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黎

摘 要：法律規(guī)則的重要特征之一是明確性，但在法律文本中模糊語卻頻頻出現。本文指出了我國《婚姻法》中的模糊語，并分析了該法中模糊語的表現形式、存在的合理性和消極性，闡明了婚姻法模糊性與法定原則的明確性要求之間的辯證關系。

關鍵詞：《婚姻法》 模糊語 合理性 消極性

“準確”歷來是立法語言的靈魂，也是立法者盡力追求的主要立法原則之一。但是細究法律語言，模糊語在法律文本中頻頻出現。模糊理論是1965年由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控制論專家札德首創(chuàng)的，并發(fā)表于《模糊集合論》（Fuzzysets）一文中。該理論的核心是集合的外延界限是不確定的，總會有一些邊緣情形（borderlinecases）存在。語言中存在著大量的模糊現象，如“青年”“老年”“高大”“嚴重”“深淺”等都是沒有明確界限的模糊詞。Pearce （1994）指出，在澳大利亞和英格蘭約40%的法庭活動需要對特定的立法條款的意義做出裁決。[1]本文統(tǒng)計了2001年我國頒布的《婚姻法》的具體法條，分析了該法中模糊語的運用情況，指明其利弊，并提出了法律解釋必須遵循的原則。

一、模糊語及其表現

立法語言中的模糊詞語，用現代語言學理論分析，是指某些缺乏明確可指“語言對象”的模糊、抽象語詞。定量模糊語義學的創(chuàng)始人札德指出：“句子的詞大部分都是模糊集的名稱而不是非模糊集的名稱”[2]。

（一）模糊語義的立法詞匯

根據意義相近和語法作用相同這兩個原則可將《婚姻法》運用的詞匯歸納成不同的詞類。這里僅討論那些具有模糊語義的立法詞匯。立法詞匯的模糊性集中表現在語義上，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代詞等的語義都普遍具有模糊性。

1.動詞語義的模糊性

模糊動詞調整的是人的行為。表示動作和變化的動詞語義模糊性最為突出。有的行為可以用相對精確的語言表達，但該法中更多的是表示動作、行為、變化、存在和意圖的動詞，如維護、限制、干涉、索取、脅迫、暴力、破裂、約定等。《婚姻法》第10條規(guī)定，準予夫妻離婚的條件是“感情確已破裂”，但“感情是否破裂”是準予離婚或不準離婚的法定概括性條件。夫妻感情是否確已破裂，是個非常復雜的問題，有各種各樣的表現形式，很難給出一個精確的定義，所以舊法只用了“破裂”一詞。為了使法律具有可操作性，本條款在舊法的基礎上增加了確認夫妻感情已破裂的列舉性內容。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立法中大量使用了情態(tài)動詞“可以、必須、應當”，“可以”是相對肯定，“必須”是絕對肯定，“應當”的肯定性則介于兩者之間，模糊度較大。如《婚姻法》第22條“子女可以隨父姓，可以隨母姓?！痹偃绲?條“要求結婚的男女雙方必須親自到婚姻登記機關進行結婚登記?！崔k理登記的，應當補辦登記?！?/p>

前一條款中動詞“可以”體現了立法者在父母對子女姓氏問題享有平等的姓名權問題上持認同態(tài)度。后一條款的“必須”體現立法者對結婚時必須的唯一合法程序——登記有嚴格的要求?！皯敗眲t體現了立法者對事實婚姻采取了相對承認的態(tài)度，但對未辦結婚登記的當事人之間的結合是一種什么關系，補辦登記之前的婚姻是否有效，如果仍不補辦登記應如何處理等等目前比較敏感的話題的態(tài)度則顯得比較模糊。

2.名詞語義的模糊性

模糊名詞中有表達某一類事物的普遍概念，其外延往往不止一個對象，如他人、親屬、直系血親、社會活動、子女、父母等。如《婚姻法》第21條“父母對子女有撫養(yǎng)教育的義務；子女對父母有贍養(yǎng)扶助的義務?！边@里的“子女”和“父母”僅指婚生子女和婚生子女的父母。而在立法中父母子女關系比較復雜，有的是自然血親的父母子女關系，也有的是擬制血親父母子女關系（養(yǎng)父母子女關系或繼父母子女關系）。有反映事物集合體的集合概念，如撫養(yǎng)費、財產、收益，它們不受定量數詞修飾，只能用表示不定量的數詞修飾，如第20條。也有表達事物屬性的抽象概念，如感情、自由、平等、文明，如第4條。

名詞的模糊性以表示時間、空間的詞最為顯著。比如時間詞語的語義邊緣及相鄰時段間的銜接區(qū)都是不確定的、不清晰的，具有很強的模糊性。如“期間”“上”“下”“內”“外”等。如第33條“女方在懷孕期間、分娩后1年內或中止妊娠后6個月內，男方不得提出離婚?！?/p>

3.形容詞、副詞語義的模糊性

模糊形容詞是表示人或事的形狀、性質或者動作、行為、發(fā)展變化的狀態(tài)的詞。如第37條“離婚后，一方撫養(yǎng)的子女，另一方應負擔必要的生活費和教育費的一部分或全部，……不妨礙子女在必要時向父母任何一方提出超過協議或判決原定數額的合理要求?！敝谐霈F的兩次“必要”，多少才算是“必要的”費用，何種情況下才算是“必要”的時候，這給法律解釋預留了一定的空間。

模糊副詞表示程度、范圍、方式、頻率等，常用來修飾動詞、形容詞。如《婚姻法》第31條“……婚姻登記機關查實雙方確實是自愿并對子女和財產已有適當處理時，發(fā)給離婚證?！焙偷?2條“離婚時，如一方生活困難，另一方應從其住房等個人財產中給予適當幫助?！敝谐霈F的“適當”，含義都比較模糊。

4.代詞語義的模糊性

模糊代詞表示代替、指示作用。立法語言在要求表義準確的同時，還要求表義周密、完備，所以經常使用具有概括性的如“其他”一類的模糊詞語，以便使這些法律概念的外延擴大到法律所需要的范圍，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法律疏而不漏的特點。如第17條關于夫妻共同財產規(guī)定中的第5款“其他應當歸共同所有的財產”。類似的還有第18條第5款和第21條等。

（二）模糊限制語

模糊限制語（hedges）指一些“把事物弄得模模糊糊的詞語”（G.Lakoff，1972）。它可以就話語的真實程度或涉及范疇對話語的內容進行修正，也可以表明說話人對話語內容所作的直接主觀測度，或者提出客觀根據，對話語做出間接評估等。[3]模糊限制語附加在意義明確的概念之前或之后，可用來表示范疇成員不同的隸屬度，使本來意義精確的概念變得模糊。

如《婚姻法》第21條“父母不履行撫養(yǎng)義務時，未成年的或不能獨立生活的子女，有要求父母付給撫養(yǎng)費的權利?！边@里的“子女”有兩個限制語，一個是“未成年”，另一個以“或”連接的并列內容“不能獨立生活”。前者語意清晰，如果和前者語義是并列關系，那么后者潛在語意應該是成年人。如何理解“要求父母給予撫養(yǎng)費的成年人子女”，這里的條款含義顯得模糊。關于此條款后來的司法解釋是：“指尚在校接受高中及以下學歷教育，或者喪失或未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等非因主觀原因而無法維持正常生活的成年子女”。[4]

二、模糊語存在的合理性及消極性

立法的模糊性是客觀存在的，其產生具有不可避免性，可以說，從產生婚姻法時起模糊性就相伴其中了。即使有一萬個理由表明婚姻法規(guī)范應該具有明確性，這種明確性都只能是相對的，相反，婚姻法規(guī)范的模糊性、不明確性才是絕對的。

（一）模糊語存在的合理性

首先，語言的多義性、邊沿部分的不明確性等自身特點決定了法律規(guī)范的模糊性。英國法學家哈特提出了法律的“開放文本”的理論。他認為，任何詞和概念都具有核心意思，同時又都具有邊緣意思。如果每個詞都有或多或少的模糊邊緣或灰色地帶，那么由詞組成的條文也就會相應地產生模糊意思。在這個意義上，法律規(guī)則也就會產生模糊意思。正如前文所指，在《婚姻法》中存在大量的模糊語是由語言文字的特點所決定的。

其次，立法語言的模糊性有利于實現法律的穩(wěn)定性和變動性的有機統(tǒng)一。例如，無論面對如何多變的婚戀觀念、生活方式、家庭關系，新舊婚姻法總則都有“自由”“平等”幾個價值評價的法律概念，用詞不多，足以勾畫立法者理想中的婚姻基本準則。

再次，立法語言的模糊性體現了法律規(guī)范概括性的要求，有利于實現法律的普遍性。如《婚姻法》第21條“……禁止溺嬰、棄嬰和其他殘害嬰兒的行為?！贝~“其他”最大限度地概括了在現實中可能會殘害嬰兒的各種復雜情況。

（二）模糊語存在的消極性

模糊立法語言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我們同時還應看到，模糊立法語言也有負面影響，可能造成司法效率的低下。如父母對子女撫養(yǎng)的權利義務在新《婚姻法》中含意不確定。該法第21條第2款的“撫養(yǎng)”僅指經濟供養(yǎng)，但是該法第37條第1款“撫養(yǎng)”一詞則指父母對子女的日常照料與養(yǎng)育，有時，“撫養(yǎng)”一詞則兼指上述兩種含義，如第36條第2款。詞語在法律文本中語意的模糊性，不僅會帶來執(zhí)法困難，而且也是引發(fā)離婚父母對未成年子女權利義務爭執(zhí)的原因之一。

三、結語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婚姻法》中的模糊語適度執(zhí)行在立法語言中，可以增強語言表述的嚴謹性，既可包容社會上紛繁復雜的現象與行為，又可給一些條文的解釋留有回旋的余地。但更應從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出發(fā)，在盡可能多用確切詞語的同時，注意有條件、有限制地駕馭模糊詞語，使確切和模糊各得其所，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證立法語言的嚴謹性。應當強調的是，運用模糊語言是以表意嚴謹為目的、為前提的。

（本文系張黎主持的甘肅政法學院青年項目“立法語言學的詞法、句法研究”相關論文。）

注 釋：

[1]Judy Pearsall.The New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Z].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28.

[2]蔣有經.模糊修辭淺說[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1：4.

[3]何自然，冉永平.語用學概論[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272.

[4]選自婚姻法及配套規(guī)定[M].《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中的《婚姻法及配套規(guī)定》。

（張黎 蘭州 甘肅政法學院人文學院 730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