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虎只
[摘 要]以道家思想為基本內(nèi)核的黃老學積極參與政治治理,以順守天道為核心,主張治國用“德”、“刑”二柄。 “德”為萬物成長的內(nèi)在基礎,決定著萬物的盛衰,是從天道到人道的延伸,表現(xiàn)為國家治理的德政基調(diào);“刑”類似于法,是規(guī)勸和引導民眾并在必要的時候施以懲戒。“德”“刑”關系并非一般意義上的尊卑、主輔關系,而是陰陽四時自然之道的人間延伸。
[關鍵詞]黃老學;德;刑
[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志碼]A
黃老學作為以道家思想為基本內(nèi)核、廣汲儒墨名法諸家之善的政治哲學,在中國古代的政治理論和實踐中有著重大影響,從漢朝開始的“雜用百家”的統(tǒng)治藝術(shù),其核心就是儒道相依。司馬遷在《史記》中這樣描述黃老學,“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shù)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史記?太史公自序》)。此處,“道家”即黃老學。黃老學關于政治治理的核心思想是“德”、“刑”二柄相互為用,以達到社會的穩(wěn)定有序。
一、黃老學中的“德”
黃老學中的“德”涵義豐富,大到天下治理、國家運行,小到修身養(yǎng)性、舉止進退,凡是希望向好的方向發(fā)展的就都是“德”的表現(xiàn)。
“德”的形上意義是從屬于“道”的,是講其對萬物生成的內(nèi)在主宰作用,“道”與“德”是相即不離的、一體的。《老子》中這樣敘述,“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老子?五十一章》),將“德”看做萬物成長的內(nèi)在基礎,對萬物起著根本性的規(guī)定作用,它蓄養(yǎng)、滋養(yǎng)萬物,為萬物提供了條件和活力。[1]可見“德”對萬物的重要作用,所以治理國家想要取得好的結(jié)果,遵守“德”是必需的。良好的行為就是“德”,作為域中一大的人,以正直心對待萬物的態(tài)度正是人的品德的集中體現(xiàn)?!豆茏印访枋隽恕暗馈迸c“徳”的深刻內(nèi)涵,“虛而無形謂之道,化育萬物謂之德”(《管子?心術(shù)上》)。這顯然是沿襲了老子“德”的內(nèi)涵,突出了“德”類似于“道”的根本性地位。這一規(guī)定是連接形上形下的。人們效法“道”的時候,自然表現(xiàn)出的對待萬物的友善態(tài)度即為“德”,從而德政的施行也就是可能的了。《管┳?心術(shù)上》又說:“德者,道之舍也,物得以生?!比f物之所以能生成,是因為得于“道”,而萬民的生養(yǎng)也需要君主的德政,這樣德政的施行也就是必然的了。
黃老學綜合吸收前期各家思想尤其“采儒墨之善”,沿襲了“德”最初之德行、品德的含義?!暗隆睆淖畛醯膫€人倫理品性擴展到社會治理的規(guī)則,春秋時期更注重對于統(tǒng)治者治理天下的意義?!疤焐鸁A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德,好是懿德。”(《詩經(jīng)?大雅?烝民》)它凸顯了“德”與人們?nèi)粘I畹拿芮新?lián)系,由此也成為統(tǒng)治者治理國家的理念。這在很多文獻中都有體現(xiàn),如“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尚書?康誥》)、“德惟善政,政在養(yǎng)民”(《尚書?大禹謨》)等。由于儒家更加宣揚救世情懷,自然嚴格地繼承了這一傳統(tǒng)。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對之考察。
其一,“德”首先是要求君主必須依“德”之才能來維系國家,期望他們能有高尚的德行來表率萬民。如“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老子?五十四章》),是說君主的德行應如同赤子般純真無邪?!吧茷槭空?不武;善戰(zhàn)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為不爭之德。”(《老子?六十八章》)這對君主治理國家的德行是更高的要求,不武、不怒、不予、能為之下的不爭之德才配統(tǒng)治天下。《黃帝四經(jīng)》更以主體性的自我意識來表達,“唯余一人德乃配天,乃立王、三公,立國置君、三卿”(《黃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立命》)??梢?德政是由君主實行的,萬民有“德”的前提是君主有“德”,“夫為人君者,萌德于人也”、“道德出于君”、“有道之君,正其德以蒞民,而不言智能聰明”(《管子?君臣上》)。倘若君主肆意妄為不依德,就會“德侵則君?!?《管子?君臣下》),危害自己,喪失國家,成為亡國之君。
其實,黃老學提倡“德”,期盼君主能有高尚的德行,無非是要為君主的統(tǒng)治確立權(quán)力的合法性和權(quán)威性,認為他們能配天地、法自然,是自然大“道”的人間實踐者,以對萬民起表率作用,從而德政才有其可能性。這些對“德”的描述顯然只有君主才適合,這當然是與治民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其二,“德”要求為政以德,即實行德政,親民、愛民、惠民、教民?!皭勖駸o私曰德”(《管子?九變》),“愛之生之,養(yǎng)之成之,利民不得,天下親之,曰德”(《管子?正》),“德者,愛勉之也”(《黃帝四經(jīng)?經(jīng)法?君正》),“吾畏天、愛地、親民,立無命,執(zhí)虛信。吾愛民而民不亡,吾愛地而地不荒,吾受民命于天愛民而民不死,吾位不失。吾茍能親親而興賢,吾不遺亦至矣”(《黃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立命》)。黃老學把“德”解釋為愛護和勉勵人民,雖然看上去與儒家提倡的孝悌、忠信、愛敬的德政相近,但他們顯然并不是同意儒家積極有為的做法,而是出于順守大“道”的考慮,自然而然會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德政的目的雖與儒家歸宿相近,但出發(fā)點卻是原生的效法天地自然的思想,這更是從天地人一體的高度出發(fā)的?!独献?二十五章》說:“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笨梢妼嵭械抡皇侨说目桃庥袨?而是效法天地自然的“無為”。
其三,“德者,得也。謂其所得以然也”(《管┳?心術(shù)上》)。君主有良好德行并能施行德政,從而使人民各有所得,君主自己也能得民眾親附,可謂皆有所得。這是遵“道”行“德”的必然結(jié)果,所以能“一年從其俗,二年用其德,三年而民有得。四年而發(fā)號令,五年而以刑正,六年而民畏敬,七年而可以正。一年從其俗,則知民則。二年用其德,則民力。三年無賦斂,則民有得。六年民畏敬,則知刑罰。七年而可以正,則勝強敵”(《黃帝四經(jīng)?經(jīng)法?君正》)。二年“用德”,從而三年“民有得”,此后君主便能“發(fā)號令”、取得民眾的畏敬,使民眾和君主都有所得。[2]據(jù)《史記》記載,“魯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魯,三年而后報政周公。周公曰:‘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后除之,故遲。太公亦封於齊,五月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及后聞伯禽報政遲,乃嘆曰:‘嗚呼,魯后世其北面事齊矣!夫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史記?魯周公世家》)歷史證明周公的預測是正確的,可見對于國家治理,儒道兩家雖目的相似但出發(fā)點和做法是截然不同的,結(jié)果也差別很大。正如《史記》所說,“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而黃老學則能“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史記?太史公自序》)。由此可見儒道為政分歧的內(nèi)在差別。
要取得社會穩(wěn)定、百姓安居、天下太平的治世理想,實行德政是必需的,但君主首先要具有良好的德行。黃老學的“德”始終是與民眾相聯(lián)系的,君主有德的實質(zhì)是有德于人民,實行德政的核心是利民惠民,民有所得才是“德”的最好體現(xiàn)。
二、黃老學中的“刑”
雖然“德”是治理國家的良好方法,可是現(xiàn)實證明僅有“德”是絕對不夠的,因此必須同時運用“刑”來處置壞的行為,“德”、“刑”二柄相互聯(lián)系共同服務于國家治理。
據(jù)《說文解字》解釋,法即刑?!稜栄?訓詁》曰:“刑,法也?!笨梢娫谖覈荛L的歷史時期內(nèi),“刑”就是法,“刑”的成文表現(xiàn)就是法。[3]“刑”如同“德”一樣,要作為政治治理的工具必須取得合法性,這來自于同“德”一樣的天道的超越性根據(jù)?!靶痰禄驶?日月相望,以明其當。望失相當,環(huán)視其秧。天德皇皇,非刑不行;穆穆天刑,非德必傾?!?《黃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姓爭》)動亂的社會現(xiàn)實也需要“德”之外的手段來使之有秩序。這樣,刑罰也取得了與“德”同樣的合理性?!暗隆薄ⅰ靶獭标P系仿佛日月相望,是自然天道的人間體現(xiàn)。 “刑”對于社會的作用非常重要,“治國使眾莫若法,禁淫止暴莫若刑……故百官之事,按之以法,則奸不生;暴慢之人,誅之以刑,則禍不起”(《管子?明法解》)。不用“刑”就會生奸偽、起災禍,不能治國使眾、禁淫止暴,必然要走向亡國破家?!靶獭钡拇笾聝?nèi)容是法律、懲罰、殺戮、規(guī)勸等,是勸善懲惡、除暴安良的社會治理工具。“地之所德則善,天之所刑則惡?!?《黃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觀》)國家的刑罰是對于天道所厭惡的事物進行殺伐,因而“刑”也是“道”的延伸?!按合臑榈?秋冬為刑?!?《黃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觀》)“德”是因天之生而養(yǎng)生,“刑”是因天之殺而罰死,“德”與“刑”是社會治理為確立權(quán)威性和至上性而對自然規(guī)律的模擬和延伸。
社會治理中誅殺一些人、禁止某些行為,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但刑罰存在的意義不是僅僅在于阻止惡行。人們對惡行的憎惡使得社會別無選擇,而只能對之處以刑罰。在黃老學中,違“道”者必誅之才能使得社會走向良好的狀態(tài),所以“不以人戮,必有天刑”(《黃帝四經(jīng)?經(jīng)法?論約》),“以刑正者,罪殺不赦也?!?《黃帝四經(jīng)?經(jīng)法?君正》)可見人之所不赦,不是因為人自己的主觀意愿如此,而是因為“天殺”。
三、黃老學中的“德”、“刑”關系
黃老學認為,實現(xiàn)社會穩(wěn)定,要“德”、“刑”并用,先“德”后“刑”是順應自然的,符合“天之大德曰生”,這是有利于萬物生養(yǎng)的。[2]“德”“刑”與陰陽伸縮、四時更替相聯(lián)系,“始于文而卒于武,天地之道也;四時有度,天地之理也;日月星辰有數(shù),天地之紀也。三時成功,一時刑殺,天地之道也;四時而定,不爽不忒,常有法式,天地之理也;一立一廢,一生一殺,四時代正,終而復始,人事之理也”(《黃帝四經(jīng)?經(jīng)法?論約》)。黃老學將“德”“刑”與陰陽、四時相聯(lián)系,顯然是把政治看做對自然的效法和延伸,是以陰陽、四時的自然之道為內(nèi)在根據(jù)的?!暗隆迸c“刑”的關系就是順守陰陽合于四時而顯現(xiàn)于社會治理的延伸的自然聯(lián)系。“是故贏陰布德,重陽長,晝氣開民功者,所以食之也;宿陽修刑,童陰長,夜氣閉地繩者,所以繼之也。不靡不黑,而正之以刑與德。春夏為德,秋冬為刑?!?《黃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觀》)“德”主生養(yǎng),故對應于陽氣盛的春夏;“刑”主死殺伐,故對應于陰氣重的秋冬。這種因循、效法四時特征的人事是古代典型的行為方式?!靶痰禄驶?日月相望,以明其當?!?《黃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姓爭》)宇宙大化的運行是有規(guī)律的,最大的規(guī)律就是自然,陰陽四時是跟人們息息相關的,所以“德”“刑”效法之也是合法的?!瓣庩栒?天地之大理也。四時者,陰陽之大經(jīng)也。刑德者,四時之合也。刑德合于時則生福,詭則生禍。”(《管┳?四時》)
總之,“德”、 “刑”是黃老學政治思想的核心范疇,對兩者關系的準確把握則是國家統(tǒng)治的最大藝術(shù)。黃老學主張遵守天道,效法自然,正視社會現(xiàn)實,積極參與國家治理,宣揚德政的時候不丟掉刑罰的現(xiàn)實考慮,這對我們進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也有著積極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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