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甫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又看到了久違的火柴。
我把火柴盒置于手心仔細端詳著:盒面有些凹陷,黑色的磷紙上有數道灰白色的劃痕,推開盒箱,里面所剩的火柴桿仍然很多。我取出一根火柴,隨手在磷紙上劃了一下,“哧”的一聲,刺鼻的火藥味彌漫開來,依稀的舊事又涌上心頭。
自小家居農村。小時候,跟爸媽下地干活,每當夕陽西下時,遠遠望見村子里升起裊裊炊煙,在村子上空形成一團白色的霧靄——家家都在生火做飯了。那時,我和兄弟們都還小,按照我們習慣形成的分工,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灶前燒火。一把麥穰塞進爐膛,抽出一根小小的火柴捏在右手,“哧”的一聲點燃了,左手抬高麥穰,把右手燃著的火柴湊到麥穰下面,先是冒出一陣灰煙,爐膛內隨即跳躍著紅色的火苗,歡快的火焰映紅了不諳世事的臉龐,似乎一天的疲憊都被卸下。偶爾,我會把臉湊近爐膛,用嘴朝著燃得不旺的柴草吹一下,飄蕩的炊煙迎面撲來,把我熏得睜不開眼睛。那些困苦的日子里,一天的晚飯是從火柴開始的。小小的火柴盒總是放在顯眼的地方,或者是爐臺上,或者是風箱上,總之,不能隨意放置,必須觸手可及,火柴是人們的生活所系,火柴的放置是生活的哲學?;鸩窠洺S杏猛甑臅r候,那時,我會拿著細碎的零錢到路邊商店購買火柴。手里捧著碼得整整齊齊、有棱有角的一包火柴,我一邊哼著歌走路,一邊把火柴包往上拋,接住,再往上拋,再接住,聽著火柴包落在手中發(fā)出“嘩嘩”的響聲,就這樣拋著,從童年一路走了過來……
伴我成長的火柴還在童年給了我光明與勇氣。小時候,農村經常停電,停電后蠟燭便被翻騰出來派上用場。點燃蠟燭后,滴幾滴燭油在桌面上,趁燭油還沒凝固,捏住蠟燭底部輕輕地按上,蠟燭就穩(wěn)穩(wěn)地立在桌面上了。為了節(jié)儉的緣故,蠟燭只在正堂屋點一根,左右兩邊的廂房被厚厚的墻隔著,里面仍是黑魃魃的。媽媽要到兩邊的廂房找東西時,我總是給她劃上一根火柴。跟在媽媽后面,走到黑暗的廂房里,“哧”的一聲劃燃了火柴,廂房里面便亮堂起來,媽媽總是很麻利地找到她要找的東西。火柴桿上的一團火焰熄滅了,廂房里又要恢復黑暗,看著暗紅色火柴梗上的顏色快要褪盡,我才走出屋子。整夜停電時,爸爸睡前會在我床頭的木箱上放上火柴。夜里小解,我在黑暗中摸出火柴點燃,每每持著火柴桿走到門后時,火柴就熄滅了。在黑暗中拉開門閂,屋外明亮的金黃色月光一下子涌進屋內,我趁著月亮到屋外小解,再趁著月光走進屋并摸黑插上門閂,黑暗中再點燃一根火柴,就著火柴的光亮爬到床上安穩(wěn)睡去。天亮時,會看到床前地面上被扔下的一兩根火柴梗?,F在想來,小小的火柴,點亮了我童年的天空,驅走了我幼小心靈里的黑暗。
三十五年的歲月倏忽而逝,火柴漸漸地淡出了我們的生活。如今,想要在一個家庭中找出一盒火柴,都變得不再那么容易了。在貼著瓷磚的廚房里,目之所及,很難看到火柴的身影。做飯時,只須用手擰一下,我們聽到的不再是親切的“哧”的一聲,而是清脆的“啪”的一聲,煤氣的藍色火焰便瘋狂地舔著鍋底,一頓速成的飯菜轉眼就成。有了煤氣,人們實在地忘卻了從前的火柴。點燃香煙時,人們也很少再用到火柴了,大多會隨手摸出氣體打火機。各式各樣的打火機,大多是商家推銷的結果,浸染著商家的掠奪意志充斥著人們的生活,哪一個家庭里沒有幾個打火機?飯店消費的贈品是打火機,白酒促銷的贈品是打火機,有獎銷售的獎品是打火機。打火機身上印著商家沒有個性的宣傳用語和圖案,有的甚至還是穿著比基尼服裝的小姐,實在讓人弄不清打火機到底要承載什么樣的文化理念,傳遞什么樣的文化內涵。比起火柴來,打火機則要顯得喧囂得多,浮躁得多,也花里胡哨得多。
記得二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從朋友家出來,經過烏黑的樓梯過道時,竟急中生智,用手機屏幕上發(fā)出的熒光照亮了腳下的樓道。現在,夜幕降臨時便是華燈初上時,在城市,你很難找到一處不被廣告燈箱照亮的地方了,許多城市孩子也無從體會只有在鄉(xiāng)下才能感受的真正的黑夜,童年印象里那種靜謐而安詳的黑夜,早已被車水馬龍的繁華和閃爍的霓虹燈代替。在偶爾的黑暗中,我還會用手機屏幕上的熒光照亮腳下的路,只是,總覺得太刺眼,總不如小時候,媽媽到廂房找東西時,我用稚嫩的小手點燃火柴發(fā)出的光芒,那樣微弱,而又那樣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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