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廣浩　趙同宇

青玉案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

這首詞是賀鑄的代表作。周紫芝《竹坡詩話》云：“賀方回嘗作《青玉案》詞，有‘梅子黃時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士大夫謂之‘賀梅子。”吳曾《能改齋漫錄》云：“賀方回為《青玉案》詞，山谷尤愛之，故作小詩以紀(jì)其事。”這首詞寫作者寓居蘇州橫塘期間的孤寂苦悶，即詞中所謂的“閑愁”，而這種“閑愁”又通過“望美人兮不來”表現(xiàn)出來。美人寫得有點像曹植筆下洛神女，所以很難判斷是紀(jì)實，還是一種象征性的虛擬。

詞一開頭就說這位纖步輕盈的美人不肯來到詩人居住的橫塘，故自己只能目送她遠(yuǎn)去。“凌波”、“芳塵”，都出自《洛神賦》中的“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說“不過”而又“目送”，將自己對她的留情屬意寫透了。照例接著應(yīng)寫自己的心情，詞中卻從懸想美人境況折射出來，是深一層寫法?！板\瑟華年”本也出自神女傳說，直用李商隱《錦瑟》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經(jīng)賀鑄一轉(zhuǎn)用，則青春歲月，如何度過，不待“追憶”，已有“茫然”之感。不但“誰與度”不可知，連住在何處也不知道。不知道而又說得十分具體：樓外“月橋花院”，閨閣“瑣窗朱戶”。當(dāng)然都是出于想象，覺得其居處應(yīng)當(dāng)如此而已，這正是心往神馳的表現(xiàn)。不知道而說“只有春知處”，說法與韋莊《女冠子》“除卻天邊月，沒人知”相似；“春” 字從“錦瑟華年”生出?！爸挥写褐帯保拖駨母呱揭幌碌肷罟?，方才的良辰美景更反襯出人的凄涼寂寞。杜甫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以樂景寫哀，十分明顯，一眼可以看出?！赌档ねぁ防锒披惸锍骸傲汲矫谰澳魏翁欤p心樂事誰家院”。春光如海，明媚鮮艷?？墒窃诙披惸锟磥?，卻是“奈何天”，有不知此身何寄之感。直抒胸臆，一點都不隱藏。賀鑄的寫法與此兩例相似，他是用院之幽、室之麗的“實”來反襯“春知”的“虛”，從而更深一層表現(xiàn)出詩人的寂寞情懷。

下片更令人發(fā)笑：詞人一片癡情，近乎癡立——他一直呆站在那里，直立到天色已晚，暮靄漸生。“飛云”（一本作“碧云”）句，這似乎又是暗與“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來”的江淹名句相通。此事本是極為可笑的，卻寫得異樣風(fēng)雅，而同時又取用《洛神賦》中詞：“爾乃稅駕乎蘅皋。”然而因其未來而望其到來，而時已遲暮，空留惆悵，只有寄情于“彩筆”題句；他本人為此癡情而寫出了這斷腸難遣的詞句?？v筆至此，方才引出全曲煞拍一問三疊答。閑愁，是古人創(chuàng)造的一個可笑也可愛的異名，其意義大約相當(dāng)或接近于今日的所謂“愛情”。然而自己雖有江郎之才，能題“斷腸”之句，而美人終不可得，于是“閑愁”轉(zhuǎn)為濃愁，空有“幾許”發(fā)問。所答三句是歷來文人大加贊頌的。《草堂詩余正集》如沉際飛云：“疊寫三句閑愁，真絕唱！”《鶴林玉露卷七》云：詩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憂端如山來”，澒洞不可掇。趙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閑愁一倍多?！庇幸运鞒钫?，李頎云：“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后主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賀方回云：“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鄙w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尤為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傊?，其特點是連續(xù)用了幾個比喻，即所謂“博喻”，而又都是自春至夏這段時間中所見的景物；它們不但數(shù)量多，而其景象本身又都能引起人們的愁緒來，所以絕妙。

真是：“閑愁漸遠(yuǎn)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一川煙草話愁緒，滿城風(fēng)絮說煩惱”。難怪山谷賦詩贊賀梅子：“解到江南斷腸句，只今惟有賀方回?！?/p>

（祝廣浩，趙同宇 江蘇省泗洪縣淮北中學(xué) 223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