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瓊

有一段時間,我突然變得無與倫比的悲觀,覺得生命無常,說不上哪一天,自己就會被命運之神帶走,永別人世。我捫心自問: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不遠的將來,我的生命突然消失了,那么,我還有什么遺憾呢?——對自己提問的時候,我沒有矯情,沒有玩笑,而是莊重嚴(yán)肅的,像是面對上天的裁決。

以我的年齡和閱歷,對生死已經(jīng)能看破了。上天賦予我的一切,我都能平靜接納,倍覺恩慈,沒有貪心。只是,我想,若我真的離世,那么,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未成年的女兒。所以,我想寫一本書,留給她,那里將濃縮我對人生的全部思考,以及我想對她說的所有的話。

就這樣,我開始創(chuàng)作《仙翅》。本來想寫一本書的字數(shù),可是寫完了,發(fā)現(xiàn)它只能算是一個較長的中篇(其間幾經(jīng)修改,刪減了一些內(nèi)容)。不過,這沒有關(guān)系。因為,在這個故事里,我已經(jīng)把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小說的主人公是“羅蘭公主”,而我的女兒名字就叫羅蘭。

可以這樣說,這是一個母親,懷著即將“離世”的心態(tài),全力以赴,為她摯愛的孩子寫的一個故事。在這個故事里,我構(gòu)思了一個叫“羅蘭公主”的女孩,遠離父母,獨自到遠方尋找“智慧山”和“自由河”的曲折經(jīng)歷。我把自己感悟和認識到的每一種重要思想,都編成一段神秘奇特的經(jīng)歷,穿插成“羅蘭公主”在追尋智慧的旅途上,所遇到的一個個奇妙的見聞。最后,她千辛萬苦,終于來到了“智慧山”和“自由河”。在這里,我借“智慧老人”的口,說出了自己對“智慧”的理解。而“自由河”里刻在玉石上的那幾行“天書”,實際上就是我對世界和生命的最根本的觀點。

智慧不是什么高深莫測的東西,而是最純真、最樸素、最博大的存在。這是一篇哲理童話小說,也帶有寓言的意味。內(nèi)容決定形式。我想,一個直接詮釋人類智慧的故事,最妥帖最方便的,恐怕就是運用這樣的形式了。編織這個故事的時候,我?guī)缀醭鲇诒灸?自然而然就采用了這種形式,包括憂傷的基調(diào),純凈的語言,也都好像是水到渠成似的,沒有刻意。在這個故事里,除了頑強追尋生命意義的羅蘭公主,我還塑造了重情重義的鳥兒“千里雪”,為了幫助羅蘭公主,他獻出了自己的翅膀,最后還獻出了生命。這是一個絕美的關(guān)于“士為知己者死”的故事,也是我寫的時候最動情的地方,幾乎字字落淚。即使現(xiàn)在讀到這些片段,我仍會唏噓不止。

雖然這部小說解讀智慧,包含哲理,但它有不同的閱讀方式。你可以把它當(dāng)成一個簡單的歷險童話故事,也可以對它進行深淺不一的分析。實際上,這正是我要達到的效果。藝術(shù)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多義性和豐富性。

迄今為止,還沒有哪一部作品,讓我花過如此重的心思,承載過如此重的意義。它基本上就是我留給女兒的思想“遺產(chǎn)”。不過,它能否得到讀者的共鳴,我還不能確定。但我能確定的是,在這部童話小說里,我投入了自己全部的情感、智慧和生命。所有我怕來不及說的話,我都在小說里說出了。

重讀這篇小說的時候,我想到了圣?？颂K佩里的《小王子》。那也是一部哲理童話小說。我至今仍然記得很多年前讀《小王子》的震撼。那部小說,飽含了無法言說的寬廣而美妙的智慧。它是寫給大人的,其實孩子們也能看懂,當(dāng)然,每個人的感受和收獲一定不同。對于我來說,它把孤獨、遼闊、優(yōu)美這三個詞匯,融合起來,并推向了極致。而我以為,把這三個詞融合起來,用來概括人類在宇宙中的智慧,最是恰當(dāng)不過的。

圣?？颂K佩里始終有兩個雙重身份:飛行員與作家。當(dāng)他在四千米高空駕機飛行時,一定和在地面上行走的我們,擁有不一樣的視野、襟懷、思考和感觸。他一定觸摸到了宇宙的心跳,聆聽到了發(fā)自宇宙深處的私語。是的,那就是智慧的聲音。

我們,像蟻群一樣,在地上忙碌,奔波。我們聽到的是汽車的喇叭,打樁機的轟鳴,搖滾的喧囂,新聞播報,流行歌曲,爭吵,哭泣,嘮叨,笑語,歡騰。自從踏進滾滾紅塵,我們已經(jīng)很難聽到來自宇宙和內(nèi)心的聲音了。它們被紛繁嘈雜的塵世淹沒了。雖然我們的生活正在逐漸變得豐富斑斕起來,但我們的內(nèi)心卻日漸干枯荒涼。

所以,在《仙翅》里,我讓主人公“羅蘭公主”和“千里雪”選擇了一個寧靜安詳?shù)脑乱?他們聽到了彼此發(fā)自心靈的歌聲,成了生死與共的知音。在那個月夜里,他們都變成了和宇宙一起共鳴的琴弦。

《小王子》開頭有這么一句話:“所有的大人都曾經(jīng)是個孩子。(可惜,他們當(dāng)中記得這一點的并不多。)”現(xiàn)在,讓我們把心靈上堆積的灰塵擦去。當(dāng)我們擁有一顆純凈的心靈的時候,我們就又做回了孩子?？墒沁@個孩子已經(jīng)不一樣了,他不再天真稚氣,而是歷經(jīng)滄桑后,透徹的安寧與平和,并且在這種安靜中,深懷感恩,懂得所有的美與價值。

靜下來,聽一聽宇宙的聲音,聽一聽心靈的聲音,如果你果真聽到了,請相信,那就是智慧的聲音。

責(zé)任編輯潘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