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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長會

2009-05-31 21:41:49王保忠
小說月報 2009年7期
關鍵詞:黑子校長電話

很安靜的秋天,看起來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校園里落滿了紅的黃的葉片,再過幾天,再刮幾場黃乎乎的大風,就是白雪茫茫的冬季了。教學樓前站立的多是那種鉆天楊,直直的,一個勁兒地頂向高遠的天。在這個小城,這樹種如今已很少見到,也鮮有栽植的了。當初規(guī)劃時,湯河沒聽設計師的勸告,一意孤行地讓它們在校園里落了戶。樹種高大,葉片也巴掌似的大,一片又一片地落下來,把整個校園都排滿了。每到這個季節(jié),湯河要做的事似乎就是和校工們一起嘩嘩地掃樹葉,今天掃過了,掃得一片都不剩,明天又是厚厚黃黃的一層。

這會兒,湯河又嘩嘩地掃開了,門房老趙也在一邊嘩嘩地掃,兩個人都很賣勁,葉片在掃帚上蝴蝶似的飛舞。樓群靜靜的,學生們在上課,有幾個窗口傳出朗朗的讀書聲。期中考試剛結束,湯河知道各個教室都在講試卷,下午學生們就要放學,而他們的父母則會坐在各自子女的座位上,來開這學期的第一次家長會。對學校來說,這不能算個小事,學生的成績怎樣,下一步怎么辦,各科老師將在會上跟家長們講清楚。湯河相信教師們能把會開好,都是他從各地重金聘來或挖來的,應該說是一個賽一個,他相信他們能做好。也不是沒有擔憂,但擔憂的不是他的屬下,而是一部分學生家長。這個小城的有錢人太多了,都是些開煤礦鐵礦或經營飯店商場的主兒,住豪華別墅,駕高級轎車,穿名牌服裝,走到哪里說話都沖沖的,牛氣得很。也許是認為湯河的學校辦得好,他們中的一個把孩子送來了,別人也都趕廟會似的跟著把孩子送來或從公辦學校轉過來了,送來就以為萬事大吉了,不聞不問,沒個當家長的樣子。

上學期的家長會,這些有錢的主兒,竟然只來了八九個,多數(shù)人就沒想到該來學校打問一下子女的學習情況。來了的也不守規(guī)矩,讓他把手機關了,根本就不搭你的茬,依然大模大樣地把那東西擺在課桌上,就像他們的兒子攤開一本語文或者物理書,隔不了一會兒就抓起接聽,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壓根就沒想到該回避一下。最過分的是余黑子,也不知接了個什么電話,竟然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站起身破口大罵起來,全忘了這是在開家長會。因了這突如其來的發(fā)作,眾人的目光就都被吸引了過去,可余黑子卻渾然不覺,對著手機,情緒像火山爆發(fā)了一樣,那話一句比一句粗野,硬邦邦的,牛蹄子都踩不爛,媽的,你這孫子給我閉嘴!說完這句,很響地把電話甩在桌子上,人也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他兒子的班主任陪著小心說,余老板,您氣也生了,人也罵了,該發(fā)個言了吧?余黑子搖搖頭,發(fā)啥言,你讓我發(fā)啥言?啊?都讓那孫子氣飽了,不行,我還得訓這孫子幾句!說著又抓起了電話,班主任哭笑不得,您就不能歇一會兒嗎?您坐下沒幾分鐘就不停地接電話,這會還怎么開?要不讓大家一起聽您接電話吧?我們也不開會了,聽您說單口相聲吧。余黑子一瞪眼,你嘲笑我?你當我是誰?賣藝的,還是那些騷哄哄的三流演員?老師給噎得老半天泛不上話來,沒一點兒辦法了,不得不宣布散會。湯河聽說后就很生氣,這可是在學校,不是在你們礦場,怎么能這么不守規(guī)矩呢?

下次開會,給這些人另請一桌!湯河當時對分管教學的校長說。

這,這合適嗎?

怎么不合適?我就是要治治他們!倒要看看他們怎么在我面前表演。我要親自給這些有錢的主兒上一堂課,告訴他們怎樣才能當個好家長。說話時,湯河把他的大班桌拍得啪啪響。

可是,可是他們會聽話嗎?

聽也這樣,不聽也這樣,我就不信這個邪!

在昨天的班主任會上,湯河也表了同樣的態(tài)。班主任們看到他們的校長表情冷峻,聲色嚴厲,手勢堅定,像指揮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戰(zhàn)役。湯河喜歡說話時伴著手勢,在他那張大班桌前來回走動,腰桿挺得筆直,就像校園里那些鉆天楊。這讓老師們又想起他平時常說的那句話,都給我活得精神點兒,讓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博人學校的教師!或許是出于對湯河的尊敬,學校里的年輕教師跟他說話都相當客氣,甚至有些畢恭畢敬。湯河覺得這就不容易了,如今的年輕人不比他們當年,說話做事都很牛氣,根本就不怕你炒,你炒他,他也敢炒你。應該說,這些年輕人有才華,也很敬業(yè),知道博人雖是個民營學校,卻也是個讓人干事的地方。但也有讓他憂心的事,憂心的人,比如說那個葉娜。

葉娜最近還出去嗎?湯河忽然記起了什么。

門房老趙愣了半天才明白校長在問他,支吾著說,您說的是那個小葉老師?

說話痛快點嘛,干嗎吞吞吐吐的?

老趙摸摸后腦勺,昨,昨晚她回來時我都躺下了。

湯河臉一下子拉得老長,又是大半夜?我不是吩咐過了嗎?過了十二點,一個都不準放進來?

這,校長,小葉老師一個勁兒地敲門,我怕吵了別人,就把她放進來了。

這個葉娜,簡直太不像話了。

湯河說完,扔了掃帚,丟下目瞪口呆的老趙朝辦公樓走去,一邊走一邊打電話,吩咐教務處通知葉娜到他辦公室來。

約摸十分鐘后,葉娜進來了。

湯河沒抬頭也嗅得是她,是的,是嗅,他的鼻子輕微地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這個動作,從什么時候開始有的呢?湯河曾經很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是葉娜做了余黑子的家庭教師之后,還是他發(fā)現(xiàn)余黑子的車常常把葉娜接走時?不管怎么說,肯定是和余黑子有關了。在這個小城,人們可以不知道市長是誰,卻很少有人不知道余黑子的,這人本名叫余大白,因為長得像炭塊一樣黑,又是開礦的,人們背后就都叫他余黑子了。他靠開煤窯發(fā)家,初中沒念完就跟著他爹出去闖蕩,先在井下刨煤,后來父子倆逮機會包了一座煤窯,折騰了幾年竟然就站穩(wěn)了腳跟。再后來他爹死了,他又從別人手里買了幾個煤窯,這家業(yè)越發(fā)鬧騰大了。像余黑子這樣的人,發(fā)家時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功成名就之后就事事注意修飾了,然而不管他怎么往美容院扔錢,那皮膚卻不爭氣,依然黑不溜秋的,好像隨意一刮,就能刮出一小平車煤粉來。后來他不再像娘兒們那樣刻意去美白,覺得這樣也蠻好,至少給他的礦打了個免費廣告。也知道人們背后叫他余黑子,但似乎并不在意,有人當著他的面叫他余黑子,他也顯得樂呵呵的。

再怎么想,湯河也記不起這個動作的準確形成時間,但他卻從中悟出一個道理:人的有些動作是下意識的,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他明明知道這個動作不雅,和他的形象不符,卻總也糾正不了,擺脫不了。更讓他費解的是,他總能從葉娜的氣息里分辨出哪是她身上特有的,哪是附加的,屬于另一個人的。

記得有一次余黑子請他吃飯,他沒答應,說下午還要開個會,抽不開身子。其實他是不想去,找個借口搪塞罷了,沒想到余黑子坐在他辦公室不走,說,你總得給我個面子吧?湯河的倔勁也上來了,我為什么要給你面子?在我辦公室,哪個學生家長都得守規(guī)矩,不管他是多大的老板,就是在天宮里跟王母娘娘做生意也得守規(guī)矩,難道你余老板不是我們的學生家長?余黑子笑了笑,當然是,因為是學生家長,你才更得給我個面子。湯河一怔,想探知下文,就讓他說個一二三。余黑子又一笑,你是校長這沒錯,我只想問你一句,校長不需要學生家長的支持?湯河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啥藥,點點頭,當然需要啊。余黑子說,那就給我個面子,一塊兒出去吃頓飯,順便談談我兒子的學習。湯河搖搖頭,在這里談不好嗎,為什么非得坐到飯桌上去?余黑子說,現(xiàn)在談事不都在飯桌上嗎?喝上點兒酒,暈暈乎乎的,都放開了說話,學校和家長的距離就拉近了,打成了一片,事情就好辦多了。湯河說,但是我們博人有規(guī)矩,不準接受家長的宴請,何況我確實有事。余黑子不高興了,你真不想得到我的支持?湯河說,你能給我什么支持?余黑子說,你們學校有鍋爐吧?到了冬季燒啥?總不能燒粉筆面吧?湯河也不示弱,余老板,你總不會包了我們學校一冬的鍋爐用煤吧?這兩年煤價一個勁兒地往高拔,這筆錢數(shù)目不小啊。他本以為這會嚇住對方,沒料到余黑子說,小事一樁嘛,吃過飯我就給你送煤。那一刻,湯河覺得余黑子咄咄逼人,他禁不住又嗅到了黑色的煤炭氣息,看到了那種霸道的物質。他不客氣地說,不用了,今冬的煤我們已經買下了,吃飯的事過幾天再說。但到了中午,教育局長卻打來電話,讓他到本城最豪華的天瑞大酒店吃飯,湯河心里有些納悶,但還是趕去赴宴,畢竟在小城辦校是不能得罪這個人的。一進房間,就看到了笑瞇瞇的余黑子,他臉騰地紅了,卻也不好再走,硬著頭皮坐下了。席間,余黑子一臉得意地說,湯校長,做人啊不能太清高,甭老搞得自己身上一股酸臭味。湯河回擊道,余老板,做人也不能太霸道,煤金味道太沖了頂鼻子。

校長,您找我?葉娜好像并不知道他找她究竟什么事。

湯河覺得自己的鼻子又不自覺地抽了抽,本來他想做得大度點,讓葉娜在他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但這個動作卻使他心生惱火,不愿再給她這個權利了。

也沒什么,一點兒小事。他說。

在湯河看來,葉娜身上的氣息原本很清純,不像這小城的姑娘,今天這個味,明天那個味,換來換去都是化妝品的味道。但現(xiàn)在,葉娜再不是剛進校門的那個清純的姑娘了,她身上的氣息變得復雜了,這一點湯河不僅感受得到,甚至能看到那氣息的顏色。是一種什么顏色呢?就是余黑子身上那種黑色的煤金味兒,粗俗,野蠻,還帶著一點兒腥。那次請客后,不知為什么,余黑子有事沒事常給他打個電話,說是有困難你可以吱一聲嘛,畢竟你是我兒子的校長,學校的事我還是樂意幫個忙的。湯河顯得很冷淡,說有事當然會找你的。余黑子的兒子叫余小魚,身上倒沒那種紈绔子弟的習氣,只是脾性有點黏糊,學習也不肯用功,成績自然就上不去。有次余黑子打電話,想請他再出去坐坐,湯河一口回絕了,說飯就不要吃了,你還是重視一下余小魚的學習,不要光顧著挖煤,孩子的學習也要管一管。余黑子根本不當回事,咋管?他不開那一竅,你就是把他一棒子打死在教室,也見不了效。我的意思是,你這里管得嚴,出不了大問題,就讓他好好養(yǎng)著吧,出不了成績,把身體養(yǎng)好也行,你說呢湯校長?將來啊,他就是啥也考不上,有我那個煤礦也夠他吃一輩了吧。湯河本想告訴他富不過三代,你要想留住財富,就得好好培養(yǎng)后代,后代培養(yǎng)好了才能留住財富,但看到余黑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就不愿多說了。

但后來,不知怎么回事,余黑子突然對余小魚的學習上了心,一趟一趟往學校跑,說是小魚語文太差,要給他請個好老師補補課,選來選去就選中了葉娜。一開始是一周補一次,后來,發(fā)展到一周補二次、三次,那輛豪華的足足值一百萬的進口德國越野車常常堂而皇之地停在校門口。湯河一開始也沒太在意,以為余黑子終于醒悟過來了,醒悟過來就好,但慢慢才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這么簡單,有一次他看葉娜回來時都快大半夜了,身上還沾染著酒氣。他把葉娜叫到辦公室,鄭重地說,你不能再給余小魚補課了。葉娜撲閃著一對好看的大眼睛問,為什么?湯河欲言又止,這個你就不要多問了,知道我這樣做是為你好就行。葉娜說,那我要是還補下去呢?湯河不客氣地說,要是這樣,那你就不要在博人教書了。葉娜疑惑地看著他,最終還是答應不再補課了。

現(xiàn)在,葉娜站在他面前,湯河又從她眼睛里看到了那種霸道的物質。他不知道葉娜和余黑子的關系發(fā)展到了什么地步,但他覺得這樣的事最終不會有什么好結果,能有什么好結果呢?葉娜跟著黑子,最多混個二奶的身份,黑子根本不會娶她的,就算娶了,又會有什么好結果?余黑子的老婆原是他們那個鄉(xiāng)書記的千金,這些年他的事業(yè)能越做越大,也多虧了老丈人暗中幫襯,擺平了各種關系。余黑子再昏了頭,也不會丟了西瓜去撿芝麻的。他只是不明白葉娜怎么會對一個四十歲的老男人感興趣,當然,也有這種可能,葉娜根本就看不上余黑子,她去給余小魚補課,也僅僅就是補課,給貧寒的家庭掙點兒錢,根本沒有發(fā)生他擔憂的事和補課以外的情節(jié)。

聽說昨天你又回來得很晚?湯河盯著她說。

葉娜一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是,出去辦了點兒事。

哦?辦事?該不會又是去余黑子家補課了吧?

沒有,我沒有!

葉娜使勁地搖了搖頭,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湯河不信,他認為葉娜這是在撒謊,在欺騙他。這個葉娜啊,真是陷得越來越深了。應該說,這是個不錯的苗子,有一陣子,他還讓她辦過校報,中文系畢業(yè)的高才生,報辦得還真不錯。在市里的同類學校,博人的校報也是一張響當當?shù)呐?,新穎,扎實,豐富,看過的人一律叫好,當然這也是個宣傳學校的窗口,陣地。校報辦好了,做大了,葉娜跟著聲名遠揚,正像人們可以不知道市長但沒人不曉得余黑子一樣,在這個小城,人們可以不知道他湯河卻不能不知道葉娜,誰都曉得博人有個漂亮的女教師,語文教得頂呱呱,幾乎可以說是博人的形象代言人了。最初,湯河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他知道要想把博人辦成名校,就得有一批名師撐著,名師就是品牌,他要讓博人多出一些這樣的名師,越多越好。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他下大功夫培養(yǎng)起來的女教師卻被開礦的老板拉下了水。

那你干什么去了?去喝酒,或者到舞場了?湯河鼻子又抽了抽。

湯校長怎么能這么說?誰告訴您我去喝酒了?葉娜眉毛輕挑,一張姣好的臉因為憤怒好像有些扭曲了。

那,那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回來得那么晚?湯河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不妥,但話已出口,收是收不回來了。讓他不滿的是葉娜的口氣,他似乎又嗅到了那種黑色的氣息。

這是我的個人隱私,湯校長,您這個問題我可以不回答嗎?葉娜說完,狠狠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湯河沒想到葉娜會這么說。

隱私,個人隱私,好像正在吃飯,不提防碗里扔進了一把沙子。湯河心里不由騰起一團火來,解聘她,馬上就解聘她,讓她卷鋪蓋走人。你不是很牛氣嗎,成大神神了嗎,我這小廟容不下你了吧?那好,那就請你走人吧,從哪兒來,再回到哪兒去,博人不需要你這樣不守規(guī)矩的教師。是的,馬上就召開校委會,宣布這一決定,解聘她!湯河胸中波濤洶涌,面前的葉娜卻好像毫無覺察,全沒意識到自己面臨著失業(yè)的威脅,依然倔倔地立在那里,像一塊煤炭,挑釁似的站在那里。

我奉勸你,還是守點兒規(guī)矩為好,這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湯河老半天才泛上話來。

校長,我怎么不守規(guī)矩了,是我沒給學生上好課,還是體罰了他們?就不允許我有一點兒教學之外的自由?

葉娜聲音里拖了哭腔,肩膀像經了風的樹葉,一抖一抖的。

湯河就怔在那里。

桌子上的電話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驚心動魄地響了起來,湯河看了一看,是余黑子打過來的。他看了葉娜一眼,遲疑了一下接起了電話,這家伙會有什么事呢?余黑子在電話那頭呵呵一笑,湯校長啊,咋接個電話也這么費勁?湯河有點兒冷淡,余老板有事?余黑子說,我知道你忙,就直說了吧,剛給你們學校裝了些煤,一百噸,也不算太多,我的一點兒心意罷了,一會兒車隊就從礦上出發(fā)了。湯河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給我送煤?余老板你搞錯了吧?余黑子又一笑,錯不了的,就是給你的博人送煤,一百噸。

不,這煤我不能要!湯河使勁地搖搖頭,聲音卻很軟弱。

為啥不要?是我的煤不能燒,還是啥原因?電話那頭的聲音拔高了。

這個,過冬的煤我早安排好了,余老板,多謝你了。湯河自己都覺得這理由何等軟弱,眼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博人太需要煤了,今年的煤價幾乎比往年翻了一番,前幾天,總務處把冬季采暖計劃送過來時,他發(fā)現(xiàn)需要支出的那筆錢數(shù)目大得令人吃驚!這么一筆錢,博人怎么承受得了呢?這些年學校雖是擴展了,生源穩(wěn)定了,資金也不像當年吃緊了,可是銀行的貸款還有不少沒還啊。說實話,他們這些民營學校,眼下真的很需要有人支持。這學期,博人學校又新增了初中部,攤子更大了,到處都需要錢,這一百噸煤對學校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啊??墒沁@煤他又實在不能要,他不是向來看不慣余大黑的為人嗎?不是要整治一下余大黑,告訴他怎樣尊重老師嗎?不是要在很快就要開的家長會上告訴他怎么當個好家長嗎?既然這樣,他怎么能收人家的東西呢?

湯校長啊,你這不是瞧不起兄弟嘛,聽說下午的家長會你打算給我們這些人另請一桌,有這個事吧?

湯河說,有,為了方便管理。

為啥要給我們另請一桌?啊,為啥要另請一桌?恐怕不是因為我們長得好看吧,我們這些人嘛,用社會上的話說就是,都得了富貴病了,血壓高,血糖高,血脂高,形象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社會又需要我們,離不開我們,這又是為啥?可能你比我們更清楚,說得好聽點,我們是企業(yè)家,說得不好聽點,就是我們衣袋里有幾個臭錢。錢這東西,我也不認為它是香的,但說它是臭的我還有點兒不樂意呢,要不然我們拼死拼活地掙錢為了個啥,就為掙個臭東西?香東西又能咋樣呢?你比如說花,它是香的,可這玩意兒也就是讓人看看吧,能當飯吃還是當煤燒?我看啥都不頂,對吧?我說了一大堆,就是希望你清醒一下,或者也可以這么說,希望湯校長也能從我口袋里掏幾個臭錢。這年頭,人見了錢,就跟蒼蠅見了屎一樣,不少人都想著咋從我衣袋里掏幾個錢,可是,我的錢掙得也難啊,今天這個查,明天那個查,不容易呀。所以,好多想從我這里鬧幾個錢的人都給我頂了回去,不高興就不高興唄,畢竟,錢在我的肋條上拴著,誰都搶不走??蓪τ谀?,對于學校這種積德的地方,我就不這么想了,我是真想幫個忙。說得再小氣一點,我兒子不就在你博人上學嘛。我知道你眼下的光景不好過,需要這一百噸煤,太需要了是不是?就算你一冬的煤安排好了,可這玩意兒多了還能扎手嘛,留著明年用不好?啊?

電話里的余黑子滔滔不絕,語重心長,像博人學校里那些循循善誘的老師。

湯河還真覺得自己給說得心動了,但他努力抗拒著,謝謝你了余老板,煤我真的安排好了,博人現(xiàn)在光景確實不好過,但我能辦起這個學校,就能讓它撐下去。

敢情我說了半天,都白說了?不行,這煤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三個小時后,你務必打開學校大門,出來迎接我!余黑子說罷掛了電話。

這倒是湯河沒想到的,余黑子好像失態(tài)了,看起來他很生氣,很失望。媽的,送就送吧,就當是財富流通一回吧。有了錢你就該做善事,捐資助教,美國不是有個比爾?蓋茨嗎,他不是把錢都捐給社會了嗎?湯河努力說服著自己,只有說服了自己,他才能坦然地收下余黑子送來的煤。

湯校長,余黑子要給我們學校送煤嗎?葉娜突然出了聲。

湯河這才想起葉娜還在他辦公室,他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說,你說這煤我要還是不要?

您問我?

是,你幫我決策一回吧。湯河盯著葉娜,這情景有點兒像一只貓戲弄著老鼠。

葉娜搖了搖頭,不要,要我說這煤您不能要。

哦,為什么?

很簡單,因為您反感他,您一直把他當作您的對立面。您不讓我去他家補課,您說他為富不仁,讓我離他遠點兒,再遠點兒。就在剛才,您不也在懷疑昨晚我是去他家補課,和他在一起了嗎?您怎么這樣健忘?

沒錯,我是反感他,可是學校確實需要煤啊。

這您自己定奪吧,校長,如果沒別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湯河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去吧。

葉娜看了他一眼,拉開門走了,高跟鞋噔噔噔敲擊著過道,漸漸遠去了。過了一會兒,湯河好像忽然記起了什么,站起身,把自己移向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前,葉娜剛好出現(xiàn)在了樓下,好像還回過頭看了一眼他的窗口,不,也許這只是他的幻覺,她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便輕盈地移向那棟樓。湯河心里又不是滋味了,看來,葉娜和余黑子之間什么事都沒有,他的判斷失誤了。否則,她也不會這樣說,不會對余大白表現(xiàn)出強烈的反感。但也許這都是她故意裝出來的,她在制造一種假象。她急匆匆地離開,或許是急著給余黑子打電話訴說委屈去了,或者是準備著中午的約會?怎么就讓她走了呢?她違反了校規(guī),夜不歸宿,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嗎?這不是在縱容她害她嗎?想到這里,他又想把葉娜叫回來了,告訴她以后若是再跟那個余黑子來往,就趁早卷鋪蓋走人吧。但還沒等他抓起那銀灰色的話筒,電話忽又響了起來。

湯河接起電話,沒想到又是余黑子。

湯校長,剛才我有點兒失態(tài),那事,就是送煤的事,你就依了我吧。余黑子顯然平靜下來了,說話有點兒低聲下氣。

好吧,余老板。湯河覺得自己這回真的給感動了,但心里同時也疼了一下。

這就好,就好,你總算給了我個面子。

不,我得謝謝你。

謝啥謝,自家兄弟嘛,你的為人我一向敬重,是不是?還有,我,我還有個事,你得幫我一下。余黑子言語有些結巴了。

什么事?

把葉娜給我吧,我這里缺個能寫會道的人當秘書。

你可以問她呀,她不是一直給你當家教嗎?湯河心里冷冷一笑,繞來繞去原來是為了個這!

早不當了,也不知聽了誰的話,怎么說都沒用啊,你得幫我勸勸她,我知道她家里比較貧寒,需要錢。

對不起余老板,這個忙我?guī)筒涣?。還有,你的煤也不要送了。

湯校長啊你可別誤會,我送煤是真心的,你不要誤會,不要誤會嘛。余黑子聽起來是真急了。

湯河說,不是誤會,是我剛剛想明白。

送煤的車隊已經上路了,你不要,他們也會把煤卸在你的校門口。

湯河嘆了口氣,說,隨你的便吧。說罷掛了電話。

到了中午,湯河去食堂吃飯。食堂后邊就是鍋爐房,湯河停住看了一會兒,見總務處的老郭正好從那邊轉出來了,滿臉滿手的黑污,他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了?老郭也笑了,那笑從黑污的臉上噴薄而出,不是說余黑子要給我們學校送煤嗎?我把后院先收拾了一下,也好卸煤,對了校長,聽說電視臺記者也要來?湯河臉不由一沉,這事你聽誰說的?老郭就有些驚訝了,校長都不知道這事?整個學校都傳遍了,一百噸煤啊,上哪去找這樣的好事?這樣的好人是該采訪一下,省臺市臺也該來嘛。湯河本來想說句什么,看到老郭一臉的喜悅,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就進了食堂。里面也是喜氣洋洋的,教師們好像也在議論這件事。他一進門,一雙雙目光就都探向他的臉,好像他的臉就是個礦井,能挖出一百噸煤來。

湯河心里有些不快,匆匆扒了幾口飯,便出來了。出門時,他不自覺地掃了那邊靠窗的一張桌子一眼,沒人,以往那個位置總坐著葉娜。但只是短促的一瞥,他就把目光移開了,心里卻好像被什么牽扯著,她怎么沒來吃飯呢?

回了辦公室,湯河一挨枕頭竟然就睡著了。

好像是睡了沒多久,開會的時間就到了,那幫財大氣粗的老板還真的都來了,一個都沒缺。按照他的安排,他們給集中在了一間教室,差不多也有幾十號人。湯河親自坐鎮(zhèn),這會就由他給他們開了,他就是要好好訓導訓導他們,讓他們知道來了學校得有個規(guī)矩。你們不都在自己的公司立下不少規(guī)矩嗎?沒了規(guī)矩,一切還不得亂了套?這樣下去,還怎么給你們的子女樹立榜樣,成績能好了嗎?湯河臉上沒一點兒笑,腰桿挺得筆直,在過道里走著,就好像一棵移動的鉆天楊,而這伙人都是他枝杈上的葉片,他說長就長,說落才能落。有個胖乎乎的家伙忍不住了想接個電話,給他狠狠瞪了一眼,居然小學生似的一吐舌頭,訕笑著把手機關了。湯河滿意地點了點頭,在過道里繼續(xù)走著,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中沒有余黑子,這家伙怎么能不來呢?不是說要給學校送煤嗎?莫非只是一時興起開了個玩笑,壓根就沒這個意思?你不來就不來吧,你不來最好!他忽然意識到,這才是他真正期盼的,他根本就不想要余黑子的煤。

湯河就要登臺講話時,突然給一陣急迫的電話鈴吵醒了,他這才知道剛剛是做了個夢,還不到開會的時間呢。他抓起電話一聽,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自稱是余家灣煤礦的。湯河問他什么事。那人很客氣地說,湯校長,我是給余總請假的,他本來想去博人開家長會,但現(xiàn)在去不成了。湯河冷冷地說,我就知道會這樣,你們老板向來是說一套做一套。那個人趕緊解釋,不不,湯校長,是剛剛我們煤礦出了事故,情況有點兒不太好,要不然余總肯定會去的,這事他都念叨了幾天了。湯河眼睛睜得多大,什么?你們煤礦出事故了?電話那頭說,是是,余總得馬上處理這事,他還讓我告訴您,煤車可能快到你們學校了,讓您打發(fā)人接應一下。湯河放下電話,老半天想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

兩個月后,又到了學期末的家長會,湯河明明知道余黑子不會來了,可心里還是惦記著,盼著他能出現(xiàn)在學校,出現(xiàn)在教室。但等了半天,也沒看到余黑子的身影,湯河就想,這個人真的來不了啦。余家灣煤礦一出事,余黑子就給抓起來了,有人說他沒什么事,很快就會放出來的,也有人說,余黑子這回事大了,至少也得判個七八年。

湯河在各個教室門口轉了轉就出來了,下了樓,鬼使神差般的又到了鍋爐房前,院子里是成堆的煤,積得小山似的。這個冬天,他常常在煤堆前走來走去的,腦子里亂糟糟的,也不知想些什么。在余家灣的那次事故中,他的一個親戚也給困在了井下,救上來時人早死了,給煤塊砸得面目全非。他總聽得煤堆里有人在喊,在焦急地喊,至于喊什么他就聽不清了,是那個親戚的聲音,還是余黑子的聲音,他更是分不清了。當然,有時,他還能在煤堆前看到一個清秀女子的背影,那是葉娜,是博人的?;?。這些煤送來的第二天,葉娜就辭了工作走了,聽說是到了外地。

想到這些,湯河心里不由得又一次沉重起來……

原刊責編陳克海

【作者簡介】王保忠,男,1966年生,1994年開始發(fā)表小說,著有長篇小說《銀狐塬》、《男人四十一枝花》、《我的浪漫逃亡之旅》,中短篇小說集《張樹的最后生活》,散文集《家住火山下》,長篇紀實文學《當農民的日子》、《直臣李殿林》等。曾獲《黃河》首屆優(yōu)秀小說獎,《山西文學》優(yōu)秀作家獎,趙樹理文學獎等?,F(xiàn)在山西省大同市文聯(lián)供職,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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