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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破了一點皮

2009-09-29 05:57
湖南文學 2009年10期
關鍵詞:表兄小春表弟

李 輝

十字街口是個麻煩地場,磕磕碰碰的,一不留神就要出點事。王茂根進鎮(zhèn)子辦事,走到這地方時眼睛總是不夠使的,前怕狼后怕虎,心包包緊張得要蹦出喉嚨眼。今兒一入街口,那位姑娘就進入了他的眼簾,準確說是姑娘的紅裙子進入了眼簾。紅裙子姑娘是打街口左邊騎過來的,王茂根留意到她的當口,還離著十幾步遠,也就是說,采取措施還來得及,根本就不會出事兒。擱在往日,王茂根早就捏車閘了,讓姑娘先走,他是寧愿耽誤工夫,也不去冒風險的。姑娘火赤赤的紅裙子扎進了眼簾,王茂根就走神了。時候才是早春,日頭剛剛冒出屋頂,王茂根穿的是棉襖棉褲,還凍得不住地吸溜嘴,看那姑娘,薄薄的紅裙子四敞大開,兩條長腿上套的是襪子,上身的衣裳也不厚,厚的話兩只胸房不會鼓那么高。王茂根皺起了眉頭,這是干啥哩,為了賣俏,性命也不顧了嗎,再說顯皮露肉有什么俏的呢!

王茂根就想到了他的閨女,他眼下就是去郵局給閨女匯錢的,要不他一時間聯(lián)想不到自己的閨女。老漢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北京念大學,除了定期往那里匯錢,兒子那里不用掛念太多。閨女早已大學畢業(yè),畢業(yè)后就在省城打工,一邊打工一邊考工作,考工作也得花錢,也是花得沒邊沒岸。王茂根惦記閨女考工作的事,也惦記城市女人顯皮露肉的事,每回寫信通電話,都不忘囑咐這事。就這他還常常做惡夢,夢見閨女這樣那樣的,學習成了一個壞閨女。王茂根就生氣了,好閨女變成壞閨女,就是紅裙子這種女人引領教導的!他便不想讓車了,不但沒捏車閘,反倒加快了蹬車速度,嘴里還嘀嘀咕咕的,說,俺憑啥給你讓車,道兒是公家的,俺憑啥給你讓,你年紀輕火力旺,不怕冷,多呆一會不要緊!這一走神惹出了麻煩,姑娘的車子幾下子橫飛過來,擋在了王茂根的車輪前,哐當一聲頂在了一起,姑娘連人帶車跌翻出去,王茂根也夢游似地撲到了地面上。

王茂根顧不上后悔,也顧不上往起站,急火火地轉臉看姑娘,姑娘蜷縮著身子躺在街一邊,一動不動,紅裙子更加醒目刺眼。王茂根腦子里轟隆一聲響:老天爺,莫非摔死了?他慌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撈起姑娘的手就往肩上背。姑娘的手倏地抽了回去,王茂根心里一動,回身一看,姑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正在怨恨地瞅著他呢。王茂根心下一喜流出了淚水,顫顫地道,姑娘,你沒有摔壞?姑娘白了他一眼,老大不滿地嗔怪說,沒見你這么騎車子的,眼睜睜地往人身上撞!王茂根說,俺俺……俺對不住你。他的老臉呼呼發(fā)起了燒,讓晚輩人捉住短處,是一件頂丟人的事情哩!

王茂根抹了一把眼淚,打算扶姑娘站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姑娘的膝蓋處往外滲血水,就又著急起來,姑娘,你的腿摔破了,得快去醫(yī)院包包,受了涼要發(fā)的!姑娘見到紅殷殷的血水,更不高興了,蹙蹴起眉頭往下退襪子,白生生的肌膚一圈一圈露出來,不一會就露出了膝蓋處的破皮,血水汪汪的,跟嬌嫩的皮膚對比著格外惹眼。王茂根看了怪心疼,姑娘,快穿上襪子去醫(yī)院上藥吧!姑娘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大叔,走你的路去吧,我家里有藥,不用去醫(yī)院。王茂根沒動彈,他哪能就這么著走掉了呢。

姑娘不再去管王茂根,顧自掏出手絹兒蓋在傷口上,試試探探地穿好襪子,往起站,站到半腰兒突然哎喲了一聲,往地上倒去。王茂根急忙扶住了她:姑娘,一定傷著筋骨了,快走,大叔背你去醫(yī)院!姑娘呻吟著說,是崴著腳了,不要緊,你替俺喊輛出租車吧,回家躺躺就好了。王茂根看了看姑娘著了高跟鞋的腳,沒瞅到出血的痕跡,也沒見出腫脹跡象,就放下些心來,道,崴著腳也得去醫(yī)院,萬一筋骨斷了啥的,治晚了可就麻煩了!王茂根不由分說,腰一弓,背上姑娘就往街南邊跑去。姑娘著急地說,大叔,不用背著,扶著走就行了!王茂根說,不中,好幾百步路呢,一歪一扭的多會才能走到。走出十幾步遠,王茂根又停下腳來,轉身托付一個擺水果攤的老人,請他轉告劉泉福一聲,讓他把這兩輛自行車推過去。劉泉福是王茂根的姑家表兄,在大街東頭擺菜攤,和街口的攤主兒都熟。

王茂根背著姑娘喘吁吁地走進鎮(zhèn)醫(yī)院門診室,發(fā)現(xiàn)幾個白大褂子醫(yī)生在打撲克,心里邊甚是不滿意,就氣鼓鼓地喊叫起來:醫(yī)生救命,救命!脊背上的姑娘不樂意了,小聲埋怨說,大叔你怎么這樣說呢,是不是想埋汰俺呀!王茂根想解釋沒找到詞兒,就把姑娘往上顛了顛,算是說了一聲對不住。醫(yī)生們一聽喊救命,一齊站起身,七手八腳地把姑娘卸下王茂根脊背,安排到了墻旮旯的一張小皮床上去,一位中年醫(yī)生彎下腰去,把聽診器伸進了姑娘的胸衣里邊,嘴里問道,哪里不舒服,是頭還是肚子?姑娘急顛顛地說,不是,不是,我只是擰傷了腳,沒大事的。醫(yī)生不聽她的,一邊移動著聽診器,一邊側歪著臉問王茂根,怎么回事,是暈過去了還是怎么著?

王茂根看到醫(yī)生們這個麻利勁兒,心里的氣跑光了,恭敬地回答道,醫(yī)生,姑娘說得不差,不是病,是俺和她撞了車子,把她的腳脖子擰壞了。想了想又說,醫(yī)生你給使勁看看,興許還摔壞了別的地場。中年醫(yī)生搶白說,那你怎么喊救命呢,真是亂彈琴,你這樣的父親我還沒見過呢!王茂根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怕醫(yī)生分心,就沒有修正醫(yī)生后邊的話,心里道要再添上這么一個閨女,那倒真是挺不錯。他這會兒才看明白,姑娘的模樣兒特喜歡人,眼睛大大的,眼珠兒黑黑的,鼻梁高高的,嘴唇薄薄的,一頭好頭發(fā)簇擁著好看的臉蛋兒,使瓜子型的臉蛋兒更加好看了幾分。只是身子嫌單薄了些,細溜溜的,肉不多。又喜歡露皮露肉,不知跟啥人學習的,要改了這一毛病,說不準比他的閨女還出挑呢。想到這里王茂根愈發(fā)認真起來,仔細盯視著醫(yī)生的一舉一動,擔心他疏忽大意拉漏了什么地方。

中年醫(yī)生卻是有些心不在焉了,他抽出聽診器來,轉手試了試姑娘的額頭,撥拉了撥拉膝蓋,手停在了姑娘的腳上,翻來覆去地捏巴,也不是十分地認真。嘴里還零零碎碎地嘮叨著,問題不大,不大,只是腳筋頓木了,按摩一會就會好的,膝蓋傷更沒事,僅僅擦破了一點兒皮。治病的事沒話可說了,中年醫(yī)生居然又扯起了閑篇,說什么,兩人一塊騎車一定要注意的,距離要拉開,后邊的要瞅好前邊的,前邊的也不能一味地走,更不能隨意剎車。王茂根又來氣了,一心不能二用,他這是干啥哩!他忍無可忍,終于氣哼哼地打斷了中年醫(yī)生的話:俺跟她不是一塊的,俺們不認識!中年醫(yī)生停止了捏巴,抬臉問道:你不是她父親?王茂根說,俺們是大街上認識的,剛剛認識,怎么是她父親昵!醫(yī)生眨巴了幾下眼睛,這么說,你在大街上撞傷了她,然后就到醫(yī)院里來了?王茂根煩煩地應了一聲說是,醫(yī)生,你趕緊給孩子看傷吧,看看傷沒傷到筋骨。心里道這個人怎么這么啰嗦呢!

中年醫(yī)生直起了腰,對王茂根說,你去繳押金吧。王茂根說,繳押金?中年醫(yī)生說,對,繳押金,就是繳錢,醫(yī)藥費錢,你撞傷了人,總不能讓別人替你付醫(yī)藥費吧?王茂根一想,這沒得說,姑娘要替他付,他也不會讓她付的。他就連忙掀開棉襖下擺,把內(nèi)衣口袋上的別針抽下來咬在嘴上,往外掏錢。他今兒揣的

錢數(shù)可真不小,兩千五百塊,這要擱在別的地場,他是不會在人臉前公開出來的。中年醫(yī)生又發(fā)話了,不在這里繳,怎么能在這里繳,你以為是回扣呵!說著他朝打撲克的人招了招手,喂,過來個人給傷號辦住院手續(xù),這人出的是車禍,我要帶他去繳押金。床上的姑娘立起身子,滿臉疑惑地對中年醫(yī)生道,大夫,還要住院?中年醫(yī)生說,這個要檢查一番才能定,不過你別擔心,大問題不會有的。姑娘點點頭說,我也感覺沒有大問題,大夫,就不麻煩做檢查了吧?中年醫(yī)生挖了姑娘一眼,老大不滿地道,你感覺沒大問題就沒大問題啦?我剛才那樣講是為了安慰你,真實情況我都不曉得,那要等拍出片子來才會清楚!姑娘張了張嘴巴,還想說什么,王茂根搶過來說道,姑娘,不敢大意的,那么硬的黑油路,摔著骨頭也說不定的,咱們要聽醫(yī)生的,不檢查不中,你只管好好躺著就行了!

中年醫(yī)生領著王茂根走出去,走到一個小窗戶跟前,他敲了敲窗玻璃,小窗戶開了,現(xiàn)出一張白白凈凈的姑娘臉,中年醫(yī)生對姑娘說,小劉,這位老兄撞傷了人,來繳押金,年紀這么大了,就照顧一點吧。小劉姑娘的話就送出窗戶:五千塊。王茂根不相信這個數(shù)字,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就跟問道:多少錢?旁邊的中年醫(yī)生替著說,五千塊。王茂根突地睜大了眼睛:五千塊?中年醫(yī)生說,怎么,嫌多?這是看你年紀大的面子,屬于車禍之類,按規(guī)定至少兩萬的!王茂根感到問題有點嚴重了。他腰里的兩千五百塊,是省城里的閨女急等著用的。王茂根家里的日子不寬裕,滿打滿算,一年也就進幾千塊錢。閨女的這份錢原席過年的時候就應該帶走的,他卻怎么也湊不齊,就先把湊攏的錢給了兒子,閨女考工作的錢拖了下來。幾天前,閨女打回電話,說是考工作的分數(shù)又得了個第一名,這次說什么也得讓面試過關,讓爹娘趕緊操持錢。王茂根就緊張起來,東取西借,磕頭作揖,拖到今兒早上才湊攏出兩千五百元?;ǖ袅诉@兩千五,再摞上兩千五的債,閨女的工作怕就危險了,閨女考工作已經(jīng)三年,回回是面試不過關。

小劉姑娘敲響了窗玻璃,催討起來了:磨蹭個啥呀,錢來。王茂根低聲下氣地回說,姑娘,能不能少一點?俺手里怪緊巴的。小劉姑娘說,押金怎么能講價,再說用不了會退給你的。中年醫(yī)生跟著催促道,我們都忙得夠嗆,麻利點吧,別照顧了不知道照顧。再說人家傷號急等著這錢拍片子化驗吃藥打針呢,耽誤了治療誰負責啊,你不能這樣見錢眼開!王茂根心里活動了,千難萬難,傷了人就應該給人家治,閨女考工作的錢回家后再說吧。他使勁咽下口唾沫,說俺交,可俺腰里就兩千五百塊,就交兩千五百塊吧?到時候不夠俺再找地方去借。中年醫(yī)生說,不行,少一分也不行。王茂根低頭想了一想,說那俺現(xiàn)在就出去借吧,俺有個表兄在街口那里賣菜,有熟人。說完轉身往外走去,中年醫(yī)生一把抓住了他:想溜?你的心眼還不少呢!王茂根氣得發(fā)抖了,大聲說道,俺溜啥,姑娘還躺在病床上,俺哪能隨便溜了!中年醫(yī)生冷冷地說,哪,先留下兩千五,再放下身份證。王茂根覺得這個羞辱可不輕,就像他沒有做賊,卻被公安當眾戴上了手銬一般。他氣咻咻地掏出錢來,使勁摔在了窗臺上,大聲道,俺沒拿身份證!中年醫(yī)生對小劉姑娘說,你給磨旺村支書打個電話,證實一下情況,讓村支書給他當擔保人。

走出醫(yī)院大門,王茂根就沒心生中年醫(yī)生的氣了,他開始生自己的氣,他一邊往十字街口那里走,一邊痛罵自己,你個死東西啊,別的本事沒有,錢掙不來,路子跑不上,上大學的兒子吃饅頭就海帶絲,大學畢業(yè)的閨女找不下工作,好孩子眼撲撲要毀你手里了!惹禍招災的本事你比誰都強,連個路也走不好,平白無故走出這么大的禍端!他走幾步就停一停,就像讓狼攆到了立陡立陡的懸崖上,前進不能,后退無路,簡直要愁死了。走出一段路,他想到紅裙子姑娘還等在醫(yī)院里,那些醫(yī)生不教人放心,押金不齊的話說不定真的不給檢查治療,王茂根這才緊起了腳步。

日頭已斜掛上東天,干白干白的,大街上感覺不到熱乎氣。十字街口比先時更亂了,騎車的步行的過路的買東西的幾乎攪成一團。表兄劉泉福的青菜攤子在大街東邊,距離街口五六十步遠。劉泉福也不是鎮(zhèn)子里人,家在大樓子村,比王茂根的村子近,三里多地。他們表兄弟的關系挺不錯的,碰一堆非喝上幾盅不行,直要把肚子里的話都倒干凈才算完。有一回,劉泉福告訴王茂根,他這買賣全靠?;?,菜里增幾分水,秤桿上扣幾顆星,一毛買一毛賣,他還會落五分。王茂根睜大了眼睛,說這不是明打明地騙人?泉福表兄說,這叫八仙過海各顯各的能耐,咱開廠子沒腦子,當官沒那福分,七八下里等錢用,不這樣搞還有法子活?王茂根說不過他,就一盅一盅地喝酒,結果醉成一攤泥。打這以后再見到這位老表兄,王茂根的興致提不起來了,酒盅子再也吧嗒不出響聲來,表兄弟的關系就開始淡漠,碰了面也不是非拉家去喝酒不中了。這幾年王茂根缺錢用,知道泉福表兄手頭也緊巴,可三千兩千的錢能夠拿出來,然而王茂根一回也沒有想到去找他。

劉泉福正坐在菜攤子上點錢,喜眉笑眼的,無疑又發(fā)了一筆。菜攤子后邊,王茂根和紅裙子姑娘的自行車并在一起,用指頭粗的麻繩子五花大綁著,繩子頭拴在旁邊的老槐樹上,打了四五個死結。王茂根招呼一聲,劉泉??吹绞撬?,點一下頭,把臟兮兮的鈔票卷巴卷巴,掖進衣裳里層的口袋里,壓低嗓門問道,茂根,撞人的事兒結了?王茂根愁苦地說,老表兄,這遭壞了醋了,醫(yī)生張口就要五千塊,你快給想想法子吧,姑娘還呆在醫(yī)院里等著打針吃藥呢!劉泉福打個寒戰(zhàn):姑娘摔得不輕?王茂根說,看上去不重,腳崴了一下,波羅蓋擦了一下,就怕還有眼睛瞅不到的毛病呀!劉泉福說,有個屁!車子撞一下,又不是撞河里井里去了,再重能重到哪里去!不過茂根,你這麻煩可是逃不脫了!你也真是的,姑娘沒大事,你拔腿走人就是了,送什么醫(yī)院,俺聽說還是你上趕著人家送去的!王茂根驚訝道,老表兄,你怎么說出這種話,拔腿走人,那還算個人嗎?劉泉福說,好,好,那你就等著做人吧,這遭兒他們不揭掉你一層皮,我擰下腦袋來給你當尿罐使!王茂根更不滿意了,老表兄,錢不想搗鼓你就不搗鼓,可你不能講這樣的話,那姑娘可是個好孩子!劉泉福著急地道,好孩子壞孩子,看幾眼你就能瞅透了?你比孫大圣還能哩!就算是個好孩子,她不訛你,醫(yī)院里也不會放過的!說到醫(yī)院,王茂根心里沒底了,想想那個中年醫(yī)生的聲氣兒做派兒,是有點兒懸乎。王茂根就底氣不足地發(fā)脾氣道,他們能怎么著俺,大不了一塊謅成兩塊罷了!姑娘要沒大毛病,他們能謅到哪里去!劉泉福說,謅到哪里去?我擔心五千塊錢填進去,再有五千還填不滿哩!

劉泉福就給王茂根講說起來。他說鎮(zhèn)醫(yī)院這些年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原因是他們掙錢掙紅了眼,沒病說成有病,小病說成大病,一點病說成一堆病,反正,只要進了他們的門,他們就不想放你走,實在留不住,就給開上一大堆藥。人們被他們整怕了,頭疼

腦熱挺一挺也就過去了,實在挺不住的病,鎮(zhèn)醫(yī)院也沒轍,一樣挨宰,人們就去縣醫(yī)院。鎮(zhèn)醫(yī)院就窮毀堆了,醫(yī)生叫苦連天的,恨不能到外頭來捉人,心急火燎地等那里,進去一個宰一個,特別是車禍這號事,等于迎到了財神爺。傷號花錢不心疼,讓他住多久他就住多久,有些傷號還跟醫(yī)生串通一氣,哼哼歪歪地躺下去,摳了錢去兩下里劈份子。頓一下,劉泉福舉例說明,說去年九月,街口南邊水果販子張來財,三輪車掛拉倒了一個小伙子,只掛拉出了幾處青傷,血都沒見到呢,醫(yī)生硬說傷到了內(nèi)臟,小伙子一憋氣住了四十幾天院,花掉兩萬三千多塊,后來傳出話來,小伙子賺了五六千塊!今年正月初七,魚販子徐福東讓摩托車撞倒了,也沒出什么大事,醫(yī)院卻讓他住了兩個月的院,花掉三萬多塊。只是徐福東吃了大虧,摩托車主走了門子,一分沒花,錢都堆到了徐福東身上,公家還說他是非法經(jīng)營,把他的魚攤子取消了。

王茂根毛骨悚然,眼睛一鼓一鼓的,說,你不哄人?劉泉福說,我哄你干什么!我在這里擺攤兒,稀奇古怪的事情哪一天不聽到幾樁!王茂根的眼睛嚇直了:這這……這該咋弄哇?劉泉福大腿一拍說,咋弄,麻溜兒托熟人啊!王茂根苦咧咧道,老表兄你還不摸底,咱手里連個小官也沒哩,托什么熟人!劉泉福說,這個俺咋能不摸!咱手里沒直接的關系,就托熟人拉扯嘛!這塊事情,也不用非得拉扯出個官來,拉扯到醫(yī)院里去就中了!平常的熟人有吧?王茂根說,那還能沒有,光打工的就有十來個。劉泉福說,平常也不能太平常了,打工的恐怕不行,行的話用不著打工。

王茂根便抱住腦袋,一個人一個人地考慮起來。劉泉福沉吟半晌,長嘆一口氣,彎腰拾掇菜攤子,往竹筐里裝菜。王茂根說,老表兄,你咋?劉泉福說,俺咋,俺跟你一塊去找熟人合計法子呀,你這個腦瓜兒,侍弄莊稼還湊合,這號細活怕是越干越亂哩。王茂根的心里發(fā)了熱,老表兄,你的工夫值錢哩,還是不耽誤吧?劉泉福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了看老表弟,把手里的菜一摔說,你這是什么話,家里人出了這么大的事,俺還有心賣菜?還有心掙這幾個錢?你把老表兄看成什么人啦!

兩個人蹲在菜攤后邊的墻根下抽了幾袋煙,王茂根把他認識的人數(shù)給劉泉福,劉泉福替他篩選出三個人。一個是中學里的張老師。當老師的一般人瞧不著,學生的家長卻是奉若神明的,老師水深水淺,就看他手里掌握著一些什么學生了。二一個是車子鋪里的高師傅。高師傅所在的鋪子不修汽車,修自行車摩托車,可他有可能認識修汽車的人,認識了修汽車的人就好辦了,修汽車的找開小車的,開小車的找坐小車的,關系可就硬了去了。第三個是家電門市部的會計周正信。如今大戶人家的屋子里到處都是電器,跟電器部門的人拉上關系,一件電器省不少錢,以后修修補補的,又不會糊弄他們。周正信手里若是沒人,就讓他去求。求他們經(jīng)理,周正信小學畢業(yè),干上會計這樣的好活計,一定跟經(jīng)理的關系不尋常。

合計好人選,劉泉福提議先近后遠,先去找家電部里的周正信,然后直起腰拍打拍打屁股說,走吧,咱們買禮品去吧。王茂根說,還用帶禮品?劉泉福說,你這個人,不帶禮品怎么辦事,去吃白眼珠啊!王茂根說,我看用不著,一個莊里住著,互相幫襯是應該的,提著禮品去,他們不好意思收,反倒顯得生分。劉泉福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是哪輩子的皇歷啊,除非老表兄我,隨便換一個人,你空口說白話去試一試看,不把你轟出門去算你臉大了!王茂根還不服氣,卻無言以對,又怕誤了給紅裙子姑娘治傷,只得勉強答應,疙疙瘩瘩地跟上劉泉福,找了個擺煙酒攤的熟人,要了兩條中不溜兒的香煙,王茂根兜里沒錢,劉泉福麻溜兒給他使上。

兩個人沒有想到,事情在家電門市部辦成了。周正信說用不著轉托他們老板,他手里就有直接的關系,是主治醫(yī)師馬醫(yī)生,他們是扳脖子摟腰的鐵哥們。說著就抓起電話,給馬醫(yī)生打了過去,說什么他跟王茂根是表親,兩家人走得跟一家人一樣,王茂根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所以馬醫(yī)生能辦也得辦,不能辦也得辦!馬醫(yī)生回應得很痛快,說了些啥聽不到,只知道這就讓王茂根過去找他取押金。劉泉福打拱作揖地感謝,王茂根也跟著謝了兩句,心里卻感覺不舒服。周正信推也沒推,就把二百多塊錢的香煙收下了。王茂根都替他臉熱了,心說他的面皮咋這樣厚呢,還說跟他是表親,兩家人如同一家人,天下哪有這樣的親戚呢。他王茂根不是不想謝呢,人家替他辦了事,他會牢記在心的,過后瞅個空子尋個借口再予以報答,那是多么光亮體面的事情呢,這樣一把來一把去,跟做買賣還有啥兩樣。

出了家電門,劉泉福折身往街口走去,王茂根心里不清凈,相跟著走了一會才發(fā)覺不對頭,伸手把劉泉福拽住,苦笑說,老表兄你也糊涂了,鎮(zhèn)醫(yī)院在南頭呵!劉泉福說,俺跟你一樣,這么點事就糊涂了!咱們?nèi)ベI禮品呵!王茂根說,還要買禮品?劉泉福說,買,還得多買一點!那兩條煙是敲門磚,這回的禮品才是敬佛的!王茂根聽不明白,只知道老表兄的主張沒錯兒,方才家電部里的事情就是個例子,便跟在劉泉福后頭,去那位熟人攤主那里買了兩條煙,兩瓶酒,一盒茶葉,然后才折身往南,往鎮(zhèn)醫(yī)院走去。事情辦得如此順利,劉泉福高興得眉飛色舞,一路上話語不斷。王茂根則高興不起來,醫(yī)院里姑娘治病的錢還懸在那里,醫(yī)院外又花掉小六百了!想到這里王茂根的腦子突然拐了彎,趴在劉泉福的耳朵上說,老表兄,不對呀,咱們送上這三四百塊錢的禮品,人家就不掙那五千一萬了?毀了,弄不好咱們是肉包子打狗了!劉泉福說你真是塊榆木疙瘩,禮品給個人,五千一萬歸公家,這么個理兒還掰扯不清?王茂根說,俺掰扯不清。劉泉福張了張嘴,看看快到醫(yī)院大門口,便生氣地道,蠢驢,等辦完事情,我掰扯碎了慢慢地喂你!

他們走進醫(yī)院,劉泉福把手里的東西遞給王茂根:你在這里候著,不準亂動,我進去找馬醫(yī)生。王茂根站在走廊里,前望望后望望,前后只幾個人影,兩邊的門窗關得緊緊登登,真是冷清得可以,王茂根就覺得醫(yī)生們也挺可憐的。原來國家不養(yǎng)他們了,就像失去爹娘的小孩子,要靠自己找食吃了,一時間又不會找,難免做出些胡歪八扭的事情來,餓急了眼了嘛。這時他看到劉泉??觳阶吡嘶貋?,忙迎上去問,成了?劉泉福壓著嗓門道,茂根呀,幸虧咱跑得緊哩,再晚一小步也就毀了!你猜那傷號姑娘的對象是哪一個?王茂根說,哪一個?劉泉福說,石一松呀,醉八仙飯館的老板哪!鎮(zhèn)子里的頭頭腦腦,哪一個不是隔三差五地去他那里泡,織下的關系比蜘蛛網(wǎng)還密呢!那個姑娘活蹦亂跳的,跟石一松一個勁兒地說笑,卻給她做了全身大檢查,檢查一完就掛上吊瓶了,一下開出了十天的藥!話我給馬醫(yī)生下上了,他讓咱去他辦公室談,談什么談,無非是看看咱出血不出血罷了。茂根啊,多虧跑得緊呀!王茂根聽得手腳發(fā)涼,脊梁溝里往外冒虛汗。

馬醫(yī)生的辦公室不像個辦公室,像村子里赤腳醫(yī)生的藥鋪。屋子里只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灰拉八

嘰的失了原來本色。王茂根看到桌子旁邊坐著一個醫(yī)生,是那個帶他去繳押金的中年醫(yī)生,心里就生出了些不快:莫非他就是馬醫(yī)生?不會這么巧吧?這當口老表兄已經(jīng)開了口,滿臉堆笑地對中年醫(yī)生說,馬醫(yī)生,這就是我表弟;老表弟,快跟咱馬醫(yī)生握個手,依照古禮兒,答謝恩人得下跪磕頭哩!握過了手,馬醫(yī)生請兩個人坐,劉泉福敞開寫字桌的小門,把方便兜里的物品一件一件放進去。馬醫(yī)生樂呵呵地說,你們這是干什么,小周的面子擱那里,用不著這樣客氣的!劉泉福放好禮品,把小門合上,來到馬醫(yī)生身邊坐下,敬給馬醫(yī)生一根煙,替點上火,咧嘴笑說,馬醫(yī)生,咱們就算接上頭了,從今往后,再進這個門不發(fā)愁了。馬醫(yī)生,俺這個表弟不會說嘴,可他也是個熱心腸,往后來了也不要見外。馬醫(yī)生親切地看了王茂根一眼,好說好說,不是外人了,出了事兒只管來找就是。不瞞你們哥倆說,今天這個事情是不大好辦的。傷號的未婚夫石一松,別看是個開飯館子的,關系可是海了去。按照他的意思,盡管往狠里造,十天下去,一萬塊錢就沒了!不過傷號的傷勢也不輕,初步診斷,腦子和心臟都摔出了問題,按照常規(guī),得再檢查一遍,這一遍就是兩千多塊啊!王茂根始終沒開腔,這時他聽到姑娘的腦子和心可能都出了毛病,吃了一驚,就插話說道,馬醫(yī)生,腦子和心是頂要緊的東西,出了毛病可不敢不治的!馬醫(yī)生朝劉泉福擠擠眼,說,怪不得你說,你這位表弟真有意思。然后對王茂根笑道,治,當然得治了,我還要治得他們心服口也服,說不出一點別的來!劉泉福哈哈大笑。馬醫(yī)生站了起來,對了,我得快過去下話,給她停了點滴,今兒的全滴進去得三百多塊昵!暖瓶里有水,桌子上有茶,我回來再帶你們?nèi)ト⊙航稹?/p>

劉泉福見老表弟的事兒結了,做買賣掙錢的心思又泛上來,他讓王茂根在這里等著取錢,他再去賣會兒菜,小晌午正是賣菜的時候。老表兄離去后,王茂根想想馬醫(yī)生剛才的言談,再想想病房里的紅裙子姑娘,感覺有點不對勁,昨回事搞不清楚,只覺得心中麻亂麻亂的,越來越不對勁。老漢就坐不住了,想見一見紅裙子姑娘,那個就要被弄出醫(yī)院的姑娘。王茂根就走出馬醫(yī)生的辦公室,朝急診室病房走去。離急診室病房還有好幾步遠,王茂根就聽到了門里邊的說笑聲,一男一女,女的一聽就是那個紅裙子姑娘,男的八成是那個石一松了??磥砉媚镎娴臎]什么大事,這就好,出院就出院去吧。老漢麻亂的心緒消停不少,放輕了腳步,在門旁邊停下來。這時候進門是不合適的,只能等他們說笑夠了再進去了?;榍盎楹蟮男煽诖粢欢训哪莻€快活滋味,王茂根是品嘗過的,最不愿意別人插進去瞎摻合了。

小兩口真是忘乎所以了,說笑聲隔著房門清楚地傳出來。王茂根聽那個石一松樂滋滋地說,天天熬,夜夜熬,總算熬到頭了,十二天后的這個時辰,我的秀秀就躺在我的床上了!姑娘說,看把你美的,躺你床上還用興奮成這樣啊!王茂根胸口格兒疼了一下,哦,原來他們就要合房了!人家大喜的日子里,他把人家撞傷了,就算沒撞出大差錯來,這也是很不吉利的事呀!王茂根默默地禱告起來了:老天爺保佑,保佑啊,千萬別讓姑娘的腦子和心落下毛病,千萬啊!禱告完畢,屋子里的說笑聲又清晰起來。姑娘說道,一松,呆會兒你去問問大夫,滴完這瓶算了,查體的事情也算了吧。石一松說,好的,聽你的,不過真是便宜那個黑漢子了!姑娘說,你怎么又罵人家了,那個大叔你沒見過,見了你就會喜歡上他的,是個憨厚到家的人呢。再說無病裝病,多花些錢咱就占便宜了?石一松說,哈哈,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照你的意思,人家撞傷了我的寶貝,我不但不能說個不字,還得去給人家賠禮道歉哩!姑娘說,總之人家不是有意的嘛,立馬把你的寶貝送醫(yī)院了嘛。石一松說,不管怎么說,他撞了咱們終歸是不對吧?他買上幾塊糖來看望看望咱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姑娘說,你看你,又激動了,大夫不是說他借錢去了嘛。石一松說,兩千五百塊,用得著借這么老半天?我看八成是跑門子走關系去了!姑娘說,一松,你認真了還是怎么的?靠種莊稼過日子,兩千五百塊錢不容易來的,你別關系關系的,你知道,這倆字我真不愿意聽。石一松說,啊呀,你倒動了真格兒的了,我是說著玩兒的嘛!真要跟那個人過不去,我一個電話就讓他尿褲子了!不是吹,紅道白道,哪一道咱都能遞進話去,可我那樣干了沒有?不為別的,我還得討我秀秀的歡心哩!姑娘說,聽你的嘴,我真那么重要啊?石一松說,咋了,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你曉得,我把你當成了寶豆兒,恨不得吃進肚子里去呢!姑娘說,真那么重要,就替俺辦一件小事兒。石一松說,你是越說越離譜了,小事兒,大事兒咱也得麻溜兒辦呀!請下令吧。姑娘說,今兒的醫(yī)藥費,全由咱們出,難吧?石一松說,秀秀,他把咱撞成這樣,咱不難為他就不錯了,怎么還要倒貼錢啊?姑娘說,我說你是賣嘴吧,這么點小事就驗證出來了。你只說想辦不想辦吧。石一松拍了一下什么東西,說,行,聽你的,權當自己傷了自己吧,就是再多賠他幾張老頭兒票也行的!千兒八百的,在咱手里算個啥呀!

王茂根眼窩一熱,淚水簌簌地流出眼睛,真是兩個好孩子,跟他的兒子閨女一樣好的好孩子哩!聽到屋子里沒動靜了,王茂根使勁地揩抹眼睛,打算揩抹干凈了就進屋去。他得說給他們,他們的心意他領了,但治傷的費用不能讓他們出,這個費用咋能由他們出呢,這不是往他臉上摑巴掌嗎。他好歹擦干淚水,抬起手來推門,卻聽到有腳步聲響過來,扭頭看看,一個一身白衣的女醫(yī)生走了過來。女醫(yī)生瞥了他一眼,推開門走進了病房,聽到她一進門就說,哎,你們倆,收拾收拾回家去吧,這些藥水也不用再打了。石一松翁聲說,不是說打完這兩瓶還得做檢查嗎?女醫(yī)生說,已經(jīng)確診了,就是擦破了一點皮。石一松說,怎么說也得打完了這瓶再撤針吧?女醫(yī)生說,你是不是得了職業(yè)病啊?酒菜吃多了也傷人的吧。石一松說,你這是什么意思?女醫(yī)生說,我就這意思,不疼不癢的,不能讓你們再躺這里,我們有這個權利。石一松說,你先別動!我問你,是不是那東西找了人?這時紅裙子姑娘說話了,一松,快收拾一下回家去吧,我餓了!石一松說,秀秀,他找不找人咱不計較,可咱得弄弄清楚,咱的身上有沒有事!姑娘說,沒事的,保證沒事的,有事我還覺不出來呀,快收拾收拾走吧,病房的味我也聞夠了。石一松說,秀秀,你不要太固執(zhí),有些傷病,三五天是覺不出來的,咱就是不爭這口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當兒戲!女醫(yī)生說,有話你去跟大夫說,跟我磨唧沒用,我只管著下通知,撤針。石一松說,小姐,我這個開飯館的沒磨著你的眼是吧?姑娘急聲道,一松,你在說什么呀,你是不是打譜在這里出丑呵!石一松說,秀秀,你只讓我去問一問大夫,弄弄清楚,這該可以吧?女醫(yī)生說,哼,沒見過你這樣的,沒病找病,好好的身子想往上扎針!石一松說,小姐,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王茂根突然得了寒熱病似的,臉上發(fā)燒肚子里

發(fā)冷,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再也不出來了。他沒法子再聽下去,再聽下去就會燒死了冷死了,他離開病房門,跌跌撞撞地往馬醫(yī)生的辦公室走去。他知道,小兩口犟不過女醫(yī)生的,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呵。女醫(yī)生翻了臉,就會開口攆人的,下手拔針的,他不忍心聽到這一些,這都是他這個壞地瓜弄出來的哇!

回到馬醫(yī)生的辦公室,耳朵里聽不到病房的動靜了,王茂根的心反而懸了起來:他們可能已經(jīng)吵起來了,女醫(yī)生硬生生地動手拔針了,紅裙子姑娘委屈不堪地哭起來了。王茂根的心碎成了碎塊塊,他大口喘著氣,來來回回地走動起來,忍不住想再去病房看看,走到門口又倒回來。就是去看了中啥用呢,反倒增添上些難受,他只有等到取了押金,使勁買上一兜禮品,去姑娘家里向她賠不是,順便把治傷的錢還給她。

王茂根跑出醫(yī)院時日頭已經(jīng)偏晌了,大街上刮起了老北風,老北風嗚嗚地呼嘯著,寒氣瓦涼刺骨。王茂根不管不顧,只管跨大步往前跑著。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見,腦子里什么也不想,只管直撅撅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自己是咋樣離開馬醫(yī)生的辦公室的,怎么跑過鬧鬧嚷嚷的南大街的,就連亂作一團的十字街口也沒留下什么印象,直到望見了他的老表兄劉泉福,看到劉泉福正站在菜攤子上使勁往這邊張望,王茂根的腦子才活動起來,兩股淚水忽地涌出眼睛。劉泉福瞅見了表弟淚流滿面揪心撕肺的苦焦樣子,打個哆嗦,結結巴巴地問,茂根,出、出了岔子?王茂根用力點下頭,頭尚未抬起來,嗚咽聲就滾出了胸膛,老表兄,完了,毀了,沒救了!劉泉福說,那姑娘死啦?王茂根說,別這樣說姑娘,姑娘好好的,是咱自個的事,跋不出腿來了!劉泉福的臉黑了,甭急甭急,咱們到里邊去細說。

劉泉福攙扶著王茂根走到菜攤后邊的墻根下,拿過馬扎兒扶王茂根坐下,茂根,是不是馬醫(yī)生那個狗東西變了卦?王茂根嗚嗚地哭起來,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劉泉福憤憤地說,這半天不回來,俺就知道出了岔子,一準是狗東西嫌禮品薄了,日他娘的,這些狗肚子真難打發(fā)!不過老表弟,求人辦事,這也是常遇到的,你不要太傷心,先把事兒講出來,咱們另想別的法子,老話說天無絕人之路的!王茂根好歹抑制住了哭聲,哽咽咽地道,老表兄,不怪馬醫(yī)生,馬醫(yī)生還是咱的人,偏向著咱們,是那個石一松也托了人,一下托到院長手里去了!老表兄,咱沒救了,賣屋賣老婆也沒救了!劉泉福倒吸一口涼氣,臉色蠟黃,怔忡了半天才說出話來:這么說,院長的門子馬醫(yī)生走不進去?王茂根說,馬醫(yī)生說他也能走進去,不過得由大錢陪著,他說院長的心只有兩樣東西能夠打動,一是權,再就是錢。劉泉福皺眉說,這不怪那個院長,如今的官兒都那個熊樣子,當官是為了撈錢,撈錢是為了當官!王茂根說,俺也沒怪院長,人家求到他臉前,他還能不管。劉泉福說,馬醫(yī)生說沒說過,多少錢陪著才能走進院長的門?王茂根說,說了,三千。劉泉福說,三千?他娘的,這道兒斷得也太狠了吧!王茂根說,馬醫(yī)生說,三千還是看面子,院長是見過大錢的人,擱別人身上他看都懶得看,不夠腥手的。劉泉福說,院長的門子要走不通,他們打算怎么治咱?王茂根說,押金一萬,馬醫(yī)生說,等到傷好出院,一萬塊錢肯定不夠。劉泉福險些兒氣暈過去,大聲說道這這這這這這,這他娘的也太熊人了!平常里聽著這些事情,只覺著離咱十萬八千里,沒想到一下輪到咱頭上了I王茂根又嗚嗚地哭起來,撕著頭發(fā),捶打著胸脯,說沒救了沒救了,這遭非讓人家整死不可了!

劉泉福首先冷靜下來,勸表弟不能再哭,哭不中用,中用的話他就陪他哭,哭三天三夜也中?,F(xiàn)在最要緊的是想法子,他又把那句老話說一遍,天無絕人之路。三千塊錢他們送不起,送得起也不能送,因為太不劃算。他們只有一條路,找熟人?,F(xiàn)在不能往醫(yī)院里找了,只能往鎮(zhèn)政府里找,還得是大頭目,能夠把院長這個位子說掀就能掀翻了的。聽到這里王茂根更加絕望,哭號著說咱連普通關系都險些沒找到,哪還能進得去鎮(zhèn)政府!劉泉福硬撐著說,井里無水四下里淘,把你我的熟人都劃拉出來,就不信尋不出一個拱得進政府的人。走,先去中學里尋張老師!王茂根只好跟上表兄走,心里是一點指望也沒有,他看到,老表兄也沒抱啥指望,步子邁得挺快,身子卻有些發(fā)飄,搖來晃去的,把握的樣子顯見是裝出來的。

鎮(zhèn)中學離劉泉福的菜攤子不近,三四百步路,兩個人走得氣喘吁吁。他們很容易就見到了張老師。張老師正在辦公室里批作業(yè),張老師是王茂根村上的,可依然由劉泉福打招呼,他先把方便兜里的兩條香煙亮了一下,隨后把自己介紹了出去,把王茂根的遭遇說了,最后又強調(diào)道,事情辦成,俺老表弟還會重謝!張老師聽完后,摘掉眼鏡用手指肚擦了擦眼哆,撩起褂子角擦了擦厚厚的眼鏡片,戴上鏡子,又瞅了瞅兩個人的臉,瞅了瞅方便兜里長條狀的物品,對王茂根說道,茂根大哥,這個忙我?guī)筒簧?,幫不上,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劉泉福說,大兄弟,你手里就沒一個有點根基的學生?張老師說,我不知道,對不起,真是對不起了。劉泉福說,大兄弟,那就求你去問一問你的學生,這個事一問就成了,中吧?張老師站起來了,把方便兜硬硬地塞王茂根手里去,對不起了大哥,我要批改作業(yè),你們找別人去吧,快去找別人去吧,我不留你們了。劉泉福還在猶豫,王茂根也跟著猶豫,張老師竟然動起了手,推著他們往外走去,一直推出了辦公室,房門咔一聲關上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時有些發(fā)懵,過了許久才抬腳往院門口走去。劉泉福氣呼呼的,說,這個人稀里糊涂的,是不是有毛病啊?王茂根說,沒,有毛病還能干老師,人挺好。劉泉福說,我看就是有毛病,學生家長的情況都不知道,天下哪有這樣的傻蛋,我看他病得還不輕哩!

出了中學門,王茂根沒精打采地跟著劉泉福往高師傅的車子鋪走去,老表兄的眼睛里滿是迷茫的灰霧,嘴巴頭兒卻硬,不斷地給老表弟打著氣,說是老話講好事多磨,上午去家電部求周正信,事兒成功得太容易了,結果是空歡喜了一場,現(xiàn)在張老師這個第二步?jīng)]成,高師傅這個第三步說不定就成了,這一成就成功到底了。高師傅的車子鋪在街西頭,約五六百步路程,兩個人走了一會才走到。車子鋪是三間空屋子,屋子里黑烏烏的,到處都是油垢,地上躺滿車子零件,四五個人在那里忙活著,各忙各的。高師傅正蹲那里接自行車鏈條,黑沉著個臉,小鐵錘咔兒咔兒地敲打著鏈條。高師傅跟王茂根同歲,只小幾個月,所以王茂根搶先打了招呼,問候了過去,然后閃到一邊,主要位置讓給老表兄。高師傅頭不抬眼不抬,一下一下地敲打鏈條。劉泉福只好把裝著香煙的方便兜放高師傅臉前晃了晃,估摸高師傅注意到了,這才介紹自己,敘說王茂根出事的過程。高師傅停了一下錘,道,你說你們想干什么吧。話沒完錘子又落下去,錘聲越發(fā)緊密了。

劉泉福只好長話短說,請高師傅聯(lián)絡開小車的,想辦法聯(lián)絡進鎮(zhèn)政府里去,去找院長解救王茂根。高師傅的臉更黑了,用力敲了一下錘說,王茂根你吃上

啥藥了,我能進去那個門,還用在這里掙這個三毛兩毛!劉泉福低三下四地笑說,不用非得認識大官,大官的車夫也行的。高師傅火了,小鐵錘高高地揚起來,吼喝道,車你個頭啊,滾,再胡咧咧我敲你!劉泉福被噎住,臉羞得沒地兒擱了。王茂根看老表兄為他吃上這樣的屈,不樂意了,對高師傅火火地道,大兄弟你今天是怎么啦,不幫就不幫,可你不能罵人啊,想罵你罵我好了,你罵俺表兄干什么,俺表兄是替我求你哩!

高師傅再不說話,小鐵錘連三連四地敲打車子鏈條,鏈條當啷一聲斷開了,高師傅盯著斷開的鏈條,粗喘幾口氣,小錘死命砸在地上,抱著腦袋哭起了鼻子,茂根啊茂根,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俺老高吃上官司了你知不知道!俺不摸底細收了地痞的修車錢,地痞把俺告了,告俺弄壞了、他的摩托車,又耽誤了他做大買賣,張口就讓俺賠償六萬塊呵!地痞買通了法官,官司眼瞅著要輸了,這幾天俺跑斷了老腿,磨破了老嘴,一點轍路也沒找出來,俺正愁得不行呢,正想找個地方吊死昵!王茂根聽不下去了,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想勸一勸高師傅,怎么也找不出合適的話。劉泉福連連搖頭,連連嘆氣,拉上王茂根的手,悄悄地退出了車子鋪。

幾個重要關系跑完以后,兩個人就不分主次了,想分也分不清的,就記起一個找一個,接續(xù)找尋了十九個熟人。日頭西斜的時候,他們沒地方可跑了。他們蹲在醫(yī)院院墻拐角下,一臉愁苦。劉泉福說,老表弟,咱們再使勁想一想,看拉沒拉下熟人。王茂根說,想了一百遍了,就這些了,沒指望了,毀了,完了,沒救了。劉泉福說,就這么完了嗎,就這么完了嗎,就這么眼睜睜地拖下一兩萬塊錢的饑荒嗎,再想一想,再使勁想一想吧。王茂根欲哭無淚,木木地說,別再難為腦子了,難為出毛病來,誰來打這個饑荒。兩個人便住嘴了,望著白生生冷森森的日頭發(fā)呆。

過了一會,劉泉福說話了,茂根,今兒這事,我覺摸就像挨了一棍,把我的腦瓜敲靈醒了!王茂根說,俺覺摸是敲木了,成木疙瘩了。劉泉福顧自說自己的,活人在世,誰能不攤上點事,今天攤不上明天攤,明天攤不上后天攤,早早晚晚會攤上事。像咱倆這樣的莊戶土,沒根沒門的莊戶土,出點事就要了命了!老表弟,咱們也不能這樣活了,這樣活下去太可怕了!王茂根懶洋洋地說,那你想怎么活,去縣里當縣長?劉泉福說,茂根,我不跟你說笑,眼下我心里慌張得要命,就像立馬要出事兒一樣!咱得提防著了,從今往后,不管蟹爪蝦毛,狐貍王八,只要是有點用處的,咱就要下死勁結交!王茂根點點頭,以為老表兄的意見對,但他依然懶得說話,眼前的一難還橫在臉前,他沒心思考慮后邊的事。

劉泉福說,他姥姥的,你老表兄是沒戲了,就是一斤菜摻九斤水,也發(fā)不了洋財!三個兒子又是三個熊包,只會跟著人家打工,有時候還得從家里捎錢!老表弟,你養(yǎng)出兩個好孩子,好日子擺到眼前了,回家后就給表侄子打信,讓他下死勁學習,學成個人尖子,結了業(yè)進官府當官!也給表侄女打信,讓她下死勁找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找個好女婿,沒錢沒勢的男人理也不理!說到這一雙兒女,王茂根來情緒了,這些年來他就靠一雙兒女活著,就愿意別人提說兒女的事,一提起來就光榮得夠嗆。王茂根只振作了一下,很快想到閨女考工作的事,腰板又慢慢地塌下了,對老表兄道,唉,孩子是好孩子,真替咱爭氣,可攤上俺這個窩囊爹,孩子的罪遭大了!劉泉福睜大了眼睛,茂根,咋回事兒?王茂根說,閨女下學后考工作,一年考三五回,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第三,可是光考試還不中,還得面試,就是相相面,相過幾十回了,閨女就是過不了這一關。劉泉福說,表侄女俊得像個天仙女……對了,是不是打不通關節(jié)?王茂根點點頭,要是攤上個好爹,閨女那樣的腦瓜那樣的人材,現(xiàn)在怕是坐上小轎車了!劉泉福說,老表弟你不用愁,有山就有柴,醫(yī)院里的事結清后我?guī)湍銓に挤ㄗ?

經(jīng)過這一番對談,王茂根愁上加愁了,拖下一兩萬塊的大饑荒,閨女考工作的事怎么弄,兒子的學費也成問題了。他的心就又回到醫(yī)院的事情上,絕望地嘆氣。劉泉福隔不多會就問一句:想起新人來了沒有?王茂根都有些煩了,老表兄,你少說一句好不好?沒有就是沒有了,你想讓俺偷個人給你?說著他笑了一下,是那種古怪的笑,是了,俺想起來了,俺莊里還有兩個人呢,還有兩個人呢。劉泉福來了精神:哪兩個?你快說!王茂根有氣無力地道,是兩個大人物呢,一個是吃百家飯的吳大啞巴,一個是剃頭發(fā)的尹小春,人物夠大了吧。劉泉福忽地跳起身來,尹小春?尹小春是你莊上的?你能跟她說得上話?王茂根打了個哈欠,點了一下頭,蔫耷耷地萎做一團。唉,老表兄都急出毛病來了,提出這么兩個人來他競興奮成這樣,看來,眼下告訴他鎮(zhèn)子里還有一頭相熟的毛驢,他也會興奮上一陣子的。劉泉福興奮得不行了,他連連地拍打著屁股,你這個人,有這層關系咋不早吭氣,咋不早吭氣!

關系?尹小春也算個關系?王茂根以為老表兄真的急出了毛病,神經(jīng)錯亂說起胡話來了,就依舊懶懶散散地道,一個剃頭的,想到她有什么用。再說俺也不愿意想到她,聽說她不光剃頭,還和一些不正經(jīng)的男人干別的,村里人提起她就吐唾沫,她爹她娘要氣瘋了,罵也罵過,打也打過,女孩說不讓她剃頭就去跳井,爹娘沒了辦法,再不準她進家門。劉泉??扌Σ坏玫卣f,什么剃頭剃腚的,人家那是美容屋,美容屋!王茂根還是無動于衷,就算是個美容屋,你起得什么勁兒,也想年輕年輕不成。劉泉福說,你呀你呀,整年價窩在家里,世事一竅不通,都窩憋成個傻巴黃子了!劉泉福說著說著笑起來,老表弟,你難道不知,尹小春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兒?

王茂根見老表兄竟笑起來,甚是驚異,埋怨道,你咋老不正經(jīng)起來了,小春是個美人兒誰不知道,可俺笑不出口。劉泉福依然笑著,俺不是笑那個,俺是笑咱們有救了!尹小春不是官,可她比官兒還大,她是管官的!王茂根說,不耍笑了,俺實在耍笑不起來,別再耍了。劉泉福說,耍笑?你說俺是耍笑?你猜這尹小春能捏住誰的命根兒?王茂根隨口道,她能捏住誰,頂多捏住幾個混混罷了。劉泉福大聲道,混混,好體面好氣派的混混!他掃了一眼見眼前無人,把嘴伸到了老表弟的耳朵邊,嘀咕出了幾個名字。王茂根大驚失色,哆嗦著嘴唇道,你不是胡說?劉泉福攥拳瞪眼地道,我胡說干什么,這是什么時候我還有心胡說!王茂根癡癡呆呆,驚魂不定,喃喃道,我只想跟她來往的都不是些正經(jīng)人,沒想到……劉泉福接口說,沒想到還是些了不得的正經(jīng)人是吧?走吧走吧,這些事跟咱不相干,抓緊干咱們的,找大美人兒去!俺在街上呆了這么些年,還沒有進過大美人的屋子呢!

劉泉福拽上王茂根,大步流星往正北走,尹小春的美容屋在南北大街上,十字街口北邊的街一邊。劉泉福告訴老表弟,找尹小春辦事得使錢,尹小春白黑都不閑著,活計也挺辛苦,圖的就是一個錢字;先給她二百塊試一試,不行的話再往上摞??煲叩绞?/p>

街口時,王茂根的腳步忽然慢下來,囁嚅說,老表兄,咱們、咱們非找這個女人不中?劉泉福說,咋啦?王茂根說,俺,俺不愿意去了。劉泉福疑惑道,不愿意去了?怕跟她說不上話?王茂根說,不是,俺是說,和這么個女人摻和一堆,傳進村里去,老少爺們會怎么看,不大好吧?劉泉福生氣了,茂根你糊涂了!咱是去托她辦事,又不是去找她胡搞!王茂根說,不是胡搞,是求她辦事,求這么個人辦事,名聲是不是跟胡搞差不多?再說事兒保不齊辦成,倒白擔了這么重的壞名聲。劉泉福簡直氣毀堆了,他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撈起老表弟的手拖上就走,恨鐵不成鋼地嘮叨著,還怕丟面子,怕污了臟了,你個熊樣啊!多少人做夢都想摟她睡,睡一覺三天吃不下飯,半年不知道飯滋味,你倒怕污了臟了!你就是花上錢,跪著求人家,人家還不一定伺候你呢!

一過街口,就望見了尹小春的美容屋,和其它鋪子挨在一起,沒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兩個人走近了時,美容屋的屋門開了,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劉泉福搖頭感嘆道,尹小春的營生肥了自己,也好死了一些男人,要不這么個土頭土腦的男人,咋能使喚上這樣的好女人!

說著話就到了美容屋跟前,劉泉福率先推門走進屋子。屋子里暖氣哄哄,光亮堂堂,像電視里大戶人家的客廳。尹小春更像電視里人,個子高挑,頭發(fā)烏亮,臉蛋嫩白,上衣是紅襯衫,下衣是綠裙子,長腿長胳膊耀眼的白??吹絻蓚€男人進屋,尹小春笑吟吟地迎過來,哦,原來是王大叔啊,這位大叔是?王茂根吭吭哧哧地道,是俺表兄,姓劉。說完這幾個字他就往旁邊躲去,把位置讓給老表兄。劉泉福朝著尹小春笑說,對,姓劉,叫劉泉福,不在家里種地,在這街上做買賣。尹小春笑瞇了眼兒說,一定發(fā)大財吧?劉泉福說,還行,不是大財,算富裕吧。尹小春說,我瞅著你就是個大富大貴的樣子嘛!劉泉福說,哪里,哪里,沒那么富貴。尹小春又把臉轉向王茂根,王大叔,你在哪里發(fā)財啊?王茂根說,發(fā)啥財,俺在家里種地。劉泉福接嘴說,茂根這人,我沒法說他,鎮(zhèn)子里大錢小錢,彎下腰就能撿到手,他偏窩憋家里種那二畝破地!尹小春笑嘻嘻地說,行行出狀元,種地也有發(fā)橫財?shù)穆?,王大叔這不就是,不發(fā)大財還能到俺屋里來?

王茂根讓她說糊涂了,正要提醒老表兄該說正事了,尹小春又說話了,兩位大叔,我過會還有事,咱們開始休息吧,哪位先跟小春進屋休息啊?王茂根更糊涂了,心里道難道他們還沒有進屋子?劉泉福的臉卻是騰地紅了,干干地咽著唾沫。尹小春說,王大叔,我看這樣吧,咱們先遠后近,就讓劉大叔先休息吧!尹小春捉住了劉泉福的手,劉泉福急忙往后拽,拽不出來,跟著尹小春往前走了好幾步。王茂根這才知道是咋回事,立時慌了手腳,小春,俺們來不是干那個的,俺們是求你辦事情的呀!尹小春停住腳,對劉泉福道,辦事情?什么事情啊?劉泉福滿面羞臊,一時說不出話,王茂根急忙說起來,他擔心說慢了尹小春就會把老表兄拽進屋子,那就八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他一口氣把自己的難腸事端給了尹小春。

尹小春的臉紅了,她紅紅著臉兒請兩人坐進沙發(fā),她坐在他們的對面,沙啞著喉嚨說,讓兩個大叔見笑了。劉泉福還在羞著,低垂著頭,眼睛直愣愣地瞅自己的手。王茂根找不到別的話了,一眼一眼地看老表兄,老表兄卻就是不抬頭。默了一會,尹小春說道,王大叔,這個忙不好幫,我認識的人說話不一定管用。王茂根又去看老表兄,老表兄的頭抬起來了,卻是滿臉的茫然,仿佛沒有聽到尹小春的話。王茂根只好自己應對了,對尹小春道,小春,這個忙你不幫,大叔俺是死定了。這時他忽然記起錢的事,就把二百塊錢摸出來擱在茶幾上,哭咧咧地道,孩子,幫大叔一把吧,大叔求你了!尹小春抓起錢,起身掖回王茂根的衣兜,道,大叔,錢俺不要,俺也想求你幫一個忙。王茂根忙道,你說,十個忙也中!尹小春嘴唇動了幾下,眼睛慢慢地濕了,大叔,你知道,俺爹俺娘不要俺了,過年也不準俺回家,俺這心里是個啥滋味,只有俺自己知道。俺想求大叔去給爹娘說說,讓俺這個做閨女的回家。王茂根犯了難,他笨嘴拙舌,不是辦這種事的料子,尹小春的爹娘發(fā)下毒誓再不見閨女了,他哪有辦法說得轉?他就吞吞吐吐地道,閨女,這事怕不好辦,這樣,大叔保證去上心說,中吧?這時劉泉福發(fā)話了,他先把身子往老表弟這邊靠了靠,偷手擰了老表弟大腿一下,這才對尹小春說道,這算點子啥事?包在我身上了,不出三天,爹娘保證來接你,你就放寬心做買賣吧。尹小春擦了擦眼睛道,俺可說好了,俺的事辦不成,你們的事今兒成了,明兒俺還會把它給翻過來。劉泉福連說保證保證。

尹小春摸出手機去里屋打電話。原來隔壁還有一間屋,屋子不大,里邊蹲著一張大床,兩個人正待仔細看,屋門閉上了。屋子里尹小春開始打電話,字兒不清楚,只能聽到音兒。只聽尹小春嘀嘀咕咕地說著,格格格地笑著,忽然又怒了惱了,哼兒哼兒地哼過去。小房門吱呀開了,尹小春咯噔咯噔地走出來,對他們說道,好歹成了,你們?nèi)メt(yī)院取押金吧,話兒很快就下過去了。劉泉福高興地望著尹小春笑,王茂根感激得直搓手。尹小春說,兩位大叔,可別忘了俺的事兒呵!兩個人急忙下保證,走出門來又保證了一遍。

日頭快落山了,大街上的風更大,寒氣更逼人了。醫(yī)院的走廊里有了黑影兒,陰冷陰冷的。劉泉福說道,你瞅瞅,這么大個醫(yī)院,還不如人家一小姑娘的美容屋人氣旺呢!茂根,吃一回虧長一回見識,咱們先去看看傷號走了沒有,我猜斷那兩個人會耍賴的,要是那樣就快些回去找尹小春。便帶著表弟往急診室走去。急診室病房的門開著。兩個人來到門口的時候,正趕上女醫(yī)生在打發(fā)紅裙子姑娘出院,還是王茂根見過的那個女醫(yī)生。劉泉福扯扯表弟的袖口得意地道,知道那個大美人的厲害了吧?嘿嘿,縣里的文件怕也不會這般快呢!王茂根沒有接腔,他的心思已經(jīng)跑進病房里去了。

紅裙子姑娘倚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著吊瓶的針頭,連著針頭的皮管子在悄無聲息地滴嗒著。女醫(yī)生撇嘴笑了笑說,對不起,又要讓你出院了,你的那個未婚夫呢,是不是還有別的意見啊。姑娘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出院他還能有意見,對不起護士小姐,我想問一個問題,你們不是剛剛確診過,我的腦神經(jīng)和心臟都摔出毛病來了嗎,怎么這么一霎兒又讓出院了呢?女醫(yī)生冷笑道,你是真糊涂呢,還是拿著明白裝糊涂?咋回事難道你不清楚?姑娘打了個寒戰(zhàn),我不清楚,你們是怎樣治病的,我真的不清楚。女醫(yī)生說,那我就更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們的診斷是正確的,你的腳筋頓木了,眼下已經(jīng)復原;膝蓋上擦破了一點兒皮,壓根就不用治療的,就這么簡單。姑娘顫顫地道,那你們怎么說,腦神經(jīng)和心臟問題嚴重呢?女醫(yī)生說,你想裝到什么時候?石大經(jīng)理的本領你難道不知曉?可惜山外有人天外有仙啊!說著,女醫(yī)生揭去姑娘手上的膠布,一把撕掉了針頭,姜黃色的藥水滋滋地往外噴灑,她也不管,摔摔打打地往鋁盤子里收拾。姑娘的眼里汪滿了淚水,哭聲說,護士

小姐,請問,你們就是這樣看病治病的?女醫(yī)生生氣了,把盤子一頓說,怎么看病治病你管得著嗎?有本事你們尋出一個山外人天外仙來,那時你就是住一輩子,我也小心伺候你!姑娘垂下頭,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劉泉福嘆了一口氣,唉,沒根沒基的,就得吃屈遭罪哩!王茂根揪住了自己的胸衣,他的胸膛里被什么東西堵上了,他想哭,想捶胸頓足地哭,可他哭不出來,胸口似乎被堵死了。這時馬醫(yī)生走過來,朝他倆笑笑,一手一個,推擁著他們往前走去,嘴里說道,小馬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兩位老哥是通上的,幸虧我有點先見之明,早早地交往上了兩位,小馬今后的日子不愁了!劉泉福說,好說好說,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打招呼就是!說著話來到了收錢的那個小窗戶跟前,馬醫(yī)生敲了敲窗玻璃,小窗戶開了,現(xiàn)出小劉姑娘的那張白凈臉。馬醫(yī)生對小劉姑娘說,小劉,老王來了,快把錢給他吧,耽誤的時間也不少了。小劉姑娘應了一聲,就有一沓子錢送出窗外:兩千五,請點一下。王茂根說,姑娘錯了,還沒留下檢查錢和藥錢呢!小劉姑娘甜甜地笑了一下,說了聲再見,小窗戶悠悠地合上了。馬醫(yī)生對王茂根道,檢查費和醫(yī)藥費一家一半,對外人就說你的已經(jīng)結清了,八百八十六塊正。王茂根說,哪里結清了,明明一分沒結嘛。劉泉福拉了拉他的手,對馬醫(yī)生笑道,馬醫(yī)生,跟你說過的,我這個表弟就這樣,不會說嘴,腦子還笨。茂根,快跟咱馬醫(yī)生握個手,咱們回吧,天不早了。王茂根沒心握手,手里的錢像火炭,燒得他手疼心亂。馬醫(yī)生拾起他的手熱情地握住,囑咐一定經(jīng)常見面,經(jīng)常來玩,沒事也要經(jīng)常來玩,久久不放,依依難舍。

往回走的路上,王茂根的眼睛里停駐著流淚的姑娘,腿腳越走越沉重。姑娘的那份錢他說啥也不能留,回頭送車子時就還給她,還得結結實實地送上一份禮品。多好的姑娘啊,脾性兒綿綿順順,模樣兒俏俏靈靈,心術善良得像觀音娘娘,都是因他這個死老漢,姑娘憑空挨了車子撞,吃了女醫(yī)生那么大的屈,還要搭上檢查錢吃藥打針錢!劉泉福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很少說話,走好久才冒出一句半句,說,今兒算長了大見識了!說,沒有人家小春姑娘,咱哭都找不到墳頭的!走到菜攤跟前也沒說幾句話,給老表弟和那姑娘的自行車松了綁,讓老表弟去給姑娘送車,他在這里賣菜等他,揣了大錢不敢獨個兒走黑路,回來后他陪他一塊兒回家。

急診病房的門虛掩著,黃乎乎的電燈光從門縫里漏出來,淡淡地鋪在地上。王茂根沒聽到啥動靜,就慢慢推開了房門。床上擱著一個黑皮包,還有兩個紅包袱,姑娘面朝窗戶站著,紅裙子默默地泛著紅光,顯見是在等人接她回家了,等的可能是那個石一松。王茂根站了一下,怪難堪地道,姑娘,俺來看看你。姑娘回轉身,看他拎著幾個方便兜,淡淡地道,大爺,看看就看看,還買什么東西,俺不會收的,你請坐吧。王茂根把幾個兜擱在床上,低下頭說,姑娘,俺對不住你,是來給你賠不是的。俺撞傷了你,還到處托人難為你,俺真是太該死了。姑娘,俺是逼急了眼了,醫(yī)院里不問俺要那么重的押金,俺也不會那么干的,你別再生俺的氣,好嗎?姑娘抬起了眼睛,大叔,他們問你要多少押金?王茂根說,開頭是五千,后來是一萬,說是隨后還得添加。姑娘,俺兩個孩子都沒成器,得大錢供著,要不是走投無路,俺不會去托人的。為這塊事,俺還不顧臉不顧腚地去求了一個下三爛女人,真是丟死人了。姑娘搖了搖頭,說道,大叔,你別說了,你不知道,俺最不愿意聽的就是這些事,今天聽得夠多的了。

王茂根正想給姑娘拿錢,房門被敲響了,送進了馬醫(yī)生的吆喝聲,哎哎,咋回事,怎么還沒走啊,再不走就要算住宿費了!姑娘朝著外邊說,俺這就走,小石怕我冷,找車去了,一會就走。馬醫(yī)生喊,再給你們半小時,時間一到就計費了啊!喊完就腳步聲很重地離去了。王茂根說,姑娘,快點離開吧,別再吃這個屈了!他掏出錢來,數(shù)出八百八十六塊遞給姑娘,又縮回手,把零錢拿出來,加上了一張百元整票。姑娘說,大叔,你這是干啥?王茂根說,這是藥錢和檢查身體錢,本來就是你的。姑娘說,藥房沒從你押金里扣?王茂根慚愧地道,沒,醫(yī)生跟俺說,一家出一半,可她光扣了你的,沒扣俺的。姑娘,這都是俺那個關系攛掇的,俺可把你害毀了!姑娘閉上了眼睛,使勁地閉著,閉了好久好久,再睜開時她把錢接過去,接著又揣進了王茂根的衣兜,大叔,這錢俺送你了,俺不缺錢。王茂根說,這怎么中,不中不中!說著掏出來遞過去,姑娘拿過來又塞進他的衣袋,大叔,俺爹是開廠子的,俺小石又開著飯店,幾百幾千不算錢,你千萬別爭了。

王茂根看看爭不過姑娘,就多了個心眼,說他收下了,跟姑娘說起了別的話,說起了家長里短。姑娘說他爹的廠子不小,一年進八九十萬塊,石一松進的錢更多,有一年進了一百多萬。姑娘自己是個幼兒教師,她喜歡這個工作,就干得格外賣勁,恨不能晚上也跟小孩子們在一起,她爹她娘說,她歲數(shù)越長越大,性兒越變越嫩,都快變成個吃屎的孩娃了!姑娘格格地笑起來,笑出了滿眼淚水,她摸出一疊小軟紙揩擦起來。王茂根麻溜地掏出錢,麻溜地塞進一個包袱里。一塊石頭落地,再看姑娘時,他覺得紅裙子姑娘可愛得不行了,注意力就集中到紅裙子上,他覺得他有責任向姑娘指導穿衣戴帽的事情,別看她是個老師,可歲數(shù)到底不夠,又是個小孩子的老師,不及時修正著點兒,小樹會長歪了的。就像那個尹小春,要是爹娘及早修正,還會走到做皮肉生意的地步?王茂根咳嗽了兩下,開口說道,閨女,大冷天里穿短裙子是不對的,旁人看了扎眼睛,自己又會凍出毛病來,是很不對的,往后不能這樣了。姑娘的臉上泛出了好看的紅暈,不好意思地道,大叔,平常里我也不這樣的,今天去領結婚證,照結婚照,這才這樣打扮的。王茂根難堪了,手搓來搓去的,好久才說出話,是這樣啊。閨女,早上俺肚子里還罵過你呢,俺真糊涂,老糊涂了。姑娘笑起來,孩子樣不顧天不顧地地笑起來。姑娘還在笑著,房門吱一聲開了,進來了一老一小兩個公安,公安的眼睛一齊對住了王茂根,王茂根和姑娘摸不著頭腦,望著兩個公安發(fā)愣。

老公安問王茂根,你就是磨旺村的王茂根?王茂根說是,俺是磨旺村的王茂根。老公安再問:就是那個撞傷人的王茂根?王茂根點點頭,嘴巴張大了。老公安厲聲道,撞傷人逃跑是犯法的,要逮捕判刑,你知不知道?王茂根說,俺沒逃跑,俺哪里逃跑來?老公安說,我問你,你是在哪地方出的車禍?王茂根說,十字街口那地方。老公安說,那你還嘴硬什么?在十字街口制造下車禍,你為啥不立馬報警,在原地方等候處理,卻窩藏到這醫(yī)院里來?王茂根說,俺不是來窩藏的,俺是來看病號的。老公安冷笑說,過來看病號,在我們面前撒謊,你拜個高師學習一百年去吧。都自動坦白清楚了,還想狡賴,真能把活人氣死!他朝著小公安把手一揮,銬起來!小公安攥住王茂根的手,咔咔兩下戴上了銬子,順手推起他往外走去。站在一邊的姑娘臉色煞白,像得了大病似的,身子劇烈地顫

抖著,這時她忽地跑過來擋在王茂根面前,尖聲叫道,你們搞錯了,搞錯了,錯兒不在他身上!老公安恨聲道,你想干什么?我們在執(zhí)行公務,請你閃開。姑娘繼續(xù)尖叫著,不是他撞了我,是我撞了他,你們應該抓的是我!老公安疑惑地道,你到底是哪一個?姑娘道,我就是受傷的那一個,石一松的未婚妻,叫劉秀。兩個公安同時哦了一聲,接著就糊涂了,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跟活見了鬼似地,老公安忽然想到了什么,轉身朝門口望去。門口走進了石一松,他氣憤地對劉秀道,劉秀,你住嘴吧,你神經(jīng)出問題了知不知道!接著對老公安道,小劉的神經(jīng)撞壞了,有病歷為證,老家伙自己都坦白了,還有什么可懷疑的!

劉秀朝公安喊道,請等一下!然后問石一松道,石一松,請問,你憑什么說我有病?你有什么資格說我有病?石一松哼了一聲,憑我是你的丈夫!劉秀,你不要胡鬧了,我必須為自己的妻子負責的!劉秀說,你是誰的丈夫?誰是你的妻子?請你不要胡說八道侮辱人!石一松驀地睜大了眼睛,秀秀,你你……你是不是真神經(jīng)了啊?劉秀背過身去,旋即撲倒在床上,身子抽搐著,哭嚷道,我沒想到,沒想到你也這么俗,也這么俗哇!王茂根一看事情鬧得這么大,不知咋辦是好了,他變臉變色地難受著,懇求公安道,公安大爺,你們把俺抓走吧,禍是俺闖的,他們小兩口沒錯兒,你們快把俺抓走吧!老公安把王茂根揮開,瞪了石一松一眼,把手一甩,氣哼哼地走出門去。小公安也跟著走出去,又走回來,掏出鑰匙給王茂根開銬子,王茂根后退著,連聲說,公安大爺,俺跟你走,你讓干啥就干啥!小公安把他往前一拽道,誰是你大爺,再胡叫我真不給你開了!王茂根這才老實,淚水汪汪地去看劉秀姑娘,就見劉秀姑娘猛地立起身子,使勁抹了一把眼睛,低著頭跑出了門去。石一松挨了刀子戳似地,臉上的皮肉一陣亂跳,抓起床上的皮包和包袱,狠命剜了王茂根一眼,毛三光四地追出門去。

王茂根好半天才走出鎮(zhèn)醫(yī)院。病房里的人都走光了,他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木頭人似地站在那里,腦子里滾了鍋樣吱哇亂叫,老天爺,這可咋辦,好好的一對小兩口,就要辦喜事的一對小兩口,讓他弄成了對頭,說不定再也合不攏了,這可咋辦啊!他的腦子想疼了想木了,也沒想出該怎么辦,只想定一點,劉秀姑娘和石一松的事情,他不能撒手不管。

大街上的風早已住腳,兩排電燈默無聲息地照耀著,走在燈影里的人也是默無聲息,腳起腳落都悶悶的,有點莫名其妙的樣子。十字街口的人也稀少了許多,煙酒攤兒,海鮮攤兒,蔬菜攤兒,密密麻麻的一個也不見少,少的是顧客,好多攤子前空空蕩蕩啥也沒有。王茂根走到劉泉福的菜攤前,腦子里出現(xiàn)了辦法:再跟老表兄去求一求尹小春吧,讓她設法去撮合那小兩口,讓大官出面把那小兩口拉攏,尹小春一定能夠辦到的。王茂根精神起來,這才發(fā)覺老表兄不在菜攤上,他急忙四處張望,旁邊的攤主兒發(fā)話了,攤主兒已經(jīng)認識他:老王,老劉買狗皮褥子去了,讓你在這里等他。王茂根說,這個老表兄,冬天快過去了買啥狗皮褥子啊,我找他有急事呢!

王茂根蹲那里抽了幾鍋煙,劉泉福沒回來。他不耐煩再等,夜長夢多,打鐵要趁熱,事情這樣緊急,就自己老著臉皮過去吧。王茂根就起身往美容屋走去,沒走幾步就望見了美容屋。美容屋比白天顯眼多了,門兩邊繁密的小電燈比星星亮,門楣上的大招牌也通了電,紅汪汪的像著了火。王茂根深吸一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兒,一把推在了門上,門沒開,接著又推了幾把,原來門里邊上著栓。他來到窗戶跟前往里望,沒有望到人,再一望就望到了里屋的那扇小門,他記起里邊在干啥事,就像瞅見了那對男女的光身子,他拔腿就跑,跑出街口才慢下來,折身往東街走去。算了算了,解救那對小夫妻另想轍路吧,尹小春不能再沾惹了。他開始尋思新的人選,數(shù)來數(shù)去,再沒比那女人合適的,王茂根就站住了,心煩意亂地站了一會,又往美容屋走去,他打算遠遠地等在街口,那男人出來后他再過去。

王茂根轉過街口,還沒站下呢,就見美容屋的門開了,那男人從門里走出來。王茂根呆住了。從門里走出來的是他的老表兄。他揉了揉眼睛,還是看到那人是他的老表兄。他再揉,這回看得更清爽了,那人就是他的老表兄。這時劉泉福也看到他了,頓了一下,快步朝他跑來。王茂根望著跑過來的老表兄,整整六十七歲的老表兄,身子干枯皺紋滿面的老表兄,就像一桶大糞潑到了臉上,他呃兒呃兒地干嘔起來,一邊大步往前跑去。

劉泉福追上王茂根,拽了幾把沒拽住,只好一邊跑動一邊著急地說,老表弟,俺沒干那事,俺老得快活動不動了,鼻涕口水一汪一串的,俺怎么會去干那種事,有那心也沒那勁兒呢!王茂根不說話,跑著,呃兒呃兒干嘔著。劉泉福說,老表弟,俺是去向女人說她爹娘的事的,俺怕她等不及咱們的回話翻臉壞事,預先過去說道說道她的。王茂根大嘔一聲道,你騙誰,俺是三歲孩子么!劉泉福說,老表弟,那俺就實話說給你吧,俺跟她近乎近乎,是想抓住她這個關系哩,你也看明白了,這個女人是個好關系,抓住這個關系,就等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天大的難事也不怕了,俺就跟她套了幾下近乎,旁的事兒真沒干!王茂根說,俺瞅見啦!親眼瞅見啦!劉泉福啊劉泉福,你惡心死俺啦!你咋有臉回家去見俺老表嫂,咋有臉見孩子們,咋有臉見四門親戚啊!你要還有指甲蓋那么點臉皮,就偷偷找個地方吊死去吧,你死二百個死俺也不會疼不會想,俺還會往你墳頭頂上吐唾沫!

王茂根數(shù)落著,罵著,直到跑出了鎮(zhèn)子去,跑進了黑糊糊的野坡里,這才記起劉泉福始終沒回嘴,這才發(fā)現(xiàn)他早就不見了。王茂根回望了一眼,沒有望到一個人影,他心里一跳,莫非他真的尋死去了?他的心頓時揪作一團,急忙往回走來,兩邊的溝子里田野里張望著,走幾步就喚一聲:劉泉福,你在哪里?劉泉福,你死哪里去了?老表兄,你不要嚇俺呀,你躲哪里快點出來見俺哇!王茂根一路走一路喊,走到劉泉福的菜攤前也沒見到劉泉福。菜攤鄰居說不是剛剛跟你一塊跑過去了嗎,那么個大活人還能跑丟了?王茂根一聽哭起來,一下就哭成了軟泥,老表兄劉泉福定準讓他給罵死了,那邊的事兒還沒消停,好好的小兩口生生讓他拆散,這邊又活活罵死了老表兄,他王茂根往后的日子還怎么過,根本就沒法子過了。

責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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