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晏
1
飄零并不僅是那些黃葉。跟隨消失
生長出的那些飄零情緒,比黃葉
還要慘。失落讓今夜的星雨
脫離開銀鈴的風采,我在旱季的思維中
跟隨夜空落下的碎夢,暢游來生
掃一眼懷中街角,便看到命定之憾
囊中的棉布里,究竟還沉寂多少混亂
盡管,理性一直在疏導(dǎo)謊言
整天和疼痛擠在一起,面對這些
是否能打破一些自己承載幽怨的底線
2
我已經(jīng)沉重到金屬的地步,
可以讓繁榮枯萎下來,把孤獨
謙讓到幽暗的燈下,任世界沿著
退潮的紋理清點貝殼,以及
貝殼留下的過失。安靜還需要
向下深入幾層?才能聽見往昔故事
在溫暖的碑文上說話,觀念
在當下已經(jīng)沾滿彩色羽毛
并做好向膚淺飛去的所有準備
多少人無法使心中的古人死去
我是其一。黑甲蟲,花飛蛾
這些短暫的物種,幾乎構(gòu)成了
一種新穎的現(xiàn)代符號,因為他們
來去輕便,事先聲明攜帶陰影
3
還能破壞到怎樣的程度
云雀失去了脈搏,草兒
停止了心跳,周圍的情緒
亂成躁動的春蠶在桑葉上擠著
我所能收拾的山河,只能是
文字里改改注釋,響聲中
捂住耳朵,或閉上眼睛
被一聲私語撞倒的年齡,已經(jīng)
去了遠方。我的雷聲從無聲中響起
劃過的是超出常規(guī)的深淵
在那里我理解了梵高、荷爾德林
他們首先完成的是對現(xiàn)代的先知
然后又超越了相對膚淺的浪漫主義憂郁
4
紐約在繁榮,而這個詞對我已空
我新走進的鄉(xiāng)村燈火閃爍,正忙著
搬運我的日常雜物。發(fā)絲、薄衫
彩繪的指甲,這些踏實下來的隨從
跟在煙霧中,他們正被春季的清風
還有細語所包圍。一些未被翻閱過的書
清冷得猶如一只麻雀身體上的花羽
失落在靜處。相反,幾句警言
或一本燙手的心知,輕如幾片麻紗
卻壓沉了不肯認輸?shù)墓穷^。還有
幾封墨跡。睡在我的抽屜里眉宇緊鎖
他們多年安于木漆混雜的封閉氣味
已經(jīng)落入了更深的凍層,他們堅信
那些過期的現(xiàn)在有一天也會來到這里
他們只珍惜那些已經(jīng)宣告完結(jié)的事物
5
我還是要走,沿著地平線邊沿的
紅色創(chuàng)意,沿著昆蟲與土的親密互助
與爭辯,沿著我克服不了的斑駁
直至風和云徹底找不見我的邊緣
那是一個新的世界,水草長著四足
蝴蝶裸露著寒臂,圍觀的蟋蟀歌唱
但沒有了頻率。陽光可以探測隱秘
我身穿蜻蜓的薄翼,晝夜在水中變形
大雁排列空中漢字,我選秋日孤旅
6
如果做草,貼著山河長
誰是我的山河?如果怒放
穿著牡丹的盛裝,碧月
今晚在哪兒?光輝把一只鳥
舉在空中,摔下來的是我
是不能承受的迷失,終于
從叔本華反面走回成年
這時,我想起山下的先知
總是酒醉后舉目發(fā)出嘲諷
當千足之旅劃向世界之墻
柏林的涂鴉在激情中發(fā)光
留存下來的原始走過現(xiàn)代
有多么艱難?抽空核心之后
余下的那個文明已沒有愛
7
準確預(yù)知,往往比失望更加
令人恐懼,猶如看見蜥蜴背上
長出鮮艷的羽毛。密度深處
藏匿有許多明澈的眼睛,形狀
不同于人類,他們能看見夜里
黑色的反面亮出另一種歡喜
這些目光更擅長穿透目光
抵達一片沉寂。我被暗物質(zhì)
所困數(shù)年已久,那些看著我
而我看不見的光斑、磁波,或者
死去的生者,他們在空氣中
歡聚或者消隱,使我偶獲微感
心靈在震波中飄移?;覊m和光線
在清晨秘語生死,醒來隨處可見
耳中的嘈雜聲卻充滿空洞
前面有幾種心情和自己有關(guān)
我沒有預(yù)感,就像愛,必然走來
8
如果沒有城堡墜在某處
目送我從異鄉(xiāng)離開,我就是
一朵輕棉在風中由艷變冷
看城市遠了,再遠,忙完的瑣事
輕輕一抹記憶就會全無
而事實上,我指的城堡僅由
目光組成,那里有文物,有思
還有沒說出的話。佇立在風中的人
身上掛滿了我能摘到的橘子
這就是我在給簡單添枝加葉
慢,就會接連不斷的產(chǎn)生后果
靠寫詩,我處理著暗處的復(fù)雜
9
有一個光點,我追隨著
無論它閃爍在青海,浙江
還是晉商發(fā)跡的城池,或者
一個多民族聚集的國度
也許,他哪兒也沒動,只是
發(fā)瘋地轉(zhuǎn)動我的臆想
望著木床上的天花板,在自己
靈魂里發(fā)呆。而我也是
坐在書房內(nèi)沿著文字的縫隙
進進出出。我的萬本藏書
就已經(jīng)牽扯到全人類的發(fā)達
貧窮,歡樂或者憂傷。世界變得
又大又快。生命小如螞蟻
看不清有多少腳印日行千里
就在此時。或者是誰沉寂在
月下某處?多少煙蒂失落于苦思
壘成空穴?因為旋轉(zhuǎn),我甚至
分不清身旁和天邊哪個更遠
焦慮究竟會淪陷于幾英尺厚度
我拍攝于海德歌德塑像右邊
的照片,在相冊中還吹拂著
當年的四級秋風,此時
我正坐在書籍成堆的虛空里
想窗外,北方為什么三月還下雪
10
我像花盆一樣容易被打碎
經(jīng)常土散一地,靈魂裸露出來
傾訴,散步,被海風吹打
我試遍所有行動的可能
都無法收復(fù)山河。但星月依然
在一次次被淡化的個性中
我發(fā)現(xiàn)經(jīng)驗比灰燼燃燒得更細
更具體。站在生活上的人腳印深陷
遠遠超出沉重的舞者。地平線
總是扶起光輝,又接住殘霞
成為眾人可以依靠的完美意向
被大海埋葬以后,我見到了平靜
那是時間上飄下的真正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