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麗
摘 要:《九月寓言》和《百年孤獨》的作者張煒和馬爾克斯突破傳統(tǒng)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觀念,摒棄固有思維模式,對歷史進行了具有原創(chuàng)性意味的映現(xiàn)與思考,創(chuàng)造出一個完全虛構的世界。從“伊甸園”到“啟示錄”,在這個神話的世界里,作家們敘述復雜的歷史,寄托他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思考,對人類存在救贖意義的關懷。
關鍵詞:歷史;神話;救贖
中圖分類號:I10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949X(2009)-07-0003-02
伴隨著經(jīng)濟的轉(zhuǎn)型,社會思想、文化等各方面也在沖突和調(diào)整著。加之以前烏托邦式理想的破滅,人們的精神開始了扁平化的發(fā)展趨勢,由于沒有一個支點,沉淪于日常生活尋求著平均式的安定,成為一種普遍的存在。而真正的精神卻飄蕩著,沒有落定的歸宿。荷爾德林說:“哪里有危險,哪里就有拯救。”當遙望--尋找成為人們精神上的渴望和自覺的行動時,張煒和馬爾克斯開始了堅韌的追尋,他們以各自獨特的方式對生命的救贖做出了自己的理解。
一、張煒:生命與道德的沖突
《九月寓言》通過野地上奔跑的“精靈”出神入化地勾勒出山野的靈魂,傾訴了一代人對東方山野的感悟。作者是通過“山野精神”(張煒語),即《九月寓言》中流浪者生活其間的“自然”來體驗生命的本質(zhì)的?!白匀弧?一直是張煒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核心語碼,“自然”不僅是他摹寫的一個對象,還是他創(chuàng)作的基礎,靈感的源泉,進入寫作的一個主要興奮點,“自然神”的形象總是在他的思想和小說中縈繞不休。張煒關于“自然”的思考構成了他與其他作家在思想上的主要差異,使他的作品顯示出思想的深度與獨特性。那種熱愛自然、面向自然強烈的歸屬感成了他創(chuàng)作的主要動力,而從對“自然”的特殊認識與感悟出發(fā)理解社會人生更是他文學話語的主要邏輯起點。在《九月寓言》中,“自然”以一個獨立完整的生命形象回到小說世界里,自然不再僅僅是人物活動的舞臺,而是與人類共生的一類具有靈性的生命。這一特征可以從兩方面來看:一是自然山野孕育了露筋、金祥和趕鸚們,在這些人物身上閃耀著生命的光輝,人們可以在他們身上領略自然的偉大、意志和靈性;二是自然山野具有自己的意志和性格,并不總是與人類和諧共舞,不少時間內(nèi)自然之神任性任情的戲弄、折磨和毀滅人類。不僅如此,往往飽受這些苦難的不是邪惡之人,恰恰是善良純潔之士。金祥是鯅鲅小村的先知,正是他斃命于山野之神黑煞。如果說前一方展示的是自然山野的人文情趣,后一方就呈現(xiàn)了它的反人文的惡德。正是自然這兩個面相的統(tǒng)一使人們真正把握到自然的生命個體。作者對生命還有更深的憂患,當他敘述了生命的詩意的時候,已經(jīng)感受到了詩意的危機。這不是發(fā)生在生命內(nèi)部的故事而是發(fā)生在生命與現(xiàn)代遭遇之后的故事。生命與現(xiàn)代遭遇之后的故事源于鯅鲅小村的封閉狀態(tài)已無法提供趕鸚們?nèi)找婵是蟮默F(xiàn)代精神和情感需要,同樣源于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對生命家園肆無忌憚的毀滅。
作家將目光投注到荒野,讓生命個體在煥發(fā)著原始生命活力的自然中得到忘我的陶醉和救贖的幸福,他意圖使人類在“融入野地”的過程中,以融入野地的精神,昌明理性與道德,通過信仰、愛、悟性等途徑,取得詩意的生存,在關注苦難及尋找救贖的道路上實際走入了“大地烏托邦”的理想境界。烏托邦在理想層面上確立了人類生存與發(fā)展的種種新的可能動向,但是依附于理想世界只能幫助個體保持著在幻象中的精神自由狀態(tài),卻不能提供真正的自由經(jīng)驗,無法解決阻礙“人的個體精神自由”實現(xiàn)的任何實質(zhì)問題。所以,返歸大地,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矯枉過正,“融入野地”必然要付出在非人的孤獨狀態(tài)中導致人性異化的代價。無論是走向現(xiàn)代化還是回歸自然,人類進化的結果必然是以異化為代價的。因此,人類與大地之間從來就沒有建立起真正的親和關系,“詩意地棲居于大地”只能是一個短暫的、容易破滅的烏托邦式的理想。面對這個已經(jīng)分崩離析的世界,張煒面臨一種尷尬的選擇:在與城市的對比中,他拒絕城市,情感歸向鄉(xiāng)村,用融入野地的歌唱來保護生命自語的權力;但這樣的鄉(xiāng)村又是沒有未來的,它無法安妥現(xiàn)代人破碎的靈魂。他既不可能拋棄日常生活來虛構完全自足的“精神”,從而守護他熱愛的鄉(xiāng)土;又懷著對“現(xiàn)代化”本能的拒斥,執(zhí)意要在傳統(tǒng)鄉(xiāng)土文化中尋找精神家園,由此寓言了"現(xiàn)代化“將使人類不再”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上"的歷史必然,歷史進程中的二律背反構成了人類的宿命。
也許張煒的困境在于真和善在本質(zhì)上是無法完全疊合的,生命和道德在本質(zhì)上也是無法疊合的。如果在一個巨變的時代,生命和道德既有的些許融合的傾向會由于時代的震蕩而沉落,甚至走向反面。在這個意義上說,處于世紀之交的當代作家的深刻和力量不在于他的作品為來日誦唱詩篇的華美,而在于為生命和道德的必然分裂造成情天恨海低吟的挽歌的情懷。
二、馬爾克斯:理性與救贖
拉丁美洲著名的當代演說家何塞·格拉說過:“對于拉丁美洲作家來說,不僅應提出‘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更要提出我們要成為什么樣子,或者我們應向何去?!币簿褪钦f,作為一個真正的民族作家,不僅要正視本民族由于遺留的原始性所帶來的現(xiàn)實尷尬,更要展示古老與文明的碰撞,從而呼吁本民族的變革和更新,馬爾克斯在對歷史的書寫中做出了積極的反應。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表現(xiàn)的是一種久遠的民族情結,可以稱為"馬貢多意識"。這種"馬貢多意識"可以作為西方文化的一個參照,可以成為重新審視拉美近代歷史、考察西方近代理性的立足點。但對于這種文化傳統(tǒng)來說,外來文明的涌入,馬貢多的繁榮,就像下了四年多大雨一樣,是一場災難,它毀滅了這里的安寧與恬淡,改變了人們舊的生活軌跡。所以災難過后,人們要重建家園,就必須要打破固有的生活模式,必須從孤獨中走出來。馬爾克斯并沒有情感化的留戀馬貢多小鎮(zhèn),他理性地讓馬貢多從地球上消失,為拉美人民指出了擺脫孤獨重獲幸福的途徑:
第一,要擺脫孤獨,必須消除內(nèi)戰(zhàn)。
作品中所反映的黨派之爭和獨裁統(tǒng)治給人們帶來的災難和惡果,是《百年孤獨》給讀者的忠告,也能促使后人警醒:只有消除內(nèi)戰(zhàn),防止以反獨裁名義而成為新的獨裁的出現(xiàn),民族才能真正走出孤獨,跨入文明的行列。小說以很大的篇幅敘述了由于黨派之爭所引起的內(nèi)戰(zhàn),這場戰(zhàn)爭長達20年之久,可以想見戰(zhàn)爭給人帶來的災難是多么深重。而人民付出極大代價的戰(zhàn)爭,只不過是自由黨與保守黨之間的權力之爭,他們的目的是掌握大權從而實行獨裁統(tǒng)治,其結果仍是魚肉人民,給人民帶來更大的痛苦。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梢哉f是這場戰(zhàn)爭中的顯赫人物,他不斷地發(fā)動起義,征戰(zhàn)全國、戰(zhàn)功赫赫,成為最富有傳奇色彩、最令政府懼怕的人物,但是戰(zhàn)爭給他帶來的不是榮譽和快樂,而是更大的孤獨因此,只有消除內(nèi)戰(zhàn),防止獨裁統(tǒng)治乃至新的獨裁的出現(xiàn),統(tǒng)一民族的思想和意識,人類才能進步。
第二,擺脫孤獨必須靠自救。
在《百年孤獨》中,馬貢多的人們不承受任何責任和規(guī)范的束縛。他們從馬貢多建立伊始便堅持的無政府主義,導致了正常社會所應有的行政管理的缺失,由政府派來的堂阿波利納爾·莫科特設立的鎮(zhèn)長辦公室形同虛設。奧雷良諾上校發(fā)動的起義起初似乎是因為自由黨與民主黨之爭,最終大家都認識到他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政府主義者。他們還漠視一切宗教信仰,甚至懷疑上帝的存在。老霍塞就曾到處拍照,想拍下上帝的尊容,以便證明上帝的存在,從而最終否定了上帝的存在。在這里,找不到對于精神、價值、終極關懷、真理、美善之類超越價值的絲毫興趣,主體龜縮或消失于軀殼之中,沉緬于形而下的卑微愉悅。馬貢多人處在一種不知所措、甚至不知所為的真空自由狀態(tài)中,放任飄流,在生活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像奧雷良諾上校,艱苦征戰(zhàn)多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而戰(zhàn);布恩地亞的最后一代子孫無法搞清楚自己在這棵雜亂的家族之樹上的位置(而最終導致了亂淪)。正是他們自我意識的缺失,才造成了整個馬貢多家族悲劇。馬爾克斯在這里呼喚人們應重視自我沉思,要從真正意義上重塑自我。任何外在的約束和拯救都是表面意義上的,只有人自己才是自己的上帝。只有自己解放自己,自我拯救,人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才能在短暫的人生中體驗到快樂、滿足和幸福。
第三,要想打破孤獨的束縛,人與人之間必須充滿“愛”。
布恩迪亞家族最后的滅亡看似偶然而匪夷所思,實則是其別無選擇的歸宿。對于布恩迪亞家族成員來說,孤獨就是一種因無法通往世界,無法脫離家族的陰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而產(chǎn)生的絕望,是由于"愛"的能力的喪失而產(chǎn)生的冷漠,用霍塞·阿卡迪奧·布恩迪亞的話說,在他們家“愛情簡直成了瘟疫”。
“愛”是能消除孤獨和消解悲劇的神奇力量,但無可否認的是,布恩迪亞家族是一個缺少“愛”的家族,說得更準確點,他們根本不懂得“愛”,那就更不要說為“愛”奉獻了。沒有能力相愛的生命,便會使人益形孤立、寂寞。因此,人類唯有勇于付出愛和關切,才有希望。馬爾克斯小說帶給我們的啟示就是:生命盡管孤寂,時光歷史盡管有時給人一種無聊的重復感,但是,只要人與人之間還能相愛,世界就有希望。
總之,愛能給人力量,自救才能擺脫孤獨。同時,社會要進步,還必須跟愚昧和落后的現(xiàn)象堅決斗爭,絕不能閉關自守,而要與外界社會廣泛聯(lián)系,團結起來,共同努力,這才是擺脫孤獨的途徑。這也正是馬爾克斯寫作此書的愿望:孤獨落后的現(xiàn)狀將被打破,一個團結友愛、進步文明的新世界正在到來,拉丁美洲已從孤獨的夢魘中走向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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