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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毛皮鞋

2009-08-07 08:15
章回小說 2009年8期
關鍵詞:大嫂皮鞋鞋子

嚴 蘇

1

臘月的風很硬,吹到臉上麻辣辣的,有破皮的感覺。

田里的活沒有了,婆娘們整天待在家里縫補拆洗、燒燒煮煮。男人們是閑不下來的,都被隊長派去水利工地挖河打壩。這天吃過早飯,李想把孩子安頓到公婆家,將罐子里的幾個雞蛋掏出來,小心地放入布兜。她從掛衣繩上抽下頭巾,把臉包扎起來,拎上布兜就出門去了。

今天不逢集,但李想必須上街。家里的鹽罐子空了,飯寡淡得無法下咽,她要去鎮(zhèn)街兌換鹽。

雞蛋是家里的兩只小母雞生的,日積月累一直藏著,一家人都沒舍得吃。李想本想多養(yǎng)幾只雞,有了雞家里的油鹽醬醋、針頭線腦就不用發(fā)愁。雞就是莊戶人家的聚寶盆小銀行,缺啥東西,雞屁股就能給你生出來。但生產隊要割資本主義尾巴,不讓養(yǎng)。李想家的兩只小母雞是偷著養(yǎng)的,用絲網罩在后院里,上面用樹枝做偽裝,很隱蔽。

出門不多遠,李想感到腳有些冷,低頭一看,腳上的棉鞋破個大洞,腳趾裸露著,地瓜蛋似的。李想臉上熱辣辣的,掉轉頭往回來。人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才幾年工夫,她就從一個如花似玉人見人愛的大姑娘變成一個邋里邋遢的少婦人,不講穿戴,不愛打扮了?;叵胱龉媚锬菚?李想可是全隊出了名的美人,來她家提親的人把門檻都踏平了。那時她出門總愛對鏡梳妝,前瞅后瞧,衣服上有了污點就用濕毛巾擦,直到干凈才出門。李想天生的美人坯子,同樣的粗布衣裳,穿到她身上就變得有模有樣,咋看都順眼。

李想有一雙淺口鞋子,平絨面料白布里子,是去年夏天做的,做好沒舍得穿,一直鎖在箱子里。過日子就要精打細算,立足長遠。吃不窮,用不窮,不會劃算一世窮。鋪張浪費,愛慕虛榮,金山銀山也有花完的時候。

李想打開箱子,翻出新鞋,穿上腳試走幾步,大小正合腳,拿鏡子照照,人也比平常顯出精神。美中不足就是有點冷,腳底涼涼的,好像踩在冰凍上。淺口鞋是夏天穿的,寒冬臘月穿也不合時宜。李想戀戀不舍地把鞋子脫下,原樣放回去。鎖上箱子,李想在屋子里東翻西找,想找一雙可腳的鞋子穿,舊點不怕,只要不露腳丫就行。

這一翻就想起了翻毛皮鞋。是的,李想有兩只翻毛皮鞋!翻毛皮鞋是奢侈品,更是身份,只有國家工作人員才有,冬天穿在腳上保暖防潮,走起路來咔咔作響,悅耳動聽,引人矚目。李想是農民,本不該有,她有是別人送的。想起這兩只鞋,李想的心情就難以平靜。

鞋子藏在家里幾個月了,丈夫一直沒有發(fā)現。不過發(fā)現了也不怕,就說在鎮(zhèn)街的舊貨攤上兌換來的,他也無從對證。退步說,村里又不是她一個人有。丈夫月初到水利工地挖河去了,不到完工不會回來。李想從舊棉胎里翻出鞋子,拍打拍打就往腳上穿。鞋子比腳大出一碼,塞一團棉花、系上鞋帶將就穿。美中也有不足——兩只鞋是一順兒,都是左腳穿的。李想顧不上左腳右腳,穿上就走。

翻毛皮鞋真是暖和,像小火爐,穿上沒一會兒腳就熱乎乎的。暖從腳底生,才走出村子,李想的身上就開始冒汗。李想低頭瞅鞋子,不覺笑出聲來——兩只一順兒的鞋子穿在腳上,看著有點滑稽可笑,好像兩個獨腿人在快步行走,瞅望久了叫人眼花。

2

李想的翻毛皮鞋是油田的司機師傅送的。

李想生活的村莊遠離城鎮(zhèn),土不肥苗不壯,是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但是誰也想不到,貧窮的地方地下卻藏著寶貝。前幾年從省城下來一位勘探專家,踏荒跑了兩天,把土坷垃掰開揉碎,放在鼻子下面聞,對著太陽看,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還用儀器這里瞅瞅,那里瞄瞄,看后臉上笑瞇瞇的。專家回去沒多天,領來一批人。這些人來了就搭帳篷、支爐灶,一副安營扎寨的架勢。

村里閑人多,沒事就去瞅熱鬧,飯都顧不上吃,一瞅就是半天。李想和丈夫也擠在人群里,李想瞅望一眼感到沒啥意思,拉上丈夫就回家了。

那些人安頓好住的吃的,接下來開始往地下打樁,把漆了綠漆的鐵管子固定成井架。那些天,村莊里就像鬧地震,白天黑夜沒有安寧。再往后,一臺臺磕頭蟲似的抽油機就安裝停當。抽油機工作起來不知疲倦,鐵頭不緊不慢,一上一下地抽動,舂米似的,黏稠的原油就從地下涌上地面,通過輸油管道流進運輸汽車的油罐里。油罐滿了,汽車就穿過鎮(zhèn)街,往縣城的方向開,把原油送出去,然后掉轉車頭返回來,日復一日,周而復始。

這里是泥土公路,晴天滿地灰塵,汽車駛過好像刮起龍卷風,塵土飛揚,對面看不見人影。

來油田工作的人大都是二三十歲的小青年,他們一年半載才回家休假。油田工人把回家說成休假,而李想他們說的是探親。說法不同,意思一樣,就是回家看女人見爹娘。油田工人從事的是一種特殊工作,他們在野外作業(yè),風餐露宿,與室內工作的人比較為辛苦。女人干不了油田的活,所以來此工作的人,清一色都是男性。異性相吸,同性相斥。男人與男人在一塊待久了,對女人就會產生饑餓感。油田工人有一句自嘲之語:一年不休假,看到老母豬都是雙眼皮。聞聽此言,就可了解油田工人對女人的渴望心情了。

一天上午,李想向隊長請假,去鎮(zhèn)街的日雜商店買碗。家里的碗摔壞一只,三口人兩只碗,李想和孩子合用一只,不買不行。

農忙季節(jié),鋤草、插秧、施肥,田里的活很多,隊長只批準一個小時假,要她早去早回,趕集做事兩不誤。李想返回家里,出門時日頭已升到樹頂。李想怕人看到她手里拎著雞蛋,將布兜藏在身后,踩著自己的身影匆匆出門。走出村莊,李想抬頭看一眼太陽,陽光像閃電刺得她一陣眩暈。連續(xù)多日,老天吝嗇得沒落一滴雨,莊稼缺少雨水滋潤,莖瘦葉黃無精打采。太陽愈升愈高,莊稼的葉子在陽光直射下扭曲翻卷。路上的浮土很深,每行一步都像踩在海綿上,有力使不上。后面駛來一輛運油車,老遠就按響喇叭,叫前面的人讓道。李想捂緊嘴巴,緊貼路邊走。司機尊重行人,把車子開得很慢,行駛到李想身邊,司機搖下玻璃問李想是進城還是趕集。李想看一眼司機,紅著臉說,趕集去。司機是個熱心人,聽李想說去趕集,就把汽車停下,說,上車吧,我捎你一程!李想猶豫不決,心想自己又不認識司機,咋好意思坐人家的車?還是自己走吧。她對司機說,謝謝師傅,我自己走。司機一聽笑了,說,我們在這里采油,算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有啥不好意思的?這樣一說,李想就把布兜從身后拿出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司機一把將她拉到車上。司機看她坐穩(wěn)了,掛擋行駛起來。車子在土路上一顛一簸地走著,感覺像水上的小舟起伏搖晃。李想擔心兜里的雞蛋,把布兜小心地放在腿上。司機看一眼布兜,問是什么寶貝。李想想撒個謊遮掩過去,司機又不認識她,沒有必要說真話,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她告訴司機是雞蛋。司機一聽頭搖得像貨郎鼓,笑著說,自從來到你們村,一根雞毛都沒見著,哪里來的雞蛋,誆我吧?李想認真說,哪敢誆你,我家有兩只小母雞,是偷著養(yǎng)的。司機側過臉認真打量一眼李想,問,到集上去賣?李想紅著臉更正,不是賣。家里的碗摔壞一只,到街上去兌換。司機看出李想對他有所警惕,就說,放心吧,我不會亂說的。李想心懷感激,說,師傅是個好人!李想說話緊緊咬著牙齒,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司機見李想臉色不好,問,你哪里不舒服?要緊嗎?李想心里翻滾得厲害,她死死捂著嘴巴,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師傅,快停車!司機看出李想是暈車了,一腳踩下剎車。李想下車,蹲在路邊嘔吐起來。李想這是第一次坐車,也是第一次暈車。暈車的滋味不好受。李想把肚里的飯食全部吐光了,擦拭一下嘴巴站起來,看司機還在車上等她,苦苦一笑,說,我不是坐車的命,再坐心都能吐出來。司機聽后對李想擺擺手,一踩油門,車子開走了。

李想第二次坐車是半年以后。

那天李想是回娘家。

立夏以后,冬天換下的棉衣、床上撤下的被褥要縫補洗曬;舊棉胎也要翻新。棉布洗濯后要縮水,舊棉胎翻新后也少了斤兩??s水的棉布找舊的接上,棉胎輕了要添加新棉花。李想家里沒有棉花,想要只有到娘家去拿。李想的娘家在棉區(qū),農田里種的大都是棉花,秋天棉花成熟了,田野里一片雪白,從遠處眺望白皚皚一片,像下了暴雪一般。做姑娘那會兒,李想是全隊采棉快手,同樣的時間,她比其他姑娘采擇的棉花幾乎要多出一倍。多勞多得按斤計工,李想總是拿最高的工分。李想采棉還受到公社表彰,大紅獎狀至今還在娘家的墻壁上掛著。有客人到家里來,母親就會讓客人看獎狀,驕傲地說一說女兒。

常言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棉區(qū)人家從不缺少棉花,冬天身上穿的棉衣,床上蓋的棉被都是新棉做成的。新棉花暄騰、暖和,換下來的舊棉胎都淘汰給遠方的親戚使用。新棉花不是生產隊分配的,而是采棉時順手牽羊偷回家的。李想采棉時,身上的口袋從沒空過,今天帶一把,明天帶一把,積少成多聚沙成塔,一個采棉季節(jié),家里能存下幾十斤新棉,全家人一年用不完。十個社員九個賊,全天下都一樣。

李想這天回娘家,就是向娘要一些新棉花。

李想的娘家在另一個公社,穿過鎮(zhèn)街,往西還有二十多里路,緊趕慢趕要兩個鐘頭。李想和丈夫早就想買一輛自行車,有車回娘家就方便了,因手頭不寬裕,這個理想至今沒能實現。李想把家里的事交代給丈夫,趁早涼往娘家趕。前幾天剛下過雨,路上沒有浮土,很好走。出村走不多遠,一輛運油車在李想身邊悄沒聲息地停下來。司機向李想輕輕地按一聲喇叭。李想走得急促,猛一抬頭,看到汽車停在身旁,嚇得往路邊一跳。司機看嚇著李想了,忙跳下車,向李想道歉,說,對不起,我應該提前按響喇叭,看把你嚇的!李想剛才思想開小差,想采棉的事情,她回過神,紅著臉對司機說,不怪你,你走吧。司機有點饒舌,說,分明嚇著你了,而你卻不怪我,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李想一聽噗哧笑了,說,我孩子都三歲了,還是姑娘呀?姑娘有我這樣老相嗎?司機兩眼盯住李想看,搖搖頭說,你一點不顯老,姑娘也沒有你水嫩!人都喜歡聽好話,李想聽司機夸她年輕,高興得咯咯大笑。司機見她高興,發(fā)出邀請,上車吧,我?guī)阋怀?說著就動手拉李想。上次暈車還記憶猶新,李想不敢坐,說,我暈車。司機說,我開車穩(wěn),你上來看看,保你不暈!司機如此盛情,李想不好意思推辭,于是坐了上去。司機沒有吹牛,他的車開得果然穩(wěn)當,駕駛臺上有一只搪瓷茶缸,里面泡著茶葉水,水面蕩漾著一圈圈細小波紋,茶水晃悠,卻始終沒有溢出缸外。司機見李想盯著茶缸看,端起來咕咚喝下一口,抹一把嘴說,怎么樣,不暈吧?李想笑笑說,不暈。司機得到肯定,心里像吃了奶油糖果一般受用,他往李想身邊挪動一下,兩手握住方向盤,高興地說,我這人從不吹牛,不像有些司機,能把芝麻吹成西瓜!自己剛離開師傅,乳毛未干,就說自己手指丫里長毛——是駕駛老手了。司機說話挺幽默的,李想聽了直想笑,但她忍住了。

司機緊挨著李想,兩個人坐得很近。天熱,李想感到司機身上的熱氣一陣陣往她的臉上和身上撲。她感到口渴。司機像看透她的心思,說,口渴吧?喝一口潤潤嗓子。李想也不客氣,端起茶缸就喝起來。司機把玻璃搖下一點,駕駛室里有了風,李想感到舒服多了。

路的前方有一個左轉彎,司機非但沒減速行駛,反而加大油門,到了拐彎口猛打方向,汽車像脫韁野馬猛沖出去。李想沒提防,人往左邊傾過來,一下子跌進司機懷里。司機一手開車,一手攬緊李想,關切地問,沒嚇著你吧?李想的臉都嚇白了,她從司機的懷里掙脫出來,兩手整理一下衣服,低著頭說,我又不是三歲孩子,說嚇就嚇著了。

話長路短,說著話就到了鎮(zhèn)街,司機有點不舍地減速停車。李想在鎮(zhèn)街下車,她的娘家在街西;司機繼續(xù)行駛,縣城在鎮(zhèn)街以南,要跑兩個小時才能到達。如果順道,司機一定會好事做到底,把李想送到家門口。李想跳下車,司機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頭伸出窗外說,請等一等,我送你一樣東西。李想不要,司機從車座下取出一個鞋盒,找出筆將自己的車牌號、出車時間寫在鞋盒上,要李想有事搭他的車。司機把鞋盒從車窗里扔出來,鞋盒落地,車子開走了。

李想拾起盒子,好奇地打開來,見里面有一只翻毛皮鞋。李想笑了,心想男人就是粗心。人生兩只腳,送鞋子應該送一雙,送一只叫人咋穿呀?這么高級的鞋,不是白白糟蹋了嗎!

3

李想一路喜歡地來到娘家,和娘說話都合不攏嘴。娘見了問,看你樂呵的,好像吃了歡喜團子。李想笑著說,娘啊,真是笑死人啦!娘停下手里的活,說,有啥好笑的,說給娘聽聽。李想說,我來的路上,油田的一個司機順道帶我,在鎮(zhèn)街下車,他硬送我一只翻毛皮鞋。娘你說說,哪有送禮送一只鞋的?娘搖頭,把頭發(fā)都搖得飛動起來。她伸手摸一下李想的腦袋,說,這可是天上掉餡餅,你打死娘也不信!李想打開鞋盒說,娘,你看!娘伸頭一看,鞋盒里果然有一只翻毛皮鞋。娘想了想說,丫頭,娘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長,吃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聽娘一句話,那個司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得提防!李想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回想一下,說,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我才不怕他呢。娘擔心地說,話雖這樣說,你總歸要當心。李想說,放心吧娘,我又不是三歲,不信哪個敢拐騙我!

從娘家回來,李想做事老是分神,縫紉衣服,一不當心,針把手指戳破了;剪裁布料,量好的尺寸,裁剪后卻短了一塊。李想知道全是那只鞋鬧的,于是收起針線活,到菜園里割菜去。

太陽像只火球在天空懸掛著,氣溫一天比一天高,樹上的知了熱得吱吱大叫,叫聲聒耳。李想出門沒戴草帽,進菜園不一會,衣服就被汗水浸濕了。在池塘洗好菜回來,李想舀一盆水洗身子。丈夫在田里勞動,孩子去公婆家玩耍,李想無所顧忌地脫下衣服,撩水清洗身子。李想的皮膚又白又嫩,迎亮看像白瓷一樣,有光澤。李想不停地打量自己,她被自己迷住了。媽呀,原來我的皮膚是這樣美!李想在心里贊嘆一聲。

從這天起,李想好像變了一個人,開始注意自己的衣著打扮。

其實,美一直跟隨著李想,與她形影不離。這幾年她不注重形象,疏于打扮,是因為拉扯孩子?,F在孩子離開手腳,由公婆照料,美像冬眠似的蘇醒了。生過孩子,李想的體形變化不大,做姑娘時的衣服還能穿。李想又回一趟娘家,把舊時衣服全部拿回來。

穿上舊時衣服,李想仿佛又回到姑娘時代。

那天,李想穿上那件好看的的確良短袖衫去趕集。短袖衫有點瘦,穿在身上緊繃繃的,胸前的紐扣勉強扣上,腳起腳落,前面的兩坨嫩肉晃晃悠悠,好像要破衣而出。這兩坨肉讓李想吃了不少苦頭,一天下來,身子骨不累,它倒累得不輕。受它牽動,滿胸口的肉都酸痛,直到上床睡覺痛感才減輕。一年四季,李想最怕過夏天。夏天衣單,腳下走得急,兩坨肉像兔子一樣活蹦亂跳,給人裸胸露肉之感。那些男人和李想碰面,兩只眼睛餓狼似的,齊刷刷地盯住她的胸口看,那架勢像要把李想一口吞吃了,嚇得李想不敢抬頭。

李想往前瞅瞅,村路上沒有人,她的膽子大起來,加快速度往前走。

出村不遠,迎面駛來一輛運油車。司機老遠就減速慢行,李想當司機好心眼,怕車速快了讓她吃灰塵,感激地揚起臉,想對司機笑一笑,表示一下友好。抬頭一看,見司機把頭伸出窗外,兩眼冒著火苗,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的胸口看。李想收住笑,低頭走自己的路。走出一段路程,李想感覺后背火燒火燎的,她不用回頭也知道,司機的眼睛一定像手電筒一樣,盯住她的背影不放。李想感到好笑,這背影有啥好瞅的,你們又不是沒有婆娘,想瞅了開車回家去,把自己婆娘的肉看破了瞅爛了也不關旁人的事!

李想自己被自己逗得咯咯大笑,剛收住笑,聽到身后有輛汽車開過來。李想往路邊走,把主道讓出來。汽車沒有加速行駛,而是不緊不慢地跟著李想。李想掉過臉,認出司機就是剛才那個人,心里緊張透了,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李想的緊張慌亂都在司機的眼睛里看著。這個司機有對付女人的豐富經驗,像李想這樣膽小害羞的女人正合他胃口。

李想匆匆趕路,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司機重重地咳嗽一聲,說,大姐去哪里呀?我開車送送你!

李想客氣地說,你有工作,我不能耽擱你的時間。

司機聽了,哈哈一笑說,干我們這一行的,自由掌握在自己手里。再說了,我今天的運輸任務已經完成,別人不好干預!

李想說,你早點回去歇著吧,我自己能走!

司機緊跟不放,腆著臉說,大姐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學雷鋒做好事,把你送到目的地。司機看李想的臉上布滿熱汗,催促道,客氣啥呀?天這么熱,趕快上來涼快涼快吧!

日頭已升上半空,氣溫比出門時高出許多。李想抹一把臉上的汗,她感到兩坨肉之間癢癢的,汗水滾滾而下,流到褲腰那兒停頓下來。放在平常,李想早撩開衣衫,讓涼風吹一吹胸口。今天當著司機的面,李想沒有這么做。

司機看出李想有所動搖,有坐車的意思,把汽車停下,從駕駛室里跳下來,邀請李想上車。李想進不得退不得,猶豫半晌,最后硬著頭皮坐上車。司機為李想關上車門,爬進駕駛室,樂顛顛地往鎮(zhèn)街的方向開去。

上次坐車沒暈,今天坐車也沒有暈的感覺。李想已熟悉汽油氣味,不像第一次,聞到汽油味好像吃了毒物,惡心、滿肚子翻騰。路上司機好奇心大發(fā),不停地問這問那,好答的李想都回答了,羞口難言的李想就閉口不語。像回娘家那天一樣,車到鎮(zhèn)街李想就下來了。司機拉住李想,要送她一件禮物。李想不要,司機熱情地放下一個鞋盒,說,小意思,希望你能喜歡。見到鞋盒,李想的心狂跳不止——她清楚盒子里裝的是什么。但愿這個司機不是粗心人。李想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著,司機開車走遠了,她才打開鞋盒。李想大失所望——盒子里不是一雙鞋,而是一只!男人咋都這么粗心呢?李想退而求其次,心想這只鞋要是右腳穿的就好了,與家里那只合到一塊就是一雙。拿起一看,又是左腳,美中不足,真叫人掃興!

兩個男人犯同一個毛病,看來不是粗心,而是別有用心。李想是村婦,又不是金枝玉葉,他們想干什么呢?

李想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看來她往后還真的要當心呢。

4

李想來到鎮(zhèn)街,到醬油店把布兜放在柜臺上,對會計說,換鹽。醬油店會計認識李想,也不多言,接過布兜稱一下,撥打一下算盤,先除皮,換算出錢來,然后稱鹽。李想與這里熟,知道人家不會虧待她,稱好鹽拎上就走。

冬天活少,走出醬油店,李想看日頭還早,想去布店逛逛,看看有無好看的花布。雖說沒打算買,但過一過眼癮也好啊。女人愛湊熱鬧,對花花綠綠的東西感興趣。路過勞保商店,李想看到貨架上有翻毛皮鞋,心里一動,人就進去了。鞋價死貴,一雙要十五元!乖乖,一只雞蛋才五分錢,三百只雞蛋才能換到一雙鞋,真是天價,誰穿得起喲!李想低頭看腳上的鞋。她的行動引起女營業(yè)員注意,她看到李想腳上的鞋是一順兒的,笑噴了,手捂著肚子說,大嫂的鞋哪里來的,莫不是偷來的吧?李想一聽“偷”字,當即冷下臉,沒好氣地說,會計?穴對營業(yè)員的尊稱?雪,你咋門縫里瞅人呢!實話對你講吧,我的鞋是油田的司機師傅硬送我的!女營業(yè)員見李想生氣了,收住笑說,大嫂別當真,我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說著玩的。李想心里說,有這樣說話的嗎,我說你試試!

進店時看女營業(yè)員笑眉笑眼的,李想很想問一問能否調換一只,實在不行,貼補幾個雞蛋也行?,F在她已沒有興趣,也不想開這個口了。

走進布店,花布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李想還沒有走出剛才的心境,從頭看到尾,也沒有看到喜歡的花布。過去來這里,只需幾眼,李想就能把自己最中意的花色挑出來,待有錢了,或是攢足了雞蛋,就跑來扯二尺。

李想的丈夫主外,把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給李想管。一個雨天,丈夫閑在家里,見箱子沒上鎖,就打開看。箱子里花花綠綠的,有十多塊花布頭。丈夫問李想哪里來的?李想一邊鎖箱子一邊說,哪里來的?娘家?guī)淼膯h。李想是急中生智,想用謊話騙過丈夫。李想從娘家?guī)淼臇|西,丈夫知道個大概,里面好像沒有花布頭。丈夫稍稍一想也就弄清這東西的出處了,但他沒有戳穿,給李想留個面子。女人嘛,哪能沒個喜好呢,就像抽煙的男人愛縫個漂亮的煙荷包,或是買個順眼的煙嘴兒,道理是一樣的。但啥事都講究分寸,像李想這樣就有點過頭了,她喜歡啥,沒錢買就從嘴里省,一家人都跟著她受苦,做飯舍不得放鹽,更舍不得放油。一斤油能吃上半年,做飯前滴幾滴,用油絮擦擦鍋,飯菜不糊鍋就行。丈夫感到自己肚子里沒一點油水,腸子薄得像紙,餓起來一陣陣疼痛,他真擔心這層紙哪一天被粗糧雜菜給磨穿了。家有聚錢斗,不如生一雙省錢手。問題是李想這雙手省不下錢,家里偷偷養(yǎng)兩只小母雞,隔三差五生幾個蛋,大人不吃也就算了,孩子也不讓吃,扯起花布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出手挺大方的。丈夫想找個合適機會說一說,要她改掉這個不良喜好。為人妻為人母,與做姑娘是兩碼事。

既然沒看到滿意的花布,李想也不想多待,她轉身走出布店。

走在鎮(zhèn)街上,李想發(fā)現所經之處,好多人都回頭看她,臉上怪怪的。李想感到蹊蹺,心想我又沒長三頭六臂,有啥好看的?

從鎮(zhèn)街往南有一條直道,順著這條直道就能跑到縣城。過去油田的人沒到這里采油,道上很少有汽車往來,眼下車子多了,一天有幾十輛經過鎮(zhèn)街。司機有時將汽車停在街頭,進店買煙買酒。有了油田,鎮(zhèn)街也比過去繁榮熱鬧,煙酒銷量較過去大了許多。李想親眼看到,有個司機一次就買兩瓶原裝酒,三包香煙。司機遞給會計一張十元面額的大票,會計找回幾張零票,可見那酒和煙都是高檔的。李想的丈夫也喝酒,也抽煙。但丈夫喝的是三四毛錢一斤的散裝酒,而且只有過年才舍得喝一回;香煙是八分錢一包的經濟煙,也是過年才買,平常抽的是煙袋鍋。工人和農民的差別就在這里啊!

拐過鎮(zhèn)街,李想踏上回家的路,一個男人迎面走來。李想發(fā)現這個男人正目不轉睛地打量她,臉上也是怪怪的。李想順著男人的目光看,發(fā)現他在看她腳上的鞋。李想恍然大悟:原來男人懷疑她的神經有問題!看來這兩只鞋不能穿了,到家就脫下。為兩只鞋子壞了名聲,不值。

5

天很冷,滴水成冰,水缸里的冰有半尺厚,院心的地被凍出一道道裂紋。李想抓一把麥草將窗戶堵上,門也關嚴,屋里黑燈瞎火的,暗得像夜晚。李想舍不得點燈,就著門縫透進的一線光亮縫補衣服。冷風像一群餓狼,在屋后的樹梢上不停地吼叫,叫聲刺耳,聽得人一陣一陣打寒顫。李想那天在鎮(zhèn)街發(fā)誓,說到家就把兩只鞋子脫下,收藏到老地方去,可脫下沒半天就堅持不住了。腳太冷,身子也跟著冷,手抖抖的拿針都不利索。李想想,我一個大活人豈能讓尿給憋死?放著那么貴重的鞋子不穿,傻到家了!這么想著,李想就把兩只鞋重新拿出來。人真是賤骨頭,腳暖和了,身子也舒展起來,手也變得靈活自如,半下午就縫補了兩件衣服。

門被咚咚地敲響,李想當是丈夫回家了,開門一看,是隔壁的馬大嫂來串門。馬大嫂性格潑辣,說話葷葷素素,不分場合。馬大嫂進門后,兩只眼賊頭賊腦地溜一圈,驚訝地說,死東西,趁男人不在家,偷人養(yǎng)漢咋的,看你家里黑的跟老鼠洞一樣!李想打一下馬大嫂,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把人都說得不好意思了!馬大嫂說,喲!喲!敢情你比大姑娘的臉皮還要嫩!我問你,你沒偷人,難道孩子是從樹椏里長出來的?李想紅著臉分辯,告訴你啊,我可是媒妁之言,明媒正娶!馬大嫂認死理,說,你別此地無銀三百兩好不好?我說偷就是偷,你沒偷,你敢說你的孩子是當著眾人的面弄出來的?李想真的生氣了,她背對著馬大嫂說,不理你了!馬大嫂這才停止說笑。

馬大嫂比李想大幾歲,三十剛出頭,是少婦,跟李想一樣韻味十足。冬天穿得多,身子臃腫,走路沒啥看頭;到了夏天,穿上短衣短褲,渾身的風景就出來了,顯山露水的,饞得男人走不動路。石頭怕搖,女人怕撩。馬大嫂剛過門那會,跟李想一樣,臉皮薄嫩,男人一逗臉羞得像塊紅布,話都不敢說。一年后,馬大嫂生下第一個孩子。有了孩子,馬大嫂感覺把人世間的事情都經歷了,膽子像發(fā)面一樣大起來,有男人說笑,她當成耳旁風,當干啥干啥。男人得寸進尺,葷話說得露骨裸肉,馬大嫂忍無可忍,反擊說,你家沒有婆娘嗎,要說回家說去!男人想不到馬大嫂敢頂嘴,鬧個大紅臉,灰溜溜地離開去。馬大嫂由此總結出一條真理:男人逗女人好比拎鞋子過河,走一步瞧一步,軟的就欺負,碰上硬茬就撤退。如同吃柿子,沒人揀硬的拿,專找軟的吃。從那往后,有男人欺負她,她就主動迎戰(zhàn),幾個回合就把男人說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男人對她望而生畏,甘拜下風,見了她是敬而遠之。一次在田間修水渠,一個男人討李想的便宜,葷話不堪入耳。馬大嫂聽不下去,呼地站起,把那個男人拉住,對幾個小姐妹使眼色。小姐妹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將男人制服了。男人躺在地上一邊掙扎一邊求援,男同胞們不如女人齊心,他們只瞅熱鬧,而無人伸手救援。馬大嫂見此膽量倍增,她把男人的褲帶解開,一把拉下褲子。男人失去褲子,身子弓得像河蝦,雙手捂緊羞處,不停求饒,把馬大嫂叫成姑奶奶,說他再也不敢了,請姑奶奶高抬貴手,給他改過的機會。馬大嫂聽而不聞,死死摁住男人。姐妹們瞅出門道,知道馬大嫂要做“看瓜”游戲,于是齊心協(xié)力。她們將褲子套在男人頭上,把男人的雙手反扭到身后,如同批斗會上押解壞蛋一樣地押著他。男人失去反抗的力量,死狗似的任其擺布。僅此一次,全村的男人就領教了馬大嫂的厲害。

馬大嫂見李想背對著她,知道玩笑開過頭,把李想惹氣了。馬大嫂有的是辦法,就像常言說的,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馬大嫂笑模笑樣的,她悄悄伸出手,閃電般地插入李想的胳肢窩里。這可要了李想的小命了。打蛇打七寸,李想的“七寸”在癢處,誰撓她,她的身子就軟得像面團,笑得氣都喘不上來??蠢钕胄ψ懔?馬大嫂才松開手。馬大嫂問,看你還敢生我的氣!老實交代,還生氣嗎?說著把手放在嘴巴上呵氣,裝著還要撓。李想軟在地上,連連求饒,說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馬大嫂今天幾次到李想家來,見她的門總是關著,很掃興地回家去,沒想到她貓在家里縫補衣服。

上午馬大嫂聽人說李想鳥槍換炮,買了一雙翻毛皮鞋。馬大嫂不信,問說話那人,說李想拾到金元寶啦,她一沒偷二沒搶,哪來的閑錢買鞋子?那個人說,我哪里知道?你和李想一個鼻孔出氣,好得合穿一條褲子,你問她去。還沒到中午,馬大嫂又聽說,村里另一個婆娘也穿上翻毛皮鞋了。乖乖!這不是鐵樹開花,公雞生蛋,毛驢長角,日頭打西邊出來了嗎?沒聽說誰家發(fā)大財呀,咋一個個像工作人員似的,人模狗樣地全穿上翻毛皮鞋了?馬大嫂急著見李想,就是想弄明真假探清虛實的。

其實剛才進屋那會,馬大嫂就看到李想腳上的翻毛皮鞋了。李想是從牙縫里省錢的人,一分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油鹽都舍不得吃,一雙皮鞋十幾元,打死她也舍不得買。馬大嫂對李想知根知底,她斷定,李想的鞋子不是她買的。那么又是哪里來的呢?馬大嫂一時還琢磨不透。李想往日像一碗清水,一眼可以見底,今天看卻撲朔迷離,如一眼水井,黑咕隆咚,深不可測。

按馬大嫂的性格,她很想打開窗戶說亮話,直截了當地問一問李想腳上的鞋子是哪里來的。但馬大嫂也有顧慮,她怕問了李想不說。雖說她們往日無話不說,現在回過頭來琢磨,往日說的都是些雞毛蒜皮家常里短,大一點的事沒有說過。像今天的事問了也是嘴抹石灰——白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馬大嫂看過戰(zhàn)爭故事片,影片里敵我雙方槍炮連天,戰(zhàn)斗激烈,指揮官見強攻不行就改為智取,最后敵人被牽住鼻子,不要多久就乖乖地繳械投降了。馬大嫂今天要學一學電影里的指揮官,她要智取李想。

馬大嫂找一張杌凳與李想面對面坐下,東扯葫蘆西扯瓢地拉起家常來。馬大嫂從杌凳上跳起來,哥倫布發(fā)現新大陸似的驚呼道,你個死東西,啥時穿上翻毛皮鞋的,咋不告訴我一聲?說著就動手解鞋帶,快脫下,讓我也暖和暖和,我倆要有福同享!女人有個共同點,她們有了好東西,表面平靜如水,內心卻希望別人知道,更希望別人來分享。馬大嫂脫鞋,李想主動配合。馬大嫂把腳穿進翻毛皮鞋里,大聲嚷嚷,乖乖,暖和死了!舒坦死了!李想見馬大嫂夸她的鞋,心里美滋滋的。

馬大嫂出操似的在屋子里不停走動,腳高高抬起,有意弄出聲響。馬大嫂對李想說,借我穿兩天,舍得嗎?李想大方地說,看你說的,想穿就穿去。馬大嫂見機會成熟了,就說,我可不敢穿喲,弄壞了砸鍋賣鐵也賠不起,十多塊錢一雙呢!李想張口就說,啥錢不錢的,我又沒掏腰包!馬大嫂一聽,眼睛睜得像雞蛋,驚問,你沒掏腰包,天下掉下來的?李想說,天上只會刮風下雨,不會掉鞋子。我倆不是外人,告訴你實話,是油田的司機師傅送我的。

油田的司機出手大方啊,十多塊錢一雙的翻毛皮鞋隨便送人,他們家生產皮鞋嗎?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馬大嫂斷定,司機一定看上李想家什么東西,想買賣公平等價交換,否則就是司機的腦子有問題。李想當場否定,說兩個司機送她鞋子,他們不會都出問題吧?退步說,人靠的是腦子,腦子壞了還能開車嗎?馬大嫂琢磨半天,腦殼都想疼了,也沒想出子丑寅卯來。天漸漸暗下來,馬大嫂脫下翻毛皮鞋,穿上自己的鞋子回家去了。

6

馬大嫂走了,卻留個問題下來,這個問題與母親曾經說過的話,有點大同小異。馬大嫂說司機想等價交換,李想把自己的家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出一件貴重物品。兩只小母雞是家里的寶貝,送給人家還不定看得上眼呢。換句話說,就是看上了,李想也舍不得送。李想有自知之明,她的腳不是金枝玉葉,從小到大別說皮鞋,棉鞋也沒穿過幾雙。兩只皮鞋固然好,但對李想來說,是年三十晚上的兔子,有它過年,沒它照樣過年。

李想一個人待在家里琢磨事,黑燈瞎火的,飯都忘記做。婆婆把孩子送過來,她才夢幻般地醒來。婆婆看冷鍋冷灶的,當她病了,碎嘴嘮叨,說了半晌閑話才離去。

孩子在婆婆家吃過了,李想潦草地吃了點東西,就帶孩子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李想感到被子比往日暖和,不像前幾天,睡到半夜腳還是涼的,到天亮也焐不熱。不用說,是翻毛皮鞋的功勞。翻毛皮鞋好處太多,李想真有點離不開它了。

李想是個完美主義者,她想兩只鞋要是一對兒就好了,那樣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穿出去,人家看到也不會大驚小怪的。李想夜里做了一個夢,夢里那個留車號的司機把鞋子送到家里來,李想一看是右腳穿的,正好配成對兒。李想高興得咯咯大笑,醒了才知是夢。

好日子過得很快。那天李想在家納鞋底,丈夫突然回來了。李想喜出望外,高興地問,工程結束了?丈夫的臉冷得像水缸罩的冰,甕聲甕氣地說,你搞清楚沒有?這是我的家,我想啥時回就啥時回,沒人敢管我!李想丟下鞋底,忙著舀水做飯,聽丈夫說話不好聽,回過頭打量。丈夫坐在杌子上悶頭抽煙,濃煙從丈夫的口中洶涌而出。屋里煙霧繚繞,嗆人的劣質煙味四處擴散,李想被刺激得連打幾個噴嚏。丈夫面色灰暗,比離家時瘦去一圈。扒河打壩是力氣活,偷不得半點懶。李想明白,丈夫一定是吃了大苦,回家出氣來的。丈夫有九十九個好,就有一點不好——他在外面有啥不順心的事,回家就要發(fā)泄,把家當做出氣筒。李想對付他的最佳辦法就是不予理會,讓他說個痛快,他的氣出了,心情會漸漸好起來。

今天丈夫說起來沒完沒了,喋喋不休。聽話聽音,聽丈夫話里的意思說的好像不是他自己,仔細一聽,說的卻是她。李想想忍一忍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大冷天的,丈夫在外不容易,要說就讓他說去,她的身上又不會少去什么。不想丈夫得寸進尺,話愈說愈難聽,什么不守婦道、偷人養(yǎng)漢等等難聽話全出來了。這不是信口雌黃,侮辱人嗎!這是原則問題,更是人格問題!李想忍無可忍,咚的一聲扔下水瓢,問丈夫夾槍帶棒的說誰呢?丈夫陰陽怪氣地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說我自己,你管得著嗎?李想的犟脾氣上來了,說,請你把話說清楚,誰不守婦道,誰又偷人養(yǎng)漢了!丈夫用拿煙的手指著李想腳上的翻毛皮鞋,咬著牙說,你問問它,它會告訴你的!

李想啞口無言,大腦一片空白。怎么不說話了?丈夫步步緊逼。無風不起浪啊!常言說,久別勝新婚。丈夫從水利工地跑回家里,見面一句溫暖話體己話沒有,張嘴就對她興師問罪,看來一定有人把她往壞里琢磨。丈夫在水利工地,他是怎么知道的?李想把日子往前推,一件事、一個人地過篩子。回想到那天晚上,李想一下找到了癥結——是婆婆!婆婆還沒到七老八十老眼昏花的年齡,穿針引線眼睛好使著呢。婆婆生性好疑,啥事愛往壞處琢磨,好像全生產隊就她一個好人,對誰都懷疑。那晚她送孩子過來,一定看到李想腳上的翻毛皮鞋了,所以才遲遲不走,東扯西拉地說了幾籮筐廢話。她分明是察言觀色,抓李想的破綻。事情想明白了,李想心里反而坦蕩起來,她迎著丈夫的目光,輕描淡寫地說,有啥了不起的,芝麻粒點兒事,你卻當成大西瓜!

喲喝!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把天捅破了還是芝麻小事?丈夫的臉黑得像灶王爺他爹,拳頭攥得咔吧咔吧響,眼見就要落到李想身上。

李想毫無懼色,兩眼看緊丈夫說,是誰想捅天,你讓她站出來!

丈夫沒料到李想的膽子會這么大,竟敢與他針尖麥芒針鋒相對。如此看要么是他冤枉了她,她要抗爭,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還她清白之名;要么她已經做下丑事,橫下一條心,想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各奔東西。人都是這樣,一旦撕破臉皮,也就不顧名聲了。丈夫想要是前者,他們鬧鬧別扭,天上下雨地上流,兩口子吵架不記仇,最終還會在一口鍋里吃飯,一張床上睡覺的;若是后者就得散伙,沒有哪個男人愿意戴綠帽子。寧愿打光棍,也不做烏龜王八。打光棍沒人戳脊梁骨。丈夫急著要弄清真相,口氣冷得像樹梢上的風,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丈夫讀過初中,語文比數學強,說話歪理一套一套的。李想氣得渾身發(fā)抖,腦子里像塞了亂麻,一時想不出得力的話來回擊丈夫。

丈夫見李想咬緊嘴唇一言不發(fā),當他的話已打中她的要害,心里唉嘆一聲:完了,全他媽完了……丈夫的拳頭沒有落到李想身上,而是打在自己的頭上。他蹲在地上,嗚嗚地哭泣起來。

丈夫用手捂著嘴,把哭聲壓在喉嚨里,害怕被別人聽到。李想沒有勸慰,她厭惡地瞪他一眼,把門一摔,噌噌地走了。

結婚以后,李想與丈夫磕碰過幾次。李想對付丈夫的招數是:一哭、二鬧、三回家?;啬锛沂亲詈莸囊徽?前提是哭、鬧效果不顯著,丈夫依然故我,硬臭得像茅廁缸里的石頭,李想這才甩手走人。丈夫一個人帶著孩子,忙完田里忙家里,既當爹又當媽,不要幾天他就會繳械投降。

剛才當著丈夫的面,李想強忍著沒有流淚,這才走出門,淚水就如決堤一般奪眶而出。丈夫不顧夫妻情面,說出那么絕情絕意的話。丈夫這么做,一定是有備而來。既然如此,李想就不能后退,要做好持久戰(zhàn)的準備。李想抹去淚水,抬腳往娘家走去。李想的腳重有千斤,每一步走得都很沉重。走著走著,李想突然停頓下來。李想知道,此次回家非同以往。過去與丈夫發(fā)生齟齬,兩個人打一打鬧一鬧,最終都能和好如初;而此次卻不同,丈夫把她說成偷人養(yǎng)漢,說得難聽點就是搞破鞋,她豈能忍受!她這么甩手走人,不明不白地回娘家,丈夫本就不是省油的燈,他如果豬八戒倒打一釘耙,到那時她是滿身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罷罷,從哪里跌倒還得從哪里站起。禍是丈夫挑起的,話是婆婆傳遞的。解鈴還需系鈴人——既然婆婆能把水攪渾,那么澄清事實也非她莫屬。

理清思路,李想回過頭就去找婆婆。

7

婆婆沒想兒子回來得這么快,更沒想到事情鬧得這么大!

那晚她把孫子送回兒子家,看李想一個人坐在屋子里發(fā)呆。屋里黑燈瞎火的,飯也沒做,她當李想哪里不舒服。兒子不在家,李想若有個頭疼腦熱的,當婆婆的理應幫助一把。說了一會兒閑話,看不出李想有啥不好,就想回家去,早點上床睡覺。老話說,吃頭豬,不如打一呼。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睡覺比吃肉還養(yǎng)人。不經意間,看到李想腳上穿著一雙翻毛皮鞋,她當時驚得心都不會跳了。乖乖,這東西是哪里來的,不會是路邊撿來的吧?兒子家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按說當娘的應該知道,可兒子從沒對她說起過。兒子的脾氣她知道,他啥事都不隱瞞,有了就告訴娘。如此看來,兒子還不定知道。聽村里人說,這種鞋子貴得嚇人,只有國家的工作人員才穿得起。李想是種田的,她的娘家人也全都在土坷垃里刨食吃。種田人有了翻毛皮鞋,這就叫人懷疑了。兒子出遠門,在水利工地挖泥打壩扒河治水,整天喝冷風屙涼屁,辛苦死了。兒子離家就等于把家交給媳婦,做媳婦的就要安于婦道,看好家守好門。李想做到了嗎?婆婆觀察發(fā)現,李想現在愈來愈注重打扮了,她的身上香香的,頭發(fā)順順的,衣服俏俏的。兒子不在家,她打扮給誰看呢?婆婆越想感到問題越嚴重,于是托人捎口信,叫兒子趕緊回家一趟。婆婆說,再不回家,媳婦就要長翅膀飛走了。

兒子接到口信就火燒火燎地回家了,到家直奔主題,彎都不拐,把娘的話鸚鵡學舌地說了一遍。兒子犯了天大錯誤,他這么說,自己的氣出了,同時把娘也給出賣了。

李想像個瘋子,到婆婆家二話不說,拉上她就走。婆婆不知李想拉她何事,一路提抗議,說你慢一點好不好,婆婆老胳膊老腿的,跑不動了!到兒子家一看,見兒子黑著臉抽悶煙,心里明白了幾分。婆婆鎮(zhèn)定下來,裝著啥也不知,問兒子啥時回來的,工程完了嗎?李想鼻子里哼出一聲,站到一邊,像一個旁觀者看婆婆如何演戲。

兒子半晌才抬起頭,甕聲甕氣地說,接到你口信就往回返,緊趕慢趕的,剛到家!

婆婆聞后,身子一抖,臉刷地變了。姜是老的辣。婆婆處變不驚,她批評兒子道,回家也不過去看看爹娘,你這個沒良心的,娘算是白養(yǎng)你了!兒子把煙頭放在腳下踩滅了,氣乎乎地說,我沒心情!

婆婆裝著啥也不知,看一眼李想說,怎么,兩口子斗氣啦,為的啥?

兒子呼地站起身,說,娘,別繞彎子啦!又轉向李想說,今天我們三個人推開窗戶說亮話,不許遮遮掩掩,把話放到桌面上說!

婆婆沒了退路,她以守為進地說,我捎信叫你回來,是為你們兩口子好哇!李想不能不說話了,她說,娘,你說你為我們兩口子好,我不知你都說了些啥,光華回家像吃了槍藥似的,恨不得把我一槍崩了!李想的丈夫叫光華。丈夫冷著臉對李想說,你也別說三道四地繞圈子!痛快點,把你腳上的鞋子說清楚,不然我與你沒完!

我說了你相信嗎?李想問。只要你講真話,我就信!

李想冷冷地說,告訴你吧,我從走出娘胎到今天,還沒學會說假話!

丈夫沉默,婆婆也沉默,都做出洗耳恭聽狀。

李想從頭開始,把兩只翻毛皮鞋的來龍去脈娓娓道出。李想不夸大不縮小,原原本本實事求是。丈夫聽后,心里的疑云久久不肯散去,他問李想,這司機大腦有病嗎?自己的勞保用品,卻要拿去送人。送人你就好好送,卻送一只留一只,為的是哪一樁?丈夫的態(tài)度已有所轉變,說話不那么橫沖直撞了。

李想說,我也搞不清。那天回娘家,與母親說起這事,她還提醒我防著點,別上司機的當。我對母親說,我又不是三歲,沒人能騙得了我。

丈夫說,蹊蹺,太蹊蹺了!第一個司機這樣,第二個司機也這樣,這不得不叫人懷疑。

婆婆插話說,男人是蒼蠅,男人是饞嘴貓。蒼蠅專叮有縫蛋,饞嘴貓沒有不偷吃魚的!

這件事婆婆把李想徹底得罪了,李想從內心排斥她反感她。李想聽婆婆說話不好聽,反問她,請你講清楚,誰是有縫蛋,誰是饞嘴貓偷吃的魚?

話不投機。婆婆知道自己失言了,看李想步步緊逼,嚇得不敢多說。

丈夫思緒混亂,掂不清李想的話有多少可信度,心里正煩著。聽母親和李想戧起來,沖母親吼道,你少說兩句好不好?還嫌家里亂的不夠咋的!

婆婆見兒子倒向李想,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兩眶老淚洶涌而出,哭著罵兒子: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娶了媳婦忘記娘!娘一片好心,你卻當成驢肝肺。我告訴你,從今往后,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丈夫猛吸幾口煙,回敬道,誰要你管了?你是越管越亂!

婆婆的臉陰沉沉的,聽了兒子的話,嘴唇不停顫抖,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屋子里飄蕩著嗆人的劣質煙味,李想被熏得連打幾個噴嚏,婆婆也不??人?。婆婆感覺自己成了多余人,坐也不是,站也不好,一跺腳回家去了。

局面出現如此大的轉變,讓李想始料不及。她慶幸沒有回娘家,若是甩手走了,不知會是什么結果。

8

丈夫心里的疙瘩解開,云霧散去,在家呆了一天,轉天起個大早返回水利工地。李想讓他多歇一天,他不敢多呆,說工程分解到個人頭上,他落后就拖了全隊的腿,大伙會罵死他的。李想烙幾塊活面餅讓他路上吃,丈夫把烙餅揣進懷里,心里熱呼呼的,走出門還回頭瞅李想,把李想的臉都瞅紅了。

家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走到外面吸口氣,冷風像冰似的鉆進心里,寒得人渾身打顫。李想把草簾子掛在門口擋風,整天呆在家里。孩子兩天沒去奶奶家,受不了了,嚷著要爺爺奶奶。婆婆說過不管他們的事,丈夫也鐵嘴鋼牙,咬死說不要她管。說出口的話,潑出門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來。不管孩子怎么鬧,李想就是不松口。孩子趴在門上哭叫,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李想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婆婆好像有千里耳,在家心神不寧,騎馬找馬,啥事也做不成,手里拿著水舀,還到處找水舀。公公罵她掉魂了,說你睜大眼睛看看你手里拿的啥?婆婆低頭一看,撲哧笑了,說我的魂真掉了,掉到小孫子身上去了。公公罵她賤骨頭,一輩子當牛做馬,累死了活該。婆婆苦著臉對公公說,我好像聽到小孫子在家里哭鬧,小嗓子都哭啞了。公公沒好氣地說,想去就去,別找借口!婆婆就坡下驢,說,你嫌我在家里礙眼,我這就走。婆婆踅踅摸摸走出門,到兒子家門口,怕碰上李想,肉臉對肉臉的尷尬,就裝著找東西。兒子家的門用草簾子擋著,門口沒人。婆婆松出一口氣,緊跟著心又提起來——她真的聽到小孫子在屋里哭,嘴里還嚷嚷著要奶奶!婆婆的心碎了,啥也顧不上,掀開草簾子就拍門,說李想你快開門!我的心肝寶貝呀,奶奶帶你來啦!說著老淚就下來了。

李想在做針線活,聽到門響就知道是婆婆來了,緊跟著又聽到婆婆在門外高聲大叫,要李想快開門,她要見小孫子。李想對婆婆的氣還沒有消,暫時還不想理睬她。

婆婆知道李想還在生她的氣,叫了幾聲就停下來,把耳朵貼在門縫上聽。屋子里靜悄悄的,小孫子不哭了,李想也沒來開門。婆婆想她可不能無功而返,今天一定要見到小孫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人心都是肉長的。婆婆相信,只要她堅持不走,李想是不會冷酷無情,拒她于門外的。

婆婆又急切地拍起門來。李想扔下手里的活計,在屋里煩躁地走動起來。孩子仰起小臉,睜著淚眼乞求地看著她,希望她快點開門,讓奶奶進來。李想的心軟了,她設身處地為婆婆著想,婆婆今天能放下老臉上門來,行為本身就是主動和好,主動認錯。抬手不打笑臉人。長輩能做到這一點不容易,做晚輩的應該向她學習,豁達一點,大度一點。李想思想通了,便去開門。婆婆進門心切,李想拔開門閂,婆婆沒提防,一個趔趄跌進屋里。李想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有驚無險,婆媳倆緊緊地摟抱在一起。

婆婆老淚縱橫,抬起淚眼對李想說,閨女,婆婆老糊涂了,不懂事,你別跟老年人一般見識!

李想為婆婆擦去淚水,說,娘啊,你這么編排自己,叫我這個做晚輩的無地自容了。我也不好,心眼小,愛記仇,你別生我的氣!

婆婆有點不信地看著李想,弄不清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李想見婆婆用這種目光看她,知道婆婆懷疑她,怕她心口不一。

于是說,娘,你就放寬心吧,我們是一家人,不會說兩家話的。

婆婆感動得熱淚長流,連連說,娘信!娘信!

9

吃了臘八粥,年就沒多少天了,手快的人已從水利工地回來,李想跑去打聽,問丈夫何時回來。那人說,最少還要兩天才能完工,驗收合格就能回。丈夫的工程是被回家耽擱的。放在平常,大伙一定會合力幫助他,做好了大家一同回家。年愈來愈近了,天寒地凍,冷風砭骨,大伙回家心切,便各掃門前雪,誰完工誰走人。

孩子在婆婆家,有時晚上也不回來,跟著婆婆睡。不回就不回,李想一個人自在,也清靜。

今天逢集,李想想到街上看看。按說去也沒事,就是想瞅瞅熱鬧。自發(fā)生那件不愉快的事情,李想心情一直寡淡,連門都很少出。眼下夫妻關系恢復正常,婆媳也和睦相處,日子又平平穩(wěn)穩(wěn)地往前走,李想就不想把自己囚在家里。丈夫上次回來明顯比過去瘦,冬衣穿在身上又長又肥。李想知道那是因為活重,累瘦的。李想本來想做幾個荷包蛋,讓他補補身子,哪知他進門就發(fā)火,把她想象成壞女人。李想一聽,肺都要氣炸了?,F在想起,那晚丈夫不但沒吃到荷包蛋,連水都沒喝一口。想到這里,李想心里軟了一下,她把拾到布兜里的雞蛋又放回去。丈夫上次沒吃到荷包蛋,這次回來一定得補上,算是對上次的補償。還有,眼見就要過年了,也應該煮幾個蛋給孩子吃,三下五去二,家里存下的幾個蛋全部有了用場。

沒事還上街嗎?李想猶豫不決。最后她還是去了。

李想是穿著翻毛皮鞋出門的。既然人家已經知道她有這兩只鞋子,也就沒啥要隱瞞的。一順兒怎么哪?一順兒也是鞋子,穿在腳上同樣暖和。

剛到街上,老遠就看到馬大嫂。馬大嫂幾天沒來串門,不知她忙的啥。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李想往前擠,馬大嫂也往前走,方向相同,李想好一會兒才追趕上。兩個人來到人稀處,李想一眼看到馬大嫂腳上也穿著翻毛皮鞋!與李想不同的是,馬大嫂穿的是一雙,而不是一順兒!李想張口結舌,目瞪口呆。馬大嫂閉口不語,臉上似笑非笑,看一眼自己的鞋,又去看李想的鞋。李想腦子里出現一個問號:馬大嫂的鞋子也是司機師傅送的嗎?這是明知故問。李想失去逛街的興趣,告別馬大嫂,獨自回家去。

走到半途,一輛運油車從縣城返回,到李想身邊停下,司機問李想回家嗎?李想大方地點點頭,說是的。司機說,上來吧,順路!李想熟門熟路地爬上車。司機眼挺尖的,李想剛上來他就發(fā)現了問題,說你怎么穿一順兒的鞋,太難看了。哪天去我那里配配對兒,我那兒正好有一只!李想兩眼熱熱地看著司機,急切地問,真的?那我現在就去!司機喜出望外,說太好了!說著加速前進。

油田在村子邊上,還是安裝抽油機時李想與丈夫來瞅過一次熱鬧。那會兒遍地鋼管,一片狼藉,現在全變了樣。油田內蓋起一排排房子,紅瓦白墻美觀整潔;房與房之間鋪著寬寬的柏油路,走在上面平坦舒心,閉著眼睛都不會跌跟頭。汽車駛入一排平房前,司機跳下去,打開一間房子的門。李想心想這就是司機住的地方了。司機進去,見李想還在車上,招手說,快下來,磨蹭啥呀!李想想司機是要她到家里拿鞋子呢。也好,拿了可以在腳上試穿一下,看是否合腳。李想走進屋,司機搬張椅子讓她坐,還殷勤地倒來一杯水。司機不急著拿鞋,與李想面對面坐下,東拉西扯地說起閑話。李想只關心那只鞋子,想看看是啥樣子,是否合腳,幾次話到嘴邊都沒好意思說。李想耐住性子聽,看天色不早了,就想回家去。司機見李想要走,輕輕關上門,從身后抱住她,說來吧,我們開始,做好了就把鞋子給你。起先李想以為司機說的開始就是試穿鞋子,心里著實高興,不想司機沒有拿鞋子,而是把她往床上抱。李想蒙了一下,突然明白司機要干啥,她奮力反抗,大聲說,放開我,你太不要臉了!司機蒙了,搞不清李想是咋回事。他從床上爬起來,問李想,你怎么罵人了?李想跳下床,幾步沖到門口,說,我就要罵,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司機深感委屈,說,是你自己同意的,怎么出爾反爾了?李想說,我同意啥了?是你自己要給我的鞋配對兒的!司機冷笑說,想我白送你,十多塊錢一雙呢,頂我半月工資,我頭腦有病呀我!李想罵一句臭流氓,一甩門,氣沖沖地走了。

李想裝著一肚子窩囊氣回到家,中飯都沒心情做。她氣都氣飽了,今天不吃了。

下午在家啥也沒做,心里空落落的,就想找人說說話。想好去馬大嫂家串門的,后來又沒去。不去好,去了說啥呢,還能問她的鞋子哪里來的?經歷過上午的事,李想張不開口問。讓李想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馬大嫂的另一只鞋是如何到手的。難道和司機上床了,把自己的身子給了司機?馬大嫂好像不是這樣的人。平常她愛說愛笑,也潑辣,說起葷話一套一套的,男人聽了都臉紅,但她從不胡來。女人結婚生了孩子,嘴巴可以放開,唯獨褲帶不能放。女人的褲帶要是放開了,祖宗八代都沒有臉面。但是,如果不上床,難道司機會白白送她鞋子?上午那個司機說得明白,十多塊錢一雙,頂半月工資呢。李想的腦殼子都想疼了,不想了,做晚飯吃吧。

第二天,李想突然想起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送她第一只鞋子的司機。這個司機八面玲瓏,能說會道,每一句話都說到人心里去。模樣也順眼,不像昨天那個司機,尖嘴猴腮,兩只眼睛滴溜溜亂轉,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流氓!時隔半年,李想還記得司機在鞋盒上寫了字的,告訴她車牌號,還有出車時間。李想一陣翻找,鞋盒還在,字跡清楚。李想出門看看太陽,鎖上門就走了。李想去路口等司機,她要親口問一下,男人是不是都有歪心眼,送女人東西都是另有所圖。

大約一頓飯工夫,李想如愿等到她要找的人。司機見有女人要搭他的車,高興壞了,一腳踩下剎車。李想自己打開車門,熟練地爬上車。司機好記性,只看一眼,就想起這個女人曾經坐過他的車。司機好像遇到老熟人,問李想怎么想起他來的。李想也不隱瞞,說你貴人多忘事,鞋盒上白紙黑字,是你親手寫給我的,咋轉臉就忘啦?司機心里桃紅柳綠,血管里的血歡快得像三月的小河,唱著歌流淌。司機想我可沒忘,自打見過你,就把你記在腦海里,融化在血液中。你是全村最美的女人,半年來,我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終于把你給盼來啦!

駕駛室里像個大暖房,坐在里面密不透風。李想解開頭巾,等著司機回答她的話。前面出現急轉彎,司機故伎重演,李想準備在前,她拉緊門把手,車子轉彎時她穩(wěn)坐不動。司機的陰謀沒能得逞,他自找臺階說,看我,見到漂亮女人連車都開不好了。李想笑笑說,別謙虛了,我知道你開車穩(wěn)!

司機兩眼熱熱地瞅著李想,心想這個女人好記性,半年了,還記得他。

汽車行駛到鎮(zhèn)街,司機明知李想要下車,非但不減速慢行,反而換擋加速,鎮(zhèn)街快速往后退去。司機偷眼看李想,李想沒說話。司機暗暗高興,他想再跑一程,李想想下車他也不停——今天他要強行把她帶進城去。

從鎮(zhèn)街通往縣城的路都是柏油路。路面又寬又平,汽車跑在上面不顛不簸,像靜止一般。李想看一眼窗外,路邊的樹帶著風聲往后退去。司機提醒李想,說別看,看久了暈車。李想一聽,趕緊收回目光。司機喜歡膽小的女人,女人膽小了,才會依賴男人,順從男人,聽男人的話。

李想看一眼前方,感到有些陌生,在她的印象里,好像沒來過這里。李想突然清醒過來,叫司機趕快停車,她要下去。

司機一邊減速一邊問,有事嗎?李想大聲問,你要帶我去哪里?司機說,我去縣城,是你自己要搭我的車的呀!

李想說,我不去縣城。你停車!

司機心想,你這么下去,我不就前功盡棄了嗎!他腦子轉悠一下,說,這前不著村,后不靠店,你下去了我不放心。這樣吧,你跟我去縣城,你逛街,我去煉油廠,下午一道回來,革命生產兩不誤,你看好不好?

李想前后看了看,無可奈何地說,就按你說的辦吧。

10

司機開啞巴車,嘴巴像上了封條,一路不說話。李想心里忐忑不安,她從沒去過縣城,不知縣城是啥樣子,路程有多遠。她出門,婆婆不知道,若是回來晚了,婆婆送孩子回家,見門鎖著,不知會咋想呢。

汽車漸漸駛近縣城。李想雖沒見過縣城,當她看到那一柱柱聳入天空的煙囪,還有一座座高大漂亮的廠房,感覺縣城就在眼前。李想激動起來,心怦怦狂跳。李想聽到過縣城的姐妹們說,縣城跟天一樣大,一天逛不過來;東西琳瑯滿目,吃的用的、玩的樂的啥都有,看久了把人的眼睛都看花了。鎮(zhèn)街和它比,是芝麻比西瓜。為證實姐妹們的話是否夸大,李想放眼遠眺,感覺縣城比姐妹們說的還要大!縣城哪是西瓜呀,簡直就是石磙、磨盤,鎮(zhèn)街與它沒法比!

汽車駛進城內。城內的高樓很多,一座連著一座,糖葫蘆似的。李想目不轉睛地看著,汽車在百貨大樓門前停下。司機說,你下去逛一會,我去去就來。李想瞅一眼大樓,手緊緊地抓著門把手,說我不敢逛,我怕我丟了找不著回家的路。司機一聽就知道李想是嫩瓜蛋子,沒見過世面。司機心花怒放,表面卻平靜如水,他佯裝著急地說,我要去煉油廠,你不會跟我去吧?李想說,我就要跟你去!司機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嘆息一聲說,好吧,就照你說的辦!汽車開進煉油廠,司機就完成任務,下面就是裝卸工人的事了。司機帶李想在廠區(qū)轉了一圈,有熟人遇見了問,是嫂子?司機不置可否,笑一笑繼續(xù)走路。司機要去他的宿舍。

煉油廠與油田是一家。司機是一種特殊工種,每天往返于兩地,兩地都有宿舍,宿舍就是他們的家。

李想見司機開門進屋,想起了昨天的事。她本來不想進去的,看司機在收拾東西,猶豫一下,最后還是進來了。

司機把室內的東西拾掇整齊,讓李想等著,拿上飯碗就出門去。不一會,司機打來飯菜,要李想和他一道吃。李想不好意思,說她早飯吃得多,肚子還飽著,晚上回家吃不遲。司機笑了,一把將李想拉坐下,說,看你,吃我一頓飯,還能把我吃窮了?這樣一說,李想就不再推辭。

飯后,司機要午休,休息好了再回油田。李想說你睡吧,我到外面等你。司機拉住李想,說不成,你也歇一會!李想紅著臉說,哪有男女同屋睡覺的?司機一聽笑了,說我也不睡了,陪你說說話!

李想上車那會,司機就看到她的兩只鞋是一順兒的。司機清楚這兩只鞋有一只是他送的?穴另一只至今還在油田的宿舍里放著?雪,另外一只會是誰送的呢?油田有幾十輛運油車,每輛車一個司機,那只鞋是誰送的不得而知。不過叫司機放心的是,李想的鞋子至今沒有配成雙,說明沒人得到她,就是說這個女人還是干凈的。干凈女人是一塊肥肉,肥肉對男人具有很強的誘惑力。司機不會放過跑到嘴邊的肥肉,于是他把入冬時新發(fā)的一雙翻毛皮鞋拿出來,放到李想面前。李想看是新鞋,而且是一雙,眼睛睜大了,她問司機,你要送我嗎?司機不說話,他搬起李想的腳,強行把兩只鞋脫下,又為她穿上新的。穿上新鞋,李想感覺腳特別舒服,人也變得精神起來。李想突然想起上午那個問題,于是問司機。司機想了一下,文縐縐地說,這很正常,金粉送佳人,皮鞋贈美女嘛。李想聽著不對,說,我不要聽這個。你告訴我真話,男人送女人東西是不是都另有所圖?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也不能回答,如果回答,只有一個字:是!那不是不打自招嗎?司機是個聰明人,他想我可不能成為套中人。于是說,凡事因人而異,不可一概而論。司機的話聽起來頗有道理,往深處琢磨又模棱兩可,叫人摸不著頭腦。司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果不其然,李想聽后沉默不語,沒再向司機提問題。司機心里松出一口氣,他想男人送鞋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如果女人拒不“咬鉤”,那男人只能自認倒霉。

李想穿上司機給的新鞋,高興得像要飛起來一樣。為得到這樣一雙完整的鞋子,李想不知做過多少夢,她甚至想過用家里那兩只小母雞去換?,F在不需要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李想想,她今天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馬大嫂家,讓馬大嫂看看,她的鞋子再也不是一順兒的了。李想陶醉在喜悅里,司機從后面攬住她,把她抱上床她都沒有拒絕。司機的膽子愈來愈大,直到把好事做上了,李想才回過神,可惜已經晚了。

11

李想恨死了司機。

這個司機模樣不賴,說話好聽,像個文化人,誰知卻是人面獸心!李想不怪別人,只怪自己瞎了眼。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從縣城回來的,來到家門口,看到家里亮著燈,當是婆婆在這里,推開門一看,是丈夫!丈夫抬頭看她,四目相對那一剎那,李想的身子如遭雷殛,瑟縮抖動。李想穩(wěn)定一下情緒,問,工程結束了?丈夫嗯了一聲,算是回答。李想用手摸一下鍋灶,鍋灶是涼的,她趕緊點火做飯。丈夫閑著沒事,看李想忙上忙下的就過來幫忙。李想偷偷打量一眼丈夫,發(fā)現他比幾天前又瘦了一圈,臉被野風吹出一道道血口子。李想的心痛了一下,淚水刷地下來了。丈夫在灶前燒火,聽李想抽動鼻子,說,別難過了,再苦再累都已經結束,是男人都少不了這苦。李想抽咽一下,小聲說,都是我不好,讓你工程落后了。我……我對不起你!丈夫是鞭芯子脾氣,吃軟不吃硬,聽李想說軟話,他到家時生的一肚子氣像漏氣的破輪胎跑得一干二凈。他丟下燒火棍,從掛衣繩上扯下毛巾,扔給李想擦淚。李想的淚像斷線的珠子,擦了前面的,后面的又滾下來。丈夫的心又軟了一下,他說,別沒完沒了的,快做飯,我的腸子都要餓斷了。李想不再磨蹭,趕緊和面做飯。

灶膛里的火很旺,照到身上暖和和的,感覺要出汗。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在水利工地,丈夫做夢都想著家,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工程驗收合格了,他一分一秒都不愿耽擱,日夜兼程。進村時,丈夫希望他回到家就能看到李想和孩子,還看到灶臺上放著一碗熱稀飯。走進自家小院,丈夫雖然疲憊不堪,但他還是想營造一點家庭氣氛,給李想和孩子一個驚喜。他輕輕咳嗽一聲,側耳細聽屋里有無動靜;又咳一聲,還不見李想出來開門。丈夫推門,門上掛著鎖。李想去哪里了?丈夫打開門,坐下來等,心等亂了李想才回來。

鍋上熱氣騰騰,灶屋里氤氳出祥和的氣氛。丈夫心里熱熱的,他問李想孩子哪里去了。李想說,在婆婆那邊,心都玩野了,晚上也不肯回來。

丈夫疑惑道,娘不是說不管我們的事了?

李想苦笑一下,說,那是氣話,你走后沒兩天她就過來了。

飯好了,丈夫狼吞虎咽地吃下兩碗,看李想坐著不動,說,你發(fā)什么呆,快吃飯呀。

李想說,你吃吧,我不餓。

丈夫借著燈光看李想,發(fā)現她臉色不好,關切地問,你哪里不舒服?

這一問,李想的淚水下來了。丈夫顧不上吃飯,他丟下碗問,你心里好像有事,說給我聽聽!

李想腦子亂成一鍋粥,她想都沒想,就流著淚把今天的事從頭至尾說給丈夫。丈夫聽后,半晌沒說話。李想在一邊催促道,你說話呀,我該怎么辦呀?我真是沒臉活人了……

丈夫把碗摜在地上,嗷地大叫一聲,火燒屁股似的跳起來,一拳將李想打倒在地,脫下她腳上的翻毛皮鞋,用刀狠狠地割起來。不一會,鞋子就面目全非了。李想躺在地上說,我做下對不起你的事,你也割我一刀吧,這樣你心里會好受一些的……

丈夫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他用拿刀的手指著李想,吼道,你……你這個賤女人,去死吧!說后握著刀,噔噔噔地走了。

不多會兒婆婆來了。婆婆的態(tài)度跟上次判若二人,見了李想就不停地抹淚,說,閨女呀,委屈你了。婆婆也是女人,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才做出那種丑事的。告訴婆婆,是不是這樣啊?

李想抬起淚眼,哭著說,我也不知道。

婆婆又說,出了這事你應該咬死了不說,把它爛在肚子里,只當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傷口慢慢就會愈合的?,F如今你原原本本地告訴光華,你叫他今后如何做人?……閨女呀,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男人一輩子活的是臉面,是自尊,而我們女人把臉夾到褲襠里照樣過日子。光華是家庭的頂梁柱,你叫他今后咋抬得起頭做人喲……婆婆老淚縱橫,傷心地說不下去了。

聽了婆婆的話,李想有點清醒起來,感到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要嚴重。李想睜大眼睛,淚水像干涸的小河一下子斷流了。她拉住婆婆,要婆婆為她出個主意,她不知她該怎么辦。

婆婆抹著淚說,閨女啊,我們女人的命苦哇……

李想連連點頭。此時此刻,她多么希望婆婆能夠站在她一邊,為她撐腰,為她說話。

刮了幾天的風停歇了。屋子里很靜,靜得能聽到老鼠的磨牙聲。時間像死了一般,空氣也好像不再流動。李想用力吸一口氣,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婆婆的嘴巴看,希望它打破寂靜,給她指出一條明路。婆婆的嘴巴翕動一下,重重地嘆息一聲,半晌才說,我娘家村上有一個閨女,人勤手巧,模樣也出眾,可惜她生錯了人家。她家窮得我都沒法說,總之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生產隊長早就瞄上這閨女,一天趁她去地里剜野菜,悄悄跟著?;钠乱暗?不見人影。隊長瞅準時機,餓虎撲食一般壓住閨女。閨女央求說,隊長你放過我,我啥都依你。隊長說,你依了我,我啥都依你。兩個人互不相讓,從坡上滾到坡下,最后因閨女肚子里缺少飯食而沒打過隊長。隊長得逞了,他把閨女從地上拉起來,到公家倉庫里裝了一口袋糧食給她作為補償。閨女家有了吃的,一家人吃飽喝足了,父親很響地打出一個飽嗝,問閨女從哪里弄來的糧食。母親心知肚明,她沒好氣地說,有你吃的就別問那么多了。父親一聽就明白了,他看一眼母女倆,說,我說這飯里咋有異味,敢情想毒死我呀!你們說,是誰做下對不起我的事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誰觸犯家規(guī),想上吊,家里有繩子;要投河,河上沒有蓋子。你們自己挑選去吧!閨女聽了這話,轉身就走了??蓱z呀,一朵鮮花還沒開就凋落了……

李想聽了這個故事,渾身像犯瘧疾似的抖動不止。

婆婆看在眼里,緊跟著又說,閨女呀,女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就這事做不得。那個閨女她想死嗎?不過死了也省心,眼一閉,一世都清靜了,耳不聽心不煩,一了百了……

李想想起丈夫離家時說下的狠話,再想婆婆說的那個閨女,她一切都明白了。李想不知道婆婆啥時候走的。夜已經深了,丈夫和孩子都沒有回來,家里就李想一個人。李想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她打開門看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才從門后找出一根細繩,跌跌撞撞地往屋后走去……

第二天上午,趕集的人發(fā)現一輛運油車停在路上。起先當車子壞了,當人們走上前,透過車窗玻璃看到司機躺在駕駛座上,脖子還在汩汩流血,才知道發(fā)生了命案。

李想是看不到了。她要是看到就會發(fā)現,這輛運油車的牌號和她收藏的鞋盒上寫的車牌號是一致的。

責任編輯 吳 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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