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棋書
1928年。潘玉良從巴黎學(xué)成歸來,受校長劉海粟之邀。到上海美術(shù)??茖W(xué)校任教,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第一位西洋畫女教師。至此,這個性格堅毅的女子,終于完成了從妓女到小妾再到知名畫師的層層蛻變。但是。事業(yè)上的功成名就。并沒有改變她在家庭中小妾卑賤的命運,潘贊化的大夫人仍然不接納她。最終只得痛別潘贊化,再次奔赴法國。
重返巴黎后,潘玉良孤苦伶仃,以賣畫維持生計。雪上加霜的是。1940年6月,德國納粹的鐵蹄紛至沓來,剎那間,物價飛漲,食品短缺,整個城市陷入一派兵荒馬亂之中。國破家亡之際,誰還有閑情逸致買畫賞畫?潘玉良失去了生活來源,微薄的積蓄也漸漸用光,掙扎到這一年的冬天,她斷炊缺糧。成了涸轍之鮒。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向她走來。這個男人,也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他早年到巴黎勤工儉學(xué),后來,挖過煤,洗過盤子,還修過汽車,終于攢了一筆錢在巴黎近郊開了一家名為東方飯店的中餐館。正是在這里,他結(jié)識了貧病交加的潘玉良。
此時的潘玉良,身為畫家,卻沒有畫室。租住在貧民區(qū)的一個小套間里,別說創(chuàng)作,連溫飽都難以維持。一個才華橫溢的藝術(shù)家居然淪落到了如此地步,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沒有絲毫猶豫便對她慷慨解囊。因為他,她冷冰冰的小屋里,重新燃起熊熊爐火,她的飯桌上又有了面包、黃油和咖啡;因為他。她又有了新畫室,又開始到凱旋門和塞納河畔寫生,又舉辦了數(shù)次畫展,正是靠著他的血汗錢,她的生活才得以延續(xù),藝術(shù)之路才得以延伸。
然而,這樣的患難之交,在潘玉良心里其實是算不得愛情的。她念念不忘的,始終是生活在大洋彼岸的丈夫潘贊化。一番輾轉(zhuǎn),便錯失了二十年的光陰。直到1964年,中法正式建立外交關(guān)系,潘玉良才得以與國內(nèi)的親人聯(lián)系,可是,得到的消息卻是丈夫潘贊化早已離世。
潘贊化的離去,讓潘玉良在悲傷之余,得以重新審視那個默默陪伴自己二十年的男人。驀然回首,她發(fā)現(xiàn)她的每一件作品都飽含了他的汗水,每一枚獎?wù)露冀玖怂男难?,她終于決定把身心都交付與他,他們滿懷憧憬,等待著結(jié)束漂泊回歸故里的那一天。
然而,她等不及了。1977年秋天,她拋下他走了。在彌留之際,她叮囑他,日后回國,一定將當(dāng)年她與潘贊化結(jié)婚時的項鏈,以及她再赴法時潘贊化送她的一塊銀殼表。全都?xì)w還給潘贊化的后人。到了這時,她念的依然是那個叫潘贊化的男人??墒?,他不介意這個,他眼含熱淚,發(fā)誓會完成她的夙愿。
潘玉良去世后,他幾乎傾其所有,以十萬法郎重金,在蒙帕那斯公墓租下為期一百年的一塊墓地,又為其舉行了隆重的葬禮。然后,他便馬不停蹄地去完成她生前的夙愿。1978年秋天,年逾八旬的他,帶著潘玉良的一張自畫像、七大鐵箱遺物、兩千多幅遺作及她一直珍藏的印有自己和丈夫照片的雞心項鏈。風(fēng)塵仆仆回國,遵照她的遺愿,他將部分遺物交給了潘贊化的后人,其余的捐獻(xiàn)給了祖國。她魂歸中華奉獻(xiàn)國人的夙愿,終于得以實現(xiàn)。做完這一切,他覺得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已經(jīng)完成,身體忽然就垮下來了,一經(jīng)檢查,居然是癌癥晚期。那么多年,他居然對自己的病痛一無所知。
他去世后,家人將他埋葬在了潘玉良的墓穴中,但墓碑上沒有他的名字。
在潘玉良一生中,陪她時間最多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那個開餐館的平凡男人;在她駕鶴西去后,與她同穴共眠的,還是那個開餐館的平凡男人。
很多人都知道她是享譽中外的畫家,都知道她有個將她從青樓里拯救出來并讓她脫胎換骨的丈夫潘贊化,但很少有人知道那個陪她熬過風(fēng)燭殘年的男人。
他叫王守義。他的名字,連同他的愛,在潘玉良的傳記里向來都被一筆帶過。但是,那有什么關(guān)系,他愛她,從來就沒要求過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