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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鴉手記(節(jié)選二、三)

2009-05-22 11:31
山花 2009年7期

鐘 鳴

那是我的童年往事,我上小學的那條街叫染房街,是這個城市最早的手工業(yè)產(chǎn)品集散地,十九世紀南方大部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用于裝飾服裝的花邊帶子出自這里,這種花邊帶子古時稱作“欄桿”。一家接一家的玻璃貨柜陳列著動物的骨頭制品,牛骨梳,篦,煙斗,鈕扣,還有孩子們最喜歡的印花兒和玻璃彈珠。印花兒的圖案取自《三國演義》、《水滸》這類帶版畫的圖書,我一度沉迷其中,玻璃板,橡皮筋,藍藍的藥水。現(xiàn)在看來,這主要是因為它絕不是那種單純的小兒涂鴉,而是原始的印相術,相當于針孔時代的濕片攝影,不亞于約瑟夫-普拉多發(fā)明的“詭盤”。普羅米修斯竊火,而普拉多從壁縫的陽光中引導出光線和物體在人類眼膜上持續(xù)的觀念,為這個貢獻了自己的雙目——成了瞎子。這是個讖,玩火者必自焚,蹈襲光芒者必自盲。你要獻出自己的寶貝,結(jié)果,反被這些寶貝弄得精疲力竭。

先驅(qū)者很多都是瞎子,最著名的就是荷馬。許多人后來發(fā)現(xiàn),荷馬不光是地形學上的早期勘探者,他了解小亞細亞的沿岸,也了解埃及和利比亞。他辯別了東方和西方,也是光學的描述者。他已經(jīng)看出地球是一個圓盤,后來更多人圍著一個旋轉(zhuǎn)的染色的陀螺和其折射在作研究,結(jié)果就出現(xiàn)了十八世紀的牛頓圓盤、透鏡畫館、快照、電影機和今天享受的影碟。反過來,我們縱然有周穆王的遠征,早于亞歷山大,但我們?nèi)匀皇墙裉斓谋犙巯?,一等國家發(fā)明的模仿者,甚至是電視屏的一個尾椎骨。有次,有人請我參加一個企業(yè)的新聞發(fā)布會,他們從其它國家偷回來一個樣品,仿制成功了那個尾椎骨。但發(fā)明者沒法偷,博愛沒法偷,把自己弄瞎沒法偷。“如果歐洲人身上沒有博愛的原則,相反地,卻又單獨的、個人的、不斷地超群脫俗、執(zhí)劍在手而要求自己的權力的原則,社會主義者又該怎么辦呢?社會主義者看到?jīng)]有博愛,就開始勸人相信有博愛。因為沒有博愛,他就想制造、形成博愛。要做嫩兔肉,首先得有兔子才成??墒菦]有兔子,也就是說,沒有能夠博愛的天性,沒有相信博愛、自然而然向往于博愛的天性。絕望之余,社會主義者就開始制造和規(guī)定將來的博愛,錙銖必較,用利益誘惑人,議論,教訓……”,最后都只有告到法院去,而法院又在為三教九流煩惱,城市的建設者又正好要靠這些三教九流。漫長艱難的端正過程,毫無希望的物質(zhì)偶像,和隱蔽的原則越來越多,走馬燈似的。形像一個接一個消失,一個接著一個被新人代替,變換姿勢。環(huán)境并不是傻呆果站在那里的木偶,連垃圾都乘著每天早晨的光線在變化,那是我們童年所喜愛的萬花筒和彩色玻璃彈珠,都在表演折射。我們在地上掏些小坑,然后,蹲在地上把玻璃珠從這個坑彈到那個坑,忘記了上學,賭各種各樣的郵票和紙煙花。

浣紗染布是這個城市最古老的傳統(tǒng),比漢武帝派張騫到西域波斯購買汗血馬還要早,染房街得名應該和這有關。我的同學中就有幾個住在這條街上,四合院里晾曬著染好的織布,樹上掛著八哥鳥籠。有個家伙,體育賽跑時,在班上是惟一能偶爾超過我的,我給他取了個綽號:“梅花鹿”——大概突然想到了那些斑駁陸離的染布。我們在學校滾鐵環(huán),斗雞,偷粉筆在墻上亂涂,在桌子上不斷地畫“男女分界線”。和我同坐的是個天資聰穎的女生,學習很認真。有天,她帶一支很好看的筆。課間休息時,鬼使神差,我偷了它,放在僅僅一件短衫遮住的肚皮上,褲腰帶勒著。萬萬沒想到,因為忘了拿筆帽,于是,墨水把衣服浸染了藍藍的一大塊,印證了漢字涂鴉的本義:“忽來案上翻墨汁”。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只是她覺得驚奇,不明白我這么麻煩——冒著污染自己衣服回家準備挨揍的風險是為了什么。在她看來,肯定我有很重要的理由才這么做,有點孤注一擲,不是出于犯傻。她由驚奇轉(zhuǎn)而同情我,放學時只帶走了筆帽,我想她把它扔掉了,還滿懷狐疑瞥了我一眼——也可理解為恨了一眼,什么樣的恨呢,站在和她對抗的社會一邊?

第二天,桌上又放著同樣一只筆。十多年后,我路過北京去看她,她已成了軍隊中的芭蕾舞蹈演員,我們花了很多時間談她的舞鞋,卻避免談過去??吹贸觯驗樯钪性S多隱蔽的喪門星,她拒絕回憶過去,像逃避什么重大懲罰似的拼命地想甩掉影子,高傲孤獨地點亮可憐的前方。后來,她結(jié)婚去了北方一個凍手凍腳的港口城市,在那,一不小心就會屁股著地。她非常漂亮,優(yōu)雅,不愛說話,不太快活。不知籠罩她的陰影中有沒有我的一份罪過?——這些個人輕而易舉就能造成而也十分容易被遺忘的災難,在什么故事框架中和盜火者能達到某種形而上的一致呢?——這就是我的“普羅米修斯”,博愛,有缺陷,又遭天譴的普羅米修斯。

缺陷分自省的和栽贓的,從來如此。前者和歷史有關,后者,屬于謠言范疇,我們絕不會接受,也不會同意是一場誤會。

自己揭下面具固然是勝利,別人揭下卻是失敗(此話好像出自雨果)。但關鍵是被揭的面具后面是否有你所想要的那張臉,為了證明這張臉,你還不得不揭下自己的面具,以保障公眾看到的不是魔術中的那種偷梁換柱,否則,就沒任何意義。現(xiàn)實中有太多這樣的事發(fā)生,壞人戴著面具詆毀好人,好人戴著面具被認為是壞人說好人,結(jié)果,兩個都是壞人戴著面具說好人,傳言就更不可靠。

綿綿不斷的“臉”的斗爭,或者是“給你臉不要臉的”的斗爭,或折衷主義讓我們沉淀,如釋重負,因為那也是歷史的一部分,實在是悠久。

這座城市發(fā)明了一種古老的戲法,變臉。或許是過去為討皇帝歡心的優(yōu)伶?zhèn)冇玫?,也有可能是過去探子們用的。我們得到的啟發(fā)是,一個人不同的臉可以事先籌劃好,用最簡單的土辦法——紙殼,敷彩,繩子,就能把這些臉充分地表現(xiàn)出來,搭配起來,隱蔽起來,然后在關節(jié)和飄動的衣袖的掩護下粉墨登場。原理很清楚,人們主要是學習它的過程和秘傳的技法,也許連這些也一捅就破,而我們的臣民對此卻樂此不疲,以致成為一種討厭而不斷重復的腹瀉,連它的笑也很恐怖,——因為沒有笑。

笑是一個花臉,呈中性。紅,我們知道它是什么,比如怒氣,比如革命,前進,禁止,反叛,戰(zhàn)斗;黑,或青,我們知道是什么,嚴肅,懲罰,整頓,栽贓。花臉,就不太容易把握了。但我們在墻上涂鴉,畫的大多是花臉,線條微微帶笑,不露牙齒,盡管幼稚,但自由,無拘無束,所以很難界定。

笑在唐代的石刻造像中有一種特殊的表現(xiàn)法,我花了點時間研究此種現(xiàn)象。這種技法早已失傳,不是因為技法,而是因為風俗生活。民俗生活統(tǒng)治著每一個人,不光是吃什么,穿什么,還有動作的無意識狀態(tài)。比如我們說一個騙子能夠用詩來騙取信任,就像一個女叫化子抱著租賃的幼兒在街頭要錢,假尼姑剃了頭穿著棉袍化緣一樣—那是指現(xiàn)在,往前絕不會超過世人所稱道的新文化。

涂鴉漫不經(jīng)心地一畫到墻上紙上或布幔上就顯得有些陳舊,不是因為時間,而是它所依附的材料,新的反倒可疑,它的笑也不見得看出是笑。

一個人笑死,便會落為這城市最大的話柄,——等于你在一群紅臉黑臉中扮演弱不禁風的花旦,主要

是會成為一種謠言。在我童年居住的那個地方(春熙路),有個鄰居就是這樣。夏天,老先生在竹椅上先還好好的躺著,突然,大概一在外人看來沒甚么緣由就大笑起來,沒兒沒女,孤零零的,而且,大笑著死去,扇著紙扇,扇上畫著寒山夜半客船一類。他只是那紅面具中的一個。跟著,謠言四起,最通用的一種說法就是在他的躺椅下挖出了什么,——財寶,或者發(fā)報機(那個時代一般是這種猜測),前者證明他是一個趨利的投機者,后者證明他是個探子。如果挖出的是武器就更不得了,這樣他就是個殺人魔王,或是說不清的什么朝代的復辟狂。類推下去很多,比如一個人被捕,出來就可能是“甫志高”,在團伙之間意見相左就是“告密者”,難道他還能是個冤枉的持方天畫戟的呂布不成?沒人會把他想象成—個在反復無常的環(huán)境中搏斗的普通人,無名英雄。從這個角度看,花臉只是一種表面現(xiàn)象。

戲劇性在這里就是反?;?。這類引伸法瘋狂地在民間大布其陣,而且,津津樂道,妖魔化。

“地下”這個詞是什么時候獲得其意識形態(tài)的表現(xiàn)力的呢?比如說“地下黨”,我母親就是其中之一,“地下詩歌”,許多人深受其害。

占領我們城市的間接的統(tǒng)治者——始皇,也就是在時間序列上第一個開始有臉譜和紀年的皇帝。他對“地下”的興趣特別大,以致死后,無限恭敬他的人們鬧了個大笑話。他的貼心大臣,率眾為他筑陵墓,這項工程其實在他活著時就開始了,他還無數(shù)次親臨現(xiàn)場視察。一個皇帝從小就要訓練如何去死,如何讓人埋葬自己,隔著深不可測的陷阱觀賞自己,就像活著時兔子伴老虎一樣——但是隔著服裝,而且不讓人發(fā)現(xiàn),被盜。成吉思汗在這點上做得讓許多統(tǒng)治者羨慕不已,因為迄今他的墓室還在地下未被發(fā)現(xiàn),他殺死了所有埋葬他的人和馬匹,毀掉了所有的文字記錄和痕跡。秦始皇雖然已被發(fā)現(xiàn),但關于墓內(nèi)暗道機關和大量水銀的傳說(史書記載了這點),嚇得盜墓者只能用玫瑰和毒藥畫些阿里巴巴似的計劃草圖,和死者一起變?yōu)槊孛艿纳裨挕?/p>

當時,這項工程十分浩大,不亞于修長城。風水先生認為一個初始化的皇帝,應該埋進天堂,而那時,又只能理解為地面的反面。凡人要達到天堂的惟一途徑,就是通過地獄——我們不叫地獄,叫西天,在地球的另一面(與荷馬的觀念差不多)。而在地下究竟要挖到什么程度才算事呢,愛麗絲進入鏡中世界后也問同樣的問題。這個“深度”工程持續(xù)了很久,自然也就爭論了很久,死了不少人,焚了不少書刊,各種異端學說遭禁,而且還是沒結(jié)果?;实鄣膲勖膊豢赡軣o休止地等下去呀,沒有人知道最后是草草了事,還是什么智者——比如東方朔一類,惡搞了一下皇帝(這類事在他身上發(fā)生過許多回,手法都是從地上開始在地下結(jié)束,或相反)。就我所知,這是文化中最早的“地下”之爭,關乎萬歲的統(tǒng)治者,而不在于短命的百姓。

這個民間其實很大,不是一頭驢拴在一個墩子上的民間。我們聽到大量的驢叫(北方稱大叫驢),都是隱蔽的環(huán)境所引起的。一頭驢之于一個墩子,就像一個人之于一座城市,都在那里掛牌劃價叫賣,充斥市場。同心圓一層一層地擴展,波浪一樣,說明什么?

每個朝代凡占領這座城市的人首先是在城墻上給它換個門牌號,過去是圖騰,蛇,壁虎,梟一類。最后一個也自認為是最偉大的一個感傷地寫道:城頭變換大王旗。意思是,城頭老是變換涂滿符號的旗幟,而且都以帝國的名義,會不會是最后一個呢?

很久以前(唐代),因為戰(zhàn)爭,皇帝帶了不少畫家到我們這座城市來避難。這些畫家主要從事壁畫的涂鴉工作,他們酗酒,攜妓登高,在寺墻上畫拔壁而飛的龍,天王,部眾,弓弦斧柄,潛鱗翔羽,羅漢,蜿蜒的河流,雷雨,松林,墨竹……,最后一切蕩然無存。誰要寫過——假設是本《涂鴉,公元755-1553年,外省漫畫見聞錄》這樣的書就好了,但不會有;假設漢語在那時就完成了白話革命;假設誰是淹沒一切的果戈里,——可惜許多人在那蜷縮著,讀著漫長的信,像老狐貍散步,寫著,寫著呢!在燈下。

馬可·波羅到我們城市來的時候,寥寥寫過幾筆,今天我們偶爾還能看到殘剩的那些特征,但很快便湮沒無聞,不光是我們不大相信,就是西方人開始也不大相信,因為其經(jīng)歷最后是通過囚犯傳出來的,對于囚犯,誰能相信什么呢?所以馬可·波羅適合小說,而且,正好由一個意大利作家完成了。馬可-波羅可以作為一條路線,也可以作為廣場的名字。這種嗜好使我們誤以為真,就像我們城市所謂的“歐洲街”——其實就側(cè)著鋪了層紅地磚,做了些貼面,在柱頭外面再包層白石膏的多立克柱、愛奧尼亞柱、科林斯柱、螺旋飾、檐部……,就發(fā)生在我的家門口,除了增加城市的虛假繁榮和喧鬧沒任何好處。

馬可·波羅的文化不高,土頭土腦的國際混混(今后會出現(xiàn)許多類似的),后來被關進監(jiān)獄證明了這點。他遇到了一個寬容的游牧族皇帝(忽必烈汗)而能深入腹地,但問題是他沒給這邊帶來什么,甚至一根火柴頭,但卻至少給那邊帶去了關于絲綢和香料更詳細的傳說。其中很多絲綢出自我們的城市,但那也是在他之前很久的事了。據(jù)說,當波斯人第一次和羅馬人打仗時。波斯軍隊突然展開了他們描龍繪鳳的絲綢旗幟,在天空獵獵作響。羅馬人沒回過神來,立即被這絲綢上花枝招展的涂鴉嚇傻了,顏色帶來的恐慌使他們大敗而歸,這是我們惟一的一次間接性的勝利。很快,羅馬人了解了絲綢,并開始在貴族間秘密流行起來,再后來,甚至撕開來擦鼻子和屁股,在公共浴室里墊背,以解除魔咒,最后連輸送它的那些中轉(zhuǎn)站和類似耶路撒冷或伊斯坦布爾這樣的東方也一塊吃掉。從單方面的貢獻來看,馬可·波羅充其量是個烹調(diào)間諜。

在他之前,是一個來自印度的雜耍班子。他們吐火(這種方式至今還偶爾出現(xiàn)在本地房地產(chǎn)商樓盤開盤的晚會上,令人驚訝不已),吞刀,寫稀奇古怪的字,變戲法。最精彩的是玩跳球,——這個動作,被當時的人認為是高難度的,所以驚動了朝廷,有文官記錄下了這個重大事件,致使這個雜耍班子長驅(qū)直入,——以后,出現(xiàn)了一種慣性,凡是化了妝,玩那種擺脫引力的魔術——包括芭蕾的擊步跳,都能長驅(qū)直入。

換個角度看,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武術,李連杰(作為符號)的本土表演,都是下盤沉穩(wěn),很少起腿,發(fā)內(nèi)功振蕩開來,幾乎是以靜制動,那些被打敗的西洋拳師,則蹦蹦跳跳的,氣喘步虛,很像蹀躞在羊腸道上的公山羊。但在好萊塢電影導演的鏡頭中,李連杰也好,李小龍也好,都像孫悟空似的在空中翻騰,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花拳繡腿,腳不粘地。表面看是東方的武功神話,實際上是古老的帝國咒語,——跟指責現(xiàn)代化基礎不牢如出一轍。

倭寇玩刀,——甚至是學來的刀的儀式,經(jīng)過細化,為此焦慮得頭發(fā)稀疏,禿頂,下垂,目不斜視,彎腰,匍匐在地,這就是鞠躬——馬丁·帕爾的攝影比羅蘭·巴爾特表現(xiàn)得更直接。這下,我們又知道了,凡改頭換面的儀式也能使人如癡如醉,比如如何使用奢侈

品,崇拜灶神。

天真最怕的就是感染力,一種魔術。搖頭晃腦,天一句地一句。

后來,只有一個自大狂超過了這種感染力。他招募食客,大宴佳賓。夜以繼日地喝酒,摔碎壇子,延續(xù)至今,說胡話,脫胯。使喚漂亮的女人助興勸酒,客人們高興時還用藤鞭戲弄她們的嫩背,還讓飲酒者在這些傷痕累累的身體上寫書法。在梅樹下,在枯荷旁,高談闊論天下英雄(煮酒害死了不少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只有自大狂自己。不停地喝,他每千一觴,旁人就非酌一杯,要不,就不是哥們。而且,偶爾還要隨興致殘忍地殺掉勸酒的女子(現(xiàn)在是虐待,打人,作為老板一類)。于是,喝酒的與不喝酒的也開始長驅(qū)直入,成為一種傳統(tǒng),一條分界線,開始無窮的纏繞與斗爭。惡心,嘔吐。渾水摸魚。

酒池肉林,這就是他們深度壓抑的夢想,這就充分詮釋了為什么他們要用一生來鬼畫桃符。其實,他們常常像本能的動物一樣招供,只是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而已。

你的長衫,被豬用來取暖,結(jié)果,你思考的是一根鐵絲的誕生。而且。混蛋們?nèi)壴谝桓髯由锨斑M,為了萬世流芳的美學,晃眼而過,跟著就是否定之否定……這個魔術不難,問題是,別人已用過了頭。從卡夫卡可以追溯到芝若,但卡夫卡不是芝若。否定是意識形態(tài)中最古老的玩具,類似老巫師身上的鱷魚皮?!仡^試試懷疑呢。

整個的致命傷不是沒有博愛,理性,而是扮成理性的大革命后剩余的群眾狂歡,集體主義。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結(jié)果,誰也不為誰,只有自大狂,攪屎棒,虐待狂。你只需看看他們旗幟上的胡言亂語就明白了,跟吸毒一樣,渾渾噩噩,十分上癮。

我們都可以稱類似的受害者為“皇后”——很壞,連壞也說不上,無知,甚至連無知也不是,只是奢侈。但在一個醫(yī)生發(fā)明的斷頭臺上——斷頭臺正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她則臨危不懼,毫發(fā)不亂,膽色十足,或許出于高貴,不愧羅馬奧地利的壞血統(tǒng),但劊子手就說不上了。

一堆揉皺的麻布,一堆破爛的瓶瓶罐罐。醉鬼和胡言亂語者最合得來,上竄下跳,如此生動的感染力,來自花臉所瞇縫的眼睛——關鍵是,他們四下顧盼,淚流滿面。根本不想尋找一條出路。

現(xiàn)在,哪怕只是看到過去(比如文化大革命)一張記錄群眾麇集游行的底片,你都會不由聯(lián)想到回避和披麻戴孝?!幸稽c無疑相同,都會有死者。這點不會因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給氧化掉。但關于那個時代,許多記憶和底片已經(jīng)過暗房修改。在過去是種輿論,現(xiàn)在被稱作紀實藝術,正在尋找經(jīng)紀人。

記得文革武斗中,突然,不知從哪來的死者照片,畫面都是皮開肉裂,眼睛浮腫,血腥,裸露,當街飛舞,對從未見過死者的人來說,相當驚人。

在這個問題上,要特別小心那些玩針孔相機的攝影家一應該是照相師(他們許多人現(xiàn)在靠文化大革命的圖片吃飯),他們會搖身一變成為覺悟者,什么時代都不服輸,而且十分得逞。紅色這個詞本身就是荒涼的,這種泛濫的圖像范疇大量出現(xiàn)在中原(比如山西一帶),因為地面的黃土坡與之遙相呼應,想想淹沒在耀眼的紅色中的綢條和秧歌舞吧。

離那不遠是甲骨文的出土地。死去動物的肩胛骨,給我印象是白色的,慘白。黃土,白骨,死亡,暗示吞并,死人社會,巫師們在上面刻滿神秘的符號,祈求降雨,五谷豐登。但這些怎么也壓不住黃土白骨這兩種顏色的基本搭配。我們常常驚醒,雙袖撲打灰塵,哭天搶地,就是由于這個痛苦而深沉的睡夢。

應該有暴行闡釋學這門學問,剪掉死刑者的舌頭,是為了不讓她說話呼口號,剁掉其手指頭,是為了不讓她涂鴉寫字,留下證據(jù),就像官刑是不讓太監(jiān)心花怒放。有人說,過去是多和少的問題,現(xiàn)在是有和無的問題。應該追究施暴者的個人責任,否則,他會背插屠刀隱形地給他的乖孫兒講神仙打仗的故事……太可怕了。

我們的大樹下聚集了不少這類快活的神仙,小人的坦率,小人的直白,小人保護舌頭和對受害者寬宏大量的歷史。

魔術的魅力就在于變化,讓你分不清毒藥和玫瑰,有害的霧和你眼鏡的度數(shù),而且,陰差陽錯。許多魔術師本身就是秋千上的左撇子。即使一次微不足道的小聚會,他們也要借機酩酊大醉,——更不消說紙上涂鴉這等事了,那么饒有趣味,那么像一根帶有第二信號的骨頭。狗的面相學,應該有這種東西,跟傳統(tǒng)的相馬術一樣,豪華而奢侈。

看看我們?nèi)绾沃匾曬R和輕視狗的,因為馬能打仗,能測算距離——這個功能我們忘了。過去,草原上游牧族的皇帝們就是通過四匹馬往四個不同的方向奔跑來測算部族疆域的——現(xiàn)在叫制空權。狗忠實,——但不能拓展領域,只有一種看家的本領。凡是拓展領域,都要和馬打交道,歌頌馬。詩歌自古以來就是彈唱馬而很少說狗的,但現(xiàn)在開始消沉了,只剩下了馬尾巴的功能,狗也開始前進了。與其說狗,不如說寵物,大量引進。他們跨越隱蔽的環(huán)境開始嗅食物,就像大胖子們隔著幾條街也能嗅出麥當勞和肯德基一樣,何況還有放大器里傳來的當當鈴聲,芳香侵略。童話里有很多狗的故事,他們宣告?zhèn)鹘y(tǒng)貓的破產(chǎn),尤其是肥貓。雞來貧,狗來富,貓兒來了當鋪。貓只是乖,和撫摸有關。原來我們最愛說波斯貓,這是羅馬貴族,至少是歐洲沒落貴族的癖好,和東方的花園,盆景,假山,螺鈿鑲嵌的柜子,虎丘塔,孔雀屏風,洛可可藝術有關。現(xiàn)在,則轉(zhuǎn)為貓王,普萊斯,列儂,夢露,好萊塢一類……。狗垂涎欲滴所象征的其實就是我們常常與之對抗而很難有效的欲望。

根據(jù)普魯塔克的描述,有一次,凱撒大帝看到居住在羅馬的富有的外國人,懷里都喜歡抱著小狗和猴子,在街上散步,十分珍愛,招搖,他便好奇地問別人,他們國家的女人是不是都不生孩子。反過來,得有人問我們是不是不事生產(chǎn),只捏煤球,只養(yǎng)底層的窮苦人,還有那些爛房子。

石公子允許幼蟲在肉里印制石幣,印制沒心肝的籮筐和許多臭皮囊。

給你畫了一筆,你就該畫第二筆,第三筆……直到你和伴你終生喜愛的食物壽終正寢,直到你的羽毛骨骼發(fā)生質(zhì)變,靈魂冒煙出竅,直至原畫再現(xiàn),直到你羞愧地覆蓋自身。

原畫再現(xiàn)。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或許是自己畫過,放棄了,盡管里面的每塊石頭都是干凈的,漂亮的,每條道路,房屋,光線,都合乎當時的趣味,但最后還是被覆蓋了。然后,又過了許久,空氣流動著,開始酸化,我們已恍惚忘記了自己過去的工作,畫布表層干裂的色彩開始剝落,原來的人、狗、墻茨、云慢慢顯露出來,色彩混淆,具有某種效果。書寫也有這種情況。讓一種狀態(tài)固定下來很困難,除非我們以幻想來結(jié)束它,就像海面上的基督,他懸空(很像梅耶爾那幅數(shù)碼攝影“徘徊的圣人”),而你不能幻想他的背后有繩子、起重架、干燥的鞋。

他們因為年齡突然就拒絕了自己的職業(yè),不懂得轉(zhuǎn)移,于是,有了更多的自由的空間,頹墻,紙張,走馬燈似的模特兒,包括你自己的側(cè)影。誰會在這個樂趣無窮的漫畫時代冒然走開呢——放棄你的至愛,無疑就是在內(nèi)部放棄你的生命和才華,直到你有一天突然

意識到無可挽回的喪失。

如果缺乏或拒用這種天賦——古日“至誠”(《中庸》:“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那你就拒絕了你賴以生存的世界的變化,而世界不會等你(你算老幾呢?),所以你就會像一堵過氣的、沒被畫過的墻壁,隨時隨地都有被小兒翻騎褻瀆的可能——或許這點人人在所難免,但你完全沒有抵抗力,聽任軀體像你想象的坐享其成的天使一樣墮落,正是這才讓人驚怵,擔心。你也隨時面臨著被拆卸的可能,因為無足輕重,完全可能徹頭徹尾只是一些磚頭的堆積物,無害地耷拉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一言不發(fā)?!@就是我要說的憤然而起。

我舊習未改,生活尺度卻變了。先是家母去世,然后是父親。痛喪考妣,讓人悲傷,絕望,茫然!喪失親人也就是失去傾聽者,盡管其聰慧無論什么原因有時是遮蔽的。死者對生者來說就是失去感官和方位,主要是方位。誰說過,死亡像幅畫掛在墻上,需要你一生來實現(xiàn)和磨滅它。我寧可是馬格里特的那幅《來世》,而不是那些折疊的棺材椅子(他也畫過此種樣式),黑色的硬椅子——“椅子繃緊的中國絲綢,滑雪似的使他滑向冬天,他專有的嚴冬”:太陽下的墓臺,其它什么也沒有。陽光之下無新事,絲毫也沒改變。死亡就是死亡,一只蒼蠅的感染力還是一只蒼蠅的感染力。妓女、貪官、惡棍、老實人、小職員、上班族、窮藝術家、逼瘋得來只有脫褲子拿小鉛筆當麥克風的詩人……還是這些角色。知識分子剽竊的得意洋洋。先鋒藝術的愚昧無知,繼續(xù)造成今天奢侈的花邊新聞,而且洋洋得意,卑鄙性的侮辱。城市的審美越來越糟,陷入了高度的倦怠之中。帝國文化的感染力還是長驅(qū)直入,繼續(xù)吞噬世界的空間?,F(xiàn)在的偵察員不是提心吊膽的士兵,笨拙的間諜,而是趾高氣揚坐在防彈車里的總統(tǒng)(比如那次布什到上海)。60年代,我扮演過一個叫沖柏的家伙,聲援古巴,還有巴拿馬,現(xiàn)在轉(zhuǎn)移到了伊斯蘭,沒人上街,也沒人扮布什。在美國反倒有反戰(zhàn)分子上街并扮演這個傻瓜,或挖苦他吃餅干的智障問題。我們麻木了嗎,還是我們已意識到了,世界的不調(diào)和是個數(shù)量問題,情況復雜化了,還是個數(shù)量問題。

好萊塢的爛電影在規(guī)?;脑壕€不斷上映,智力和他們自己拿來開涮的總統(tǒng)差不多。在美式肥皂劇《咱們的小布什》里,這個家伙一邊對付第一夫人,一邊招待未睜眼的棄嬰。而橡皮棄嬰呢,則不斷辱罵女權主義者是妓女,然后騎在布什的寵物背上給跑掉了,鉆進了布什和老婆準備做愛的被窩。狗熊成了刺客??偨y(tǒng)分不清上和下,大和小,里面和外面。蝙蝠俠、超人、007也不斷地降低智力涂鴉復制,變?yōu)閯赢嬈V破堂餍莻兏吆爸狈?,就像布什脫口而出的“十字軍”,兩種瘋狂的力量。英國人推銷的是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貝克漢姆和他太太的手提包。法國人越來越有修養(yǎng),“紅色丹尼”不見了。有記者偶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已下臺的法國總統(tǒng)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上讀的是關于中國青銅器的雜志,并不太擔心法式面包會因為伊拉克而被美國人扔進垃圾桶。倒是薩義德?lián)闹膀T駱駝的人”和“包頭巾的人”,他認為簡約主義充斥西方媒體,阿拉伯空間正烏云滾滾。在他看來,美國的東方經(jīng)驗,還沒有超過熱嘲冷諷的馬克·吐溫和麥爾維爾,甚至對東方的想象都不具備,但它可以用炸彈開路。薩達姆死定了,只是時間問題。果不其然,真的,我的書還沒寫完,薩達姆就帶著繩扣上了西天,快極了。而本·拉登一會兒死一會兒活,在動畫片里和布什玩捉貓貓??上?,薩義德也死了,我以為身邊有人會心痛他,因為“三星堆文化”——東方學最大的詰難,我想呼吁哲學家,尤其宗教哲學家,社會學家關注這個話題,它真的需要宗教大法官了,順便談到了薩義德,他的東方學,一種基礎膽量?;卮鹨催^時,要么不是很欣賞。換個角度想,也是,為什么非要薩義德呢!算了吧,薩義德,可能只有身處困境的巴勒斯坦,伊斯蘭能理解他。一個禮拜五,身處西北一座城市,我看到清真寺聚集著大群的白帽子,像白頸鶴一樣,拿著墊子,跳下公交車、出租車、自行車就往那里跑。一種比黃土更原始的白色(接近化石),凝固了周圍一切的秩序,和高地的干裂無關。我猜想,薩義德很可能就藏在一本鄰居的可蘭經(jīng)中,隨時準備翻出來——對應變化的局勢,他可能會是某一頁的絆索。每個人都在搬自己的灶神來應付變化的時局,或者是口味。

亞歷山大大帝當初如果不是坐在那里哭泣,而有一個很好的向?qū)В斜鞠駱拥牡貓D,穿過喜瑪拉雅山脈,最后,在我們的京都歇腳。他并不一定打仗,本來他也不是好戰(zhàn)者,他具有長驅(qū)直人的所有戲法,比如圖書館(我們的蠹神最愛這個),比如更熱鬧的化妝舞會,港口風情,包括他自身的哭泣,都具有一種懾入心魄的力量。假設,他來過,留些類似塔克西拉似的遺跡給我們,這里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類似小俄羅斯或君士但丁堡那樣的地方呢?會不會更少心計,封閉,更少殘酷,冷漠,更少奢侈和浪費,以應變蠱惑的時局?——要么相反,更加亂七八糟。

我們總說“有一座高峰”,而這高峰現(xiàn)在則成了障礙。悲哀荒涼的小世界對我們沒有用,對旅行者是一種安慰,沿途揮舞小旗,招蜂引蝶,風景變化萬千,像他們郵寄到世界各地的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