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王國維 人間詞 苦情 人生哲學(xué)

摘 要: 王國維《人間詞》塑造了一個悲苦的“人間世”,折射的是王國維“苦情”的人生哲學(xué)。王國維深味人生之“苦”,與他的人生觀、生命體驗、所受哲學(xué)影響息息相關(guān)。

王國維《人間詞》的命名蘊涵著“苦情”人生觀,整部詞集塑造出一個地獄般的“苦人間”,“苦情”是王國維人生哲學(xué)的最顯著的特征。“苦情”人生觀的形成既與他對家族多災(zāi)難、時代多變故和個性多矛盾的生命體驗有關(guān),又與叔本華悲觀人生哲學(xué)的影響息息相關(guān)。

一、詞集命名蘊涵著“苦情”人生觀

王國維詞現(xiàn)存115闋,“人間”一詞頻繁出現(xiàn),約三十九處,大約每三首出現(xiàn)一次。王國維將詞集命名為《人間詞》,固然是因為詞集中“人間”一詞出現(xiàn)的數(shù)量和頻率奇高,但這只是其表面,其深層含義更蘊涵著“苦情”人生觀。后來詞集改名為《苕華詞》,更加突出和加強了“苦情”哲學(xué)意味。

(一)《人間詞》命名蘊含著“苦情”人生觀。在《人間詞》中,“人間”的含義除了“人間的、人世的、塵世的、世俗的”等群體性的含義之外還包括表示“個人”、“個體”以及“人性”的含義。作者側(cè)重對“人”的個體、自我、心靈、精神的解析和對人的個體存在方式的探求,蘊含著豐富的哲學(xué)意義。詞集的命名除了字面意思“人間”外,還蘊涵著王國維對“人間”的人的“人生”、“人性”的理性思考。在王國維的心中,人生在世就是要為生存意志的驅(qū)使和不能超越的“人性”的弱點而忍受“人間”“無量”般苦。無論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無論渾然不覺的凡夫俗子,還是清醒理智的天才,甚至連佛祖都概莫能外。王國維在《平生》中感慨道:“人間地獄真無間,死后泥洹枉自豪。終古眾生無度日,世尊只合老塵囂。”王國維表達人生“苦情”的詩詞很多,例如:“人生苦局促,俯仰多悲悸”(《游通州湖心亭》),“人生一大夢,未審覺何時”(《來日二首》),“人生只是風(fēng)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采桑子·高城鼓動》)①在王國維眼里“人間”似“地獄”,人生如“夢”、如“飛絮”和“浮萍”般虛幻、無根,孤獨、無奈又無常。夏中義先生認為王國維是“世紀苦魂”,道盡王國維“苦情”人生哲學(xué)之真蘊。

(二)《人間詞》改名為《苕華詞》更加突出了詞集的人生“苦情”意味?！败嫒A”出自《詩經(jīng)·小雅·苕之華》:“苕之華,蕓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牂羊墳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鮮可以飽。”“苕”:植物名,即凌霄花,藤本,蔓生,開黃色花;“華”:開花?！败嫒A”即指凌霄花開,青油油的葉枝,黃燦燦的花,一派生機盎然?！盾嬷A》描寫災(zāi)荒年代人吃人的殘酷現(xiàn)實,表達了人們“不如無生”的內(nèi)心痛苦。詩歌以凌霄的花葉繁茂與人間人吃人的蕭索景象形成強烈的反差,所謂“物自盛而人自衰”。王國維以“苕華”命名詞集,是借用“苕華”意象所揭示的人不如物,“不如無生”的寓意,更加突出人間悲苦的一面。王國維將《人間詞》改名為《苕華詞》更加貼切地表達了他的“苦情”哲學(xué)意念。

二、《人間詞》浸透著“苦情”人生哲學(xué)

王國維《人間詞》以抒寫“人間苦”為多。就像“萬佛皆空”,王國維認為“人間一切皆苦”。

(一)《人間詞》大量描述凡人因生存、因情、因欲而苦。首先,塵世之中蕓蕓眾生,因受生存意志驅(qū)使而身為形役,盲目地生生息息,不勝其苦。王國維曾在《蠶》詩中表達了人生身不由己,任憑命運擺布,像蠶那樣辛苦操勞,繁殖子孫,千秋萬代,周而復(fù)始。借蠶喻人提出人生到底為何的哲學(xué)問題。王國維認為人生在世,恰似“辛苦錢塘江上水。日日西流,日日東趨?！?《蝶戀花·辛苦錢塘》)。他用“辛苦”形容錢塘潮水,給江潮以人的感情?！拔髁鳌睂懗逼?“東趨海”寫潮落。江水為“西流”的過程付出無論多大的努力卻終究不能免于“東趨”的失敗的必然結(jié)果。但它卻以絲毫不減的熱情無休無止地重復(fù)著這種嘗試?！靶Q”與“江水”的意象都暗喻著人生的盲目、徒勞和無可奈何的宿命。其次,“人間”眾生因情而苦。人生在世,難免生離死別,苦不堪言。《人間詞》中離情別恨主題的詞有近三十闋,占了《人間詞》四分之一多,最能體現(xiàn)王國維的“苦情”人生觀?！兜麘倩āぷ蛞箟糁小贰跋灉I窗前堆一寸,人間自有相思分”,訴說游子思婦、癡男怨女“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李商隱《無題》)的纏綿悱惻、刻骨銘心的離別相思之苦?！兜麘倩āら啽M天涯》訴說團聚為喜,卻添新愁?！按严嗨紵粝略V。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卑さ街胤?親人促膝剪燈,傾吐離別的舊恨宿怨代替了轉(zhuǎn)瞬即逝的重逢“新歡”。更哪堪重逢時紅顏已不再,青春亦老去。團聚和離別一樣痛苦。死別最苦,《蝶戀花·落日千山》“自是精魂先魄去。凄涼病榻無多語”,死者“精魂”已逝,徒留形體。生者想要對死者傾吐千般憐愛萬斛柔情,并且相約來生,可惜“見說來生,只恐來生誤”,只有唏噓不能多語。今生已矣,來生又靠不住,來生和今生一樣痛苦。從離別苦寫到團聚苦,從今生苦寫到來生苦,人間處處是痛苦,人生時時、代代永遠是痛苦,意欲痛苦說,達到了頂點。再次,人性與生俱來的欲望和因欲望而產(chǎn)生的爭斗和謠諑更增人生之苦。比如《蝶戀花·憶掛孤帆》“只恐飛塵滄海滿。人間精衛(wèi)知何限”。暗喻人世間物欲橫流,紅塵萬丈。精衛(wèi)填平大海就滿足了,而“人間精衛(wèi)”的欲望卻難以知足,因此總處在痛苦之中?！朵较场ぬ炷┩啤贩从橙碎g處處因欲望而爭斗不休,弱肉強食。人間強者的“歡宴”是建筑在如“孤雁”般的弱者的痛苦基礎(chǔ)之上的。詞中“孤雁”被“金丸”打落,做成佳肴供人歡宴,象征人生不由自主的悲慘命運。“孤雁”成了紅塵中人一切罪惡和痛苦的總的承擔(dān)者,意在再現(xiàn)古往今來整個悲劇的人生?！兜麘倩āつ穻染辍泛汀队菝廊恕け烫ι铈i》反映因欲望不足而謠諑漫天,“積毀銷骨”的人間悲劇。詞作分別借美女受妒招來造謠誹謗,暗喻品潔才高之士被嫉賢妒能之小人誣陷詆毀,整個人間黃鐘毀棄,瓦釜雷鳴,一派黑暗凄涼。

(二)《人間詞》大量描述天才人物因“思量”而比常人要承受更大的精神痛苦。王國維一再感嘆“人間須信思量錯”(《蝶戀花·斗覺宵來》),“人間總被思量誤”(《蝶戀花·窗外綠陰》)。這個“思量”包括形而上的哲學(xué)思考、宇宙規(guī)律、社會規(guī)律、科學(xué)規(guī)律以及人生終極價值的探索和追求,等等。首先,天才人物要另外承受因“思量”而引起的理想幻滅之苦?！皬淖砝?憶平生。可憐心事太崢嶸”(《鷓鴣天·列炬歸來》)一語道破天才的寂寞,高遠的理想給人的一生帶來的只有失望和痛苦。成就大學(xué)問的理想和追求真理之路布滿荊棘坎坷,苦不堪言?！耙捑湫母谓K復(fù)在,掩書涕淚苦無端?？蓱z衣帶為誰寬”(《浣溪沙·月底棲鴉》)。然而理想?yún)s邈遠難求,令人痛苦難捱。《鷓鴣天·閣道風(fēng)飄》《蝶戀花·憶掛孤帆》《阮郎歸·美人消息》等詞反映理想可望而不可即,仿佛藏在高入云端的“千門萬戶”里,無論“頻摸索”還是“且攀躋”,都無法找到它的藏身之處;又如那明滅恍惚的海上“神山”與“只余眉樣在人間”的“川途”“美人”,苦求的結(jié)局唯有幻滅的悲哀。求索是執(zhí)著的,求之不得之后也還是執(zhí)著的,“屏卻相思,近來知道都無益。不成拋擲。夢里終相覓?！?《點絳唇·屏卻相思》)對理想的執(zhí)著是無益的,更是痛苦的。“更堪此夜西樓夢,摘得星辰滿袖行”(《鷓鴣天·列炬歸來》)?！案啊笔抢硇缘姆此?怎么能夠再受得了!“星辰”象征著光明、高遠、晶瑩、皎潔,借指拋卻了功名利祿的純潔、高遠的理想,只有在夢中才能“摘得”“滿袖”。夢里夢外形成強烈的反差。夢中的理想越是美滿,夢醒后的失望越是痛苦。其次,天才人物還要承受因“思量”而引起的既洞悉人生苦難又不得超脫的錐心之痛?！蔼毾蛭黠L(fēng)林下,望紅塵一騎?！?《好事近·愁展翠羅》)“西風(fēng)林下”象征超脫者,“獨望”是期待喚醒執(zhí)迷的“紅塵一騎”。“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浣溪沙·山寺微?！?“天眼”是佛教所說五眼之一,能洞悉塵世一切?！把壑腥恕闭菈m世大欲中擾擾嚷嚷、憂患勞苦的大眾。當(dāng)天才用理性的“天眼”發(fā)現(xiàn)自己也只能紅塵一粒時,是何等的絕望。“陌上樓頭,都向塵中老?！?《蝶戀花·百尺朱樓》)“陌上”象征盲目的塵世,“樓頭”象征著理智清醒的觀察者?！岸枷蚣t塵老”的“老”字,有零落凋傷的意思。以上詞表達天才洞悉人世苦難,希望自己超脫紅塵,并且喚醒執(zhí)迷的眾生,可惜自己也是其中一員。無論苦難眾生還是清醒的天才都不能逃脫“向塵中老”的宿命。盲目的眾生固是可悲,而那些善于觀察人生卻無力把握命運的天才更是悲哀中的悲哀,慘痛中的慘痛。

(三)王國維認為人生毫無價值,尤苦。生存苦,理想不能實現(xiàn)苦,即使理想實現(xiàn)了,隨著短暫生命的逝去,到頭來一切終歸于空。王國維認為“至財產(chǎn)、勢力、名譽等,實幻影耳,視為真正人生之目的,誤也”②。首先,千秋霸業(yè),唯剩遺跡?！肮锰K臺上烏啼曙。剩霸業(yè)、今如許”(《青玉案·姑蘇臺上》),“千載荒臺麋鹿死”(《蝶戀花·辛苦錢塘》),“荒臺”:指姑蘇臺,相傳為吳王夫差所筑,此二句喻吳國滅亡、繁華的姑蘇臺變?yōu)榛囊?只聽到烏鴉哀鳴;“麋鹿死”更進一步暗喻千古歷史興亡、帝王霸業(yè)都將化為陳跡。其次,萬代英雄,轉(zhuǎn)眼白頭?！爱?dāng)年風(fēng)度曾識。北征司馬今白頭,惟有攀條沾臆。”(《摸魚兒·問斷腸》)“司馬”指東晉桓溫。當(dāng)年風(fēng)度翩翩的司馬今已白頭,看到年輕時在金城栽種的柳樹皆已十圍,只能攀枝執(zhí)條,淚水沾胸,徒嘆年華逝水。此典暗喻功名事業(yè)隨著生命的老去和終結(jié)終將化為煙云。再次,絕代紅顏,只余荒冢。“野花開遍真娘墓,絕代紅顏委朝露,算是人生贏得處。千秋詩料,一抔黃土,十里寒蟄語。”(《青玉案·姑蘇臺上》)“真娘”,唐時吳國佳麗。此詞暗喻別說凡夫俗子,即使絕代佳人,到頭來也只不過成為文人寫詩的材料,此外只能落得一抔黃土、野花朝露、十里寒蟬伴孤魂。以上詞都說明人生無意義,什么功名事業(yè)、什么英雄豪杰、什么紅顏細腰,都是“幻影”,轉(zhuǎn)頭成空。這就是王國維深刻體驗、感慨萬端、反復(fù)幽怨的“人間”。

三、“苦情”人生哲學(xué)探因

如此紛繁綿密的“苦詞”,絕不是憑空而來。何以人間的一切,在王國維眼中盡皆染上悲感凄苦之色?其原因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探索。

(一)家族多災(zāi)難和時代多變故在某種程度上催生了王國維對人生的銘心刻骨的“凄涼”感受。首先,家庭不幸,個人生活艱難。王國維四歲生母凌氏去世,三十歲父親去世,三十一歲莫夫人與繼母葉氏先后去世,留下了八歲、五歲、兩歲的三個小兒,家庭非常不幸、非常悲慘。王國維家境貧寒,體弱多病,求學(xué)之路坎坷多艱。加上多年孤獨一人在外為生活奔波,很少得到親人的照顧體貼、人間的溫暖歡樂,飽嘗人間的凄涼寂寞、人生的悲慟酸楚。其次,王國維在世的短短五十年(1877—1927),恰好是中國近代史上最動蕩的時代,期間有甲午中日戰(zhàn)爭、戊戌政變、八國聯(lián)軍侵華、辛亥革命、袁世凱稱帝、張勛復(fù)辟、北洋軍閥混戰(zhàn)、各地割據(jù),各黨派爭權(quán)奪利,等等。在20世紀初那個社會劇烈動蕩、人心無所適從的時代,他性格沉潛保守缺乏反叛精神,又敏感深刻地體會到新舊沖突間的弊病和痛苦,找不到解脫精神苦悶的方法,只能掙扎在痛苦絕望的深淵。

(二)王國維充滿矛盾的性格使他時常深陷思想矛盾、個性沖突、心理分裂的痛苦中,是形成他“苦情”人生哲學(xué)又一個原因。首先,王國維深陷于感情與理智的矛盾痛苦中無法自拔。他一方面憑借西方哲學(xué)的智慧“天眼”洞見了人世欲望的痛苦與罪惡,另一方面因為中國知識分子的儒家積極入世的熱腸,對此痛苦與罪惡的“人間”既不能超脫,又不能冷眼相看,反而以深摯的感情對紅塵中的蕓蕓眾生深懷悲憫。這種明知不可而為之的固執(zhí)使他無法像許多傳統(tǒng)文人常做的那樣從老莊思想中借來一點點對人生的慰藉以維持內(nèi)心的平衡,這是一種怎樣的傷痛!這種心理也使他在學(xué)術(shù)研究方面,一直掙扎在矛盾對立的痛苦中。王國維感慨道:“余之性質(zhì),欲為哲學(xué)家則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為詩人則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哲學(xué)上之說,大都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余知真理,而余又愛其謬誤”?！爸淇尚哦荒軔?覺其可愛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煩悶?！雹燮浯?王國維憂郁悲觀的性格與他喜歡追索人生終極問題的天才情結(jié)使他不堪重負。王國維“體素孱弱,性復(fù)憂郁”④,除了要像蕓蕓眾生那樣為生存意志的驅(qū)使忍受塵世的所有痛苦外,更要為自己對現(xiàn)實人生深刻的哲學(xué)探求而承受更大的精神痛苦?！?天才)耑耑焉力索宇宙之真理而再現(xiàn)之?！薄氨藸奚湟簧ｌ?以殉其客觀上之目的,雖欲少改而不能。”⑤王國維發(fā)出作為天才深于眾生的痛苦感言:“嗚呼!天才者,天之所靳而人之不幸也”,“若夫天才,彼之所缺陷者與人同,而能獨洞見其缺陷之處,彼與蚩蚩者俱生,而獨疑其所以生。一言以蔽之,彼之生活也與人同,而其以生活為一問題也與人異;彼之生于世界也與人同,而其以世界為一問題也與人異?！雹拊俅?追求完美理想的執(zhí)著精神與殘酷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更讓他痛苦萬分。王國維一生鄙薄功利輕視任何含有目的的欲求,在為人與治學(xué)兩方面都能獨樹一幟,皎然不群。王國維的理想是天才人物對于最崇高、最完美的境界的強烈追求。他在《論哲學(xué)家與美術(shù)家之天職》中道出自己的追求:“真理者,天下萬世之真理,而非一時之真理也。”⑦王國維以他天才的智慧借來西方哲學(xué),結(jié)合中國的儒學(xué),架構(gòu)了中西文化接軌的橋梁。直到近百年后的今天,其重要價值才被大眾肯定。他的胸襟眼界大大超越了當(dāng)時熱衷于爭論是堅持國粹還是中體西用或者全盤西化的一般學(xué)者。因為他的超前思想,在那個時代,王國維被視為“異類”,飽受世人的冷眼與流言,令他感到絕望的孤獨。

(三)王國維的“苦情”人生哲學(xué)還來自于叔本華建立于生命意志學(xué)說上的悲觀主義。王國維年輕時“讀叔本華之書而大好之”并“心怡神釋”⑧,后來還著文《叔本華之哲學(xué)及其學(xué)說》《叔本華與尼采》等,全面系統(tǒng)地介紹了叔本華的唯意志論哲學(xué)、稱贊叔本華以“意志”為本體是對形而上學(xué)的重建,可見叔本華的生命意志論對其悲觀的人生哲學(xué)影響之深。首先,王國維對叔本華的唯意志論學(xué)說所見略同,同聲相應(yīng)。叔氏認為,“生活意志處處都在自相攫食”、“我們發(fā)現(xiàn)人對人是狼。”⑨人是利己主義者,但利己的“生存意志”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又無法滿足,因而“人生即痛苦”。相應(yīng)地,王國維說:“夫吾人本質(zhì)既為意志矣,而意志之所以為意志,有一大特質(zhì)焉,曰生活之欲”,“生活之本質(zhì)何?欲而已矣。欲之為性,無厭,而其源生于不足,不足之狀態(tài)苦痛是也”。⑩其次,王國維天才痛苦說也來自于叔本華。叔氏說:“天才所以伴隨憂郁的原因,就一般來觀察,那是因為智慧之燈愈明亮,愈能看透‘生存意志的原形,那時才了解我們竟是這一副可憐相,而興起悲哀之念?！眥11}王國維相應(yīng)地說,“又此苦痛與世界之文化俱增而不由之而減,何則?文化愈進,其知識彌廣,其所欲彌多,又其苦痛亦彌深故也。然則人生之所欲既無以逾于生活,而生活之性質(zhì),又不外乎苦痛,故欲與生活與苦痛三者,一而已矣?！眥12}再次,王國維比叔本華更加悲觀。叔本華認為“拒絕意志”可以獲得悲劇性人生的徹底解脫,而王國維認為叔氏之說“徒沾沾自喜”,“而不能見諸實事”,從本質(zhì)上說“究竟之慰藉終不可得”{13},也即,人生的悲劇是決然不能解脫的。王國維陷入悲觀中的悲觀,絕望中的絕望。叔本華的唯意志論哲學(xué)及其本人的“苦情”人生哲學(xué)已經(jīng)水乳交融地內(nèi)在于王國維的思想血脈,指導(dǎo)著他的人生和創(chuàng)作。

(責(zé)任編輯:趙紅玉)

作者簡介:李春芳,中文碩士,廣東金融學(xué)院財經(jīng)傳媒系講師,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文學(xué)。

① 葉嘉瑩,安易編著:王國維詞新釋輯評[M].北京:中國書店,2006.(后王國維詞均出自該書,只標詞牌名)

② [英]西額惟克著.王國維抄譯:西洋倫理學(xué)史要(下卷),[清]教育世界社,1903.刊登在《教育世界》雜志出版的《教育叢書》第3集,1903:34-35.

③④ 王國維:靜安文集續(xù)編·自序,見王觀堂先生全集(第5冊)[M].臺北:臺北文華出版公司,1968:1827-1828,1825.

⑤⑥ 王國維:叔本華與尼采[A].見王觀堂先生全集(第5冊)[M].臺北:臺北文華出版公司,1968:1680,1690.

⑦ 王國維:教育小言十二則[A].見王觀堂先生全集(第5冊).[M].臺北:臺北文華出版公司,1968:1882.

⑧ 王國維:王國維遺書(三)[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40:331.

⑨ [德]叔本華: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英譯本第1卷,倫敦:第7版,1909:192.

⑩{12}{13} 王國維:紅樓夢評論[A].見王國維文學(xué)論著三種[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4:2-3.

{11} [德]叔本華:生存空虛說[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7: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