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香

我在樓下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商店買回了奶油和面粉。

家里靠窗的鋪著鵝黃色呢絨桌布的桌子上放著精致的銀托盤,每一個這樣的下午,媽媽都會泡一杯花果茶,在那里坐著。明晃晃的憂傷順著陽光傾瀉在她的杯子里,很多次我都忍不住想走過去替她喝掉,因為我想讓她忘記那些酸澀的茶水味,因為我想讓她嘗嘗我做的蛋糕,我想讓她成為一個溫暖的母親。

回到家以后,我洗好手開始和面,把面粉用水調(diào)好,打蛋,調(diào)制奶油和糖漿,再把它們放進做蛋糕的錫盒里,淋上稠稠的巧克力榛子醬。那些可愛的小東西在烤箱里快樂地旋轉(zhuǎn)著,機器巨大的轟鳴聲淹沒了此時此刻的整個世界。

很多年以前,爸媽就是這樣相互偎依著站在烤箱前面,聽著烤箱里蛋糕上花生仁歡悅的噼啪聲,那濃郁的香味彌漫了他們所期待的整個未來,包括這個家,包括我。

蛋糕在我不耐煩之前終于膨脹起來,我迫不及待地端出托盤,烤好的蛋糕像一盞暖黃的燈,我把它們端到媽媽面前,她的眸子里也有了晶亮的光,和那燈一樣。溫和的香氣淹沒了屋子里寥落的寂寞,流淌在空氣里的全是那些令人溫暖的甜。我想起很久以前,爸爸和媽媽是怎樣教我和面,壓制奶油,制作百分之七的焦糖甜醬的。那些甜美的往事突然在我的眼前鋪展開來,越想越難過。坐在我對面的那個一直望著窗外好像在等誰的人卻一點也沒察覺,我的眼淚落在茶杯里,溶化掉。

蛋糕的溫度淡了下去,就像最初的熱烈已全然不在。我高一這年,爸媽的感情似乎在精疲力竭之后終于走到了盡頭,我清楚地看到我親愛的爸爸在輕輕地嘆息之后匆忙地離開了我們家,匆忙到忘記帶走他最喜歡的打蛋器和烤箱。他走之后,我關(guān)好門,世界像一臺巨大的烤箱,漸漸蒸干了我生命中所有的水分。

從那以后,媽媽經(jīng)常和姨媽訴苦,曾經(jīng)的溫婉掩蓋不了她越來越暴躁的脾氣。我一直相信爸爸是愛媽媽的,就像愛自己一樣,但媽媽卻愛爸爸勝過愛自己,太壓抑的愛會讓人受不了,就像蛋糕在高壓力下烘焙容易散掉。我很明白,在巨大的壓力下,其實誰也不能成為誰的救贖,只能成為另一個人苦難的深淵。幸福的深處其實空無一物,不再有當初蛋糕的甜蜜與芬芳,更不再有媽媽以為的溫暖。

當年,媽媽為了一個溫馨的家庭放棄了成為糕點師的甜美夢想,成為爸爸那臺烤箱的女主人。很多年以后,卻只有媽媽一個人坐在烤箱前面,等待著屬于她的幸福能像蛋糕一樣剛出爐并且縈繞著溫暖的香氣。

她只是個需要溫暖的女人。

所以我會每天做不同的蛋糕給她吃,因為我只不過想替她在烤箱前等待幸福蛋糕的出爐,因為我只不過是想好好地愛她。

(344300江西省樂安縣第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