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造成”這一詞語的詞匯化，是伴隨它所帶賓語的多樣化、抽象化以及色彩化（貶義）交叉進行的。語用頻率效應(yīng)促使“造成”一詞帶上貶義色彩，并高頻率地使用在消極語境中。

關(guān)鍵詞：“造成” 詞匯化 語用頻率效應(yīng) 貶義

一、“造成”的詞匯化過程

漢語的雙音詞很多都是由短語形式變化而來的，它們往往都會經(jīng)歷一個短語屬性不斷弱化，詞語屬性不斷強化的詞匯化過程?！霸斐伞币辉~也是如此。

（一）“造成”的短語義

考察唐、五代、宋的語料可知，“造成”應(yīng)是短語用法。

“造成”最早見于唐小說《野朝僉載》：

（1）時大門造成，琮乘馬至門，鼓鼻踣地不進。（《野朝僉載》）

這里的“造成”是一個動補短語，“造”是“建造”的意思，“成”是“完、結(jié)束”的意思。類似用法，還有：

（2）于是遠公出庵而望，忽見一寺造成，嘆念非常，思惟良久，……（五代《敦煌變文集新書》）

在唐、五代時期，文學(xué)作品中的“造成”，是指建筑物的建造完畢，它是以動補短語的形式出現(xiàn)的。北宋《史書·舊五代史》中有一例：

（3）樸乃用古累黍之法，以審其度，造成律準，其狀如琴而巨，凡設(shè)十三弦以定六律、六呂旋相為宮之義。（《史書·舊五代史》）

這里的“造成”也是一個動補短語，“成”仍是“完、結(jié)束”的意思，但“造”的意思是“制作”。它也是短語用法，此時，它已不僅用于建筑物的建造完畢，還可以用于其他事物的制作完成。

（二）“造成”由短語形式向詞匯形式的過渡

一個語言形式由短語固化成詞匯，不可能一夜之間完成，中間往往有一個兩者并存的過渡時期。“造成”這一形式由短語用法到詞匯用法的過渡經(jīng)歷了明、清、民國時代。

明代小說《三國演義》中的“造成”，是短語用法，有指建筑物建造完畢的，如：

（4）操嘗造花園一所，造成，操往觀之，不置褒貶，只取筆于門上書一“活”字而去。（《三國演義》）

也有指物件制作完成的，如：

（5）曬干復(fù)浸，凡十余遍，卻才造成盔甲，傳在身上，渡江不沉，經(jīng)水不濕，刀劍皆不能入。（《三國演義》）

《西游記》中有一例指液體制作的完成：

（6）燒火的童子，在那里洗缸刷甕，已造成了玉液瓊漿，香醪佳釀。（《西游記》）

以上“造成”的用法還是指用原材料建造、制作出實實在在的新物體這一過程。重要的是，這時出現(xiàn)了“造成”帶“陰謀、謠言”的用例：

（7）這是我自要脫身泄氣，造成此謀，誰知反害了姚乙！（《初刻拍案驚奇（上）》）

（8）民間造成幾句謠詞，說道：“襄陽府前一條街，一朝到了裴天臺，……（《初刻拍案驚奇（上）》）

這個“造成”表示“制造”的意思，但不是制造出實實在在可觸摸的東西，而是抽象的、意識上的東西，賓語保留著“從無到有”的性質(zhì)。

清代則出現(xiàn)了較多帶抽象賓語的“造成”用例。如：

（9）這其間卻就少不得你那位令弟替你造成一個機會，使你上可以盡孝，下可以全己。（《八仙得道（上）》）

（10）如居中富中貴而仍不悟，造成巨孽，上天猶有所待，而罰于貧賤，使之煉其心性。（《繡云閣（下）》）

民國時期亦是如此，如：

（11）您家貧困，都是因我造成的，我當為您娶兒媳嫁閨女，希望您別傷心。（《古今情?！罚?/p>

（12）若從根本問題上解決起來，實自宮闈淫亂，造成種種的惡果。（《唐史演義》）

這種帶抽象賓語的情況的出現(xiàn)，標志著“造成”由短語形式轉(zhuǎn)變成了詞匯形式，它的詞匯義可以歸納為“造就、引起某種情況或結(jié)果”。

盡管在這三個時期逐漸出現(xiàn)了“造成”帶抽象賓語的用法，但總體上還是以帶具體賓語的用例占多數(shù)。我們將收集到的歷代語料（包括北京大學(xué)漢語語言學(xué)研究中心古代漢語語料庫”以及《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中的“造成”用例）進行統(tǒng)計分析，并制成表1。從下表的數(shù)據(jù)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造成”從短語形式向詞匯形式用法變化的情況：

隨著“造成”帶抽象賓語的比例逐漸提高，它的詞匯化程度也大大提高了?！霸臁迸c“成”的結(jié)合越來越緊密。

（三）“造成”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詞匯義

我們對教育部語言文字應(yīng)用研究所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的“造成”用例中的前450例進行了考察，發(fā)現(xiàn)所帶賓語都是抽象賓語，并且往往是表示某種不好、不如意結(jié)果的賓語。如：

（13）走私在經(jīng)濟上使國家造成損失，在政治上造成嚴重危害，腐蝕人們思想，毒化社會風(fēng)氣，到了非治不可的時候了。

（14）動亂和暴亂，給國家和人民造成了巨大損失，我們面臨著很多困難。

這種“造成”的詞匯義可以概括為“釀成某種不如意的結(jié)果、引起某種后果”。

（四）從“一手造成”的表意變化透視“造成”的變化

在語料收集中，我們發(fā)現(xiàn)“一手造成”的如下用例：

（15）奉雖擁眾，素乏黨援，嘗思與將軍交好；鎮(zhèn)東費亭侯的封典，全是奉一手造成，將軍可隨時遣使，厚為饋謝，慰悅奉心；……（《后漢演義》）

（16）鍔已過壯年，所有些須功業(yè)，統(tǒng)是先生一手造成，目下諸癥百出，精神委頓，恐將來未必永年，不但有負國家，……（《民國演義》）

（17）還有一句老實話，對太師爺說，太師得有今日，完全是誰一手造成的呢？（這是李儒勸董卓念呂奉先的功勞，將貂蟬送于呂奉先時所說的話。）（《漢代宮廷艷史》）

以上三個民國小說的例子中，“一手造成”所指向的結(jié)果都是褒義的，而且“一手造成”的施事者都是某個個人，“一手”的意義相對較實。

而北京大學(xué)漢語語言學(xué)研究中心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的67條“一手造成”的例子中，僅有一例是指向褒義結(jié)果的：

（18）相當一部分人認為，現(xiàn)代西方的繁榮，是由工程師一手造成的，所以，它的崛起的歷史應(yīng)從產(chǎn)業(yè)革命算起。

其余66例都指向貶義的結(jié)果，且這個形式已經(jīng)日趨凝固成一個四字格，它的主語即施事，可以不是個人，如：

（19）鄭國雄說，臺灣駐港機構(gòu)租用港府管轄下的香港文化中心來搞“雙十”活動，這個問題是港英當局一手造成的。

（20）中美關(guān)系當前的嚴重困難，是由于美國政府允許李登輝訪美一手造成的。

“一手造成”的施事可以是某個機關(guān)、單位，如例（19）的“港英當局”，也可以是某種情況，如例（20）的“美國政府允許李登輝訪美”；再如例（18）的“工程師”也不僅僅是某個“工程師”，而是指這個群體?！耙皇衷斐伞币严鄬δ痰乇硎尽坝赡撤交蚰撤N情況而帶來不如意的后果”的意思。我們再看一例：

（21）周先生（指周文憲）在未?？皫啄暝恢挂淮蔚摹鹾跹灾骸斑@一叢刊（指《臺灣文獻叢刊》），真正是我“‘一手造成，備極艱辛?！保ā杜_灣文獻叢刊提要》）

可以推測，周文憲先生當時使用“一手造成”時，“造成”已是主要指向貶義賓語了，他想表示《臺灣文獻叢刊》是他一個人編成的，但又覺得直說會引起誤解，故而就給 “一手造成”帶上了引號。

二、從語用頻率效應(yīng)看“造成”的感情色彩

語用頻率效應(yīng)是指“因詞語及句式在語用中出現(xiàn)次數(shù)的多寡而對語言的意義、結(jié)構(gòu)等產(chǎn)生的不同影響”[1]。我們對所收集到的“造成”用例的語用色彩進行了考察，具體情況如下表（表2）：

從收集到的語料來看，在唐、五代、宋三個時期，沒有帶褒、貶色彩賓語的“造成”用例，即“造成”僅用于中性色彩的語境中，并且總是帶實實在在的事物賓語。到明代，開始出現(xiàn)“造成”帶貶義色彩的賓語3例，分別是：“此謀”“謠詞”“飛謠”，它們是表抽象意義的事物賓語；到了清朝，才有了褒義色彩的賓語，且貶義色彩的賓語用例也有一定比例的升高，民國情況亦是如此。在《毛澤東選集》中，有色彩意義的賓語大大高于中性色彩的賓語。在這個變化中，用于貶義色彩的語境的情況總是高于用于褒義色彩的語境，而在現(xiàn)代漢語中，則出現(xiàn)了“造成”基本是帶貶義賓語的情況，也就是說，“造成”一詞已是基本出現(xiàn)在貶義語境中了。

“造成”一詞本身沒有感情色彩上的褒貶傾向，是個中性形式，但在歷史語料的分析考察中，我們發(fā)現(xiàn)，它越來越多的使用在帶有感情色彩的賓語前，即使用在有感情色彩的語境中。而現(xiàn)代漢語中幾乎所有的“造成”都用于貶義語境中，它與貶義語境共現(xiàn)的比例高達95%以上，占有了絕對的優(yōu)勢。久而久之，這種情況也促使“造成”一詞本身擁有了貶義的感情色彩。

語用頻率效應(yīng)促使“造成”擁有了貶義色彩，這反過來又促使我們在使用“造成”一詞表示“引起、促使、形成”等意思時，會限制語境、規(guī)約語境。當我們要表示引起某種不如意的結(jié)果時，就會更多地選擇“造成”而不是“形成”?？梢哉f，它們在歷時變化中逐漸形成了雙向的選擇與制約。

注 釋：

[1]鄒韶華.中性詞語義偏移的類型與成因[J].外語學(xué)刊，2007，（6）.

參考文獻：

[1]毛澤東.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鄒韶華.中性詞語義偏移的類型與成因.[J].外語學(xué)刊，2007，（6）.

（趙雅青 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