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崢嶸

河流幾乎是筆直地從這個柳葉形的壩子中間流過去，讓自己成為葉子最重要的脈絡(luò)，而那些從東山和西邊的羅坪山腳下流下的小溪，便成了這葉子細(xì)小而堅韌的絡(luò)紋，它們營養(yǎng)了這片土地，滋潤了這里的山林和田野，使這葉形的壩子有了“物華天寶”和“人杰地靈”的美譽(yù)。

溪們匯集到河里，共同以河流的形式自南向北歡歡樂樂地流出去，到茈碧湖，然后再到洱海。這河自自然然地，直接爽快地成了鳳羽對外的使者，它召引著無數(shù)的鳳羽人沿著它的水跡，從村到鄉(xiāng)，從鄉(xiāng)到縣，再從縣到州，最后走到省城、京城和海外，于是，它有了自己的名字——鳳羽河，我們的母親河。

說起來，洱源這所以能夠承擔(dān)起“洱海之源”的名聲，全靠了我們的鳳羽河，因為，洱海真正的源頭是鳳羽河，而鳳羽河的主源，就是從聞名大理的清源洞中流出的那股山泉，那是一股怎樣的山泉呀，涼得讓人顫抖，甜得讓人迷醉，清得讓人心疼，甚至到了快要匯入茈碧湖的時候，它依然清得可以看得到河里晶瑩的砂粒。

春天總是早幾天到達(dá)鳳羽的，羅坪山頂?shù)陌籽┮廊辉谒{(lán)天白云的映襯下顯得很神圣的時候，壩子里的油菜花已經(jīng)開得熱熱鬧鬧的，蜜蜂們早就出動了，勤快的農(nóng)人，踩著田埂上濕濕的春草，說是去看油菜的生長情況，其實很可能是來偷著聞這萬畝菜花醉人的香氣的，他可能還沒意識到，不必到這田里去，在家里，開了窗，那花的香依然會遠(yuǎn)遠(yuǎn)地飄過來，觸動你的嗅覺神經(jīng)。

這個時候，鳳羽河上的水碓房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連續(xù)不斷的咚咚聲和水過轉(zhuǎn)車時的潺潺聲，忙碌了一個冬天的碓房迎來了難得的清靜。在完成了每年的灌溉滋潤田地之后，鳳羽河又用它取之不竭的力量，為鳳羽人把一年里收入的谷物變成香香的糧食，那在鳳羽河上一字排開的碓房、磨房、碾房，便日夜不停地運(yùn)轉(zhuǎn)起來，經(jīng)流不息的河水，見證了鳳羽人的勤勞和忙碌，也伴隨了鳳羽人對生活的創(chuàng)造。

在鳳羽，在利用水流的力量進(jìn)行勞作的場所中，碓房是最多的，幾乎每個村子都有自己的碓房，有的還不止一個，因為，碓房對于鳳羽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它一年中發(fā)揮作用的時間，最多，也就是兩個月。霜降過后，新收的稻谷被碾成了新米，白白的糯米要加工成糯米面，以便在過年的時候有元宵吃；篩下的碎米，淘洗之后，要打成米面，這樣，開春的時候，甜甜的青蠶豆熟了的時候，才會有香甜誘人的豆米糕可吃。于是，碓房的咚咚聲和水車的吱吱聲便日夜不息地響起來，一家接著一家，一戶挨著一戶，緊趕慢趕地，都要在臘月里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之前，讓全家人和灶王爺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上一次湯圓和米糕。偶爾地，有在外工作的人回家來，帶了鳳羽的糯米面和糕面回到城里去，招待朋友們吃了，就都很驚嘆：“呀，竟然會有這樣的糯米面，入口即化，還有這米糕，綿綿軟軟的，卻有這么好的筋道，好有嚼頭！”鳳羽人便憨憨地說，“不是面好，是水好，是鳳羽河的水養(yǎng)出了好的糧食，然后再把它變成這樣的美味?！?/p>

離碓房二三百米遠(yuǎn)的上游，是磨房，遠(yuǎn)遠(yuǎn)的望去，磨房上有一層白白的霜樣的東西，那是常年累月的面粉從磨房里飄出來后，聚在屋頂，給磨房做出的一個顯眼的標(biāo)記。與碓房的水比起來，這磨房的水就顯得威風(fēng)了好多，它不僅是鳳羽河主流的水，水流足，自然落差大，而且，在磨房出水口處，形成了一個又深又大的潭，膽大的人，在夏日的中午，會偷偷地跳進(jìn)去，涼個透心，可不敢讓老人知道，會挨罵的。曾經(jīng)有一次，磨房維修，停了水，潭里的水也被舀出大半，那偷著游泳的人，竟然從水中捉到了兩條一尺多長的細(xì)鱗魚，那是鳳羽人在鳳羽河里從來沒有見過的魚呢，有人就說，別看我們天天在鳳羽河邊來來去去，鳳羽河有許多秘密是我們不知道的。而對于孩子們來說，最有趣的，是在磨房后頭的引水渠，那清清淺淺的水里，藏著一種可愛的生靈，一種既像魚又像泥鰍的小東西，小拇指大小，捉到手上，活蹦亂跳的，直接翻譯成漢語，我們叫它“兔子花”，很美的名字吧？把牛們丟在田埂上，任它們自己吃草喝水，孩子們便把整個下午的時間耗在這水里，與“兔子花”們捉起迷藏來，回去的時候，總有小半碗的，用鳳羽的菜籽油一炸，滿嘴的油，它們竟然沒有骨頭！

磨房上游三四百米的地方，是碾房。與碓房和磨房的低矮不同，碾房顯得高高大大的。碾房離村子最遠(yuǎn)，整日里彌漫著一股谷糠的氣味，不太招孩子們喜歡。巨大的石碾轉(zhuǎn)動的時候，連膽子最大的孩子也會屏住呼吸，不敢出聲，也正因為此，平時沒事，我們是不大到碾房去的，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看又是誰家在碾米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碾房一直有一種神神秘秘的東西籠罩在我們的心頭。我不知道，在那高高的房子里，在鳳羽河靜靜流淌的地方，在石碾沉重的運(yùn)轉(zhuǎn)聲里，是否孕育過浪漫的愛情故事。許是會有的吧，在這世外桃園般的地方，一切人間美好的東西都有可能滋長。

鳳羽河是慷慨的，與我們相生相伴之后，還會不知疲倦地一直向前，清清爽爽地，到下游去再次為人民服務(wù)，最后，還會干干凈凈地投入到洱海的懷抱中去。鳳羽人來到洱海邊的時候，會灌上一瓶洱海水，帶回家去，在新屋上梁的時辰，系上紅布條，永久地掛在中梁上。在洱海邊，看著水天相連的悠悠碧水，鳳羽人會自豪地對旁邊的人說“是我們把鳳羽河干干凈凈地交給洱海的！”鳳羽人很希望每一個在洱海源頭水域生活的人，在洱海邊，都能夠高高興興地說“是我們把水干干凈凈地交給洱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