhàn)狀態(tài),但礙于對方的身份,過分拒人于千里之外,將會對中方形象有不良影響,你猜猜周南最終如何反應(yīng)?

結(jié)果,周南沒有握手,反而雙手合十,作了一個佛教禮儀手勢回應(yīng),令彭定康也被迫縮手,以相同的手勢回禮。

還是那句話,握手政治學,也是一門并不簡單的學問。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