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津
“人生七十古來稀”,我早已活過了“古稀”之年,活到了87歲,老伴81歲,可謂福壽雙全。
世界上最感人的愛情,大多是悲劇:梁山伯與祝英臺,羅米歐與朱麗葉,在生時相互熱戀,卻不能做一日的夫妻。英國著名詩人勃朗寧一對詩侶,可說是美滿姻緣了,但他們只共同生活了十五六年,勃朗寧夫人就溘然而逝了。夫妻雙雙年介眉壽,而且終生矢志不渝的,恐怕不是很多;至于能共度金婚或鉆石婚的,那更是少之又少了。
和大多數(shù)的同事、朋友們相比,我和老伴可說是極其幸運的了。
今年農(nóng)歷五月初十,我和老伴共度了我們的鉆石婚。沒有婚紗禮服,沒有張揚慶祝,正像我們60年前那個天翻地覆的年代極其簡單的結(jié)婚一樣——沒有發(fā)請?zhí)?沒有任何儀式,沒有辦喜酒,甚至沒有新房。那時我們的陋室里,只有一張破爛的古式木床,下面釘了一排竹片,上面鋪的是草墊。今年我們共度鉆石婚,雖然時勢和經(jīng)濟條件都比當年好多了,卻也一樣簡樸,不過全家歡聚,吃一頓晚餐,拍一張全家福而已。
鉆石婚是個“舶來品”,我也對此類西方風俗不感興趣,只愿意保留我們中國人傳統(tǒng)的家屬親情——夫妻愛,父母慈,子女孝,兄弟親。
今年我們的大孫子也有6個月大的可愛的小女兒了,我們雖不“四世同堂”,卻有了人們羨慕的第四代。
回憶我們當年的戀愛結(jié)婚,雖說曾沖破很大的阻力,但卻說不上有什么浪漫,也沒有如烈火、如狂濤般的熱戀和激情。我們只是兩條平靜的小河,兩處異地的源泉,流呀流的,平靜地流到一起來了,親密無間地融合了,流過許多艱難困苦或歡樂愉快的歲月,流過我們相濡以沫的60年。
也許你不相信,我們在這60年漫長的歲月中,從來沒有吵架打罵過。當然,有時候?qū)δ承┦虑橛胁煌庖?難免彼此爭辯幾句,但從沒有到面紅耳赤、拍桌打凳的時候。爭辯時聲音也許有點高,但辯過之后,仍舊是兩條平靜地流到一起的小河。
人們常說愛情和婚姻是需要緣分的,我想此語確實有點道理。那時我正身患肺結(jié)核。正因為我患上這個可怕的病,她的哥哥是我的病友,我才碰到她,要不然,我們絕不會相識,更不會結(jié)合。她沒有嫌棄我這個“癆病鬼”,卻以她純真的少女之心給予我溫存體貼,給予我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我們就在病痛的苦難中相愛了。這位本來膽怯的姑娘,竟勇敢地沖破沉重的家庭壓力,投身到我的懷抱。
她的父親是個封建觀念極其嚴重的老頑固,死抱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舊思想,雖有萬貫家財,卻堅決不讓女兒們讀書。她只讀過幾年私塾和教會小學,便失去了受教育的權(quán)利。對此我不免有幾分遺憾,但卻沒有理由嫌棄她。她純真善良,富有同情心,與人為善;對我更不用說,可以說是我苦難中的天使,生活中的賢妻。
我的人生道路是崎嶇而充滿荊棘的。1957年我被打成右派,帶著她和3個年幼的孩子下放回鄉(xiāng)監(jiān)督勞動。農(nóng)村的艱苦生活,那3年可怕的饑荒,她都陪我挨過來了,沒有一絲怨尤;在我們的苦難中,反而百般地體貼我,慰藉我,全心全意地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我了。從她的愛中,我獲得精神力量,保持著對人生的信心。
經(jīng)過7年的勞改,我終于摘帽回校了。但她和孩子們卻回不了杭州,仍舊留在農(nóng)村,直到右派改正后落實政策才回來。3個孩子雖然在小學里成績優(yōu)秀,卻因是右派的兒子,連初中都不讓讀。我鼓勵他們自學,他們通過努力,最終都考上了大學。
3個孩子都正直善良,有孝悌忠信的傳統(tǒng)美德,有奮發(fā)圖強的毅力和正確的價值觀。我們并沒有苦口婆心、諄諄不倦地教誨他們?nèi)绾瘟⑸碜鋈?可是他們卻自覺地做到了。也許是由于苦難中培養(yǎng)起來的憂患意識,也許是由于我們家庭中愛的熏陶。
我想父母以身作則,從自己做起,一家人相親相愛,融融洽洽,形成一種和樂的氣氛,對孩子個性的健康發(fā)展,是會起到良好的作用的。
1999年,我們?nèi)バ埋R泰旅游,到達泰國芭提亞的沙美島時,適逢我們的金婚。我們吃到豐富的海鮮,并在海灘上拍了一張合影。雖然只是悄悄的,除了我們倆,沒有任何人知道,但卻十分快樂。那天晚上,我們住在芭提亞一家賓館,室內(nèi)是一張雙人床。在這個異國的賓館里,我們緊緊擁抱著,度過我們一生最豪華的金婚之夜。
那時沒想到我們還有機會共度鉆石婚。不過今天,我們沒有了往日的激情,我只是淡淡地吻了她一下,感謝她給予我一生的幸福。
二三十年前,我曾寫過一篇散文,敘述我們的相愛和結(jié)合,以及在農(nóng)村共度苦難的日子,題目叫《患難夫妻》。我們確是一對患難夫妻——在患難中相愛,在患難中走過我們的人生旅程,走過漫長的60年。
人生還奢望什么?還祈求什么?我覺得,有了她,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