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北碚400715)

摘要書法“書卷氣”的論述，可以說眾說紛紜。本文是以歷代書法文獻為基礎，研究“書卷氣”的著作、文章為材料，進行一次較為全面的整理與爬梳，以便能更清楚的理解書法“書卷氣”的產生、發(fā)展和當前的研究狀況。

關鍵詞書法；書卷氣；歷史淵源；發(fā)展過程

一、前言

書法藝術是中華民族藝術的瑰寶，“它無色而具有圖畫的燦爛，無聲而有音樂的和諧”，千百年來，吸引了多少代文人士子投身其中，心醉而神迷。眾所周知，“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趙孟頫)”這里趙所說的用筆指的就是筆法。筆法的基本訓練，只是運用于筆墨造型等一些具體實踐，它關系到作者的表現(xiàn)力。書法藝術可不只是能用毛筆寫寫字而已，更重要的是能抒發(fā)自己的內心情感、精神風貌、修養(yǎng)等等。因此，“書卷氣”、“金石氣”、“篆籀氣”等等詞語已經成為書法美的比喻。

本文著重討論“書卷氣”在書法藝術中的產生，發(fā)展和運用。

“書卷氣”一詞，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是這樣記載的：“書卷氣，指說話、作文、寫字、畫畫等方面表現(xiàn)出來的讀書人的風格?！边@是現(xiàn)代人對于書卷氣的理解，要弄清楚書卷氣，我們還得探究其歷史淵源及其發(fā)展過程。

二、“書卷氣”的產生、發(fā)展歷程

從書法美的認識史上看，最先為人們所感受到的是點畫結構透露的生命氣息。點畫雖然是抽象的符號結構，卻宛有生命的氣息；而后則是書中流露的不同書者個人的風神氣息，即使不署書者姓名，熟識的人也能分辨出它是何人之作；再后，人們發(fā)現(xiàn)書法作品中不僅流露書者個人的風貌，而且還顯示出書者的文化修養(yǎng)和因不同的文化修養(yǎng)所顯示的精神氣質。這種審美效果，人們概稱之為“書卷氣”、“士氣”、“學問文章之氣”。

書史上留下的第一篇書論即趙壹《非草書》中，有這樣的話：“凡人各殊氣血，異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書之好丑，在心與手，可強為哉？”

上面記述的趙壹的這段話，是書法理論史上最早論述到書法氣息的書論，可以視為“書卷氣”產生的萌芽。

田耕之先生在《陳方既論書法第一卷．書法綜論》中有這樣的論述：“這個歷史階段(書法氣息論尚未正式出現(xiàn)在書法品評中的階段<筆者注>)，人們從書中所能感受、認識的“氣息”從總體上說，還只是由書法點畫結構顯示的儼如生命意味的形質審美氣息?！?/p>

同時，田耕之先生又在《陳方既論書法第三卷．書法美學原理》中闡述了這樣一個觀點：“沒有文人士大夫成為書法的主體，沒有文人士大夫精神氣格、情志修養(yǎng)在書中的充分展露，便沒有書卷氣。當然，沒有書技的成熟，沒有超乎技能之上的審美追求，也不會有書卷氣的產生。正是這個原因，盡管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文人士大夫已經成為書法的主體，但書技還是不可輕易示人之秘時(漢代，即書法至少已有兩千年歷史之后，還流傳“蔡邕筆法神授”的故事，到曹魏還流傳鐘繇向韋誕苦求筆法不得而“撫贗盡青”的故事)，人們關心的主要是技法之精時，是注意不到文人士大夫書中流露的不同于書工筆史的特殊氣息的?！?/p>

唐人以書取士，唐太宗極重書法，書法在唐代受到的重視是前所未有的，但唐人更多地關心于對前人的技法經驗的總結，講求森嚴的法度。還不曾有對文人士大夫之書有何特殊審美的關注與記載。

到了宋代，黃庭堅在其《山谷題跋》中說：“東坡書，學問文章之氣，郁郁芊芊，發(fā)于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爾。”

這里，黃庭堅所說的“東坡書，學問文章之氣”，這“學問文章之氣”可以理解為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書卷氣”。也就是說，書卷氣到了宋代才真正被人提出。

黃在其《論書》中總結出：“學書須要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若其靈府無程，政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p>

蘇軾一方面提出：“筆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獻之。筆禿千管，墨磨萬錠，不作張芝作索靖。”另一方面他更強調：“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p>

黃庭堅論書中的“又廣之以圣哲之學”和蘇軾提出的“讀書萬卷始通神”無一不在強調讀書對于書法的重要性。

宋人極力推崇的具有書卷氣的書法，他們所講求的“書卷氣”與對“書卷氣”所持的價值觀，并未被元代最負盛名的書家接受，元代帝王雖有書法之好，卻不欣賞蘇、黃等那種獨標氣骨、隨性恣縱的意態(tài)，趙孟頫只能以技藝精熟、字勢妍媚取悅其所好。趙非全不知書卷氣，他還曾盛贊歐陽修書的這種氣息。元明之際和明末清初，確有一些飽學之士，無意仕途，崇好野逸，其書寫心態(tài)確使其書呈現(xiàn)出汪澐所稱的“山人氣”(如倪瓚、徐渭等之書)。這既是時代政治生活所迫使，也是流行于時的甜熟書風所激起。

明萬歷年間，錢謙益似乎并不以書法著稱，但作為文學家和學者，在書法方面肯定也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從錢謙益留下的書跡來看，用筆遒勁流暢，結字布局亦工穩(wěn)妥帖，在嫻熟的書寫過程中，透露出瀟灑輕松的書卷氣息。

明人董其昌很重視書畫家的學識修養(yǎng)，明確提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俗?！倍洳约菏呛苤v究書卷氣的，并為其書具有這種氣息而自得。

然而清人汪澐與董其昌的見識卻全然不同，他無視那些得志于朝的書家和他們所宗奉的溫潤秀雅、所追求的中和之美、所自詡的“秀潤之氣”，(“秀潤之氣”可以理解為本文所談的“書卷氣”)汪澐稱那些“帶山人氣”的“生拙”、“脫灑”為“書卷氣”。其《書法管見》中寫道：“胸有書卷者，作字大都不喜俗韻，未免百法求生，以為脫灑之趣。然多帶山人氣，郊寒島瘦。且往往不善真書?！?/p>

這也就是說，到了清代，書家們都在講求書卷氣，但對書卷氣的具體表現(xiàn)卻各有不同的認識。何紹基《東洲草堂書論鈔》中寫道：“非砥行嚴，讀書多，鳳骨不能峻，氣韻不能深，又一難也?！?/p>

不僅“氣韻”要“深”，而且“風骨”還要“峻”，才可以言書卷氣。這不是什么獨有的見解，而是那一時代絕大多數(shù)人的共識。

同時期的蘇淳元《論書淺語》中寫道：“書雖手中技藝，然為心畫，觀其書而其人之學行畢見，不可掩飾，故雖紙堆筆冢，逼似古人，而不讀書則其氣味不雅馴，不修行則其骨格不堅正，書雖工亦不足貴也?！?/p>

楊守敬《學書邇言．緒論》中也有言：“而余又增以二要：一要品高，品高則下筆妍雅，不落塵俗；一要學富，胸羅萬有，書卷之氣，自然溢于行間?！边@里，只是節(jié)選了楊的一句話，其實楊想表達的是將“品高”、“學富”列為學書人所必須的，是比“天分、多看、多寫”更為重要的要求。

李瑞清《清道人論書嘉言錄》中說道：“學書尤貴多讀書，讀書多則下筆自雅，故自古來學問家雖不善書，而其書有書卷氣。故書以氣味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貴矣?！睔v代論書卷氣的人中，劉熙載最為突出，其《藝概?書概》中寫道：“凡論書氣，以士氣為上。若婦氣、兵氣、村氣、市氣、匠氣、腐氣、傖氣、俳氣、江湖氣、門客氣、酒肉氣、蔬筍氣，皆士之棄也?！边@里可能會存在一個疑問：“書卷氣”的審美要求，直到北宋才被提出來，能不能說，宋代以前，魏晉以來，出自文人士大夫書家之書，無書卷氣可言呢？顯然是不能。宋人范溫于《潛溪詩眼》中說：“書之韻，二王獨尊”，按黃庭堅的認識，書者胸中有書數(shù)千卷，便“書不病韻”，即有了書卷氣。從這一意義上講，蘇軾書有書卷氣，只是后來的事。范溫也是這么認識的。

近年來，學術界對于書法“書卷氣”給予了非常多的關注，主要有以下論述：

郭述炎先生在其《書卷氣析疑》中這樣說：“書卷氣不過是一種審美境界，一種藝術風格，比如：含蓄、溫潤、簡凈、疏淡、清和、俊雅、不激不厲、自有風范、無心于成而自得平和蕭散之致?！惫芤闫较壬谄洹稌須猓畬W者心》中說道：“書卷氣是一種形象的說法，一種揚褒的說法，用來贊賞某一書作透露出的直率的、率真的、質樸的性靈美?！眲⒄上壬谄洹吨袊鴷ǖ奈娜伺c非文人化傾向》中這樣論述：“所謂書卷氣，是指文人書寫、書法家書寫時所留下的審美特征。其書法墨跡所留下的是書法家書寫時的心理特征，即‘意和‘神的運動軌跡，這是一種非制作的美，一種‘靈的美?！鄙綎|大學教授鄭訓佐先生在其文章《論書卷氣的文化內涵》中這樣概括：“所謂‘書卷氣，是書家的文化性格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藝術化的折射，其中含有社會信仰、倫理原則、美學風范等層面的內容。但不同的歷史時期‘書卷氣具有不同的內涵。以戀古心態(tài)看‘書卷氣，只能使之面臨被遺棄的尷尬，而完全將‘書卷氣視為與現(xiàn)代意識格格不入的古典原則，無疑又會造成現(xiàn)代書法文化意蘊的缺失?！?/p>

徐州師范大學教授周廣秀先生在其《書法作品的書卷氣——兼論柳亞子書法》一文中說道：“書法作品的書卷氣是書作者深厚的學識基礎和高水平的藝術修養(yǎng)在書法作品中的體現(xiàn)。書作具有書卷氣的決定性因素是書作者的文化修養(yǎng)。柳亞子的書法缺少字內功夫，但用筆純熟，能隨心所欲，在深厚的學術基礎上，其行草尺牘具有濃郁的書卷氣。”張嘯東先生在對著名印學家、畫家錢君匋訪談時，體會到“書卷氣自讀書中得來”。

三、總結

從諸多論述“書卷氣”的資料來看，古代黃庭堅、蘇軾、董其昌、楊守敬、蘇淳元李瑞清，當代陳方既、劉正成、劉恒、鄭訓佐、周廣秀等諸先生的觀點有一點是共通的：即“書卷氣”乃是來自字外的功夫，是學識修養(yǎng)的體現(xiàn)，學書尤貴多讀書。

近年來，郭述炎先生與管毅平先生認為“書卷氣”是一種審美境界，一種形象的說法，一種藝術風格，乃至性靈的美。

陳方既先生認為“書卷氣”乃是不同時代的書家以時代的感受和充分的精神修養(yǎng)于書中自然流露的氣息。

到了現(xiàn)代，人們有意無意以一種平和蕭散、意態(tài)閑雅、體勢不盡規(guī)范之書(如謝無量書)為有“書卷氣”，或將儼若童稚所出而非刻意做作之書(如徐生翁書)為有“書卷氣”。應該承認，這些書家之作，確系有見識修養(yǎng)的表現(xiàn)，有其審美特征，但絕非只有這類形式風格就是“書卷氣”，其他如意態(tài)平正而不拘謹者就不是。談到這點，很容易讓我們聯(lián)想到現(xiàn)在懸掛在展廳的書作，很多作品缺乏的就是字外的功夫，他們追求形式新穎、奇特，大尺幅等等，書卷氣全無。令人遺憾的是：當今確實有人，特別是入池未久者，不從見識學養(yǎng)上下工夫，卻一心一意在形態(tài)上做模樣，刻意去做作一些所謂具有“書卷氣”的字來，這樣相互影響，以致在全國范圍內形成一種極為流行、極為庸俗的書風。

田耕之在《陳方既論書法》中說的好：“‘書卷氣之有無，根本點在書之風神、情韻、格調、氣息，不在離開了這些的形姿、風格?！?/p>

還有一點值得我們去考慮，“書卷氣”是與一定時代、一定歷史條件下的書家精神修養(yǎng)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不同時代有其不同的傳統(tǒng)文化背景、哲學、美學思想、情致等基本內容。因此，“書卷氣”會不會在未來的社會生活中發(fā)生變化？或者說“書卷氣”會不會在將來有別的審美要求？“書卷氣”具體的審美意義又是什么?這些都有待于我們從理論、實踐等方面去解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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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魏曉飛，男，陜西寶雞人，西南大學文學院中國書法研究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書法史論、書法教育與實踐的學習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