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瑜

經(jīng)濟“嚴冬”是塊試金石，在過去的改革開放30年內(nèi)，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機會，讓人們得以理解什么是“企業(yè)家精神”。在眾多企業(yè)家望“錢”欲穿、眾多企業(yè)為牟利不惜透支品牌生命的背景下，福耀玻璃工業(yè)集團董事長曹德旺將曹氏家族持有的70％福耀股份用來成立慈善基金，按6.49元／股計算，股份達到43.8億元。

回首來時路，甘苦自知，歷盡“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而后“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生存之痛

說起自己的過去。曾德旺會哭。少年時期吃過的苦，常人難以想象。他自幼家貧。14歲輟學。放過牛，賣過煙絲，販過水果，修過自行車。經(jīng)年累月一日兩餐食不果腹，在歧視者的白眼下艱難謀生。

上個世紀60年代，十六七歲的曹德旺做過一段時間水果生意。他必須每天凌晨2點起床，因為從高山鎮(zhèn)家里騎車到福清需要4個小時，如果想收購到好的水果，就必須在6點鐘天亮前趕到。福清農(nóng)民們天亮來賣水果，曹德旺像大人一樣精明地討價還價。這樣差不多到中午，裝好一車水果后，曹德旺就地生火做飯。飯囫圇下肚之后，中午的氣溫往往已近40℃，可憐這個十幾歲的孩子還得冒著酷暑，蹬著一車300多斤水果揮汗如雨地往回趕。他必須在下午5點以前回到高山將水果批發(fā)給商販。晚上八九點鐘回家吃完晚飯后，曹德旺得馬上睡覺，否則第二天起不采。

為了生存，他每天都必須這樣殘酷地向體能極限挑戰(zhàn)。

到30歲，一切能做的生意都做過的曹德旺，成了誰也算計不過的“人精”，也有了5萬元“巨資”。此時他一有空就找書看，無論古今中外，入眼皆可讀，讀來皆入心。結合生活對照自身，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曹德旺漸漸成了一個“雜學家”。

不久，福清市高山鎮(zhèn)成立了一家異形玻璃廠，曹德旺到廠里當了一名采購員?！拔姨焐褪墙?jīng)商的料!”曹德旺靠吃苦耐勞跑遍天下，靠智慧禮儀與人交往，幾年內(nèi)將水表玻璃的供銷做得風生水起。

不經(jīng)意的、歷史性的一小步

1983年，曹德旺承包了這個企業(yè)，當年贏利20萬元，然后將40％的錢用于企業(yè)再發(fā)展，將20％發(fā)給了工人。無論哪一條在當時當?shù)囟际寝Z動一時的壯舉。一夜之間曹德旺贏得了空前的好評和社會信譽，也順理成章地以“思想覺悟高”和福清市少有的經(jīng)濟頭腦，成為當?shù)卣摹白腺e”。就在與政府打交道的過程中，曹德旺驚奇地悟出一個道理：無論自己做什么，只要得到政府的支持，就等于一只腳邁進了成功的大門；而政府的所思所想，往往就是社會下一步的發(fā)展方向，里面就有自己最迫切需要抓住的機會。

從此，曹德旺與政府一直保持著密切的關系。

1985年，曹德旺將自己的房子抵押貸款，入股高山異型玻璃廠，占了50％的股份，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老板。有了“根據(jù)地”，他開始將目光投向全國，憑著在“社會大學”中錘煉出的洞察力，他清楚地看到社會改革的洪流，正朝著自己探索的方向澎湃而來……

在“摸著石頭過河”的過程中，大量的進口汽車涌入中國，而低等級公路卻使汽車玻璃頻頻損壞。當時中國使用的汽車維修玻璃，通常是從日本進口，幾千元一塊的玻璃成本僅僅一兩百元!曹德旺不服了，“我一定要做出一塊中國人自己的玻璃!”當然。曾德旺更主要的是看中了其中的巨大商機。

將民族大義結合進來，曹德旺的商業(yè)夢想很快就得到了上上下下的支持和喝彩。1986年，40歲的曹德旺開始轉產(chǎn)汽車維修玻璃。資金可以借貸，但沒有技術，沒有人才。好不容易從上海耀華玻璃廠找來一套舊設備圖紙，曹德旺如獲至寶，馬上比著自己建電爐，搞熔煉，沒日沒夜地泡在廠里。有人從外地來找曹德旺，將他從工人堆里撥拉出來，一看，一身一臉全是煙灰油污。

曹德旺記不清經(jīng)歷了多少次失敗考驗。但他堅信方向是正確的，他告訴員工們：“只要找對了路，我們就不怕遠?！弊詈螅嚠a(chǎn)終于成功。產(chǎn)品信息通過業(yè)內(nèi)渠道發(fā)布出去。超低的價格一下子讓汽車維修廠家趨之若鶩。當年贏利70萬元，挖到了他真正的第一桶金。

今天看來，當年頗有些“義氣用事”地邁出的這一小步，被證明是關乎中國整個汽車玻璃行業(yè)榮辱興衰的一大步。但當年，這一小步邁出去時，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形象”中國人

那時曹德旺黑而瘦，衣著粗陋，雙手因長期干重活而顯得骨節(jié)粗大——典型的南方農(nóng)民。但曹德旺胸中有種不服輸?shù)摹皻狻?，死活要將那些根本看不見的全球頂級玻璃企業(yè)拉來與自己競爭。1987年，他帶著一幫人跑到玻璃制造設備最先進的芬蘭考察，硬是弄回了一套中國大型國企花重金也買不到的世界最先進的機器。

當時，國家規(guī)定因公出國考察人員有外匯補助，節(jié)約歸己。于是所有出國考察的中國人形成了一種從國內(nèi)帶食品，盡量不在外國消費的風氣。外國人不但要專門為中國人安排有廚房的賓館，還要天天面對中國人弄出來的遍地垃圾和烏煙瘴氣，致使外國人對中國人很是不屑，于是就拿陳舊的機器設備來欺騙搪塞。

曹德旺卻不一樣，他掏錢叫所有人在外國“大大方方地吃、喝，不能在外國人面前丟人現(xiàn)眼”。果真，芬蘭人覺得這群中國人不一樣，堂堂正正有大國氣象!肅然起敬之余，也就心甘情愿地把一套全球最先進的設備賣給了這群“能做大事的中國人”。

當曹德旺明白一切時，頓感心情復雜，哭笑不得。他一邊為自己感到自豪，一邊為同胞感到羞恥：“能買到機器。是因為‘人品見商品。”

“有了金剛鉆，敢攬瓷器活”。設備投產(chǎn)，曹德旺立即將日本玻璃擠出中國。當時他一塊擋風玻璃成本不到200元，卻可以賣到1500元至2000元。這已經(jīng)是不可思議的暴利了，以至有人認為1986年到1988年間曹德旺不是在做玻璃而是在印鈔票。但是在業(yè)內(nèi)看，這仍是一個很便宜的價格，因為從日本進口的相同品質的擋風玻璃價格是這個價格的近10倍!

1990年，曹德旺抓住美國將高能耗高成本產(chǎn)業(yè)進行策略性削減的時機，揮師美國，一舉占領了10％的維修市場份額。成功地開辟了這塊最大的海外市場。

福耀在國內(nèi)外市場快速攻城略地，曹德旺一夜之間成了福建的寶貝和驕傲。1991年，中國試水股票市場，福建省僅有一個發(fā)行股票的公司名額，政府毫不猶豫地給了曹德旺。

做世界一流企業(yè)

1993年6月，福耀玻璃正式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股價從2元猛漲至50多元，原本沒幾個錢的曹德旺一夜變巨富!

一個讓人驚嘆的信息是，福耀玻璃上市13年，籌得資金7.13億元。而現(xiàn)金分紅卻達12.22億元，成為中國股市唯一一支分紅高于籌資的股票，而且是翻番!有人說曹德旺犯傻，他卻說：“上市公司的基本要求是什么?是誠信。那些用盡種種手段

只顧圈錢不顧股東回報的公司，用什么來向股東體現(xiàn)最基本的誠信?沒有!試想如果中國1300多家上市公司都這么做，中國股市還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

到1993年，福耀已占有國內(nèi)40％的市場份額，同時進入了房地產(chǎn)和裝修行業(yè)，但事實上，曹德旺像，心中壓了個秤砣一般——福耀上市，自己要對幾萬名股東負責，怎么發(fā)展才能使股東利益最大化?怎么才能達到國際資本市場對上市公司的要求?

1994年，曹德旺請香港證交所總監(jiān)按國際標準進行評估?？偙O(jiān)一針見血地指出：“主業(yè)不突出!你們既做汽車玻璃，又做房地產(chǎn)，還搞裝修工程，究竟想吸引什么樣的股東來繼續(xù)投資呢?你的不專業(yè)會讓投資商猶豫，因為不專業(yè)就不會成為最后的贏家?！睆哪且豢唐穑艿峦_始下決心把汽車玻璃做深做透。接著，新加坡和香港的投資銀行為曹德旺又提了兩條建議：一是聘請國際審計公司，這對樹立國際品牌至關重要；二是引進國際大公司幫助福耀建立規(guī)范化管理。

恰好在這一年，全球第三大汽車玻璃企業(yè)法國圣戈班圖謀進入中國市場。曹德旺聞訊立馬前往洽談合作事宜。兩年之后，雙方簽約，圣戈班投資1530萬美元，福耀投資1470萬美元成立合資公司，其中法方控股51％，中方占49％，曹任總經(jīng)理，

在曹德旺看來，一個激動人，心的“拿來主義”算盤開打了，同時一場新的戰(zhàn)斗也拉開了序幕。

縱橫全球與國內(nèi)布局

多年努力精耕細作，福耀在國內(nèi)市場早已是一騎絕塵，上海通用別克、廣州本田、奧迪、一汽紅旗、捷迭、上海桑塔納、二汽富康等合資轎車全采用了福耀玻璃，國內(nèi)另有184家汽車制造商讓福耀為之配套。50％的市場占有率，換句話說即“中國大路上開的汽車每兩輛中就有一輛用的是福耀玻璃”。

2001年，美國福特汽車公司將“全球最佳供應商”金獎頒給了福耀，與此同時福耀在全球市場大顯身手，在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亞、俄羅斯、歐洲、中國臺灣和香港、中東地區(qū)等地已占有相當?shù)氖袌龇蓊~。

當然，崛起太快也引起了國際市場的不安。福耀在美國市場12.5％的占有率和25％的凈利潤，讓全行業(yè)虧損的美國本土企業(yè)感到痛苦不堪。美國人終于決定“奮起抗爭”。2001年3月，全球第四大制造商美國PPG向美國商務部申請對福耀進行反傾銷調查，并加征11.8％的反傾銷稅。

消息傳到國內(nèi)，曹德旺熱血上涌!這意味著福耀集團一半的營業(yè)收入在將來可能成為泡影。“我沒有傾銷，我一定要打官司，即使打輸也是贏，我要告訴全世界美國人是怎樣不公平?！逼饣鸨┑牟艿峦褚活^公牛，砸了300萬美元請了國際律師，挺直腰板飛到美國與他的“巨無霸”對手“硬碰硬”去了。

長達3年的馬拉松官司最終在2004年以福耀的勝利告終。整個過程曹德旺對美國人是“又打又拉”，先是不依不饒據(jù)理強攻，讓美國人認識到不合理的“反傾銷”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同時福耀2003年加大力度使美國銷量不降反升，比2002年上升了30％，美國人感到有點束手無策了。

此時曹德旺不失時機地采取了具有東方智慧的外交手段，臺上唇槍舌劍，臺下請客吃飯。曹德旺對PPG老板說：“我這全球老六與你這全球老四打架，肯定會打得前三名高興死了。我們兩敗俱傷，得利的其實是他們?！辈艿峦o美國人講了中國成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含義之后，最后說，“我們應該握手言和，合作雙贏。”PPG也認識到，即使把福耀擠出美國，國內(nèi)的高成本也不會讓自己的日子好過。最后雙方達成協(xié)議，由PPG向福耀提供技術、設備支持，福耀完成中國工廠的浮法玻璃(汽車玻璃原料)技術改造。負責生產(chǎn)產(chǎn)品，PPO負責北美市場的物流和銷售渠道?！肮偎驹┘揖痛嘶筛隇橛癫源髿g喜。

官司非但沒將福耀從美國掃地出門，反而使美國市場完全洞開，更多的美國汽車制造商陸續(xù)成了福耀的客戶。它的“國際廣告”效應，為福耀開辟了通向歐洲市場的新路徑，在日本、俄羅斯、澳洲的市場份額，也迅速分別擴大到7％、10％、30％!

從2001年開始福耀在東部上海、西部重慶、北部長春、北京陸續(xù)投入數(shù)十億資金建立大型生產(chǎn)基地，布局掌控全國市場，以滿足各大汽車廠商就近配套的要求。

一個善良的性情中人

福耀新落成的辦公大樓前，和曾德旺的奔馳轎車并排停著的，是一輛小小的白色敞篷電瓶車。那是曹德旺去后面工廠檢查工作時開的車。工廠太大，走路太遠，他就自己開這個車去。

曹德旺是福建高爾夫球協(xié)會會長，打球是他唯一的業(yè)余愛好。別人都將打高爾夫作為交際方式，這個老頭卻從來都是一個人三下五除二打完就走。曹德旺也從不出現(xiàn)在各種沙龍聚會場所。他像一個苦行僧，抓緊一切時間工作，沒有休息日，每天早晨4點鐘就起床。日復一日對腦力和體力的透支，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

曹德旺甚至連吃飯的時間也不放過，他的用餐時間一般是5～6分鐘，往往是中層干部們還沒遛達到餐廳，他就已經(jīng)吃完飯開始看報紙了。曹德旺的秘書告訴記者，“他就是這么努力，從原來需要查字典才能看完一份報紙，達到現(xiàn)在給專家和財會人員講課的知識水平?！?/p>

曹德旺性格奇倔，但又是個善良的性情中人。他談到自己的母親時會哭；談到當年窮得沒飯吃，一個掉得只剩兩顆牙的老人遞過來一個紅薯，想了想又掰回半個的陳年舊事時，也會哭；有困難的員工重病住院，幾萬十幾萬元的費用他全部承擔；他已記不清自己資助了多少窮苦孩子從中學讀到大學畢業(yè)。他年輕時吃過太多的苦，知道窮困會從精神到內(nèi)體給人帶來多么大的摧殘打擊，所以他對社會困難有求必應，他給所有員工創(chuàng)造最好的工作和生活條件。

他是一個真實的人，從不矯飾內(nèi)心的想法；他是個坦蕩的人，沒有什么不可以推心置腹地與人交談，他可以充滿愛意地談他大字不識的結發(fā)妻子；他想力所能及地造福社會。他說：“人活一世，就是為了給他人帶來幸福?！?/p>

不同于國內(nèi)其他富豪的現(xiàn)金捐贈，曾德旺打算以他名下70％的股權過戶轉讓給基金會，基金會將代替他行使福耀玻璃大股東的職責。曹德旺將擔任基金會的第一任理事長。按照計劃，曹德旺向有關部門提出成立基金會的申請，基金收益將用于在全國范圍內(nèi)進行助學、救災、救困、救急等慈善公益事業(yè)。

2008年，中國企業(yè)家經(jīng)歷了多重考驗?！叭矍璋贰笔录破鹆巳藗儗ζ髽I(yè)家道德的追問；黃光裕風波引發(fā)人們對于企業(yè)家自制能力的思考。金融危機的深化，則對企業(yè)的“耐寒”能力、對企業(yè)家的商業(yè)道德，提出全面的考量。風暴臨城時，英雄總被期待著。對于崇尚商業(yè)文明的社會，人們樂見的是：危機之中，企業(yè)家精神能夠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