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彧

孩提時的我,最喜歡在炎熱的午后搬過一張矮凳,與爺爺隔著一方茶幾對坐。爺爺雖年過半百,卻仍精神矍鑠,那一手茶藝,被洗練得越發(fā)成熟。

不知從何時起,我與那蔭庇的藤蔓,根雕的茶幾,甚至是泡得一手好茶的爺爺疏遠了。每每經(jīng)過院落,總是避過那道茶香,用與這里安靜氣氛格格不入的乖戾言行與朋友同去。我用行動來向他們宣告,我已不再是小孩子。

爺爺,為什么我從你眼里只看到傷心失望?

在一個沒有人來找我出去打發(fā)時光的夏日午后,我在院中無所事事地游蕩著,倏而被一道茶香吸引。爺爺仍坐在那方茶幾前,手法嫻熟地擺弄著精致得甚至有些繁縟的茶具。我搬過一張矮凳,掠開蔥蘢的藤蔓,坐在了他的對面。

爺爺沒有對我這個“稀客”表示出更多興趣,仍低頭泡他的茶。我耐不住熱氣騰騰,伸出手抓過一把紫砂壺便對著壺嘴飲了下去。爺爺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抬起頭打量我。那一雙如黑玻璃般的眸子,被熱氣熏得一片氤氳?！盃敔?我可沒有傳染病哦?！蔽矣面倚Φ目谖钦{(diào)侃他。爺爺不語,低頭泡茶。

他用木夾從錫罐中取出一鉗茶葉,放入矮壺中傾入適量沸水,俄頃便從壺中倒出第一道新茶。他將茶盞遞與我,示意我飲下。我早已唇干舌燥,仰首便飲。然而那茶葉卻沒有帶給我止渴的甘甜,只有夾著苦澀的汁水。

一向?qū)檺畚业臓敔?怎會如此對我?“囡囡,”爺爺喚起我的小名,“今日取這第一道茶與你飲下,其意有二?！蔽吟鋈?爺爺?shù)穆曇粼趺醋兊萌绱肃硢　?“你的行為,仿佛讓爺爺飲下了這一道苦茶;而這一道茶,卻也恰好就是你自己。”我渾身麻木,動彈不得,“囡囡,這世上的學(xué)問你尚未學(xué)到一成,你也未經(jīng)歷過足夠的磨練,怎能泡出一壺好茶,怎能就這樣任自己流散了呢?”

我如醍醐灌頂一般,頓時看到了往日自己竟是如此膚淺而愚昧,給親人飲下了一盞苦茶。

周圍的綠蔭讓太陽只能投下星星點點的斑駁,一陣微風(fēng)吹起纏繞的藤蔓,我陶醉于為我泡了這樣一壺茶的爺爺精湛的技法中。

夏日的午后彌漫著它特有的花香,爺爺遞過第二道茶,我昂首飲下,卻仍有咸咸的苦澀。驀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淚流滿面。我已不再是年少輕狂不計后果的無知頑童。

只因那一壺苦澀的茶,讓我陶醉。

點評:這是一篇運思縝密、文筆老到、立意深遠且充滿睿智的佳作。小作者從茶入手卻品出了親情的濃郁和珍貴。處于青春叛逆期的自己為了宣告自己的成長故意疏遠了疼愛自己的爺爺,爺爺巧妙地用讓我飲第一道新茶的方式教我品出了人生,讓我對自己曾經(jīng)的輕狂和無知懊悔不已,從而深深地陶醉在那一壺苦澀的茶中。意蘊深刻,耐人尋味。

(申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