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煒 雷 磊
問者:張老師,我很早就喜歡讀您的書。您的《古船》《九月寓言》《家族》等大作,我都愛不釋手。尤其是我主修外國文學專業(yè),更能從俄蘇作家身上找到一些與您相近的藝術(shù)風格和寫作主題,看到您與那些俄蘇作家相媲美的寫作才華和人格魅力。并且在您的《人的魅力:讀域外作家》一書中,確實看到了您直言對俄蘇作家、作品的喜愛,我很希冀穿越一座中俄文學的橋梁,從您的閱讀及創(chuàng)作習慣中,為中國當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語文教育尋出一絲生氣。所以,有些不懂的問題需要向您請教。譬如說,談到創(chuàng)作,一直有人將您與托爾斯泰聯(lián)系起來。您能就俄蘇文學與自己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談一談嗎?
答者:托爾斯泰在我們許多人眼里是高不可攀的,事實上也是如此。他們那一批俄羅斯作家直到如今仍然站在文學和精神的高巔之上,讓人仰望。我去過俄羅斯,盡管時間不長,也還是有助于自己對其作品和作家的理解。那是一片世界上最開闊的土地,橫跨歐亞大陸,孕育出了一些偉大的文學人物、思想人物。他們作為一個作家所擁有、并始終堅信的強大的人道力量,是今天的文學寫作中特別稀少的。比起他們存在的那個時期,我們二十一世紀的文學版圖是非常可憐的。如今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了那樣的巨人,但是卻學會了嘲笑那樣的巨人。
比較那個世紀,盡可以藐視今天的文學潮流。無論這樣的潮流多么洶洶滔滔,都不必依從。即便以一個人的單薄之軀,也仍然可以抵御和反抗這樣的潮流,這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實當年的俄羅斯文學家也并非在適合自身生存的潮流里暢游,而是相反,他們一生都在逆流搏擊?,F(xiàn)在往往相反,寫作成了盡力適應(yīng):適應(yīng)市場,適應(yīng)下流,最后讓自己也變得下流。這種潮流一旦形成,人們將不再相信一切人道的力量,生活會格外痛苦。
問者:張老師,您目前的閱讀是有計劃、有步驟地在進行,還是自由、隨意地閱讀?閱讀如何做到與時俱進?能否簡單地談一下您的閱讀計劃和閱讀方法?
答者:我的閱讀基本上沒什么嚴格周到的計劃。閱讀不過是一場尋找,是渴望與另一些人、一些靈魂的相遇。百年一遇的偉大藝術(shù)和思想保存在書頁中,這就是我們活著的幸運。人生如果說還有比這個更幸運的事情,大概也不會太多了吧。有人可能以為只要是名著,就是那樣的保存——現(xiàn)在看可不一定。名著形成的原因也很多,有時并不一定因為偉大和卓越。一種稀有的特色也可以著名,尖叫也可以著名,但不一定卓越,更不一定偉大。當然,一個讀者也不必非偉大而不讀,他完全可以有自己獨特的閱讀趣味。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當代作家是歷史上的作家所不能取代的,因為我們活在同一個時期,遇到的是相似或相同的問題,看看他們是如何理解這些問題,并在多大程度上解決和面對這些問題,這決不是一件小事。所以說,閱讀當代作家永遠是必須的,無論這個當代有多么“渺小”、作家有多么失望。說到底,任何時代都會擁有自己的杰出人物,關(guān)鍵就看我們能不能辨認他們。否定一個集體一個時代中的精神個體,是非常危險的。小時代,就是用垃圾淹沒和遮擋巨人的時代。我們的閱讀,就是尋找,就是撥開人叢,以便望到古代和現(xiàn)代的巨人。我喜歡的我就讀,但我喜歡的,也不一定全是巨人。
問者:文學是否要消亡?文學閱讀能不能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文學創(chuàng)作會不會終結(jié)?面對文學領(lǐng)域爭論激烈的這些話題,您向讀者坦言文學不會死亡,但又有些悲觀地指出這并不意味著當下文學沒有蛻變。就此,您能否告訴讀者當下的閱讀究竟處于一種什么樣的情境中?假若文學在蛻變,作家應(yīng)該怎么努力阻止這個變化?這個歷史重擔的責任人是誰?
答者:許多人反復(fù)預(yù)言文學的死亡,這既不正常又很好理解,因為有許多人是好意地憂慮和擔心,還有許多人是沒有寫作能力——不熟悉文學,站在很遠的界外,于是就會有一些很外行的、不著邊際的話說出來。從雨果當年的回答我們就可以看出來,原來幾百年前就有人在這樣問了。只是這個問題從來都不成立,是一個假問題。文學就是人,人存在,文學怎么會不存在?
人的存在方式不同,文學存在的方式就不同。這都是正常的。英國文學老太太萊辛說了一段話:那些不停地預(yù)言文學要死亡的人,都是一些不會寫作的人,他們不會寫,于是也就認為寫作無用,寫作活動早晚會結(jié)束。老太太的這句話說得有趣而通俗,這里可以參考一下。
再說一遍:文學就是人。文學是一個很大很遙遠的問題,就像太陽和空氣,可以談?wù)撍?,而且它從絕對意義上看也有個壽命的問題(太陽的壽命),但對比我們個體的生命,這壽命是不必天天討論的,因為個體之小與太陽之大是不成比例的。許多人一天到晚在討論一些不成比例的事情,除了可笑還有什么?有的“文學少年”一天到晚談?wù)撐膶W死亡的問題,就是不好好寫作。那么大的事,像太陽的存在一樣大的事,不需要他天天談?wù)摵蛻n慮。他所要考慮的,僅是好好寫作或不寫作。
問者:在您的作品中,您幾乎很少提到自己喜愛的外國作家的不足和缺點。很明顯,喜愛一個作家,應(yīng)該對一個作家有全面的把握。對于您很喜歡的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對于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不足和作家創(chuàng)作的“短路”,您又是如何進行解讀的?
答者:任何一個作家都有不足之處。但有的作家給人的是巨大的感動,這使我們根本來不及也不可能去談什么“不足”。因為這畢竟不是作家研究,而只是文學閱讀,是一個作家對另一個作家做出的感性評判。熱愛和熱情,欽敬和折服,這時候有可能就是全部。閱讀說到底是一次慨嘆、一次被感動的過程。
問者:還記得您說過,“我們是一個儒家社會,有著自己不同于世界其他民族的價值觀和人生信念。我們力圖綜合其他文化,在廣泛的交流中學習,但這并不意味著丟棄自己的文化。任何丟掉了自己文化的民族,使自己的文化崩潰的民族,都沒有好的下場。文化是民族的基因”。那么,在閱讀外國文學作品的時候,我們該如何將其與自己本民族的文化聯(lián)系起來呢?如何讀為所用?
答者:事實上,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無論他離我們多么遙遠,人性都是極其接近的,只是外部的一些生活習慣與我們相差較大罷了,這就是圣人說的“性相近習相遠”。一種深刻的文化聯(lián)系,在閱讀中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它們大多數(shù)時候是潛隱的,而不是明晰條理的。這包括了閱讀中的欣悅,這種欣悅有時也來自文化沖突的結(jié)果——你好奇你才覺得有趣,你比較你才向往它。
我們一些淺薄的時尚追逐者總以為自己才是最解放最時髦的,總是為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的一切去叫好,實際上這正是老土的特征和表現(xiàn)。向著欲望前進并不等于思想解放。思想解放是面對客觀世界的表述自
由,這也包括復(fù)古、向前或向后等等不同的方向。
我們古代圣賢的一些表述和思維意向,經(jīng)常在今天一些西方大師那兒找到對照和呼應(yīng)。最本質(zhì)的人性的力量和美,放到全世界都會通行無阻,它不須翻譯——我們的思考和閱讀建立在這樣一個基點上,就會有吸收的自信和堅持的自信。
問者:2008年8月,您在接受《東方人物周刊》記者馬軍的采訪時說,“文學是我生命中的閃電”。確實,從《古船》到《九月寓言》,從《柏慧》到《刺猬歌》,您一直被稱作中國當代文壇少有的“人文作家”。這不僅因為您的理性與反省精神,更是因為您對自我精神世界的執(zhí)著堅守,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相信文學對您來說,不僅僅是一種職業(yè)(因為山東作協(xié)主席的身份所賦),更是一種生命、生活的因子。文學對您的生活、情感有什么樣的影響,能否就此為您的讀者解開心頭之惑?
答者: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一部分,比如小說這種形態(tài),有時可能會有一定的煙火氣。因為文學要展現(xiàn)貌似平凡的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但文學的骨子里仍然是詩,是極不通俗的生命的核心。生命在極為感動或感激的某些瞬間,的確會有一些特別的發(fā)現(xiàn)和表達,有激烈的非同凡響——這就是說,它相當于天空大氣中的“放電現(xiàn)象”,所以我才說“文學是生命中的閃電”。一個作家好的文學表達。不是對自己的拔高,而是對自己的深入。是對自己突然的、冷峻的發(fā)現(xiàn)。同樣,對他人也具有一樣的意義。
問者:“我們的文學已經(jīng)擺出了這樣一個‘歪戴帽子的姿勢,你如果不歪戴一個帽子,似乎就不能稱為‘文學,更不該被出版推介給讀者?!蹦鴳嵖刂赋?。文學遭遇了“物欲橫流”的“現(xiàn)代妖怪”,本來就已經(jīng)很難對付,卻沒想到批評家們也早就倒戈,與妖怪聯(lián)手,而這正是您對中國文學的發(fā)展非常絕望的原因。那么,張老師,您自己的創(chuàng)作是如何轉(zhuǎn)變“歪戴帽子”的姿勢?這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是否可以說,在當前的大背景下,真誠的“正戴帽子”的寫作真的是舉步維艱?
答者:我不認為現(xiàn)在的寫作就一定是歷史上最難的,也不是遇到的困難最大的。任何時代,不是有這樣的困難,就是有那樣的困難。孫悟空一路上遇到的妖怪也是各種各樣的,它們都不好對付。問題是每遇到一個妖怪,就要解決了它再往前??傉J為眼前的妖怪才是最大最難對付的,是不客觀的。
文化專制是粗暴的,商業(yè)化市場化就不粗暴了?同樣粗暴甚至更加粗暴。認識不到這種粗暴并不能夠與之斗爭,就會走向可憐的依從的境地。有時候人是極怕物質(zhì)優(yōu)待的,物質(zhì)對人的腐蝕力超強一等。威武不能屈是一回事,富貴不能淫又是一回事。
問者:您曾經(jīng)提起,以中國文學為代表的文學,很可能產(chǎn)生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作家、最成功的作家,他們會走得很遠,最終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成功,寫出這個時代世界上最好的、最優(yōu)美的、最深刻的文學。為什么是中國作家,最有可能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最成功的作家?您的這種寫作的民族自豪感是與生俱來的嗎?
答者:中國人多。人多的地方當然比人少的地方更容易產(chǎn)生杰出的作品。十三億人口是一個事實,而不是虛擬。這么大的一片土地,這么多的人在苦斗,在磨礪,精神和藝術(shù)上產(chǎn)生巨人的可能當然還是最大。小國寡民也有機會。但不能說機會更大。
我們民族的歷史上出了不少文學巨人。這就是歷史的經(jīng)驗和依據(jù)。有的省份就接近一億或一億多人口,這是多么龐大的人群啊。這么大的人群里又蘊藏了多大的秘密,有著多么巨大的挖掘力和表現(xiàn)力,這都是難以預(yù)料的。這種設(shè)想不是什么民族自豪感,而是源于對人的敬畏。
問者:還記得錢谷融老先生曾經(jīng)評價您說:“張煒這個作家很真,很誠,比較有人格魅力。所以,他的作品很值得研究。”確實如此,在這個浮華的年代,您始終堅守著一片心靈凈土,不斷地創(chuàng)作出讓人敬重和驚醒的作品,您的《激情的延續(xù)》《守望于風中》……不知讓多少人為此而百感交集。您能否就作家的人格魅力,談?wù)勛约涸趧?chuàng)作中是如何艱苦而又孤獨地堅持著那份寫作的真誠和激情的?
答者:我常為自己的軟弱而不安,也從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魅力和力量。老前輩對我的鼓勵,讓我從心里感謝。但我軟弱,卻不想隨波逐流,我還要盡可能樸素真實地思我所思、言我所言。我這兒沒有什么崇高大纛,但一毫米的文學理想、生活理想還是有的。我特別不認為一切的崇高都是假的,特別不認為一切的犧牲都是傻的。我做不到的偉舉,卻相信人世間是存在的,因為總有人會做到。
問者:在您所塑造的眾多人物形象中,有一個人物給我的印象是抹不去的。他終日把自己囚禁在老磨屋里,用寬厚的脊背對著外面的世界。但是我卻分明看到了一個人在對自己的家族和個人歷史的現(xiàn)實思考過程中最痛苦、最激動又最耐人尋味的掙扎與搏斗。他是歷史鑄就的一座苦難的雕像,一個孤獨、痛苦的靈魂,是家族仇恨與歷史苦難的見證人,是一個被種種血腥和噩夢震碎了靈魂的苦難恐懼者,但也是有勇氣直面苦難的思索者——他就是《古船》中的隋抱樸,承載了太多沉重的歷史苦難的一個人。請問張老師,這個人物的塑造是否與您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有關(guān)?如果有關(guān)。您又是如何處理現(xiàn)實素材與文學創(chuàng)作題材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的?您能否就作家的生活經(jīng)歷與其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談一些自己的看法?
答者:我不能說(古船)中的主人公就是自己,或就是自己的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但我一定對其有過長期的、深入的體味,這是自然的。創(chuàng)作出的人物與作家的關(guān)系不能不說是神秘的?,F(xiàn)在有將寫作者與作品截然分開、或緊緊相系,這種兩極的理解其實都不對。
作為一個寫作者,比較苛刻地生活著,作品才能有一點點不同吧!這個問題從來都是很難回答的。人如果想松弛無忌地生活,又能有獨特的寫作,這只會是一種奢望吧?當然人是自由的??墒亲x者對作家的厭惡和輕視以至于藐視,也都是自由的。
問者:作為作家、名人的您,面對社會熱點以及一些不正常的社會現(xiàn)象,您平時會通過什么途徑傳達自己的態(tài)度?這些新聞事件能否成為您的寫作素材?就此,我想問一下張老師,您平時的寫作素材是如何積累的?能否就寫作技巧,談?wù)勛约旱囊娊?
答者:我不是招搖起來的那種所謂的“名人”。那也是可怕的一種人。我是沉默工作的人,就像農(nóng)民一樣勞作。農(nóng)民的土地,別人走過來看到莊稼。就知道這兒有個耕種者。我想理想的作家和他的工作,就應(yīng)該是這樣吧。
好的作家不太在意自己的聲音大或者小,也不在乎效果,只是覺得應(yīng)該發(fā)聲了,就自然地說出來。這樣一生,既是一種生活,也是一種成就。
我關(guān)注生活,關(guān)心人的生存。我只對人類的不平等耿耿于懷。這是我無法掩飾的。我寫作,因為我
無法掩飾。我愛生活中的許多,所以我的寫作會有不同的色彩。我認為認真地生活著,才有寫作的內(nèi)容和技巧。
問者:您的創(chuàng)作一直在嘗試新的變化,甚至構(gòu)成了一個創(chuàng)作體系。那么在您的不斷創(chuàng)新與思索中,寫作的“變”是否包含著您一直以來不愿變動的“?!?這個常規(guī)、固定性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呢?可能是主題??赡苁羌记?,也可能是某種風格,您能談?wù)勛约簩懽髦械摹白儭迸c“?!眴?
答者:評論家對作品的理解自有他們的道理,這會讓作家琢磨著。但寫作活動是自然樸素的,感性極強。理性一旦壓迫了感性。這個作家就危險了。理性并沒有壓迫感性是正常的,但這并不代表這個作家是傻乎乎的。相反,理性過強了,倒有可能藏下了創(chuàng)作的危機。我自認為自己的寫作變化比較大,但大致還是沿著一條自己的路徑往前的。這條路徑是必然的,而不是刻意追求的。思想和藝術(shù)之路如果給人跳來跳去的感覺,那一定不是好的作家。
那些最自信的作家,才敢于寫同一種人物和生活,并且一直寫下去:他們敢于寫同一片土地,一直寫下去。這需要更大的力氣。這是通俗作家所不具備的一種力量。比如美國的索爾·貝婁,一生就寫?yīng)q太知識分子的困境與尷尬,還有糾纏不已的思索,有人就說他重復(fù)自己。他可能覺得沒法向他們解釋吧,只好調(diào)侃說:我重復(fù)自己總比重復(fù)別人好吧?貝婁的話要解釋起來的確會非常復(fù)雜的。他的原創(chuàng)力太強大了,而不是太小了。有人恰恰不理解這些。寫作,這是并不通俗的心靈之業(yè),有時候要說清一個道理,寫上一本書都不夠。
問者:中國文學已出現(xiàn)“往下走”的趨勢,越來越多描述膚淺欲望的、淺薄下流的作品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中,甚至不乏某些知名作家和大作家的作品。這必然會影響到當今的語文教育。您對中學語文教育與文學作品的關(guān)系,如何看呢?
答者:有閱歷的老師和讀者多了,寫作的認識才能深刻。我說過,小的時代,就是用渺小的東西掩蓋巨大的東西。這個時代不是沒有好的作品和作家,而是被垃圾淹掉了。教育者和評論者本來應(yīng)該是阻擋垃圾的人,但你會發(fā)現(xiàn):有時候正好相反。
中學教育是個大機會。中學生手捧垃圾最讓人絕望。他們到了三十歲再懂事,再去看好的作品,去靠近大心靈大藝術(shù),是不是太晚了一點?中學教育讓讀者從小學會良好地閱讀,引導(dǎo)他們,這個工作很困難,卻極有意義。那些極不像話的極浮淺的、連話都寫不通順的作品,不是有很大一部分讓中學生買去了嗎?閱讀到了如此境地,我們還有什么話可說?哪個國家才會這樣呢?
問者:您曾在某次采訪中。表達出極度的焦慮,“現(xiàn)實中,國人更年輕的一代中,多是嚼著漢堡包,喝著可口可樂,聽著搖滾,跳著迪斯科,看著無厘頭電影,讀著文字垃圾,成為最淺薄最庸俗的一撥?!边€說,“現(xiàn)在的年輕一代卿有什么儒學的影響?他們接受的是‘五四以后慢慢地形成的一種綜合文化?!准业甏虻沽耍胪ú煌ǖ奈鞣轿幕M來了,從此文化的怪胎在中國生殖繁衍……這種影響多么可怕。儒家文化最美好的部分被歪曲被利用,最后又是連根拔掉。既然如此,一個民族又將怎樣生存?”您能否就當前語文教育與民族文化傳承過程中的市場化、淺薄化問題,談一下您的見解?中學生的文學修養(yǎng)、閱讀品位該如何提升?
答者:一個時期,整個的文化氣氛比什么都有力量。所以說現(xiàn)在很難辦。難辦,不意味著要忍氣吞聲,一言不發(fā)。寫作、教學,都是發(fā)言。不敢發(fā)言,自私自利,就不配當教師也不配當作家。把作家和經(jīng)營文化產(chǎn)品搏利的商人混同一起,這是庸人才會犯的低級錯誤。
問者:詹姆遜認為,跨國資本主義時代,第三世界的作家往往兼有知識分子的身份,擔負著批判社會與喚醒民眾的職能,而您則通過您的小說擔當了這一重任。那么。假設(shè)把您的某些長篇小說的某些內(nèi)容放入中學語文課本,您覺得哪些作品對中學生的影響和觸動會最大,應(yīng)該被選入課本?
答者:作家本來就是知識分子,作家如果只是講故事的人,這算什么作家?哪有杰出的作家不是知識分子的?不是知識分子的作家,只會是比較庸俗的人。比較庸俗的人寫出的東西,會是杰出的和有趣的嗎?我們從來懷疑。我并不滿意自己,從來不是那種自我感覺良好的人,相反我知道自己的危機和處境,所以我仍然有自己的敬重者,如此而已。
問者:張老師,真的很感激您接受我的采訪!在百忙之中您依舊表現(xiàn)出對下一代人的關(guān)懷與慈愛。這些細膩的情感也只有寫出過《古船》《蘑菇七種》《九月寓言》等作品的您才具有。您的謙遜隨和、平易近人、睿智真誠讓我很難忘!再次表示真摯的問候和衷心的祝福。在您的人格魅力輻射下,我對文學的熱愛、對生活的樂觀、對社會的期待都在增加。相信在文學這條最純潔、最永恒、最快樂的大道上,您后面的文學青年會越來越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