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稼祥
中國的“五四”母親生下來的小“德”(來源于希臘語的英語單詞Democracy的音譯,意譯是“民主”)和小“賽”(英語單詞Science的音譯,意譯是“科學”)先生,已經(jīng)九十歲了。按人的壽命論,雖然可以稱他們?yōu)榈吕虾唾惱?,但按其在人類歷史上的生存時間論,他們并不老邁,依然年輕。
1918年1月15日,陳獨秀在《新青年》雜志上發(fā)表文章說:反對《新青年》的人,無非是因為我們破壞孔教,破壞禮法,破壞國粹,破壞貞節(jié),破壞舊倫理,破壞舊藝術(shù),破壞舊宗教,破壞舊文學,破壞舊政治。這幾條罪案我們直認不諱。但是只因為擁護“德”先生和“賽”先生,才犯了這幾條滔天的大罪。西洋人因為擁護“德、賽”兩先生,鬧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賽”兩先生才漸漸從黑暗中把他們救出,引到光明世界。我們現(xiàn)在認定只有這兩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shù)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當年的政府一切迫壓,社會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我們都不推辭。
于是,“德”先生和“賽”先生在中國受孕,十六個月懷胎,1919年5月4日,兩位先生臨盆,流血的是北京的青年學生。事情的起因是愛國,但矛頭指的卻是北洋政府,因為北洋政府同意西方列強讓戰(zhàn)勝國中國接受戰(zhàn)敗國待遇——把德國在山東的特權(quán)全部轉(zhuǎn)讓給日本。愛國就要救亡,救亡就是“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shù)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這個活兒,當然得麻煩“德”先生和“賽”先生來干。
九十年來,頭斷了不少,血流得更多,但“德、賽”兩位先生卻有點像中國民間傳說中的“黑先生”和“白先生”,形態(tài)若有若無,名聲時好時壞。有人指出五四運動是“啟蒙”與“救亡”的雙重變奏。九十年里,頭三十年是救亡;中間三十年應該是啟蒙,最近這三十年,“德”、“賽”兩位先生終于成了“好東西”,寫進了許多國策文件。
原本以為在“德、賽”兩位先生沒有真正存在和生活過的地方,青年應該是他們的天然近衛(wèi)軍。但讓我困惑的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漸漸有一些自封為“草根”、反智、愛國和民族主義者的青年,認為知識是扯淡,知識分子是狗屁,“賽”先生呢,自然是扯淡加狗屁;至于“德”先生,則是臥底特工。
同樣是北大,同樣是陳獨秀先生當年為“德、賽”二先生杜鵑啼血的地方,有人連篇累牘地寫文章,諄諄教誨學生,要破除對民主的迷信。還有人不患中國沒有“德”先生,患中國沒有秦始皇,并為此很不高興。此種奇談怪論,居然獲得某些年輕網(wǎng)民的狂熱喝彩,讓人擔心——為他們的未來,也為國家的未來。
我們民族遠有秦禍舊傷,近有“文革”新痕,如今反被個別人看作偉大帝國的輝煌,看來,兩千年專制老傳統(tǒng)毒素,非九十年“五四”新傳統(tǒng)解毒劑可以徹底消解。對于數(shù)千年的老大帝國——中國來說,九十歲的“德”先生和“賽”先生依然年輕。我們今天紀念“五四”,有一件一再被中斷的事依然緊迫,那就是啟蒙。
【原載2009年5月5日《沈陽晚
報·盛京論語》】
題圖/改變/孫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