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穎
深秋的早晨,隨車顛簸在去鄉(xiāng)村小學的狹窄路上,驚懼地想著那些蟲子。即將抵達的校園,暗黑的美國白蛾的幼蟲,在樹上掛著,地上爬著,墻上伏著。面對如此龐大的蟲子陣容,從小怕蟲的我,簡直毛骨悚然。
走進校園,正是預(yù)備時間,孩子們看見我,小燕似的飛跑過來,稚嫩的童聲滿是熱情和期待:“老師,什么時候再上寫字課呀?”“上課時,先教寫字還是先講故事?”……小學里老師極缺,音樂美術(shù)等幾門非考試課程沒辦法開。我來支教,除了教五年級語文,還教全校寫字。每周一節(jié)的寫字課,成了孩子們?nèi)杖盏钠笈巍?梢驗橐粋€女老師病倒休假,我得在語文課教學之余去給她代課,寫字課已停了一個月。
我微笑著回答孩子們的問話,同時小心避開校門邊那棵榆樹,榆樹光禿禿的,枝上裹著枯褐色的蟲蛹,還有數(shù)不清的黑毛蟲在蠕動。一個二年級的小男孩兒,吸著鼻涕,齜著豁牙問:“老師,再上課時,你還接著講《花環(huán)公主》嗎?”我點頭,他拍著小手蹦跳起來。跳著跳著,他忽然停下,右手伸向我的裙腳,捏起一只黑色的毛蟲,扔到地上,狠勁地用腳踩。記不清多少孩子從我身上捏走可惡的毛蟲,我清楚地意識到,在蟲子肆虐的背景中,孩子們在每一個細枝末節(jié)傳遞著對我的愛。
一個月之前,二年級寫字課上,孩子們寫完字,為了填補閱讀的空白,我給他們講童話《花環(huán)公主》,故事講了半截,就被叫出去給生病的女老師代課。
那天,恰好生病的女老師來上班,寫字課終于恢復(fù)了。我再次走進二年級教室,孩子們頓時活躍起來,有的拍著小手,有的舉起雙臂,有的從座位上站起來,還有的干脆站到凳子上,好像有人指揮似的,有節(jié)奏地歡呼著,表達他們的興奮和對我的喜歡。寫完字,孩子們?nèi)拢骸袄蠋?,接著講《花環(huán)公主》!”我問:“故事講到哪里了?”我以為他們對前面的情節(jié)已經(jīng)忘記。孩子們幾乎齊聲答出了前半截故事結(jié)束處的語句。一個月的時間,七百多小時,幾萬分幾百萬秒,要怎樣想著念著,才能清楚記住那半截故事結(jié)束時的語句?我強忍感情,眼角還是濕潤了。孩子們記住這半截故事的原因,除了強烈的求知欲,一定還有對我溫柔關(guān)切的領(lǐng)會與回報。
接著故事的上半截,我繼續(xù)講下去,盡量把每個細節(jié)都講述得清晰生動。孩子們專心致志地聽著故事,有幾雙小手飛快地擺弄著,小手中是一張張寫過字的紙。故事講完,幾只小手向我遞過來,小手中,虔誠地舉著他們的禮物——聽故事時疊的紙元寶紙船紙衣褲。他們的禮物稚拙粗糙,上面寫著的“送給王老師”類的字跡也歪歪扭扭。我接過來,卻分明觸到了一顆顆童心的熱度!
光陰荏苒,我越來越深地愛上這些孩子。因為愛,我可以勇敢地突破蟲子的包圍圈,笑對寒冬,笑迎春天的來臨。
我與鄉(xiāng)村孩子們的相遇,或許只是半截講不完的故事,或許,我沒有機會看到這些孩子的明天。但是,這段際遇,會如曾經(jīng)在小心靈里反復(fù)念想的半截故事,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地印在我的生命里。半截故事里,承載著愛的點點滴滴,這點滴的愛,有去有回,來來往往,是一種動人的完整。
漫漫人生路,許多暗淡背景中的相逢,都如這半截故事,因為某個緣由,發(fā)展一段打動人心的情節(jié),或許沒有高潮和結(jié)局,只如浮掠一時的光影。但那光與影,因為折射了人性的美好,會使我們的旅程,愈加鮮活生動。就讓我們,帶著摯愛真情,把每半截故事,都書寫得完完整整!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