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靖

通常我們都是和中學(xué)生朋友“面對面”,但這一期,我們選擇了一位母親。她和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深愛著自己的孩子。不一樣的是,在給予了兒子第一次生命之后,她又給了兒子第二次生命。這是一次艱難的犧牲,但她的堅強、勇敢、果斷和無畏深深地震撼和感動了周圍的每一個人。

——編者

農(nóng)民夫妻為兒女搬家

單玉梅43歲,矮墩墩,胖乎乎,白里透紅的圓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十多年前,她和丈夫潘煥友過著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靠幾畝菜地養(yǎng)活一雙兒女——潘妍和潘達。寂靜的村莊,裊裊的炊煙,流淌的小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平穩(wěn)幸福。

妍妍和達達逐漸長大了,他們種菜賺的錢供孩子讀書越來越吃力。怎么辦?是讓孩子和他們一樣在村里的小學(xué)讀幾年書、認幾個字、繼續(xù)開荒種地,還是給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讓他們跳出農(nóng)門?單玉梅決定改變,《孟母三遷》的故事給了她很多啟迪。

他們出租了田地,來到了吉林省白城市,打工賺錢供一雙兒女讀書。她相信,多學(xué)知識,孩子的將來就會多一條路。

經(jīng)過幾年的拼搏,一家四口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雖然簡陋,但能遮風(fēng)擋雨,也不用再東搬西走了。單玉梅和丈夫也找到了稍微穩(wěn)定些的工作——在工廠里打工,丈夫做電焊工,單玉梅給丈夫打下手,二人配合默契。日子開始紅紅火火。而最讓單玉梅滿意的就是她的兒女,懂事,好學(xué),什么也不用家長操心。

2008年,奧運會在中國舉行,妍妍和達達興奮得不得了。小姐弟倆一放假回家就學(xué)唱奧運歌。他們最愛唱的就是《北京歡迎你》,走著唱,坐著唱,倆人還模仿歌星聲音合唱,單玉梅看著聽著,眼睛笑彎了,也偷偷地跟著哼唱。她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只要全家人在一起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她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平安無事,兒女將來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她就心滿意足了。

讓媽媽又愛又疼的兒子

上高中的達達長成了大小伙子,漸漸不和單玉梅說悄悄話了,而是和父親更親近了,單玉梅心里竊喜,因為她就怕正處于青春期的兒子和父親形成叛逆。

達達真是個懂事的孩子。不僅學(xué)習(xí)好、作文多次獲獎,還多才多藝。他口才特好,主持聯(lián)歡會,參加演講會,都能奪冠。在班級里他是班長,每學(xué)期都能得到學(xué)校的獎學(xué)金,拿到這筆錢他會給爸爸媽媽和姐姐買禮物,晚上全家人幸福地分享快樂。

達達在學(xué)校吃住,每個月,單玉梅都會早早地準備好兒子的生活費,但每一次,她都能在炕席下或者抽屜里找到兒子用紙包好的留下的錢,“媽媽,你給我的錢太多了,我花不完,這些留在家里,你和爸爸買點兒好吃的補養(yǎng)一下身體?！泵看?她都會眼睛濕潤。

達達太節(jié)儉了,從不浪費一分錢。有一次因為學(xué)習(xí)忙,他沒有時間回家取錢,便托人捎信讓媽媽送去?？烧s上單玉梅工作忙,接到信后的第三天才抽出時間,等她趕到學(xué)校時,達達餓得趴在書桌上都走不動了。原來達達給家捎信時只剩下5元錢,為了堅持到家人給他送來伙食費,他每天都吃得很少,根本填不飽肚子,錢花光了,他就硬挺著。

班級有什么事,都少不了達達這個班長,為同學(xué)跑前跑后,組織、參加學(xué)校的文藝節(jié)目演出,帶領(lǐng)同學(xué)參加體育賽事,他總是最忙的那個。即便是這樣,也沒有影響到他排在班級前三名的好成績。

感冒的潘達雙目失明了

然而,幸福總是像花兒一樣凋謝得很快。單玉梅的幸福突變是在達達的一次感冒之后,這次“感冒”將達達無情地推到了生命的邊緣,給了這個普通但幸福的家庭一個致命的打擊。

2008年12月中旬,正在讀高二的達達“感冒”了,高燒,嘔吐,吃啥吐啥。單玉梅以為他在外面吃了不干凈的食物,再加上感冒,顯現(xiàn)出來的癥狀嚴重些?？蓛商旌?達達的眼睛卻看不見東西了,有人在他眼前,他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在晃動。

單玉梅立即將達達帶到白城市解放軍三二一醫(yī)院檢查。有關(guān)眼睛的各種儀器和檢查一一做了,就是沒查出有啥毛病。然而,達達的病情卻在進一步加重 ,渾身無力,連下地的力氣都沒有了,自己坐不住,需要單玉梅在背后撐著。達達究竟得了什么病這么嚴重,而檢查又檢查不出來癥結(jié)所在?

單玉梅心里沒底兒了,她要幫兒子查出病因。寒風(fēng)凜冽的一天,她和丈夫輪流背著兒子,踏上了開往長春的火車,直奔吉大一院眼科?？蓹z查結(jié)果依然是眼睛沒病。一量血壓——180!醫(yī)生建議:去檢查檢查腎吧。

檢查結(jié)果是達達的肌酐達到1200,已是尿毒癥晚期!這猶如晴天霹靂,將這一家三口砸進了萬丈深淵,天塌了。對于很少看病的他們,從不知道肌酐是啥,但他們知道,要想延續(xù)達達的生命,只有兩個療法:一是透析,暫時性的;二是換腎。

在電視劇里看到的內(nèi)容真實地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那一刻,單玉梅覺著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了方向。她跑到醫(yī)院新樓和舊樓連接的天橋上放聲大哭,足足哭了一個多小時,她真希望能感動上蒼,讓這一切都不曾發(fā)生,哪怕這是一個騙局,或是一個誤診,她都毫不在意,只要她心愛的兒子和以前一樣。

透析讓生命有了微弱的動力

聰明的達達知道了這一切,天空變成了灰色。他不希望自己拖累父母,可是他又不想就此結(jié)束生命,那么多的理想,他都沒有實現(xiàn)呢。

拯救!哭醒了的單玉梅決定要救兒子,不惜一切代價挽救兒子如花般的生命。她不能就這樣放棄,她要給兒子希望,她要攜手兒子與死神賽跑。

回到白城,達達住進了醫(yī)院,開始了一周兩次、遙遙無期的透析。經(jīng)過6次透析后,達達的眼睛恢復(fù)了視力,這讓全家人看到了希望。

每一次透析,達達都要躺在床上4個小時不能動,而達達的反應(yīng)特別強烈,胃疼得受不了。醫(yī)生只好特批單玉梅進透析室,她用兩只胳膊抬著達達的雙腿,一只手摁著達達的胃。

想著火柴棍粗的針扎進達達的血管,全家人都心疼得痛哭流涕。這樣的日子何時是頭?高昂的透析費讓這個可憐的農(nóng)家很快就“彈盡糧絕”了。再這樣下去,達達的血管被扎爛了,最終也會導(dǎo)致多臟器衰竭而亡。

最好的治療就是換腎!

母親要捐出自己的一個腎

大學(xué)畢業(yè)的妍妍提出捐自己的腎救弟弟。然而,這遭到了單玉梅的堅決反對。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想手心手背都受傷。達達要換腎也要換她的腎,她相信自己能救兒子,當(dāng)初將兒子帶到人間,她就是要給兒子健康快樂的生活。

3月9日,單玉梅帶著達達趕到長春進行體檢和配型,結(jié)果讓單玉梅很是欣慰,她的腎不僅可以移植給兒子,而且成功率會非常高。配型出奇地成功,患有膽囊炎、肺炎、心律不齊的單玉梅的各項檢查竟然完全達標!一家四口人抱頭痛哭,既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達達有救了,難過的是單玉梅因此要接受一次大型換腎手術(shù)。

而達達的心里更是矛盾重重。媽媽的一個腎能撐起他即將塌下來的天,可是媽媽割出一個腎給他,后半生可怎么過呢?他越發(fā)覺著對不起媽媽,整日粘著媽媽,說不夠的話,嘮不完的嗑兒。這18年來,媽媽的每一滴汗水都澆灌在他身上,可沒等到開花結(jié)果,他卻被一場病打蔫了,他不僅無法回報媽媽,還要媽媽一個腎來救命,他內(nèi)疚、慚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回報母親,這讓他更加難過。

說實話,他不想要母親的那個腎,可是不要不行,因為家里沒錢為他買腎源,而且別人的腎排異性大,術(shù)后的費用會更高。如果要呢,萬一手術(shù)不成功,他的生命走到盡頭不說,還要摧毀媽媽的健康。

賣房賣地

但是單玉梅救兒子是義無反顧的。盡管她的決定非常不被哥哥和姐姐看好,大家都希望她能仔細考慮一下,但這絲毫動搖不了她挽救兒子的心意。她更堅決的是,將自己最好的右腎給兒子。

換腎需要近十萬元的費用。已經(jīng)家徒四壁的潘家,上哪去弄這么多錢?賣房!單玉梅心意已決,以2.4萬的低價賣了房,但相對于換腎手術(shù)的費用來說,這只是杯水車薪。

達達的學(xué)校開始為他捐款,親屬也四處籌錢。但家人仍在勸單玉梅,這樣做到底有沒有意義?房無一間,地?zé)o一壟,以后四口人的日子怎么過?即使成功做了換腎手術(shù),術(shù)后的抗排斥藥物的費用又從哪出?還不如透析維持,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人財兩空。

單玉梅清楚地知道這一切,但是她不愿放棄任何能救兒子的機會。

手術(shù)前夜

2009年6月11日晚,手術(shù)前夜。一家四口守在病房里,對于第二天的手術(shù)既充滿希望,又擔(dān)心失去希望。他們圍坐在一起,回憶著過去的幸福時光,回憶著姐弟倆兒時的快樂無憂。

如果人不生病該多好啊!大家都在心底咀嚼著這句話。已是晚上8點半了,病房內(nèi),心思細密的達達緊緊抱著母親不撒手,他對母親充滿依賴,他想抓住這最后的時間,這也許就是他的最后時光了,他要再享受一次母親溫暖的懷抱。淚眼婆娑的四個人在回憶中不斷拭淚。達達甚至告訴姐姐,如果他不在了,一定要替他孝敬父母。

達達很擔(dān)心手術(shù)能否成功,能否再見到自己的親人。如果不成功,母親不僅白白割掉了右腎,家里還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目前已舉債7萬余元,那將徹底人財兩空。如果手術(shù)成功了,母親也要遭受疼痛的折磨,他不能想象做這么大的手術(shù),心臟不好的母親能否承受得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報答母親,他要母親的一個腎,是不是太自私了?在患病的10個月里,這些問題一直在他腦海里徘徊。術(shù)前那一晚他失眠了,注射了鎮(zhèn)靜藥物后才昏昏睡去。

手術(shù)前的告別儀式

2009年6月12日,早8時。再過10分鐘就要進手術(shù)室了,所有的親人都趕到了,大家聚集在病房里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心情煩亂。

單玉梅先走進了手術(shù)室,終于可以將自己的腎換給兒子了,她感到無比高興。她頭也沒回地走出病房,她知道親人都在流淚,她告訴自己不能回頭,不管親人們怎樣,她都要把腎給兒子,哪怕是走到手術(shù)室門口心臟病發(fā)作,她也要做完換腎手術(shù)。

達達做了最壞的打算。跟隨醫(yī)生走出病房時,他走得很遲疑,到門口時,他突然轉(zhuǎn)過身,跑回來和家人一一緊緊握手,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

“媽媽,我愛你!”

等待,折磨人的等待。達達的父親和姐姐心亂如麻,親屬們也都一言不發(fā),誰都怕一張口說話眼淚就會掉下來。1個小時過去了,還剩下大約有3個小時。盡管距離出手術(shù)室的時間還很久,但大家每隔三五分鐘就跑到手術(shù)室門口繞一圈。達達的父親更是如坐針氈,一直在走廊里徘徊。他盯著墻上顯示患者出手術(shù)室時間的大屏幕,一盯就是四個多小時。

12點10分,單玉梅被推了出來,處于半清醒狀態(tài)。家人問她情況咋樣,她說挺好。緊接著她問潘達的情況,突然又自言自語說,大夫叫醒她時,她問大夫手術(shù)咋樣,大夫說很成功,達達就快好了。

14點30分,達達也被推出了手術(shù)室。親人們跟著推車跑,問他咋樣。他點了點頭,忽然他抬起頭問:“媽、我媽咋樣了?”說著,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親人們大聲告訴他“非常好”。手術(shù)車被急速推進重癥監(jiān)護室,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親人們的回答。

生生割掉了一個腎,術(shù)后的疼痛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的。單玉梅緊咬著牙忍耐著,對所有的人都微笑,因為她知道,兒子終于有救了!術(shù)后第3天她便挪動著腳步去重癥監(jiān)護室外看兒子,隔著一道門,她給兒子打電話。她每天都樂呵呵地去,她要讓達達看到她的快樂。

醫(yī)生被她感動了,特許她隔著玻璃窗和達達見面,各項指標已經(jīng)趨于正常的達達見到媽媽很是驚訝,淚水不知不覺地流淌下來,他哽咽著說:“媽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