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瑞陽

盧小雅的最后一句話

假如地球就要毀滅了,猜一猜盧小雅會對老邱說些什么?

要說的太多了!盧小雅將順著兩個人第一次見面開始說,婚前婚后縱橫十二年的光景,會枝枝蔓蔓地從那張紅口白牙里活靈活現(xiàn)地再現(xiàn)一遍,直說得老邱盼著自己先地球一步灰飛煙滅。

必須限定一個時間,只剩一分鐘,盧小雅會對老邱說句什么?

她會幽怨地說:我這輩子最愛的就是你,可你卻總拿我當空氣。如果老邱懂事,他說一句:空氣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缺少的。那么,萬事大吉。盧小雅會眼睛里泛著幸福的淚花,小鳥般地偎進老邱的懷里。這樣,兩個人便可以安安靜靜迎來天荒地老?？墒?偏偏老邱是個打鳥的好手,以他這種碰了十二年南墻也不會轉彎的脾氣,一定會一板一眼地申辯:我真的沒有把你當空氣。于是,盧小雅就會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跳起來:姓邱的,你怎么沒把我當空氣?這么多年,你每天……

又沒完沒了了,吵得地球不得不剝奪他們說最后一句話的權利,提前半分鐘自盡。

總是這樣的。盧小雅雖然中心明確,但兜兜轉轉總也不能言歸正傳。老邱雖然對她的瑣碎深惡痛絕卻束手無策,更別提把自己從這堆情緒垃圾中拯救出來了。

這一次有些不同

可是這一次有些不同。

盧小雅乖乖地聽著老邱侃侃而談,順從地讓老邱拿著一根又一根的導線纏繞在她的胳膊上、額頭上。老邱的自我感覺從良好迅速攀升到優(yōu)秀,連飛濺出來的口沫都透著自信。

也難怪,這是盧小雅第一次以百分之百的耐心來參與老邱這個“兼職科學家”的研究工作。因為他申請的幾個專利都沒有換來經(jīng)濟效益,且對家務不聞不問,盧小雅對于老邱的高遠志向,從最初的敬佩淪為怒目相向已經(jīng)很多年,更不要提去做老邱的實驗品了。

這一次的反常源于昨天的家長會。班主任老師告訴她,8歲的兒子性格有些孤僻,讓她多關心一下孩子。這讓盧小雅心里惴惴不安。因為脾氣不好,盧小雅在家里三天兩頭情緒失控,在單位里也很不得志。生活經(jīng)驗告訴她,人的幸福感很大程度是取決于人際關系的順遂。

其實,孩子小時候還是挺活潑的,問題出在哪里了呢?是跟她有關的嗎?

她試著跟兒子商量,周末請幾個同學來家里玩玩。兒子的眼前倏忽一亮又暗淡了下來,一句話說得盧小雅很難過,兒子的小小憂傷她能看出,是媽媽讓他覺得丟人了。

兒子說:你不會當著我同學的面,跟我爸吵架吧?

盧小雅用力地搖搖頭,然后走進老邱的工作室,緊緊地關上門,便撲在老邱的懷里淚如雨下。老邱見慣不怪地嘆口氣:你又怎么了?

她嗚咽著說:我現(xiàn)在怎么成這樣了?很多時候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架,可我就是控制不了。你帶我去精神病院檢查一下吧,我一定有什么毛病。

哦,良心發(fā)現(xiàn)了。老邱舉重若輕地說,沒事,包在我身上。

盧小雅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沒有發(fā)作。

五彩繽紛的調色盤

“小雅,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比原來丑了很多。你知道你為什么嗎?相由心生!自從咱們結婚以后,你的心眼就變得比針尖還小……”老邱一邊借助幽暗的地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盧小雅的臉色,一邊借機發(fā)泄不滿。

嘀嘀嘀……

那套被老邱命名為“情緒分析儀”的裝置開始報警,接著,噼里啪啦的一陣電火花照亮了黑沉沉的房間,隨即,咕嘟咕嘟的聲音響起。通過老邱事前的介紹,盧小雅知道,自己的情緒在這一番美其名曰“實驗”的挑釁下開始冒火,甚至燒熱了杯里的涼水。

燈亮了,老邱拿出溫度計測量了一下水溫,驚異地說:水溫83攝氏度!看你厲害不,發(fā)的火都能泡茶了。老邱自顧自說著:原來我妻子是個資源寶庫,假如這能量及時收集利用,那簡直比太陽能還環(huán)保啊!假如能把每個人的負面情緒都收集起來,那將徹底顛覆當今世界的能源格局……

盧小雅一點也不理會老邱的雄心壯志,她一把拽掉身上那花花綠綠的導線,從床上猛一下坐起來:姓邱的,你剛才說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我丑了是嗎?我心眼小是嗎?告訴你,我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眼看著盧小雅將繼續(xù)那些有如江河水一般滔滔不絕的分析與論證,嚇得老邱趕緊指指門外,盧小雅猛然間醒悟過來,她閉上了嘴,可是眼淚卻掉了下來:我就知道你嫌棄我。

唉!天地良心啊。老邱嘆著氣,把開發(fā)資源的念頭擱置在一邊,拿出一個試管去接她的眼淚,然后放在試紙上去做對比分析。

眼淚的內容蠻豐富:60%的紫色是委屈不滿,20%的灰色是悲傷黯然,10%的紅色是惱羞成怒,8%的藍色是暴戾之氣,還有2%綠色的不明物質凝結成小小的一團,仿佛一粒豌豆。難道是公主情結?

老邱那智慧的腦門上變得油汪汪的,汗珠子吧嗒一下,掉在試紙上,顏色被洇開,成了五彩繽紛的調色盤。

會唱歌的耳環(huán)

盧小雅在工作中被人算計了一下,辛辛苦苦奔忙了快一個月,業(yè)績成了人家的。發(fā)現(xiàn)之后,她便跟同事撕破了臉。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拿出老邱那半瓶竹葉青就是一頓猛灌。

老邱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你怎么跑回來喝酒?

盧小雅不理。

老邱又說:小雅,問題解決了,我會幫你把情緒管理好的。

盧小雅哭了:什么都不算問題,掙不到錢才是真正的問題……

沉浸在成功喜悅中的老邱沒有心思追究盧小雅的眼淚,他拿出兩只亮锃锃的金屬環(huán),笨手笨腳地換下盧小雅的白金耳環(huán)。陷入失敗沮喪中的盧小雅沒有心思管老邱在做什么,她像溺水者一樣,把老邱的耳朵當成一根稻草,絮絮叨叨地述說自己被算計的過程,夾敘夾議還帶抒情,極力想引起丈夫的共鳴。

突然,盧小雅閉上了嘴。她聽到耳邊響起了流水聲、鳥鳴聲,仿佛久遠年代的一支歌謠。心就那樣沉靜了下去。

老邱在她的耳邊摩挲著,音樂漸漸地高遠起來,間或一兩聲藏族女子追逐著藍天白云的歡唱,盧小雅覺得滿腹郁悶抽絲剝繭般離開了自己。最后,她聽到老邱說:笑一笑吧。

她真的笑了,整個人仿佛重生一般,變得輕松而喜悅。

盧小雅撫摸著耳朵上的不銹鋼圓環(huán):你把MP3做成了耳環(huán)的造型?

老邱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個尷尬而委屈的笑:這不是MP3,而是我的最新發(fā)明。左邊這個是微型的情緒分析儀。當你的情緒發(fā)生異常的時候,你的體溫和呼吸會隨之而產(chǎn)生相應的變化,這些,會被它感應到。右邊這只呢,是個情緒管理器。它能夠根據(jù)情緒分析儀的結果,放出不同的音樂來對付你的不良情緒。

太棒了!盧小雅走到梳妝臺前,看著耳邊那兩只亮閃閃的高科技耳環(huán),喃喃道:好像還不難看。

天下無事

盧小雅的耳環(huán)像吉祥天使一般,將她的壞情緒一一扼殺在萌芽中,給他們的家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和諧。兒子快活了許多:媽媽,我們同學都可喜歡你了,他們都問,這個周末還能來咱們家里玩嗎?

一聽兒子的同學還要來家里,盧小雅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意味著她將花一個上午去采購和準備午餐,然后竭盡所有地把兒子的玩具都找出來,甚至還要配合著他們做一個被囚禁的公主,或者是發(fā)出怪笑的女巫。然后,準備晚餐,更要在筋疲力盡的晚上收拾凌亂的房間。

可是,音樂在耳邊將她豎起的汗毛一一撫平,這不算無禮要求,只要孩子開心,自己累一點怕什么呢?

老邱要是能幫幫忙就好了,可這男人懶得淌油。你永遠不要指望能夠一兩聲就把他叫到廚房,可是,當盧小雅叫出第三聲的時候,耳邊就開始放出抽絲剝繭的音樂將她的慍怒淡化到無形。

不就是累一點嗎?多吃點飯就補上來了。對女人來說,沒有什么比家庭氣氛更重要的了。每個失眠的晚上,盧小雅都會滿意地給自己打上一百分,然后輾轉睡去。

你的情緒由我負責

這個初冬的黃昏,盧小雅在下班回家的公交車上一陣頭暈目眩,然后向前栽去……

在醫(yī)生的辦公室里,老邱面對著一份甲亢的診斷書哭了:我一直以為她在減肥才會那么瘦的。

醫(yī)生皺著眉頭說:你沒發(fā)現(xiàn)她的飯量很大嗎?

老邱搖搖頭,哭得跟個孩子似的:我好久沒跟她一起吃飯了,我要搞研究,飯都是她給我端到工作室里吃的。

醫(yī)生有些無奈地安慰說:這也不怪你粗心,一般人得了這個病,都會變得脾氣暴躁。你老婆沒有這方面的癥狀。只是,如果能早點發(fā)現(xiàn)的話,就不會引發(fā)合并癥了。

老邱哭得更傷心了。

病房里掛著吊瓶的盧小雅也在流淚,寶貝耳環(huán)丟了一只,老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說丟就丟了,以后這日子可怎么過呀。

紅著眼睛的老邱一走進來,她就說:回去以后再給我做一只耳環(huán)吧。

老邱搖搖頭:以后你再也不需要那個了。

盧小雅憤怒地叫道:誰說我不需要?沒有它,兒子都會討厭我。

老邱輕輕地給妻子整理著頭發(fā):以前是我不好,總惹你生氣,還整出個儀器哄你遷就我,我發(fā)誓,以后我會對你的情緒負責,讓咱們的兒子有一個健康快樂的媽媽。

這句話說出,盧小雅狂躁了十幾年的心,每每吵著鬧著找不到出口的心,才算真的安穩(wěn)了下來。她突然覺得,所謂幸福,就是這樣一種澄澈的寧靜吧。

不要試圖在市場上買到那種耳環(huán),老邱把那項發(fā)明毀了。他說,女人最好的情緒是男人的情話與疼愛。他說,女人是要陪的,是要用心來愛的。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