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　田

問：瓜田先生，我若干年前曾在電視上看見您接受采訪，印象最深刻的是，您作為中國視協(xié)會員，說自己平時不看電視，也建議大家少看電視，這是真的嗎？您還寫過那么多的影視評論。不看電視，怎么寫文章？

答：是真的不看。其實，說得準確一點，應該說是“不怎么看”或者“盡可能不看”。客廳里電視機一直開著，說一點也不看，不客觀。再說，偶爾遇到好東西，也會看看。至于寫文章，與不看電視矛盾不是很大。你知道，搞評論的有點方便條件，可以在播放之前看到帶子或者光碟。電視播的節(jié)目，能不看，就不看。

問：您這個“能不看，就不看”，跟有些人對電視機的“能不關，就不關”，是針鋒相對了。

答：我的主張，當然是我自己的活法，年歲越大，越覺得正確。至于給別人提建議，只能供人參考，畢竟人們各有各的活法。

問：這跟年紀有什么關系？

答：老年人來日無多，時間必須數(shù)著過。我今年六十四歲，還能活十年還是二十年，沒什么準兒。這過一天少一天的日子，能隨便浪費么？每天許多時間被電視剝奪了，實在可惜。如果臨死的時候，人家問我，您老這輩子是怎么過的？我總不能回答說：“我根本沒有工夫過自己的日子呀，我一直忙著看電視劇里的人是怎么過日子啦！”一輩子只當觀眾，沒有自己的角色，沒有自己的生活，你說我活得冤不冤？

問：您不寫電視評論了，也沒有人給送碟了，好的電視劇不就看不到了嗎？

答：值得一看的好戲，其實不多。有時候，電視機開著，也跟家人看上一陣子，結果覺得很上當，浪費了時間。有的電視劇倒是不錯，可是廣告受不了。想看電視劇么？請先看廣告。在一陣鋪天蓋地的廣告把你強暴一頓后，片頭終于露面了。你以為這回終于開播了吧？差矣，還要再強暴你一會兒。就這樣很受折磨，很有一點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感覺，看電視劇的審美快感早已經蕩然無存。

問：您可以躲開廣告呀。

答：是的，我也曾經想按照電視節(jié)目預告上的準確時間看電視劇，以便躲過廣告，哪知道，電視臺跟廣告商穿的是一條褲子。預告的時間，其實是播放廣告的時間。而且，現(xiàn)在廣告已經不是僅僅放在每集的片頭片尾了，中間最精彩的時候，也要插播幾個廣告。再過些時候，可能就不是在電視劇里插播廣告了，而是在廣告里插播一點電視劇。為了逃避廣告的強暴，也為了能一氣呵成地把電視劇看完，我就買碟看了。

問：電視節(jié)目里不光是電視劇，還有新聞呀。您能不看新聞么？

答：新聞當然比電視劇重要，但有用的新聞也是不多，新聞的含金量也比較稀薄。耗費不少時間等那一丁點有用的東西，太不值。

問：最起碼，時政新聞要看吧？

答：很想看，可受不了它的拖沓和啰嗦。兩個國家的元首會面，有“A國元首老甲和B國元首老乙在某地會見，雙方舉行了會談”一行字幕，二十多個字，一個鏡頭，兩秒鐘，足矣?？傻搅穗娨暽希蔷鸵毚导毨?。兩位元首優(yōu)雅地相互走近（這一優(yōu)雅，就不可能走得太快，尤其是上下臺階的時候，更費工夫），親切握手，然后不約而同地把笑臉扭到同一個方向，定格，給各路攝像師、攝影師拍照。等手腳最笨的那個攝影師也照完了相，二位才收拾起笑容，開始會談。談什么，我們聽不見，只聽見新聞主持人在那里嘮叨。鏡頭呢，在兩位元首臉上轉了幾圈，開始搖到雙方部下的臉上，大概是一些部長吧。問題是，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也不想認識。全世界的部長太多，而且還總在更替之中。我的精力太有限，以有限之精力，去認識無限之部長，豈可得乎？主持人說，兩位元首就兩國的重大戰(zhàn)略問題進行了磋商，會談是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的。這話不說大家也知道。兩個國家的領導人，不談兩國的之間的重大事情，談什么？談養(yǎng)生和健身的秘笈？談巴黎最近流行的時裝？會談一般都是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大家也都知道。兩國代表團談著談著吵起來、打起來的，畢竟是少之又少，可以忽略不計。所以你不妨可以這樣約定：不談氣氛的，氣氛肯定友好，一旦專門強調了氣氛，而且用上了“直率”、“坦率”或者“嚴正交涉”、“強烈抗議”之類的說法，那就有點不妙了。你說，這么一點點信息量，卻要忍受幾分鐘乃至十幾分鐘，郁不郁悶？看看報紙的標題，用眼睛一瞭，幾秒鐘，完了。

問：新聞也不光是時政的，各地出現(xiàn)的新情況啦，事故啦，也很重要。

答：災害報的也是太多。地球上的車禍和自然災害是層出不窮的。地球的另一面，比方說，危地馬拉，發(fā)生了一起車禍，加拿大下了一場一米深的大雪，跟我有多大的關系？交通肇事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你就是成立十個電視臺，專門播車禍或者各種災難，也報不過來。我聽了有多大用處？車禍多，我就不上街了么？偽劣假冒產品被曝光，對我似乎有點用，牛奶里有三聚氰胺，我就不喝牛奶；饅頭里摻了大量化石粉，使得饅頭顯得更白，我就不吃饅頭；油條是地溝油炸出來的，我就不吃油條……等我發(fā)現(xiàn)餐桌上的食品危機四伏的時候，我怎么辦？什么也不吃么？我每天心驚肉跳地吃飯，還不如什么也不知道，傻乎乎地吃，吃死了拉倒，總比整天擔驚受怕，嚇出心臟病死掉要好一些。搞幾個倒霉的貪官曝曝光，本來也是好事，但一想到他們把我們老百姓的錢都弄到外國存起來，就傷心得不行。再一想，還有那么多貪官沒揪出來，又是五內俱焚。如果不看電視，眼不見為凈，內心平靜和諧，甚至覺得十二分的幸福。以是觀之，新聞不看，對健康也有好處。

問：現(xiàn)在的電視節(jié)目，五光十色。旅游的，烹調的，娛樂的，養(yǎng)生保健的，總有一款適合您。

答：這些節(jié)目，不是不能看，看多了，還是屬于看別人健身，看別人炒菜吃飯，看別人走遍天下……現(xiàn)在，全世界的人花在看電視上的時間，都是太多，影響了干正事。不管是青年人還是中年人、老年人，一坐就是半天，跟電視機較勁，運動尤其是戶外運動太少，身體不可能不出問題。還有，整天都是眼睛直勾勾地看電視，家人之間的交流太少，長此以往，感情的紐帶也就要失去韌性和彈性了。

問：電視是現(xiàn)代人一個重要的娛樂消遣工具，您不看，也建議大家不看，那業(yè)余時間怎么打發(fā)？

答：看報刊，看書啊?？催@些東西的好處是，自己有主動權，誰想強暴我，沒門兒。好看，我就多看兩眼，不好看，就翻過去。另外，看印刷物速度快，效率高。就說百家講壇吧，有的人講得不錯，可你每天都得準時準點地守著電視機，等他出來一句一句地白話，辛苦不辛苦？得多少天才能聽完？你到書店買一本他的書，回家有幾個鐘頭最多幾天工夫，看完了，這有多痛快！

問：看書就一定比看電視收獲大？電視里也有好節(jié)目，書籍中也有誨淫誨盜的東西啊。

答：電視畢竟是“文化快餐”。一般說來，書籍的思想含金量比電視要高得多。至于好書壞書，全在于自己的選擇。成天看書，變成了書呆子，或者累壞了眼睛，或者看武俠小說走火入魔，從樓上跳下去摔死，這都與書本身無關。

問：瓜田先生，您用拒看電視的極端做法來抗議廣告的泛濫，恐怕會惹得電視廣告商的不快。

答：他不快？他賺得盆滿缽滿，都要快樂死了。他應該問問廣大觀眾快還是不快。再說，你的擔憂根本沒有道理，實際情況是：觀眾對電視照看不誤，廣告商一分錢也不會少賺。我的建議，就像在一百萬人參加的大合唱里，有一個跑調兒的聲音，這點微弱的聲音，早被宏大的聲浪淹沒啦。這就是雜文家的宿命：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白說也要說！

漫像、插圖/張連文、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