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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魚兒一樣游來游去

2009-08-17 05:26
鴨綠江 2009年8期
關(guān)鍵詞:棉花

李 銘

李銘,男,漢族,1972年生于遼西?,F(xiàn)為農(nóng)民。遼寧省作協(xié)第五、六、七屆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影文學(xué)學(xué)會會員,中國民主促進(jìn)會會員,遼寧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遼寧省電影家協(xié)會會員。小說和散文作品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作品與爭鳴》《作家文摘》等多家報(bào)刊轉(zhuǎn)載,被收入多種年度選本,多篇小說被改編成影視作品。短篇小說連續(xù)兩屆獲得遼寧文學(xué)獎,兩次榮獲《鴨綠江》年度小說獎。先后畢業(yè)于遼寧文學(xué)院首屆“新銳”作家班,魯迅文學(xué)院第八屆高級研習(xí)班(青年作家班),西安曲江電影編劇高級研習(xí)班。

礦工郝兆玉的脾氣火爆是遠(yuǎn)近出名的。他扛著裝煤的“簸箕鍬”,邊向外走邊揚(yáng)言要打折“劉棉花”的腿。原因很簡單,因?yàn)椤皠⒚藁ā惫醋吡斯媚锾m娥的魂。郝兆玉怒氣沖沖的樣子叫魚缸里的魚兒都感覺到了一股殺氣,驚得撲棱棱地從魚缸里往外蹦。老伴馮季花抓了幾次魚,掉到魚缸外邊的魚蹦得更歡實(shí),有一條還蹦出了門檻子,被一墻之隔的大墩逮個正著。大墩是沖著蘭娥來的,所以對待蘭娥家的魚就格外客氣。他甚至極其夸張地幫魚擦干凈了嘴上沾的泥巴,陪著笑臉把魚重新放回魚缸。

馮季花的右眼皮這幾天總是哆哆嗦嗦地跳。老話講“左眼跳財(cái),右眼跳災(zāi)”,馮季花有種預(yù)感,家里這回真要出事了。大墩跟蘭娥訂下的婚事,人家給的聘禮錢都看病花光了,這死妮子偏偏不吐口,不同意跟大墩結(jié)婚,死活要跟著那個姓劉的棉花技術(shù)員。準(zhǔn)親家那邊不是省油的燈,出爾反爾的事情馮季花說不出口。馮季花知道蘭娥的倔脾氣,硬壓脖子逼她就范肯定不行。老頭子的火毛子脾氣上來,爺倆是針尖對上了麥芒,較上勁就很難勸得了。

傻兒子彥妮看不出家里的劍拔弩張,這幾天,他別出心裁,給魚缸里的魚喂鹽面。先前,彥妮偷著給雞窩里的母雞灌過鹽水,彥妮想吃咸雞蛋,以為母雞是喝了咸的鹽水才會下咸的雞蛋。結(jié)果,母雞被灌得眼睛通紅,不是好聲地抗議。姐姐蘭娥睡不著,撩開門簾子就把彥妮一頓數(shù)落。蘭娥一直對傻弟弟彥妮很好,很少大喊大叫。最近的情況有所不同,沒傻透腔的彥妮也知道姐姐蘭娥的心被那個小個子男人給帶走了,就不和她一般見識,被罵后笑呵呵跑到一邊玩去了。

魚缸就是那個小個子男人給做的。蘭娥第一次領(lǐng)他回來,看見彥妮在院子里玩玻璃。蘭娥怕鋒利的玻璃碴割破了弟弟的手,大呼小叫地往外奪。彥妮死活不給,小個子男人說,彥妮,哥用玻璃幫你做個魚缸吧。那個小個子男人還咧嘴朝彥妮笑。彥妮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難看的笑,臉上不但沒笑出酒窩,嘴叉子咧的幅度也有些大,快到耳朵根子了。彥妮就打個愣神,不再玩玻璃了。

彥妮后來是從當(dāng)?shù)V工的爹郝兆玉嘴里知道小個子男人叫什么名字的。當(dāng)時(shí),彥妮正給新魚缸里的金魚喂鹽面。爹敲著床沿跟蘭娥喊,這個家,是你說了算還是俺說了算?今天咱就當(dāng)面鑼對面鼓,把話說開了,你是要你爹,還是要那個劉棉花?

蘭娥一改過去的軟弱,跟爹對著干。蘭娥娘勸阻不了,在一邊唉聲嘆氣。蘭娥認(rèn)準(zhǔn)了那個小個子男人,跟爹和娘表了決心,就是吃糠咽菜俺也愿意嫁給他:

脾氣火爆的郝兆玉從煤棚子里拎出了“簸箕鍬”,罵,你是被那個劉棉花給灌了迷魂湯了,不跟那個小子斷絕來往,你就別想出這個家門!

一把大鎖哐當(dāng)一聲把蘭娥鎖在了里屋,蘭娥的哭聲從窗縫、門縫里擠出來,響徹了云天。大墩聽到哭聲,從墻頭一躍而過,急急地問出了什么事?馮季花捂著事情的真相,不想叫事態(tài)向不好的方面發(fā)展,就敷衍大墩說,他姐夫,彥妮跟蘭娥打架了,他爸一生氣就說了蘭妮幾句,這孩子頂嘴被反省呢。

大墩進(jìn)屋看了,發(fā)現(xiàn)彥妮也坐在地上哭,就信了馮季花的話。彥妮是哭自己的金魚喝了鹽水以后肚皮朝天漂在了魚缸里。里屋的蘭娥聽出了大墩撲騰騰的腳步聲,哭聲就戛然而止。大墩隔著門板甕聲甕氣地說,蘭娥,俺爹說了,怕你夜長夢多,過完五月節(jié)就給咱倆張羅結(jié)婚辦事了。誰惹你哭了,看俺不砸斷他的狗腿!

蘭娥強(qiáng)忍著悲傷,頂一句,砸!砸!你就知道砸!跟你沒有感情,你叫俺咋跟你結(jié)婚?你看看你,手指甲都幾年沒剪了,殺雞都不用刀,直接就把小雞赳死了。

大墩咧嘴笑,啥感情?慢慢培養(yǎng)唄,俺保證,給俺一個晚上,就能培養(yǎng)出感情來。保準(zhǔn)叫你吃了這口想那口,天天想著俺,感情嗖嗖地往上漲,漲得叫你難受中帶著好受,幸福得叫你找不著東南西北……

屋子里的蘭娥聽著,脖子后面嗖嗖冒涼風(fēng),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再次忍不住哇地一聲嚎哭起來。

魚缸里那五條魚咸死以后,彥妮一直哭哭啼啼。大人沒空去理會,日子過得將供嘴巴,哪里有閑錢去再給彥妮買金魚?養(yǎng)魚那是普通老百姓過的奢侈日子嗎?郝兆玉心情挺好,叫老伴馮季花晚上吃飯的時(shí)候煎上了咸魚,喊大墩過來喝幾盅。五條魚骨碌上一些稀面,也有一小盤子。大墩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過來就陪郝兆玉喝酒吃咸魚,大嘴巴吧咂得滋滋響,魚骨頭吐了一地。大墩在喝酒的時(shí)候發(fā)表了自己的感言,他承諾,只要結(jié)了婚,就給老丈人家換臺新的戲匣子。還說這話是爹和娘開完家庭會議共同決定的,今天自己先來通個話兒。郝兆玉和馮季花對望,心里的喜悅不用說,覺得大墩人好,實(shí)在。彥妮躲在角落里,看著大墩蠕動的嘴巴,看他把魚吞進(jìn)去,再把魚骨頭吐出來。

。

郝兆玉和大墩的爹是一個班的伙計(jì),老哥倆平時(shí)無話不說。這婚事也算門當(dāng)戶對,知根知底。郝兆玉覺得這樣安排不賴,自己的閨女吃不著虧。大墩人雖魯莽點(diǎn),可是心不壞,尤其是訂婚以后,見面就更親了。家里有啥力氣活,大墩第一個跑來給干了,有好吃的東西,就屁顛屁顛跑來送給蘭娥。好幾次,郝兆玉看見彥妮坐在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吃咸鴨蛋,咬去一個黃,還有一個,都是雙黃的。他知道這都是大墩給蘭娥的,蘭娥架不住大墩不走,只好收下,自己不吃,就給了彥妮吃。那段時(shí)間,彥妮打飽嗝都有一股腥腥的鴨屎味。

大墩喝高了,臨走的時(shí)候抄起一個盆,跟郝兆玉說,叔,魚缸里的那鹽水,別扔。俺爺活著的時(shí)候教育俺,家趁萬貫,也不可咸豆就飯。鹽是好東西,俺舀一盆,叫俺娘腌咸菜。郝兆玉和馮季花心里都?xì)g喜,覺得大墩真會過日子。從魚缸里舀了盒鹽水,讓大墩端著回家了。

郝兆玉感嘆著對里屋的蘭娥說,聽見沒,大墩人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心卻細(xì)呢。蘭娥,俺和你娘好話說了三千萬,為啥?還不是為你將來能夠過上舒心日子。老伴馮季花隨聲附和著,就是,就是。蘭娥,娘看大墩人真不錯,那個劉芝麻咋能比上他?

蘭娥在里屋一天沒吃飯了,放在小窗口的飯?jiān)瓨硬粍用爸鵁釟猓厦婺侵幌挑~已軟了下來,緊貼著米飯?zhí)芍?。里屋響起回音,人家有大名,不叫劉芝麻,也不叫劉棉花?/p>

馮季花不聽蘭娥怎么說,繼續(xù)說,別管劉棉花還是劉芝麻,跟土坷垃打交道,順著壟溝找豆包,能有啥出息?俺和你爹還能給你虧吃?給你當(dāng)上?把自己的閨女往火坑里推?再說了,大墩哪樣都好,人高馬大,咱家正缺個干活的人手。嘴巴甜得抹了蜜,會過日子,俺和你爹都看著他長大的,小時(shí)候,還吃過娘

的奶水呢,知根知底,差不了。

里屋郝蘭娥不滿地說,俺的事不用你們管,俺跟哥早就定好了。

郝兆玉把飯碗往桌子上一搡,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那個劉芝麻有啥好?郝蘭娥隔著墻頂嘴,人家心好。郝兆玉火開始頂上來,心好能當(dāng)飯吃啊?蘭娥在屋子里越來越堅(jiān)定了一個信念,那就是非劉棉花不嫁。

郝蘭娥一直觀察著外面的情況,三天過去了一直沒機(jī)會逃跑。爹白天下礦上班干活,門鎖的鑰匙就掛在外屋的墻上,娘不離開家,蘭娥就不敢和彥妮多說話。

這天上午,天兒不錯,無風(fēng)無浪。馮季花想起老伴清早臨出門的時(shí)候說想吃韭菜餡餃子,就出去買菜包餃子,錢掖到了兜里,隨手拿起裝菜的籃筐,卻惟獨(dú)忘了拿放在柜上的里屋鑰匙。這一切,蘭娥透過小窗口看得一清二楚。娘一出去,蘭娥就趕緊跟彥妮說,彥妮,姐想解手。彥妮想了想,拿尿盆遞了進(jìn)去。蘭娥皺眉,說,彥妮,姐想解大手,上茅房。你給姐開門。彥妮歪著頭,說,那你不準(zhǔn)跑,你跑被爹知道了,砸斷俺的腿。蘭娥答應(yīng),說,好彥妮,平時(shí)姐最疼你,給你好東西吃。你給姐開門,鑰匙在墻上呢,姐不跑。彥妮想了想拿了鑰匙,開門。蘭娥長出了一口氣,想收拾東西。彥妮瞅著蘭娥說,姐,你要是跑,俺就喊。大墩在他家屋里睡覺呢,他跑得比狗還快。

蘭娥只好鉆進(jìn)了茅房,彥妮站在外面等。蘭娥說,彥妮,進(jìn)屋等姐,門口臭。彥妮不動地方,怕蘭娥真跑了,爹真砸斷自己的腿。蘭娥蹲在里面,想不出辦法來。蘭娥哪里是在解手,她在琢磨怎么叫傻弟弟彥妮的嘴巴不出聲。蘭娥突然想到了金魚,就說,彥妮,想要金魚不?彥妮眼睛一亮,說,想。蘭娥笑了,姐給你五毛錢,你去買金魚??烊タ旎?。你回來,姐也解完手了。

蘭娥遞出去五毛錢。彥妮就忘了自己的職責(zé),笑瞇瞇地拿著錢,抱起臉盆說,姐,俺買兩條回來。說著就樂顛顛地出去了。蘭娥聽見院子里沒有了動靜,飛快地出了茅房。進(jìn)屋收拾一下衣物,鎖上里間的房門就逃了出去。

此時(shí)已是正午,陽光如水潑一樣厚實(shí),郝蘭娥出了胭脂街,急急地走著,再穿越兩條小巷,就是汽車站了。蘭娥瞅了一眼身后遙遠(yuǎn)的成了一個火柴盒的小院,眼睛里滾出了兩大顆淚珠。她知道,自己這一走,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

農(nóng)歷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郝蘭娥在離家出走的第二十三天重新回到胭脂街。她的身后跟著那個外號叫劉棉花的男人。

劉棉花生得墩墩實(shí)實(shí)的,笑面,見誰都笑呵呵的樣子。遠(yuǎn)看,像根剛出土的胖蘿卜。因?yàn)槭谴遄永锏拿藁夹g(shù)員,很多人喊他劉技術(shù)員,開玩笑的人就喊他“劉棉花”。他不急不惱,喊什么都答應(yīng),人隨和得一塌糊涂。

蘭娥心高,怎么就看上其貌不揚(yáng)的劉棉花了?這叫蘭娥的爹和娘都想不明白。劉棉花跟蘭娥是初中的同學(xué),坐同桌。有一年冬天天冷,蘭娥和劉棉花一起上學(xué),兩個人一起過冰河的時(shí)候,蘭娥的腳踩進(jìn)了冰窟窿里。蘭娥凍得不停地哆嗦,劉棉花急了,不顧蘭娥的反對,就扒下蘭娥的“冰鞋”,把蘭娥的腳、r塞進(jìn)了自己懷里取暖。看著劉棉花認(rèn)真呵護(hù)的舉動,蘭娥的心里涌動著一股暖暖的情意。這個愿意給自己焐腳的男人,第一次讓少女蘭娥失眠了。

兩個人后來相愛也就順理成章了。

蘭娥這次出來是下了狠心,非要跟劉棉花結(jié)婚不可,把生米做成熟飯。而劉棉花的意見是帶著蘭娥回家去說服爹和娘支持他們,蘭娥氣得抹眼淚,這樣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爹的脾氣誰不知道。說砸斷劉棉花的腿可不是鬧著玩的。再說,那個大墩怎么辦,看著自己馬上就要結(jié)婚的新娘子帶別的男人回來。不拼命才怪。

劉棉花很耐心地給蘭娥分析了事情的利害關(guān)系。郝家要的是上門女婿,這點(diǎn)自己倒是很符合條件,家里哥們多,入贅到郝家也不是為難的事情。既然做上門女婿,就得面對郝家的每一個人。在一個屋檐底下過日子,一個鍋里攪馬勺,關(guān)系弄僵了可不成?,F(xiàn)在要是不回去認(rèn)門,將來就沒有機(jī)會回去了。再說,老人養(yǎng)兒女一場不容易,這樣做豈不讓人傷心絕望?

聽劉棉花這么一說,蘭娥心里一熱,劉棉花不著急跟自己先斬后奏生米先做成熟飯,是對自己和家人的尊重。這樣老實(shí)的男人,肚子里沒有花花腸子,看來自己沒有看錯人。蘭娥點(diǎn)著劉棉花的腦門,連罵了幾聲冤家。

這段時(shí)間,家里的日子的確不好過。大墩一家鬧翻了天。

蘭娥跑了的消息很快在胭脂街傳播開來。大墩一家本來商量好了要在端午節(jié)前后把婚事辦了。這天早起,大墩娘已開始打酒買肉,要忙活酒菜了,準(zhǔn)備叫親家過來吃飯商量結(jié)婚的具體事宜??赏蝗粡耐饷孳f進(jìn)來一只野貓,瞬間叼走了案板上的一塊肥肉,大墩娘很生氣,非要從貓口奪回那塊肥肉。于是緊追不舍,野貓就上了房頂。大墩娘踩著梯子爬上去,眼看著就搶回來了,只聽大墩在房子下面帶著哭腔大喊一聲,娘啊,蘭娥跟野男人跑了!

大墩的娘一直滿意這門婚事,蘭娥生得水靈,配自己家的兒子大墩是綽綽有余。兩家是鄰居,結(jié)婚以后又互相有個照應(yīng),兩家的日子當(dāng)一家過,多好。大墩娘也知道蘭娥不咋心甜大墩,可是她心里有數(shù),女人家結(jié)了婚,跟男人睡了以后就好了,心就不野了。所以,盡快結(jié)婚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扇缃瘢诖蠖盏囊簧ぷ哟驌粝?,大墩的娘接受不了,腳下一滑,連同手里抓著的那塊肥肉一起從梯子上掉了下來。

大墩家連夜商量了懲治蘭娥要郝家包賠損失的措施,大墩背著娘直接進(jìn)了郝兆玉的家門。把娘往郝家一放,扔下一句話,叫郝家給個說法。郝兆玉著急上火,不知道咋跟親家母說清楚。連哄帶勸把大墩娘背出家門,這邊背出來,那邊大墩爺倆就再給背回來。

大墩還把魚缸里的金魚逮出來,殺魚不用刀,就用手捏,捏得金魚眼珠子難看地突出來。他把魚肚子里的雜碎全部給捏出體外,燉了魚湯給娘喝。彥妮傷心得哇哇大哭。大墩說,怎么的?你姐跟野男人跑了,俺拿魚熬湯補(bǔ)補(bǔ)俺娘傷透的心,你還心疼肝疼的。今天你們要是不交人,這個節(jié)誰也別想過消停了。

不光這個節(jié),就是節(jié)后的所有日子,兩家人都沒有緩過來,整日泡在硝煙火藥里??礋狒[的人像看連續(xù)劇一樣漏了這集還有下集不緊不慢地欣賞。

當(dāng)劉棉花和蘭娥出現(xiàn)在胭脂街后,馬上就引起了全街人的注意。蘭娥的頭發(fā)剪掉了,這是最顯著的變化之一。胭脂街上的姑娘做了媳婦,都要把頭發(fā)剪掉,梳上統(tǒng)一的發(fā)型。大墩聽到蘭娥回來的消息,第一時(shí)間就跑了來,看到蘭娥的頭發(fā)變了樣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兩眼直勾勾地傻瞅,牙齒咬得咯嘣嘣響,半天緩不過勁來。

本來,郝兆玉自女兒走后打定主意是說啥也不能同意蘭娥和劉棉花的婚事。可當(dāng)看到蘭娥梳著那樣個發(fā)型回來,看到蘭娥進(jìn)屋話還沒有說兩句,就跑廚房嘔吐起來,郝兆玉與老伴馮季花倆人面面相覷。馮季花想了想,悄聲說,老頭子,咱閨女那是早就以身相許了,看來硬給分開還真不成,肚子里真帶了劉棉花的崽,到大墩家也是受氣。咱們當(dāng)老的也沒有面子,腰桿不直,說話也占不了地方。郝兆玉的火氣像被潑上了涼水,撲啦啦地就熄滅了。

大墩一家人堵在郝兆玉家門口要個說法,郝兆

玉的老臉徹底丟盡。他鐵青著臉色出來,瞅瞅老墩和大墩,嘆口氣,把拎著的包袱放在老墩的面前。老墩急了,說,老郝頭,你這是啥意思?郝兆玉說,女大不由爹,她的婚事俺不管了。

大墩急了,說,叔,你放那拐彎羅圈屁,一點(diǎn)不響,一點(diǎn)也不臭。當(dāng)初你不是說得好好的嗎,叫她嫁給俺嗎?這咋說話帶松緊帶的,說完了又“嗖”一下子拉回去了。你那嘴還有把門的嗎?

郝兆玉被噎得臉通紅,半天才說,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俺不能一步錯步步錯。蘭娥和大墩的親事,到此為止了。該退的東西和聘禮一樣也不能少你們的,改天選個好日子都給你們送回去。

大墩和爹就徹底傻眼了。

大墩不但把所有的財(cái)物全部要回去了,還提出了很多無理的要求。比如咸鴨蛋,大墩非要二百四十個雙黃的成鴨蛋。大墩和蘭娥訂婚一共是二百四十天,平均每天一個雙黃咸鴨蛋。這樣精準(zhǔn)的數(shù)字顯然不符合事實(shí)。郝兆玉不認(rèn)賠償二百四十個雙黃咸鴨蛋。大墩不依不饒,慫恿娘拿了菜墩坐在門口,邊剁鴨子吃的青菜邊罵街,罵街的詞匯合轍押韻。大墩的娘罵道,吃俺家的鴨,吃俺家的蛋,不跟俺兒結(jié)婚就是王八蛋。端俺家的碗,吃俺家的飯,誰坑俺兒誰養(yǎng)漢。養(yǎng)一個漢,養(yǎng)兩個漢,老郝家就是一個窯子院

劉棉花進(jìn)門做“倒插門”的第一件事情是解決住的地方。新房就安在了蘭娥原來住的里屋,屋子窄,小床換大床后屋子就滿了,那張大床也是臨時(shí)拼湊的,將就著的。

屋子窄,老郝頭不拿正眼看劉棉花。馮季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勉強(qiáng)在里間屋子窗玻璃上糊上了一層報(bào)紙。這樣的一間小屋子算是劉棉花和蘭娥臨時(shí)的家。夏天天熱,劉棉花不敢脫掉褲子褂子,熱得一身的汗水,像是呆在了桑拿房子里。最糟糕的是,兩口子上床睡覺,只要身子一動,剛有風(fēng)吹草動,身下的床就很是時(shí)候地咯吱咯吱地響起來,“咯吱”的節(jié)奏很有韻律。糟糕的是這邊的床一“咯吱”,外屋的彥妮就大聲問,姐,耗子響?蘭娥就屏住呼吸,不敢動,推一把劉棉花,朝外面說,沒事,睡覺吧。彥妮不信,咣咣地敲門讓姐把門打開,他要打耗子。

這樣過了幾日,實(shí)在不好過,兩口子白天就找破

布纏上床腿。這樣,床上動,“咯吱”聲就明顯減小了。盡管如此,晚上兩口子睡在一起仍然很壓抑。白天出去做工,晚上回來要等外屋的老人和彥妮休息了,這邊才能上床安歇。新婚燕爾,劉棉花心有不甘就此進(jìn)入夢鄉(xiāng)。兩口子像地下工作者,聲音要做到最低,動作要做到最小。為此,兩口子時(shí)常互相鼓勵,蘭娥塞劉棉花嘴里一條枕巾,咬著。劉棉花塞蘭娥嘴里一塊被角,叼著。一個咬著一個叼著,兩口子的夫妻生活過得格外滑稽。有一次,蘭娥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憋不住笑,先是哧哧笑,劉棉花就低聲警告,干事業(yè)呢要嚴(yán)肅。蘭娥終于被逗得忍無可忍,哈哈大笑起來。

夫妻之事可以少做不做,可問題是蘭娥娘馮季花開始著手準(zhǔn)備孩子的小衣服了。前些日子,還特意跑供銷社去扯了被面,買了棉花,要給將出生的嬰兒做小被子。這下蘭娥和劉棉花都著急了。主意是蘭娥自己出的,怕爹娘不同意,裝惡心嘔吐,當(dāng)初劉棉花就不答應(yīng)蘭娥這樣玷污自己的清白,可蘭娥非這樣不可,不然就不回來。劉棉花只好依了她?,F(xiàn)在,老人在盼著孩子出生,可是蘭娥的肚子里還啥也沒有呢。更叫人鬧心的是,突然有一天,馮季花鄭重宣布她掐指算了一下,時(shí)間不短了,蘭娥和劉棉花要分開居住。

馮季花的道理是懷孕了。就不能再同房了,怕對腹內(nèi)的胎兒不好。她對姑爺用破布纏床腿的“陰謀”早已經(jīng)看在眼里。蘭娥兩眼淚汪汪,又不敢明說這件事情的真相,只好委屈地把劉棉花的枕頭放到了外屋的大床上。蘭娥還好,晚上可以睡個踏實(shí)覺??嗟氖莿⒚藁?,岳父郝兆玉的呼嚕像打雷,就在耳朵邊上炸響。彥妮睡覺打把式,一會兒把腿騎在了劉棉花的身上,一會兒咬牙嘎巴嘴,咯吱吱地響,像耗子啃門框,一會兒朝著劉棉花放個響屁。

劉棉花瞅著房頂發(fā)呆,第一次感覺到了長夜漫漫真是難捱。

劉棉花現(xiàn)在在磚廠干活,磚廠外面有很多碎磚頭。晚上夾在彥妮的把式和郝兆玉的呼嚕中間,劉棉花就時(shí)常感覺眼前一堆碎磚頭在飛來飛去。慢慢地,那堆碎磚頭就在劉棉花的眼前摞了起來,漸漸壘起了一堵墻來。劉棉花爬上那堵墻,看到墻那頭的大墩在拿根長桿子往下捅磚頭。劉棉花就大喝一聲,呔,俺的房子!

一嗓子就喊醒了,劉棉花出了一身透汗。琢磨半天,才明白過來自己是在做夢。扳開彥妮騎在自己胸口的臭腳,劉棉花悄悄下地。窗外,明月高懸,劉棉花坐門口出了一會兒神,打量院子里巴掌大的地界,突然眼睛就一亮。轉(zhuǎn)身進(jìn)屋,到里屋就把蘭娥給弄醒了。蘭娥睡眼矇眬爬起來,不知道丈夫想干啥。劉棉花拉了蘭娥到院子里,指著墻根喊,這,可以蓋間小房,里面安張大床,咱倆的大床!

劉棉花知道創(chuàng)造下一代的事業(yè)真得加緊進(jìn)行了,不然就得露餡。可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干事業(yè)確實(shí)難出成果。他們太需要一張安靜而結(jié)實(shí)的床了,需要一個自己的空間。

劉棉花再上班時(shí)看到那些碎磚頭,就有了主意。

劉棉花下班就往回帶磚頭,這叫隔壁虎視眈眈的大墩很不解。看不明白劉棉花究竟在鼓搗啥,直到劉棉花在院子里燃放了一千響的鞭炮,大墩才終于恍然大悟了,人家的房子要破土動工了。

大墩過來查看,心里暗暗佩服起其貌不揚(yáng)的劉棉花來。沙泥和得細(xì),磚頭壘得整齊,院子墻根下的小房子在“嗖嗖”地往起長??粗粗?,大墩就看出了問題。劉棉花的磚頭不夠,這邊的墻是就著伙墻的。也就是說,劉棉花投機(jī)取巧,少壘了一面墻!

大墩就騎在了墻頭上,死活不下去。大墩一家一起出面反對,嚴(yán)禁劉棉花用伙墻做自己家的墻。這房子真就沒有辦法蓋了。劉棉花光著膀子,臉上沾著泥點(diǎn),跟大墩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就抱了大墩的肥腿往墻下拽。三拽兩拽,兩個人就一起栽進(jìn)泥坑里廝打在一塊兒。大墩人高馬大,有一身使不完的笨力氣。劉棉花個子雖然矮些,可是比大墩靈活。倆人這么一交手,整條胭脂街的老百姓就都跑來看熱鬧。

事情最后經(jīng)了派出所,房子這么蓋沒毛病,倆人打架可是不利于社會和諧穩(wěn)定。整條胭脂街,還沒有人這么大張旗鼓地打架斗毆呢。派出所決定,打架雙方各被拘留七天,以示懲罰。兩邊就慌了,劉棉花氣呼呼地坐在泥堆邊上生氣。大墩這邊也有點(diǎn)穩(wěn)不住了,不是他們覺悟如何高,是大墩最近上媒人了,這幾天就要相親來。這要是被派出所拘留起來可就有了“污點(diǎn)”。哪個姑娘愿意跟有“污點(diǎn)”的人處對象呢?派出所要來帶人了,情急之下大墩蹦過伙墻,抄起鐵鍬就開始和泥。劉棉花和蘭娥兩口子看傻了,不知道大墩這是干啥。大墩呼哧呼哧喘著和泥,說,還瞅啥,俺是來給你們家?guī)凸さ摹?/p>

民警進(jìn)了院子,看到的是一番紅火的勞動場面。大墩和劉棉花兩口子有說有笑的,哪里有打架斗毆的影子啊。民警納悶,大墩就說,前些天摔跤是鬧著玩的。不信,你們問劉棉花。劉棉花就點(diǎn)頭說,是,是。大墩是想幫俺家蓋房子,俺不同意,倆人就鬧急了,摔了起來。民警不放心,覺得事情可疑。那天摔跤派

表情。男人都喜歡要個男孩,好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馮季花看到劉棉花的臉色特別不好,陰得要命,就覺得這個姑爺有點(diǎn)重男輕女,話里話外就為蘭娥爭理。

馮季花幾次叫老伴去醫(yī)院看看,劉棉花欲言又止,推說那邊不用人伺候。郝兆玉下井上工一個蘿卜頂一個坑,實(shí)在是抽不開身子。況且,女兒生孩子當(dāng)?shù)亩嘤胁槐?,也幫不上忙,也就沒有堅(jiān)持去醫(yī)院。這天,聽說當(dāng)了姥爺,老郝頭的興致還是挺高。晚飯就叫馮季花炒了雞蛋,自己燙壺?zé)?,喝了幾盅?/p>

劉棉花抱著孩子回來了。

倆老人都很歡喜,直接迎上去,四只眼睛都圍在了孩子身上,抱著孩子這個親這個啃啊。忙了一大氣,才發(fā)現(xiàn)女兒蘭娥沒跟著回來。就問劉棉花,蘭娥咋沒有出院?劉棉花的嘴撇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蹲在地上哭起來。

馮季花預(yù)感到事情不好了,問劉棉花到底發(fā)生了啥大事。劉棉花抹把眼淚,“撲騰”一下跪了下來,說,爹,娘,蘭娥她快不行了。

郝兆玉的酒盅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倆老人直勾勾地對望著,半天也緩不過神來。

蘭娥的去世,在這個平靜的家庭里像發(fā)生了十級地震一樣,叫人無法接受,一堆的狼藉看得人下不去腳,走不成路,喘不成氣,卻又不得不去面對著踩上去。郝兆玉脾氣火爆,得知女兒去世以后,揚(yáng)手就給了劉棉花一個嘴巴。打得劉棉花眼冒金星。郝兆玉急得在屋地下直跺腳,罵,你這個敗家的男人,咋弄的啊?還俺的女兒來!

馮季花臥床七八天,一直精神恍惚著。女兒活蹦亂跳地去了醫(yī)院,生完孩子怎么就會不聲不響地走了呢?這個屋子里,院子里,還彌漫著她響亮的笑聲,她噘著小嘴的模樣清晰在目。

如花的女兒是被這個劉棉花弄得鬼迷心竅,執(zhí)意走出這步的,如今撒手西去了。這個可恨的劉棉花,小個子不大,心眼兒不少。糊弄老人說生米做成了熟飯,礙于女兒,郝兆玉和馮季花才勉強(qiáng)接納這個劉棉花。結(jié)果,一時(shí)的面慈心軟留下了后患,女兒竟被這個命硬的劉棉花給“克”丟了性命。

最可憐的是,兩個老人去時(shí),蘭娥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用不舍的眼神看看爹娘看看劉棉花,就咽氣了,任憑爹娘怎么哭天搶地嚎個不停。他們想不明白,一個大活人去醫(yī)院時(shí)好好的,生個孩子怎么會把命給丟了?更想不明白的是,這個劉棉花為什么要隱瞞蘭娥的病情,讓蘭娥走得這樣讓人揪心。郝兆玉和馮季花找不到原諒劉棉花的理由,他們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了劉棉花的身上。

劉棉花起初是不想讓老人著急,以為蘭娥會好的,誰成想,蘭娥竟就這樣去了。

蘭娥的喪事辦完后,倆老人對劉棉花就變得更加生冷起來。劉棉花知道岳父和岳母是記恨自己。初生的臭臭沒有奶水,劉棉花得想辦法。因?yàn)榕畠簡拭?,大命換了小命,馮季花看到粉嘟嘟的孩子就想起了女兒來,揪心??春⒆右灿X得不親,就不再過來看孩子。劉棉花手忙腳亂,顧得了孩子就顧不了做工。孩子雖然沒有餓死,可劉棉花的身子卻是一刻也走不開。還有岳父岳母的臉色,叫劉棉花看了心里就涼半截。

這些還都是小事,其實(shí)對于劉棉花來講更大的悲傷是蘭娥的去世。蘭娥剛走的那些天,夜里,他一閉眼,就仿佛還守在醫(yī)院里,還守在蘭娥的身邊,他眼睛紅紅的,眼淚干了。蘭娥的手像一片葉子一樣輕,握著劉棉花的手,她氣若游絲的話叫劉棉花刻骨銘心。蘭娥說,哥,俺跟你成夫妻,俺不后悔。俺不行了,俺最放心不下的,是俺的爹娘和俺的弟弟。你答應(yīng)俺,照顧他們。不然,俺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睛啊

劉棉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緊緊地抱著蘭娥的頭。

當(dāng)意識到蘭娥真的走了后,劉棉花冷靜下來,慢慢地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shí)。他來不及有太多的悲傷,一大攤子的事情需要他去料理。

先是這個小毛頭。

劉棉花買來了奶瓶子奶粉,他第一次沖奶,水燒得燙了,奶粉結(jié)成了面疙瘩。奶嘴子的眼兒小,臭臭喝不到嘴里去,餓得嗷嗷哭??偹愫搴昧顺舫?,溫好了奶,又掌握不好奶粉的量,臭臭喝多了奶,往外漾奶??粗⒆右豢谝豢诘赝馔履趟?,劉棉花著急。晚上怕臭臭冷,蓋得多了,結(jié)果臭臭的身子上起了很多濕疹,孩子哇哇地哭。劉棉花真的沒有辦法了,抱上孩子去看醫(yī)生。

再是傻彥妮和兩個悲傷的老人。

這些天彥妮知道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跟著悲傷,可是也只是一剎那的感覺。其他時(shí)間,彥妮還是一如既往地快樂。最近的運(yùn)氣還是那樣差,彥妮的玻璃球輸沒了,大人不再給他買了。彥妮就一個人很郁悶,坐在院子里亂嚷。劉棉花就給彥妮做了“紅磚球”來玩。

一塊磚頭,砸碎,塊兒就變小了。選接近圓的磚塊,劉棉花做示范,在石頭上使勁磨啊磨。磚塊在變小,紅色的磚沫在紛飛,磚球很快就有了模樣。彥妮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格外天真。在耀眼的陽光下,劉棉花的目光就變得迷離起來。那熟悉的笑聲,是蘭娥的。劉棉花甚至產(chǎn)生了錯覺,覺得那是蘭娥在天堂與自己對話。他不想叫蘭娥消失,就拼命地磨啊磨。直到他把自己的手指都磨破磨疼了,鮮血點(diǎn)點(diǎn)滴滴流出來,驚呆了看熱鬧的彥妮。彥妮不笑了,劉棉花才從幻覺里回過神來……

開始兩個老人經(jīng)常進(jìn)進(jìn)出出,自己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有時(shí)走到一半時(shí)就停下,又轉(zhuǎn)了回去。后來有一天,岳父早上起來拎起了鎬頭走到院子里,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液后,開始刨劉棉花和蘭娥的房子。

劉棉花搶下郝兆玉的鎬頭,問爹為啥這么干。郝兆玉嘆氣,說,蘭娥走了,你是外姓人,今后的日子咋過?咱爺們的緣分盡了。

劉棉花發(fā)了好一會兒呆,說,爹,俺走,俺知道這個家不再是俺的了??墒?,俺求你,這個小屋別拆。那是俺和蘭娥共同建設(shè)的,那是俺們最后的一點(diǎn)念想。你們留著,可以備點(diǎn)柴火裝點(diǎn)雜物。俺答應(yīng)過蘭娥,你們二老和彥妮需要俺的時(shí)候,俺一定會管的。

劉棉花走的時(shí)候,是那年的臘月二十三,小年。鄉(xiāng)下的三哥套著馬車在老家車站等著。劉棉花背著臭臭,把這個家里里外外收拾一遍。柴火全都劈好了,碼齊剁上。院子掃干凈,米買好了,面也買好了。囑咐兩位老人多注意身體,囑咐彥妮要多聽話。

背著臭臭,踩著街道上花花綠綠鞭炮的碎紙屑,劉棉花回頭看了一眼胭脂街,突然就在清冷的街頭嚎啕大哭起來。

春天,大墩和媳婦在自己家院子墻根下種了牽牛花。開始,這墻根大墩娘是種了豆角的。豆角剛剛冒出了芽錐錐兒,水溜就叫大墩刨了種上了牽?;ā4蠖宅F(xiàn)在被水溜改造得非常成功。水溜說東,大墩就不敢說西,水溜要大墩去攆狗,大墩就不敢去抓雞。水溜摸清了大墩盼生子,掐著大墩的嗉子就死命不松手,大墩嘗過那么多苦,就徹底俯首稱臣甘當(dāng)媳婦的得力干將了。

大墩的爹和娘沒有辦法,拗了水溜的意思就等于叫兒子受苦。再說,水溜的肚子圓溜溜地鼓了起來,稱王稱霸就更加有了籌碼。那里面是啥?那是老李家的香火。水溜的娘家人托人去拍過片子呢,里面還是倆娃娃。俺的皇天爺啊,別人生一個娃還費(fèi)勁,甚至像蘭娥一樣還搭上了一條大人命,水溜的肚子里可是倆崽啊。一家伙生倆崽,這樣的壯舉只能水溜和大墩有,當(dāng)老的受點(diǎn)氣也就值得了。刨了豆角就刨

了豆角,種上花好?;軌蝠B(yǎng)眼,天天看這樣的景色,生出的孩子想不新鮮水靈都難。

一場春雨下得透,再加上水溜的嬌寵,墻根下的牽?;ň退烈馄饋?。招搖著爬啊爬,爬到彥妮家墻那面迎風(fēng)怒放起來。

水溜給大墩一使眼色,大墩就明白媳婦因?yàn)榛鋭e家不高興了,于是勇敢地踩了梯子,上了墻頭,才發(fā)現(xiàn)墻那邊的花比自己這邊開得燦爛多了,這還了得?在水溜的示意下,把一串紫色的喇叭提拎過來。腆著肚子的水溜在底下罵那些不知好歹的花骨朵,你們這群吃里爬外的貨!說來也怪了,那些紫色的喇叭花朵特別不聽話。繞來繞去,不肯回來。大墩急了,趁人不備就翻墻而過,上了劉棉花的房去捉那些花。由于身子太重,走了幾步一腳踩空,整個人從房頂直接掉到劉棉花做的那張床上了。

上房揭瓦的事在胭脂街是最忌諱的,任大墩怎么用捉花的理由來解釋都是不通的。最終起了糾紛,房頂要修好,大墩免不了要破財(cái)了??噶藘衫τ蜌旨埥o郝兆玉送去,老郝頭不依不饒,非要大墩給修好。大墩只好自認(rèn)倒霉,上房頂忙活起來。郝兆玉踩著木凳子往上遞油氈紙。大墩就要接著了,郝兆玉卻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了,任憑大墩咋叫也不動地方。大墩蹲在房頂上急得直哭。

糯米粉做豆腐,這次算是粘了包了。大墩兩口子愁眉不展,人躺在地上,不能看著等死。大墩朝四周圍觀的鄰居作揖,請求人家作證。派出所來人調(diào)查,鄰居們實(shí)話實(shí)說,都知道大墩私自上人家的房,踩壞了老郝家的房頂,郝兆玉要大墩賠償,兩家吵了好幾天,大墩才同意買油氈紙給修房子。正修著呢,就昕大墩不是好聲地哭喊,大家跑來一看,就看見老郝頭躺在地上翻白眼。

派出所說了,你們先給看病再說。事情的真相慢慢調(diào)查。真相?啥真相,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老郝頭自己犯病了,跟俺們家大墩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水溜站出來講話。

馮季花不那么認(rèn)為,不管是如何得病的,現(xiàn)場只有大墩、郝兆玉和彥妮,老頭不會無緣無故就躺地上翻白眼,多少都跟大墩有關(guān)聯(lián)。問彥妮,彥妮不說話,就是憤怒地用手指大墩。傻子彥妮的一指更叫大墩和水溜兩口子百口難辯了。人們都知道傻子是不會說謊的。

其實(shí)最近彥妮一直對大墩不滿,最近,大墩逮住彥妮就狠命彈彥妮的腦瓜崩。他指大墩只是一種不喜歡的手勢,他想告訴別人大墩總是欺負(fù)他。民警卻不能明白個中原由,不耐煩地對大墩和水溜說,你們倆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治病救人。

大墩背著老郝頭到了醫(yī)院,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郝兆玉悲從心來。水溜也穩(wěn)不住了,挺著大肚子堅(jiān)持在第一線,就想早點(diǎn)脫離干系。其他病人的陪護(hù)都是病人親屬,有人就問大墩,你是他兒子?大墩搖頭,說不是。狗才是他兒子,我倒是想做狗,成為他半個兒,可惜老東西一家不干,閨女命還搭進(jìn)去了!死老頭子,裝神弄鬼嚇唬俺。

“咣!”大墩頭上挨了水溜一巴掌。

打完了大墩,水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由此受了啟發(fā)。這老郝頭家沒有主事的人,馮季花身體不好,根本不能來醫(yī)院。傻子彥妮呢,你甭指望能夠給自己說句公道話開脫一下。劉棉花!蘭娥雖然死了,可劉棉花還在。

對,劉棉花,想到這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水溜仔細(xì)地回憶了一下關(guān)于劉棉花的事。劉棉花是前年的臘月二十三小年走的,回來過幾次,都被老郝頭罵出了家門,一臉的傷心與不舍。咋罵也是一家人,那是不摻假的姑爺子。

水溜就趕緊叫大墩騎自行車去找劉棉花。大墩瞪眼,俺上哪去找他啊?水溜豎眉毛,找不著就別回來見俺。活人還叫尿給憋死啊,鼻子下面有嘴,你不會打聽啊。大墩說,好,好,劉棉花!俺就是挖地三尺,也把你揪出來。

大墩是騎著自行車出發(fā)的,先是找錯了地方。一路奔波再折返回來,吃了三斤油條,喝了兩瓢涼水,走到哪就拉稀到哪。自行車還摔下了溝里,車把摔扁了。大墩扛著自行車進(jìn)了劉棉花的村子,找到劉棉花的家,劉棉花的家人說他上鎮(zhèn)上去了。大墩這個氣啊,自己剛剛從那個鎮(zhèn)子上露宿了一晚上,又白跑了冤枉道。自行車是騎不走了,就丟到劉棉花家。出來就看到拉沙子的拖拉機(jī)了,人家不停車,大墩就在后面狠命追。到了上坡,車速慢了,大墩就爬了上去。

此時(shí)劉棉花正忙著自己的終身大事。三哥說了,趁著孩子還小,趕緊再劃拉一個媳婦,成了家,老娘就放心了。

說好了見面的地點(diǎn),媒人就先回去了,留下劉棉花一個人等那個姑娘,姑娘還沒來,劉棉花就四處閑逛。到鎮(zhèn)上,先去理發(fā)店剪頭。進(jìn)了門才知道,剪頭要收一塊錢的。劉棉花覺得不劃算,講價(jià)沒有講妥,就信步走了出來。

小鎮(zhèn)的巷子很深,路邊有個布棚子,有個老頭兒在給人剪頭。劉棉花問了,才知道這里剪頭便宜,五毛錢一位。劉棉花就坐下耐心地等。總算輪到劉棉花了,坐在那就跟剪頭的老頭嘮家常。嘮著嘮著,突然就見老頭拎起推子剪子就跑,把劉棉花一個人丟在這了。追趕老頭的是三個男人,聽他們罵是因?yàn)槔项^欠了他們的賭債。

劉棉花等了半天,不見剪頭的老頭再跑回來。只好抖擻干凈腦袋上的頭發(fā)茬子,解下那塊臟了吧唧的圍布,慢慢往回走,人家相對象的姑娘該來了。走在街上,不斷有人低聲笑,邊笑還邊瞅自己。劉棉花就納悶了,就近一家店鋪里有鏡子,過去照了,才知道自己腦袋是個陰陽頭。這么去可不成,非嚇跑了人家姑娘不可。劉棉花知道時(shí)間來不及了,就狠心在供銷社買了頂帽子戴上。

一輛拉沙子的四輪拖拉機(jī)從路上經(jīng)過,劉棉花避開。就見拖拉機(jī)上突然掉下一個人來,嚇了劉棉花一跳。那個人喊,劉棉花,你叫俺找得好苦。劉棉花辨認(rèn)半天,才看清楚是大墩。大墩從地上爬起來,揉屁股,沖劉棉花說,劉棉花,你爹快不行了,趕緊去看看吧。

劉棉花瞅著大墩一副不要命的樣子,笑了,俺爹早沒了。大墩跺腳,說,俺說的是你老丈人,老郝頭,明白沒?在醫(yī)院呢,翻白眼了,要吹燈拔蠟了。

這一年多,劉棉花基本調(diào)解好了悲傷的心情。女兒臭臭由娘和嫂子幫忙帶著,也叫他省心了?;剡^胭脂街幾次,岳父和岳母的態(tài)度很叫人心寒。劉棉花知道老人的心思,他們怕劉棉花賭受了郝家的家業(yè)。其實(shí)也沒有啥,幾十平米的平房,屋里的擺設(shè)也很寒酸。劉棉花并沒看在眼里。老人這樣想,雖然有情可原,可是也確實(shí)傷透了劉棉花的心。當(dāng)初“嫁”進(jìn)這個家門,劉棉花是看中了蘭娥這個人,并不是看中家業(yè)有多大。

郝兆玉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有個叔伯兄弟,他家人口多,三個兒子,一直有意思把三侄子過繼給郝兆玉。郝兆玉和馮季花是這么打算的,老兩口倒不用侄子管,主要是惦記缺心眼的彥妮。百年之后,倆老人不在的時(shí)候,彥妮咋辦?這房產(chǎn)物業(yè)給了侄子,希望侄子到時(shí)候能夠給彥妮一口飯吃。干的也好,稀的也好,只要能夠吃口熱的,下雨下雪有個地方躲避就成。姑爺雖然是以上門女婿的身份招進(jìn)來的,可是老人們當(dāng)初并不同意,畢竟是外姓人,羊肉到啥時(shí)候也貼不到狗身上。還是自己這邊的親屬知根知底,一筆寫不出倆郝字來。

過繼的事,老人們在一起商量得差不多了,孩子也同意了,逢年過節(jié),侄子就送來兩包點(diǎn)心,盡一下

孝心。這算是板上釘上了釘子的事了,就是一直沒改口。

現(xiàn)在,有事了,馮季花托人捎信給郝兆玉的侄子,說了郝兆玉在醫(yī)院搶救的事情。那邊緊急磋商,回話說,過繼的事情侄媳婦臨時(shí)不同意了。馮季花一聽,眼一黑,就全都明白了,親情淡如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人的命,看來真是天注定。老頭子的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劉棉花是郝兆玉住院的第三天到醫(yī)院的,馬上找大夫詢問了病情,一聽就知道了岳父這病跟人家大墩是沒啥關(guān)系的,就攆大墩回家了。大墩站了半天,感動得眼淚嘩嘩流,從衣兜里掏出十塊錢來,說,這是俺家的一點(diǎn)心意,你收下吧,俺就當(dāng)破財(cái)免災(zāi)了,就當(dāng)俺上輩子是老郝頭的姑爺了。

馮季花到醫(yī)院來,推開病房門看到劉棉花在給郝兆玉擦臉,以為看錯了人,半天才緩過神兒來。劉棉花說,俺直接來醫(yī)院了,沒來得及去家里看望您呢。這次來得急,也沒有從家?guī)秮怼?/p>

馮季花不知所措,嘴里喃喃地說,他姐夫,你能來就好,就好。

劉棉花咨詢了大夫,岳父能夠醒過來的概率不大。就是醒了,也只能躺在床上,植物人一樣活遭罪。劉棉花當(dāng)即表態(tài),只要有一分希望,就一定不會放棄。這些天,就不用馮季花守在醫(yī)院里了。劉棉花在岳父的床邊打個地鋪,就睡在冰涼的水泥地板上。馮季花有一次來的時(shí)候看到了,心疼得不知道說啥好,回家給拿了一條舊毛毯來。囑咐劉棉花別睡涼地,以后會坐下病的。劉棉花大大咧咧地咧嘴一笑,說,娘。俺年輕,火力旺著呢。睡地上有睡地上的好處,俺跟彥妮學(xué)的,睡覺好打把式,睡在水泥地板上,就不用擔(dān)心掉床下去了。

馮季花苦澀地笑了笑。這樣的玩笑話她已經(jīng)一年多沒聽到了,以前在一個屋檐下過日子,覺得這個姑爺有點(diǎn)貧,可是,一年多時(shí)間看不到這個姑爺,院子里就少了很多生氣。還有蘭娥和劉棉花的女兒臭臭,現(xiàn)在該滿地跑了吧。說起這些事情,馮季花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啥滋味都有。看著病床上一動不動的老頭子,馮季花嘆口氣,心說,他爹啊,俺一輩子都信你的眼光,這回,你真的看走眼了。姑爺是好姑爺,咱閨女選得沒錯。老東西,你要是不信,就別走。不走,醒過來,就能夠看到孩子的一片心思了。

劉棉花知道岳父平時(shí)愛聽豫劇,就花錢買了一臺新收音機(jī)來,放在岳父的枕邊,給岳父放廣播聽豫劇。沒事了就和岳父嘮扯幾句閑嗑兒,喊幾聲,爹,爹,醒醒啊。

劉棉花睡地板,一連睡了八天。第八天早晨,劉棉花發(fā)現(xiàn)岳父郝兆玉的手指頭動了一下。接著,就看到兩大顆淚珠慢慢滾出了眼眶,在瘦弱的臉頰上滾下來,留下一道幸福的印痕……

日子像流水,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會停下腳步。轉(zhuǎn)眼,郝兆玉出院了,在家靜養(yǎng)。按照大夫的說法,郝兆玉的恢復(fù)簡直是個奇跡。

劉棉花安頓好了岳父,回老家一趟。不回去不成,三哥趕著馬車來了,進(jìn)門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cái)?shù)落一頓不懂事的弟弟。人家相親的姑娘在鎮(zhèn)上等啊等,劉棉花的影子都沒見到,一賭氣回去了。娘跟著著急上火,全村老少全部發(fā)動起來,滿世界尋找劉棉花。最后,三哥想到大墩來找過劉棉花,就知道這個一根筋的傻弟弟一定是到他岳父家里去了。

劉家開了次家庭會議,主要是批判劉棉花。郝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老郝頭這一臥床不起,全家的支柱就倒了。老太太不能勞動,天天吃藥,身體很差,傻子弟弟彥妮,更是不省心。劉棉花這個時(shí)候要是插手,那就是傻子一個。不能眼瞅著前面是火坑還要往里跳,再說,當(dāng)初郝家是怎么對待劉棉花的,誰的心里都有數(shù)。

劉棉花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早晨起來,劉老太太到劉棉花這屋看了,行李卷兒不見了,人也不見了蹤影。她愣了愣,明白了他去哪了,沒去追趕。

胭脂街的夏天格外地?zé)帷:抡子竦钠庖蚕裉鞖庖粯?,在逐漸升溫。都是無理取鬧,不是嫌吃的不好,就是怪不給自己穿鞋。馮季花氣得不理睬老伴,癱在床上穿鞋子也沒有用處,這是成心在刁難人。

劉棉花啥也沒說,去供銷社就給郝兆玉買來了新鞋。剛穿上新鞋,郝兆玉就開始嚷嚷吃冰棍。冰棍買來了,郝兆玉卻說要吃小豆的。劉棉花跑了幾家冰果店,都沒有賣小豆冰棍的。聽說城北有專門賣小豆冰棍的冰果店,劉棉花就騎著自行車去買。買到了小豆冰棍,劉棉花就趕緊往家趕。天氣熱,一會兒冰棍就變軟了,要化了。劉棉花心里著急,舉著冰棍,腳下就使勁蹬自行車。

路邊突然飛出了一只受驚嚇的公雞來,嘎嘎地一叫,劉棉花嚇一跳,趕緊剎車。慣性大了,車子剎住,人卻摔了下來。這下摔得好慘,臉都搶破了皮。劉棉花的手始終舉著,怕冰棍掉到地上。

路邊一個戴眼鏡的老頭看見了這一切,過來詢問劉棉花的情況。劉棉花一瘸一拐地起來,連說沒事,沒事,只要冰棍沒摔丟就好。正說著,手里的冰棍就流成了水。劉棉花急得直勁跺腳,連聲罵,哪來的該死的公雞!

戴眼鏡的老頭笑了,說,小伙子,不就幾根冰棍嗎?劉棉花瞅一眼老頭,說,你知道啥啊。這是小豆冰棍,全城就這有賣的。俺家老人生病在家,就想吃這口。說完,劉棉花把融化的冰棍扔掉,推起自行車就走。老頭在后面喊,小伙子,干啥去?劉棉花甕聲甕氣地甩給他一句,重買。

老頭就在身后笑了。

劉棉花在磚廠做工,在磚窯里出窯,頂著高溫干活。磚廠外面突然來了輛汽車,有人說找廠長的。不一會兒,廠長就過來喊劉棉花,說,劉棉花,你收拾收拾,回家吧。

劉棉花愣了,說,俺也沒有犯啥錯誤啊,為啥開除俺?廠長笑了,說,不是開除你,是俺這私人的小磚廠養(yǎng)不了你這富貴人。你被煤礦領(lǐng)導(dǎo)看中了,人家要你去煤礦上班呢。

劉棉花抬頭看看,才發(fā)現(xiàn)車上坐著的正是那天那個戴眼鏡的老頭。老頭笑呵呵的,劉棉花,還認(rèn)識我嗎?

啥人有啥命,劉棉花的幾根冰棍徹底轉(zhuǎn)變了他的命運(yùn),到礦上接岳父的班,是那個戴眼鏡的老領(lǐng)導(dǎo)的意思。劉棉花當(dāng)然愿意干,有了正式的班上該有多好。岳母馮季花的身體也恢復(fù)得不錯,彥妮越來越懂事聽話了。劉棉花還把彥妮送到附近的學(xué)校去上學(xué),只是彥妮一到課堂上就睡覺,真是學(xué)不進(jìn)去,只好作罷,領(lǐng)了回來。

郝兆玉的脾氣還是時(shí)好時(shí)壞,劉棉花知道老人的心思。這年的中秋節(jié),劉棉花去派出所,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郝。拿回戶口本,交給老人看。郝兆玉嘴巴撇了半天,終于嗚嗚地哭了起來。孩子的心思真的不差,是俺老郝頭難伺候。

這年礦上有一批扶助貧困戶的名額,領(lǐng)導(dǎo)首先想到了劉棉花家里的實(shí)際情況。找劉棉花談話。劉棉花想都沒想就推薦了鄰居大墩。劉棉花現(xiàn)在和大墩一個車間,干一樣的活。大墩有點(diǎn)不喜歡劉棉花,還記恨劉棉花當(dāng)初奪走蘭娥的事情。水溜生了雙胞胎,倆小子,長得都像大墩。水溜身子胖,卻沒有一滴奶水,倆孩子要喝奶粉,大墩的日子變得艱難起來。大墩和媳婦水溜知道了扶貧的事兒,早就穩(wěn)不住了,生怕名額被別人爭去,買了兩盒子補(bǔ)品來給老領(lǐng)導(dǎo)送禮。

老領(lǐng)導(dǎo)打開禮品包,一看就笑了,說,你個大墩都學(xué)會送禮了啊?大墩嘿嘿笑,說,俺的一點(diǎn)心意。大

墩和水溜還在老領(lǐng)導(dǎo)面前說了劉棉花很多壞話,都是兩口子晚上編的。水溜知道,劉棉花是大墩的最大競爭對手,只有打敗了他,名額才能穩(wěn)當(dāng)了。老領(lǐng)導(dǎo)皺眉,說,這次車間的扶助名額確實(shí)落實(shí)到你們頭上了。可是,你們知道是誰把這個名額讓給你們的嗎?

大墩和水溜都搖頭。老領(lǐng)導(dǎo)嘆口氣說,是棉花。

兩口子就都蔫了。大墩和水溜去劉棉花家串門,想賠禮道歉。卻見劉棉花正在給郝兆玉擦洗大便。屋子里一股難聞的氣味,劉棉花做得很仔細(xì)認(rèn)真。大墩和水溜面面相覷,丟下兩包月餅就回去了。

水溜結(jié)婚三年,第一次進(jìn)了公公和婆婆的小屋。水溜說,爹,娘,今年過年,咱家也像劉棉花他家那樣,搬到一起過吧。

老墩在給大墩娘端洗腳水,聽兒媳婦這么說,臉盆“當(dāng)”地一下就掉地上了,眼淚疙瘩砸到腳面子上噼啪作響。

新年的腳步不知不覺間來到了胭脂街。

外面的鞭炮聲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劉棉花張羅貼春聯(lián)。彥妮跟著搶,劉棉花只好由著他,一會兒彥妮跑回來自豪地喊,俺貼上了。劉棉花表揚(yáng),彥妮真行,哥給你剁餃子餡,過年吃牛肉餡的餃子。

正說著,外面?zhèn)鱽泶蠖盏暮奥?,誰家往俺們家大門貼春聯(lián)?

劉棉花皺眉,看彥妮,貼人家大墩家大門上去了?劉棉花出去跟大墩說,是俺弟貼錯了。要不,把你家的春聯(lián)給俺換過來?大墩呼呼喘著粗氣,手里舉著抹完漿糊的春聯(lián),喊,咋換?上聯(lián)在你家,下聯(lián)在俺家。

屋子里郝兆玉躺在床上看著一家人忙碌,看這個姑爺忙里忙外的身影,想著每個夜晚給自己按摩的那雙手,淚水就漫上來,禁不住流下兩行。人老了特別是病了,心也弱得如小孩子一樣,愛哭。

劉棉花給郝兆玉穿新棉襖,爹,過年了,你老人家得樂呵的,你樂呵了,全家都高興。彥妮,也給你做新衣裳了,別生氣了,你貼得很好。比大墩強(qiáng)百套,大墩去年把“肥豬滿圈”貼炕頭上了呢,被他老婆追著打。

彥妮嘿嘿笑起來。

郝兆玉嘆氣,唉,早死早托生,也省著給你們添亂。

劉棉花安慰,爹咋不說點(diǎn)吉利話,大過年的。大夫說了,你的腿會好的。俺給你按摩的時(shí)候,手重,你都知道疼了。疼,就是有感覺了。過了年,一開春,天氣就暖和了,爹就會走了呢。

馮季花招呼,包餃子,老東西,別掃興。就不會說點(diǎn)好聽的啊。

彥妮拿著搟面杖不撒手,馮季花奪不過來,劉棉花拿出一枚一角錢的硬幣,大聲地宣布,咱老家有這樣的說法,除夕的餃子里包上硬幣,誰吃著誰就最有福。彥妮吃了,長心眼。爹吃了,就能走路了。

劉棉花把硬幣包了進(jìn)去,在餃子邊上做個記號。捏個花邊。彥妮也拿出一枚硬幣,非要包進(jìn)去。馮季花拗不過,只好包進(jìn)去了。

外面的鞭炮聲響了起來。

郝兆玉和馮季花穿戴整齊,全家在吃餃子。劉棉花偷著把那個餃子放在盤子里,把餃子朝著郝兆玉放。彥妮幾次伸過筷子來夾,都被劉棉花巧妙地?fù)踝?。拉著彥妮到桌子這邊來吃。彥妮拿筷子亂捅一氣,就是想吃到包進(jìn)硬幣的餃子。

劉棉花給郝兆玉拜年,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地下,爹,娘,兒給你們二老拜年了。

郝兆玉老淚噙住,拿起筷子,孩子,起來吧。吃餃子,都吃,都吃。延信,你也吃。

郝兆玉把那個餃子夾起來,想給劉棉花。劉棉花攔住,爹,你吃,俺這還有。你吃。你吃。

馮季花看郝兆玉,孩子叫你吃,你就吃唄。

郝兆玉把餃子放進(jìn)嘴里,嘎嘣一聲咬住,全家人都看郝兆玉。郝兆玉慢慢吐出那枚硬幣,輕輕放在桌子上。劉棉花笑了,爹,你看,俺咋說哩,爹最有福氣,是不是?俺說準(zhǔn)了,爹,開春你就能夠下地走路了,想不走都不成,這是菩薩的意思,是不是?

彥妮著急了,繼續(xù)尋找餃子,使勁往嘴巴里塞。馮季花說,慢點(diǎn),咽下去再吃。

郝兆玉老淚縱橫,看著硬幣,看著劉棉花,兒啊,爹服了,爹服了你的一顆孝心了。

劉棉花蒙了。

郝兆玉擦眼淚,沒事,沒事。今天過年了,俺心里高興,高興才會掉淚。這些年,苦了俺兒,難了俺兒,爹不糊涂。爹癱在床上,可爹心里亮堂著呢。這鋼鏰兒,爹是不該吃到的。可是,俺也想,俺不吃,就枉費(fèi)了俺兒的一片心啊。

幾個人面面相覷,劉棉花說,爹,你都知道了?

郝兆玉點(diǎn)頭,爹知道,爹就是爛在這床上,也明白俺兒的一片孝心啊。延信,有你當(dāng)俺兒,這輩子爹沒白活。難得你的一份苦心,爹明白了。本來,爹都放棄了,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活著只能給兒女添亂?,F(xiàn)在啊,爹想開了,活著就樂樂呵呵的,俺兒,你放心,爹一定下地走路。

劉棉花激動得直點(diǎn)頭。

彥妮滿嘴是餃子,突然高興地咬到硬幣,含糊不清地嚷嚷,吃到了,吃到了。

彥妮費(fèi)勁地往下咽,突然翻了白眼,噎住了。馮季花上去一砸,彥妮順暢了。

劉棉花問,錢呢?

馮季花說,啥錢?

劉棉花說,彥妮說吃到了。

彥妮哭了,說,咽下去了。

劉棉花在門口披著大衣,彥妮在蹦來蹦去,一會兒鉆進(jìn)茅房,劉棉花在外面喊,拉沒?里面是彥妮的回答,沒。

半天,里面的彥妮問,哥,在沒?俺害怕。

外面的劉棉花跺著腳答應(yīng)著,在啊,在啊。你過一會兒就喊一聲。

里面彥妮的聲音,哥,錢會在肚子里下崽嗎?

劉棉花哆嗦著回答,把你能的,你是銀行啊,還能拉錢。你要是能夠拉錢,哥就不用上班去了。天天喂你鋼鏰兒,在你屁股后面等你拉錢,吃一塊拉一塊一就行。

茅房的門被撞開,彥妮驚喜地喊,哥,拉出來了。

正月初一,彥妮從外面端一臉盆進(jìn)來,里面是兩條歡蹦亂跳的金魚。劉棉花忙把閑置起來的魚缸清洗干凈了,拿到郝兆玉和馮季花的房間里,盛滿清水,把金魚放進(jìn)去。兩條金魚都是紅色的,長長的尾巴,鼓著好看的眼睛在水里游啊游。

看著這兩條魚,水里就映出了蘭娥的笑臉來。劉棉花突然長舒了一口氣,那是一股清新的氣息,叫劉棉花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清爽。

門外有人敲門,彥妮給開了,門口站著一個姑娘。彥妮不認(rèn)識,瞅著她嘿嘿傻笑。姑娘問彥妮話,彥妮也答不出。劉棉花起身出去,也不認(rèn)識。就問,你找誰?姑娘舒了一口氣,笑了,說,我找你。劉棉花發(fā)起呆來,那姑娘繼續(xù)說,我就是想來問問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劉棉花更蒙了。姑娘說,我叫劉芬芳,去年咱們相親,我等了半天,你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跟俺黃了,俺越想越氣,所以今天來問個明白。

劉棉花瞅瞅屋子,小聲說,噓,你等會,俺給俺爹蓋上被子就出來說。

劉棉花轉(zhuǎn)身進(jìn)屋,姑娘劉芬芳忍不住咯咯一笑,那笑聲,像極了蘭娥。劉棉花愣了一下,他看到魚缸里那兩條魚兒,正在幸福地游來游去。

責(zé)任編輯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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