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娟

[摘要] 人民大眾形成的社會群體對公共事務的參與，在客觀上形成了對公權力的約束，也即形成了“社會制約權力”模式。對此，托克維爾和羅伯特?達爾在其著作中均有開創(chuàng)性的表述。在理論淵源上，“自然權力—社會契約—人民主權”思想以及“國家—經(jīng)濟—市民社會”理論是其法理基礎；在現(xiàn)實社會中，發(fā)展和完善聽證制度、人民陪審員制度、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社會團體的自治活動，以及充分發(fā)揮新聞媒體輿論監(jiān)督作用是其作用途徑。

[關鍵詞] 社會力量 權力制約 理論基礎 實現(xiàn)途徑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在各項社會事務中，人民大眾形成的社會勢力已經(jīng)越來越多地、主動或被動地參與其中，發(fā)表自己的主張，甚至作出足以影響結論的判定，在客觀現(xiàn)實上形成了對公權力的約束，也即形成權力制約的社會力量。此種權力制約模式，我們稱之為“社會制約權力”。

1 社會制約權力的理論源起

關于社會制約權力，一般認為是指社會主體（包括社會群體、社會組織、社會勢力等）以其所擁有的社會資源（包括物質資源和精神資源）對社會的支配力，既是人民參與管理國家事務和支持國家權力健康運行的憑借，也是人民阻止國家權力濫用乃至糾正違背人民意志的國家權力的專橫的社會力量[1]。最先明確提出社會制約權力理論的是19 世紀法國自由主義思想家托克維爾，并由20世紀著名的民主理論家羅伯特?達爾發(fā)揚光大。

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指出，一個由各種獨立自主的社團組成的多元社會，可以對權力構成一種“社會的制衡”，這“需要人們具備豐富的學識和技能，以便在這種環(huán)境下組織和維持次級權力，以及在公民都是獨立而個人又都是軟弱無力的條件下建立既可以反抗暴政又可以維持秩序的自由社團。”[2]而美國之所以能夠做到既自由又民主，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國在個人與國家之間形成了一個由各種獨立自主的社團組成的多元社會，從而對國家權力構成制約。本世紀杰出的民主理論家羅伯特?達爾將托克維爾的社會制約權力思想發(fā)揚光大。他在《經(jīng)濟民主理論的前言》書中極力推崇托克維爾這一思想:“托克維爾也強調一種特定類型的社會對于民主的重要性。在這種社會中，權力與各種社會功能以一種分散化的方式由眾多相對獨立的社團、組織和群體來行使。他強調如下因素的極端重要性:獨立的報紙、作為一種獨立職業(yè)的律師、政治社團以及參與公民生活的其他團體。”他認為，傳統(tǒng)的分權與制衡模式從理論上講并不必然能防止暴政發(fā)生，防止暴政的力量應該來自社會。

2 社會制約權力的法理支持

托克維爾和達爾點明了社會制約權力模式的現(xiàn)實性和重要性，然其背后卻也依托著深厚的法理支持。

一是 “自然權利—社會契約—人民主權”思想。國家權力總是與自然權利、社會契約和人民主權的理論相聯(lián)系，啟蒙思想家們從天賦的“自然權利”講起，通過“社會契約”的中介，導出了“人民主權”的結論。古典自然法理論家從自然法中衍生出自然權利的理論，認為自然權利是個人依據(jù)自然法和人性得來的不可變更的權利。同時他們也認識到，必須建立一種公共權力來維護自然權利，即人們通過訂立契約，自愿放棄一部分權利，轉讓給一個人或一個集體，由這個人或這個集體來行使這公共權力，保護每個人的安全與和平。這就是通過社會契約建立政府的過程。而人民主權理論認為“構成一個社會或國家的人民是整個國家中的一切權力的源泉” [3]，人類在互相訂立社會契約的基礎上組成政治共同體，共同體的主權應屬于人民；政府只不過是人民的代言，政府行使的行政權力源于人民的授權。這套理論成為社會制約權力模式深厚的理論源泉。

二是“國家—經(jīng)濟—市民社會”理論。英國學者戈登?懷登將市民社會定義為：“市民社會是國家和家庭間的一個中介性的社團領域，這一領域由同國家相分離的組織所占據(jù)，這些組織在同國家的關系上享有自主權并由社會成員自愿地結合而形成以保護或增進他們的利益或價值?！盵4]他認為，市民社會應該包括以下幾點: 首先， 市民社會是相對政治國家的私人自治領域; 第二， 市民社會人人平等; 第三， 市民社會以各種自愿自治組織為中介; 最后， 市民社會以個人自由、平等、權利、契約為根本原則和價值。對于市民社會意義和價值的認識，一般認為市民社會培育了憲政文化、孕育了法治精神、形成了社會權力、消解了國家壓力。市民社會的發(fā)達必然會孕育許多利益集團和社會組織，這些集團和組織又必然要在政治和法律上表達他們的意愿，隨著市民社會的不斷發(fā)達，他們的力量不斷強大，到了可以與國家力量相抗衡的時候，國家就不得不考慮他們的利益和要求，從而形成了對國家權力的限制。因而，市民社會理論成為社會制約權力模式的另一理論基礎。

3 社會制約權力的現(xiàn)實條件

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建立，促進了社會資源占有的分散化、多元化。這意味著社會已經(jīng)開始直接掌握了經(jīng)濟資源， 擁有了相應的權利。多種非國有經(jīng)濟的充分發(fā)展， 造成“市場權力”的增長， 而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對個人擇業(yè)和遷徒自由、結社自由、財產權利及公共輿論的權利保障， 則促動了“杜會權力”的增長[5]。在由傳統(tǒng)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的多層面同時轉變過程中，我國將不可避免地要經(jīng)歷一個經(jīng)濟工業(yè)化、政治民主化、價值觀念理性化的互動整合過程。這一過程無疑要依賴于社會與國家相互間的配合與促進。如何在新的社會發(fā)展形勢下，順應權力多元化和社會化的趨勢，通過社會制約權力，促使國家權力運作公開化、防止國家權力異化，這是我們加強對社會制約權力模式的研究和探索的根本所在。

4 社會制約權力的實現(xiàn)途徑

在利益多元化下，權力的社會化趨勢已是不可否認的現(xiàn)實。聽證制度的應用和發(fā)展、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完善和發(fā)展、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的建立、社會團體的蓬勃發(fā)展、公眾輿論力量的壯大等等，無不顯示了社會對國家權力的參與和制約。

4.1 發(fā)展和完善聽證制度

聽證制度是現(xiàn)代民主社會政府行使公共權力的重要程序設計，它主要用于促進公共政策過程中各方利益主體的平等參與，從而保證政府公開、公平、公正地行使權力，實現(xiàn)決策的科學化、民主化和法治化。聽證制度改革已逐漸成為我國民主政治生活中的重要事件。

由于聽政制度在我國尚處于啟動階段，其還存在著諸多問題：①、聽證規(guī)則的缺乏和聽證技術的匱乏，在許多領域里聽證的規(guī)則還比較籠統(tǒng)、操作性差，有些甚至缺乏規(guī)則；②、聽證代表多由決策機關選拔，代表參與范圍有限，代表意見并不能代表廣泛的民意；③、決策機關與聽證代表的信息不對稱，聽證材料的公開不夠，有些聽證會的召開具有“突襲”性，使得代表未來得及做好充分的聽證準備；④、聽證意見的吸收環(huán)節(jié)未得到明確，聽證意見在真正的政策形成中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聽證與政策的最終出臺可能毫無關系，使聽證會流于形式。

筆者認為開展聽證制度首先要高度重視聽證制度及規(guī)范的建設，包括聽證地位與作用的法定化、逐步擴大聽證制度的應用范圍、完善聽證制度的技術、明確聽證時限、聽證人員組成、聽證人員權利義務、聽證結論的制作及效力等內容；第二，聽證制度作為一種重要的民主制度設計，其初衷就在于民主政治的功能，因此，應當重視聽證的公開透明，發(fā)揮媒體正確的輿論導向作用，擴大公眾參與，保證聽證的公平正義；同時注意發(fā)揮專家學者的作用，消除聽證雙方的信息差距；第三，深入推進政治體制改革，創(chuàng)造良好的民主法治氛圍，培養(yǎng)健康的利益表達群體，提高公眾參與地方聽證的積極性，培養(yǎng)公民的參與意識。

4.2 健全和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

人民陪審員制度是指國家審判機關審判案件時吸收普通公民作為陪審員，與職業(yè)法官一起審判案件的一種司法制度。陪審制度的實施不但加強了社會對司法權的監(jiān)督和制約，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案件的公正審理，而且更重要的是能夠通過民眾參與和監(jiān)督司法活動，使他們養(yǎng)成尊重法律、尊重司法判決的習慣。2005年5月1日實施的《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確立了人民陪審員制度在我國司法實踐中的地位，《決定》明確了人民陪審員的職責定位，確定了由人大常委會任命并采用隨機抽取的產生方式，賦予陪審員對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獨立行使表決權，同時對參審案件的范圍、任職條件、日常管理和經(jīng)費保障等作了較為具體的規(guī)定。

縱觀人民陪審員制度的貫徹實踐，主要存在以下的問題：①、在選任上，對選任程序未作出明確具體的規(guī)定，選任中對候選人如何進行廣泛深入的考察及綜合能力測評還缺乏實踐經(jīng)驗；如何保證人民陪審員的廣泛代表性、如何平衡“精英化”和“人民性”等也是選任中的重要問題；②、在庭審作用發(fā)揮上，人民陪審員往往由于業(yè)務水平的限制，無法對案件形成獨到的法律見解，庭審活動還是由法官具體安排，往往出現(xiàn)“陪而不審”、“審而不議”的現(xiàn)象；③、在監(jiān)督約束機制上，目前對陪審員的工作紀律及錯案追究制度還沒有完全規(guī)范化，對人民陪審員的監(jiān)督制約制度以及獎勵懲處機制還存在不足和缺陷，對人民陪審員無故不參與庭審等如何具體追究責任尚無明確的法律規(guī)定；④、公眾對陪審活動的參與意識和責任意識還不高。

為更好地發(fā)揮人民陪審員在弘揚司法民主方面的重要作用，可考慮：①、強化教育培訓，不斷提高人民陪審員參與審判的能力。在法律不斷更新的情況下，人民法院有必要強化對人民陪審員法律知識的培訓，并同他們進行不間斷的信息聯(lián)絡，主要包括任職前培訓、業(yè)務培訓、案例研討等；②、注重庭前引導，引導陪審員熟悉相關法律條文，領會有關法律精神等，使其在審判過程中發(fā)揮出更好的作用；③、強化規(guī)范管理，加強人民陪審員的人事管理工作和參加審判活動的日常管理工作；④、強化制度約束，建立健全人民陪審員考核機制，對每個人民陪審員在任期內完成的陪審工作進行量化，每年對人民陪審員的工作進行綜合測評； ⑤、強化宣傳引導，增強人民陪審員的職業(yè)榮譽感和責任感。

4.3 建立和發(fā)展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

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是對訴訟以外的其他各種糾紛解決方式、程序或制度的總稱，其被普遍認為是為了彌補訴訟固有弊端、緩解訴訟壓力、節(jié)約糾紛解決成本、適應多元社會而產生和發(fā)展。郭道暉先生稱之為“社會化的準司法權”，即體現(xiàn)了社會對司法權的參與，從而形成了某種制約。但是在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迎來其發(fā)展契機同時，也存在著一些重大的問題，如該機制自治性和正當性關系的理順問題、非訴訟程序與訴訟程序的銜接問題、非訴訟糾紛解決結果的效力問題、社會協(xié)商機制和誠信氛圍的樹立問題等。筆者認為，發(fā)展和完善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首先要對該機制的自身價值予以重視，在糾紛解決中充分發(fā)揮其靈活性、溫和性、高效性、簡便性、以及成本低廉的特點；其次，完善各項糾紛解決機制的制度設計，強化組織和人員保障，細化各項程序規(guī)定，使其在體現(xiàn)靈活性的同時具備規(guī)范性和正當性；第三，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立足于權利自治和協(xié)商機制，應在制度設計中保障其獨立性和民間性，減少行政干預；最后，確定解決結果的效力，增強公眾信任感，并真正使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發(fā)揮“定紛止爭”的作用。

4.4 鼓勵和發(fā)展社會團體的自治活動

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市場經(jīng)濟體制在我國的逐漸確立，各種各樣的社會團體大量涌現(xiàn)，對于改善國家民主治理產生了十分積極的作用。但從其發(fā)展情況來看，各種社會團體的自我表述、團體認同和自主性發(fā)展都十分緩慢，政府主導和“官民二重性”是其顯著特征[6]。社會團體呈現(xiàn)出行政附庸化傾向，它們往往通過仰賴政府來獲得生存條件和“合法性”、“權威性”、“代表性”；另一方面，一些社會團體存在著某種程度的“無政府主義”傾向，特別是在追求其利益和目標的過程中，并未肩負廣泛的代表職責，而是帶有一定的狹隘主義和功利主義色彩。

在大力推進依法治國的今天， 我們必須依法倡導多種社會團體自治的實現(xiàn)。首先， 必須確保社會團體的獨立地位， 避免行政化和嚴厲的行政控制傾向。我國社會團體的設立過去主要從國家的社會控制的角度考慮， 社會團體只能是政府機構的延伸， 具有濃厚的“官辦”色彩，并不具備社會團體的意義。所以，必須加強社會團體的自治意識， 徹底改變政府直接管理控制、規(guī)劃干預、隨意插手民間組織事務和活動的不良體制，使社會團體成為實現(xiàn)其宗旨的自律、自管的組織，同時構建社會團體與政府之間的溝通渠道，發(fā)揮政府對社會團體的扶持和信息傳遞作用。第二， 完善有關立法， 擴大和鞏固社會團體的自由活動空間，依法保障其自主活動的自由，增強其社會成員能力和水平，使其充分承擔某一領域的社會功能。第三， 依法規(guī)范社會團體的自治行為，制止它們的違法和越界行為，防止它們成為壟斷的滋生地、市場的分割者。通過賦予和規(guī)范社會團體的自治權和活動自由，使其成為代表一定利益的獨立的社會力量，在國家權力的行使過程中發(fā)表自己的利益主張。

4.5 發(fā)揮和保障新聞媒體輿論監(jiān)督作用

新聞媒體是對權力進行監(jiān)督制約的部門，亦被稱為“無冕之王”。毫無疑問，新聞媒體屬于社會，其監(jiān)督制約功能具有群眾性、廣泛性、公開性和非強制性的特點。雖然我國《憲法》規(guī)定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但仍然存在著新聞機構行政化、新聞工作者監(jiān)督權泛化、有關新聞保障制度的內容模糊等等情形。因此，充分發(fā)揮媒體的監(jiān)督制約作用，應當弱化傳媒機構的行政化色彩，理順其與國家機關及其他社會組織之間的關系，賦予其自主、獨立的監(jiān)督職能。其次，應當完善新聞立法，通過法律來明確新聞媒體及從業(yè)人員的社會屬性、界定新聞主體的資格，規(guī)范新聞媒體的權利義務和確立新聞侵權糾紛的裁決機制，既要保障新聞主體獨立行使新聞監(jiān)督權，也要防范新聞監(jiān)督權被濫用。第三，健全現(xiàn)行新聞監(jiān)督機制，擴大新聞輿論監(jiān)督的渠道，建立報紙、電視、電臺、網(wǎng)絡等多形式、多渠道、多層次的面向社會的新聞傳播體系，確保群眾的新聞知情權，發(fā)揮新聞媒體在權力監(jiān)督制約方面的更大作用。

當然，社會制約權力的途徑還有很多，只要我們立足于社會制約權利模式的理論沃土，認真探索和考察其內在合理性、外部作用機理以及實踐操作效果，并逐步培育市民社會，社會制約權力模式必能發(fā)揮出其特有的功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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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潘麗萍. 略論法治進程中國家與市民社會的關系[J]. 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 2005, (5): 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