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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小說)

2009-04-30 09:44老于頭
翠苑 2009年2期

老于頭

將來要做醫(yī)生的兩個人,第一次“夏種”,居然懷孕了。事后,許向前夸獎胡娜:土地過于肥沃,胡娜回敬許向前:種子異常飽滿。這一次只能豐產而不豐收,因為時機不對,正夾在畢業(yè)和分配的中間,流掉了。

為了愛情,身為獨子的許向前,放棄了回故鄉(xiāng)盡孝,做一名外科醫(yī)生的理想,隨胡娜留在了省會。愛情是偉大的,但偉大的愛情沒有許諾他在省會也能實現理想。胡娜的父親費心費力,最后分到了省婦產醫(yī)院,做了一名婦產科醫(yī)生。胡娜分在兒童醫(yī)院做臨床,從人類的組織胚胎學到優(yōu)生優(yōu)育,夫妻倆前赴而后繼了。

為了愛情,許向前和胡娜需要早婚早育,這是當初許向前留在省會給父母的承諾。錢不用他們操心,許父原先是老師,后來下海,囊中頗有幾文,一次性在省會買一套兩室的二手房,當作婚房,也是提速的暗示?;槎Y費用兩家均攤,獨缺一輛汽車,兩家父母都說留點空白他們自己創(chuàng)。愛好書法的許父親自寫了一幅字,裱過后放入古典味道的鏡框中,懸于客廳:愛情至上,家庭第一。

婚期就在新年的元旦,留在省會的大學同學吃了糖喝了酒,羨慕的口水砸腫了腳背,一致祝賀早日收獲革命的下一代。這也是諾言的內容,可諾言遇到了現實。

工作第一年有定級考試,每年有繼續(xù)醫(yī)學教育的考試,第三年有三基本考試,平時常有業(yè)務學習和外地交流。兩個人在各自的單位都是住院醫(yī)師,日常工作的擔子都在他們身上,既要工作又要學習,每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忙到發(fā)昏,哪里敢要孩子呢?私下商定三年后再要。許家父母那面的諾言,唯有用謊言去踐約:一直懷不上。

謊話說多了,許家就當了真,胡家也認了真。許家的父母親常常給胡娜寄來各種治療女性不孕的藥物,許父曾在電話里私下探求許向前:胡娜是不是性冷淡啊?胡家的父母親常常給許向前送來各種強精的食品,胡母韶刀婆一樣尋根女兒:他是不是上班看多了那個地方,功能有問題???

兩人相對偷笑。

兩人雖然禁育,但從未禁欲。因為熟悉身體,比常人更容易得到樂趣和高潮。老話說得好,娶個嫦娥天天睡也生厭棄,何況凡人。未久,除了偶而碰出激情,大半屬于常規(guī)和敷衍。

許向前分到省會的婦產醫(yī)院,是醫(yī)院發(fā)展的需要,也是王良行院長親自點的名。因為,許向前符合他內心的要求:已經戀愛,還是外鄉(xiāng)人。所以,第一天報到,王院長把他請到院長辦公室。辦公室不大,很亂,到處是書本和期刊,落座的沙發(fā)上也是,許向前就坐在一堆書的中間。王院長從容打量他:高高的個子,健壯的身體,長長的黑發(fā),戴著眼鏡,眼睛有神,溫和而平靜。當初看檔案,就是這雙眼睛吸引了王良行。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大多是咄咄逼人的眼神,自負無敵的眼神,舍我其誰的眼神,只有許向前的眼神,溫和而平靜。王院長知道,他也許慢,也許笨,但他一定認真和韌性。王院長開門見山:許醫(yī)生啊,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名臨床的婦產科醫(yī)生了,不瞞你說,你是我點名攔截來的。

王院長緊接著說:我會帶你三年,只要你勤學肯做,包你能出道。

許向前不能再沉默了:謝謝王院長,我一定努力。

王院長微笑了:那就只有一個問題了,你女朋友是什么想法?

許向前回憶,自己分到婦產醫(yī)院,第一時間得知消息的胡娜說的話:只要在一起就好。他對王院長說:應該沒事吧,都是學醫(yī)的。

王院長摩挲著自己光溜溜的頭,開心得大笑起來:那我就以院長的身份,也可以是老前輩的身份,給你提要求了。就一條,盡量把頭發(fā)剃短,光頭更好。

許向前不解。

王院長解釋道:第一個原因,當然是為了穿戴手術衣帽的方便,可以盡量減少污染的可能。第二個原因更重要,平頭,尤其是光頭,能夠時時刻刻提醒你,在你身處的環(huán)境中,你是一個男人。你明白了嗎?

許向前稍稍想了一想,點點頭。想到胡娜:光頭可能不行,暫時不行。

王院長說:這就是形式,如果你心里能記住自己的身份,那就無所謂。

許向前一向長發(fā),記憶里沒有光頭的印象:我盡量短點。

王院長手一揮:好,你去吧。我答應你三年能成,一定能成,只要你努力。

做兒科的胡娜就沒有這樣順暢了,一個字:煩。因為她天性靜逸。加之,丈夫事業(yè)爭上的三年,胡娜是在走低。每每遇到工作中的煩惱,晚上回來,她就會摸著丈夫的小平頭,晃來晃去晃幾個來回:我都煩死了。也就這么一句。許向前憨憨一笑。如果是在床上,有時也成為做愛的前奏。

三年時間的苦樂,各人各滋味。既然有諾,就要面對。都是醫(yī)生,自然知道生育之前要做哪些準備,也知道每月的排卵期,可過去了幾個月,夫妻倆總找不準時間,要么值班,要么外出的會議,還有就是許向前應酬,或者抽煙了,怕有遺毒。總之,依然不見“隆起”,這一回胡娜的父母親更著急,因為女兒快三十歲了。

這年年底,胡娜通過努力,調動到了單位的預防保健科,做了一名兒保醫(yī)生,時間充裕了很多。隔年正月,陽歷是二月,許向前和胡娜回許家過春節(jié),宣布懷孕的時候,產生的轟動不亞于霹靂晴天。許父當即答應,一旦孩子降生,立刻為他們買輛汽車,免得他們擠車。許向前跟著說了一句:油錢也是你們供。許父說,行啊?;氐绞〕?,胡父聞聽此言,嗬嗬一笑,也不示弱,答應孩子降生后的一切費用都由他們出。胡娜也跟著說了一句:以后讀書的錢也是你們出。胡父說,行啊,只要我活著,供到大學。

春節(jié)來了。省會的婦產醫(yī)院有十個病區(qū),各有側重。一病區(qū)是急診和疑難雜癥為主,許向前從工作開始就在這里。醫(yī)院有個延續(xù)多年的習慣,每年的正月,各個科室都要聚餐,歡慶新年,預祝平安,今年也不例外。會餐以后,遵循舊例,同事們一起來到醫(yī)院職工俱樂部,各自娛樂。許向前平時沒有時間娛樂,一年中大概就這一晚會破例。他喜歡打八十分,搭檔是護士長,對手是郝琴芳和小周。輸的一方要在臉頰貼上橡皮膏,輸兩次就貼成十字,并用紅墨水涂紅,這也是醫(yī)院的特色。許向前和護士長已經贏了兩局,正在為郝琴芳和小周貼橡皮膏涂紅墨水呢,電話來了,是胡娜的聲音,要求許向前立刻回家。許向前嘴上答應就好就好,哪里愿回呢。又是幾局牌的時間,許向前和護士長正為贏牌而手舞足蹈,突然身后杵出一人,俱樂部立刻悄無聲息,是胡娜。許向前一看表,十一點半。

到家后,許向前面孔板板,刀也鍘不進的樣子,鞋也不換,直接來到廚房,打開油煙機,破例點起了煙,胡娜要跟進,他兇狠道:你就在客廳。

許向前在油煙機“嗡嗡嗡嗡”的伴奏中,從工作的第一天說起,說到第一次搶救宮外孕是如何的無措;第一次面對女患者的丈夫是如何的受辱;第一次做中引如何的難受;第一次做人流時患者如何躲避他;第一次開錯醫(yī)囑被主任批評的過程;第一次和護士長鬧矛盾是怎樣緩解的;第一次得到王院長的表揚是如何的開心;第一次獨立搶救重癥患者后如何興奮;第一次收到患者送的煙是如何激動;更重要的是,這幾年來,在這個以女性為主體的群體中,正面是女性患者,背面是女性同事,自己如何把握好相互之間的關系和生存的技巧……許向前對著油煙機的風門,一支接一支,既不停頓也不急驟,像在背誦一篇早就寫好的個人履歷??蛷d里的胡娜早已淚流兩頰了,她站起來,走進廚房,又被濃煙嗆退到客廳:平常聽你說起工作,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這么多的事情,你一直不說?

許向前終于捏掉煙頭,面對著油煙機,用慣常的,右側嘴角向下牽拉的姿勢微笑著,輕輕地說了一句:和你說?說了還是要面對啊。反而多一個人擔心,與事情本身沒有幫助。

胡娜有自己的觀點:我是你最親的人,說出來我可以幫你分擔?。?/p>

許向前關閉油煙機,熄了燈,來到客廳,站在胡娜的面前:從小不管大小事情,都有父母幫著,是好事,也是壞事,少了獨立擔當的機會。工作后是我真正的獨立,我想,這是鍛煉我自己的機會。我怕說出來,會打消我獨立面對的勇氣。

胡娜已經恢復了常態(tài),她起身,兩個人一起回臥室,胡娜說:怪我,對你關心太少。

一直到上了床,許向前才開口:這和你無關,人要成熟,必須一個人獨自扛一些東西。你看,我沒說,不是也過來了。

胡娜抱著許向前:今天晚上是我不好,對不起。

許向前熄滅臥室的燈光:這句話只能對外人說,親人總是親人,說了也無用,說多了就疏遠了。

胡娜問:幾點了?

家里沒有鐘,許向前看看手機:一點多了,五號了。

胡娜模糊著說了一句:今天發(fā)工資逛街,你陪我,去買春裝。

許向前也迷糊了:隨你。

胡娜繼續(xù)迷糊:現在不穿,老了想穿也沒身材。

許向前沒思維:老了就不穿。

胡娜睡著了。沒有聲音。睡到半夜的時候,胡娜把許向前推醒了:我背后癢得很,你幫我抓一抓,好像有東西。

胡娜的背面,從肩胛下線到腰部,布滿了隆起于皮膚的紅色風團,成片連接,表面有細細的皮屑附著,一抓就掉,再抓風團更隆起,胡娜喊著舒服舒服,用勁用勁,風團就出血了。許向前說:不能抓了,明天去看醫(yī)生。

省人民醫(yī)院皮膚科的黃主任,在仔細觀察了風團的規(guī)模和分布后,確定為過敏性的尋麻疹,開出的藥方是抗過敏藥物,外搽一些含有激素的藥膏。黃主任開好處方,胡娜突然問醫(yī)生:我懷孕了,吃藥對胎兒有影響嗎?

黃主任一愕,頓了頓:你怎么不早說?幾個月了?

許向前忙陪笑臉:不到兩個月。

黃主任想了想:我們的經驗這樣,不用口服藥,只外搽藥膏,癥狀能緩解些,但不能完全消除,痊愈的時間也要長些,你如果想保胎就這樣用。

夫妻倆一致同意了這樣的辦法。

每天晚上,許向前的任務,就是用干軟的毛巾,來回幫胡娜涂擦風疹,減輕瘙癢的癥狀,一般要半個小時,幾乎所有的風團都擦出了血,胡娜才感到舒服。然后再給她背部的風團均勻的涂上藥膏,胡娜方能安睡。但是,連續(xù)一周過去了,風團的分布并未有絲毫的緩解,瘙癢也是。風團被涂擦到鮮血淋漓,像一堵血痂背負在胡娜的背上,也不能緩解。胡娜對丈夫說:你去廚房把刀拿來。許向前奇怪:拿刀做什么?胡娜扭動著身體:把背上的肉都割掉。許向前說:換家醫(yī)院看看。

這一次就診的地方,換成了省皮膚病防治中心,托了本系統的熟人,請的是水平最高的孫主任。孫主任業(yè)已退休,屬于返聘,每周三個半天坐診,一看胡娜的風團和用藥,嘖嘖半天:誤了,誤了。這不是過敏,這是一種少見的皮膚癌。

啊?。?/p>

孫主任微笑著解釋:不用緊張,是良性的,或者說是結締組織的一種免疫反應,對光照很敏感,一個療程就能痊愈。

許向前似乎理解了:孫主任,你的意思要放療。

孫主任還是微笑:你的理解不錯。

夫妻倆一起說的話是:懷孕怎么辦?

孫主任收起了微笑:有副作用,只能流掉。

夫妻倆同時沉默,又同時開口:癢得厲害,怎么辦?

孫主任想了想:有個偏方,以前有患者試過,很管用,每天睡覺前用汽油搽一遍,止癢的效果很好。

汽油?

孫主任微笑著說:汽油。你們可以回去試試。說完孫主任又加一句:破潰的地方不能搽。

夫妻倆先回到胡娜父母家,把事情的經過一說,胡母立刻就不顧體面地哭起來,泣聲的主題是祈求把病換到她的身上。胡父聽完只是一愣,長久后嘆息一聲:看來我要開始鍛煉身體了,不然沒有壽命供我外孫讀書啊。

電話打回許家,許父聞聽病情的來龍去脈,驚訝加嘆息:???唉!聽你們一講,心直掉。叫我們空歡喜兩個月,老天是要為我省買車的錢嗎?

許向前本想說句笑話,汽油還是你供,話到嘴邊縮回了肚子里。

當晚從有車的同事那里拿來一點汽油,胡娜洗完澡,許向前幫她細細地涂勻在背部的風團上,避開已經破潰的地方。果然奇效,幾分鐘時間,瘙癢癥狀明顯緩解。

孫主任給出的醫(yī)囑是四周。一周之后,胡娜背部的風團面積明顯減小,風團的厚度也明顯變薄,瘙癢也大有改善。許向前看胡娜的癥狀緩解了,就建議這個周日去做無痛人流,免得胎兒太大影響效果,胡娜同意了。周六的晚上,他去理了一個頭,前所未有的短,近似于光頭了。到家后,胡娜嚇一跳,許向前的回答是:象征從頭開始。

早餐過后,兩個人步行去婦產醫(yī)院。時節(jié)已是初春,天藍得透徹,云白得清亮,沿街的樹頭已綴有點點綠芽,醒目驚神。微風乍寒乍暖,方向無羈,向有心人透露春意。輕裝的女性已經長裙裊娜,線條畢現。這樣的背景和流動的裊娜,加上線條,撩撥著路人封閉一冬的春心,讓它萌動和勃發(fā),從灰蒙和幽暗中發(fā)現欣喜,令人忍不住要發(fā)出一聲震天的叫喊,排泄出郁積胸中一季的混濁之氣。

春天真的來了。

無痛人流是近年剛剛興起的一種人流手術,重點在于手術過程中靜脈使用麻醉劑丙泊酚,使得整個手術在沒有疼痛的過程中完成。為了妻子,許向前特意請了本院年紀最大的主任蔣一勤來給妻子做,麻醉是裘麗主任,自己則在一旁作陪。這樣的手術許向前自己做過無數次,那時的身份僅僅是醫(yī)生。

消毒的時候,胡娜突然招手,許向前俯身過去,胡娜低聲說:我想起第一個流掉的孩子了,如果生下來該五歲了。

許向前理解她的心情,忙拍拍她手:肥沃的土地會豐收的。

胡娜笑了:是,飽滿的種子!

手術很順利,胡娜一直沉睡。結婚數年,許向前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妻子的生殖器官,和妻子美麗的面孔和身材比起來,這器官顯得尤其丑陋。許向前瞬間心生厭惡,不為其他,是自己曾經對這個器官狂熱和傾情。但是,當吸引器伸進妻子陰道的時候,自己的心也在緊縮和疼痛。當引流瓶里找到了作為手術成功的絨毛的那一刻,許向前猛然跑到衛(wèi)生間嘔吐了起來。綠意和春心都蒙上了灰,鉆進了幽暗。

醒來的胡娜氣色不差,倒是許向前臉色發(fā)白,眼瞼腫了,嘴唇也干了,和胡娜說話的中氣也弱。相互攙扶著來到休息室,胡娜躺平,問許向前:你怎么啦?

許向前搖頭:沒事。你感覺好嗎?

胡娜笑了,笑完又哭了:身體還好,就是,就是,對不起。

許向前低下頭,撫摸胡娜的頭發(fā)和臉:我說過了,親人之間不要說對不起。我們有時間,別哭了。

胡娜抹去眼淚,又笑了:我告訴你啊,剛才我還做了一個夢呢。

許向前問道:什么夢?

麻醉狀態(tài)下,孕婦常常有夢。

胡娜突然臉紅起來:不告訴你,不說了。

許向前知道一定是個有趣的夢,哪里肯放過胡娜呢,用頭上的短毛胡亂地扎她的臉,胡娜怕癢,掙脫了半天:我說我說。

許向前起身,帶著頑皮神情:快說。

胡娜拉過許向前,頭靠頭:夢里正和你做愛呢。

許向前的臉色終于恢復了紅潤,活力又回到了他的心中:我們回家。

回家坐的是出租車,車行半程,胡娜對許向前說:我有點餓了。

許向前說:你想吃什么?

胡娜又說:算了,回家吧。

此后的幾周,請假休息的胡娜,白天自己去照光,結束之后直接去父母家。許向前依舊上班,傍晚去胡娜父母家,晚飯后回家,幫胡娜涂搽汽油。如果是值班,胡娜就留宿在父母家,涂搽汽油的任務就交給了母親。不信佛的胡母,每天在家頌禱阿彌佗佛。

四周的療程很快就過去了,胡娜背部的風疹基本消失,只在右側肩胛骨下側,留有一塊小小的紅斑,大約一平方厘米,依然隆起于皮膚。孫主任觸診的建議是,再繼續(xù)四周的放療鞏固,胡娜一口否決:不行,太難受了。孫主任微笑:是病難受,還是治難受。

胡娜很認真地思考半天:一樣難受。

孫主任拂然:你也是學醫(yī)的,自己選擇吧。

許向前是歉然,胡娜是毅然,一起回家。

最后問了孫主任一個問題:能懷孕嗎?

孫主任面無表情:為了保險,最好一年之后再懷孕。

時已仲春,萬物勃發(fā),雖然暫時不能衍宗,但男歡女愛不只是一種意義,從身體的角度來說,男女之間的性愛,是新陳代謝的需要。精神層面的意義就更重要,既然說愛,就得以做愛為佐證,不然何以見得有愛呢?

這一天早晨兩人就開始有意無意暗示了,情緒的醞釀貫穿了整個白天,最多的動作就是看天,時間的存在毫無意義,夜晚將是最愛。也許是因為情緒過于飽滿了,真正是一觸即發(fā)。

胡娜情緒一時不能平復:你怎么啦?

許向前閉著眼,喘著氣,搖搖頭,沒有說話。

胡娜半起身,看著丈夫:你說話啊。

許向前依然不肯說話,似乎剛遭受了巨大的恐嚇。胡娜有些賭氣的樣子,一個光光的脊背留給了丈夫,許向前側過身子,摸了摸妻子肩胛下的那塊小紅斑,縮回手,低低地說了一句:剛才腦子里突然冒出你做人流的景象,我……

許向前突然覺得,自己像一條船,剛剛還順風順水,轉眼就被命運的大浪,擊打至時間河流的最深處,暗無天日。拼命的掙扎都是徒勞,拼命也沒有對手。命運和時間都不屑于計較,唯有按部就班。

六月底,家鄉(xiāng)的母親突然患病,打來了電話,要許向前回家。不巧的是,許向前要去上海參加一個長三角醫(yī)院聯合組織的講座,涉及到今后的晉升,不能請假。只能請工作悠閑、時間寬裕的妻子代為盡孝。母親的病不嚴重,家族性的“高血壓”,輕度“腦梗塞”,民間俗稱“小中風”,臥床數日,都是胡娜把尿端屎。許母看在眼里,眼淚簌簌掉,淚腺并不梗塞。許向前人在上海,心在家鄉(xiāng),一有機會就是短信和電話,詢問胡娜關于母親的病情,卻沒有一句問及胡娜,雖然許家父母在電話里責罵了兒子,表揚了胡娜,可胡娜總覺得遠,遠在上海的丈夫若有片言只語的含情,反而近。整整一周,時值盛夏,休息不好,加之出汗過多,胡娜有點尿頻尿痛,猜測是尿路感染,開始并未在意,母親平穩(wěn)之后回到省會,許向前問過情況,口頭吩咐吃點消炎藥吧。胡娜照醫(yī)囑執(zhí)行,依舊沒有好轉,并出現了腰酸腰痛。B超一查,得到了急性盆腔炎的診斷,許向前這才著急,立刻輸液治療,輔以理療和中藥,很快就有起色。所謂房事,女性的盆腔是房的基礎,盆腔有炎癥,就意味著基礎動搖了,沒有基礎,就沒有房,更沒事了。

四季之中,春為芽夏為發(fā),抽穗拔節(jié)均在此時。生理現象如此,病理現象也如此。從丈夫的家鄉(xiāng)回到省會,胡娜背部肩胛下的小紅斑,又開始擴散了。這次面積擴大,沒有隆起,瘙癢也沒有上次嚴重。胡娜后悔沒有聽從孫主任的建議,鞏固四周的放療,只好重頭治起,請假在家專心養(yǎng)病。白天還好,一旦夜晚降臨,許向前總有理由忙到很晚回家,無聊的胡娜開始學習上網打牌聊天,等待許向前回家?guī)退坎肫停蛘吣馨揪筒徊?,獨自先睡。估估汽油,大概夠汽車跑個馬拉松了。養(yǎng)病的日子就在這有痛有癢的伺候中慢條斯理,煩悶也一如既往,不離不棄。性的全部意義就在于凸顯生活的悲劇。

這個四周的療程效果顯著,胡娜背后的風團全部消失,為了鞏固療效,孫主任建議再口服四周的藥物,胡娜答應了。有一條,為了保證孩子的健康,孫主任依然建議一年之后再懷孕,夫妻倆都點頭同意。

每年夏天的七八月份,是婦產醫(yī)院生產的高峰。上一年國慶節(jié)和元旦結婚的夫婦,大致都在這個時間生產。為了加強技術力量,同時也是為了防止過程意外,力強而心細的許向前被暫時抽調到了產房。

產房一般包括更衣室、待產室、嬰兒室和醫(yī)生值班室。如果有產婦在待產,助產士會留在待產室中,觀察產婦的變化,隨時接產,幫助順產。如果病情有變化,就會請醫(yī)生來會診,如果進一步變化,也許要做剖腹產手術。

這天是許向前值班,剛到辦公室,待產室就打來電話,說有個高齡產婦情況有變,請值班醫(yī)生立刻就去。正是七月底,時值盛夏,煩悶依舊,心情灰暗,厭食乏力,最佳的去處是空調房間的床上,看看電視或者閑書,間或吃點冷飲,這才叫度夏。許向前接完電話心里就鼓脹,氣鼓鼓來到同在一樓的待產室,一進門,許向前就大聲說道:又是你?。肯胪祽辛??

那助產士不怒反喜:我想你來陪我,不可以啊?

說話的助產士是郝琴芳。

她和許向前同年分到婦產醫(yī)院,在一起工作的時間長了,說話常??跓o遮攔,玩笑鬧慣了。她的隱私其他護士說過一些,無非傍大款啦,男朋友換得比衣服還勤啦,被男人包過又被甩啦等等,許向前覺得不像,從來沒見過郝琴芳苦過臉,在任何情況下永遠是笑臉。但也覺得可能,因為快三十歲了,和她一起進醫(yī)院的女孩都結婚了,唯獨她還住在醫(yī)院的宿舍里。

待產的產婦今年35歲,是第三胎,近親結婚,前兩胎都是先天畸形,依舊不死心,再生一胎。許向前大致問了問情況,就知道根本沒問題,也就褻笑著回敬郝琴芳:真的想我?

待產室里的中央空調效果不好,郝琴芳半截衣袖的工作服穿得很露,應該扣的地方沒扣嚴,乳溝凸顯。寬松的衣褲把女性的線條幾乎遮蔽掉了,但是,相對封閉的空間里,女性的氣息是掩蓋不掉的,他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像胡娜不是胡娜,神往心擾了。他不敢再凝神注目,回到了醫(yī)生值班室,走到門口,想起一個笑話,突然笑出了聲。

郝琴芳跟到了醫(yī)生值班室,倚著門:笑什么?

許向前舒舒服服躺到床上:我想起了網上的一個笑話。

郝琴芳也坐到了床上:什么笑話,你說啊?

許向前一下直起身,兩個人幾乎挨著,相互身體的氣息已經完全摻雜在了一起,他笑嘻嘻地說:網上說,時間像女人的乳溝,擠擠總會有的。

郝琴芳也跟著笑了,嘴上罵了一句流氓,身體卻前傾了過去,低低說著:你想擠出時間來嗎?

不前不后,他們一起忘情狂吻,搓揉,融合直至升天的同時,待產室里傳來的嬰孩的哭聲,響亮得可怕,不像嬰孩的哭聲,像催進的號角。

很久以后,許向前都覺得是夢,只有夢才沒有色彩和理智,更沒有正常的感情。但是,許向前回憶過程,獨自感慨,人一旦主動遠離理智和正常的情感,把自己完全交給肉體的欲望,也算一種人生境界。因為欲望可以滋長,也可以滋養(yǎng),相互交替進行,人處于這樣的境界中會勇于探索,永無滿足。第二次是在電影院的包廂,白天的日場,幾乎沒有觀眾,他們也不算觀眾,只顧得上相互親吻和吸吮,影幕上的表演藝術都讓位于他們的行為藝術。這一次許向前更自信,挺拔樹立的陽具,讓他覺得可以頂起一個世界,他又可以做這個世界的主宰了。第三次也是白天,是在郝琴芳的宿舍,猛烈的敲門聲是伴著他們忘情的鏖戰(zhàn)聲同時響起的。摸摸頭,頭發(fā)好長啊,多久沒理了?看到了被拉開的窗簾,看看窗外,是白天嗎?一直以為在夜里。

他醒了。

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王良行院長,重重地拍著自己的光頭:啊呀啊呀,怪我怪我,我快忘記他是男人了。

處理并不復雜,郝琴芳調離產房,去病案室工作。許向前給給予黨內警告處分,回到一病區(qū)。

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卻回不到原來的時光。

許向前想找個人求饒投降,重新站隊的機會都沒有,胡娜第一時間知道了內情之后,隔天一早給他留個紙條,寫了一句話:我出去散散心。十分鐘之后,又收到短信一條:不要和父母說起,就說我外出開會。許向前強打精神,洗漱穿戴,準備去上班。抬頭看見客廳的墻上有片白光,其中還有幾只蒼蠅爬著,近前仔細一看,原來是結婚時父親送的鏡框被取了下來,幾個小小的釘子酷似蒼蠅。寬大古典的鏡框,字朝里背朝外,斜在客廳的墻角。許向前出門時頭昏昏,打的上班,攔車方向都反了,司機開出半天才有車道掉頭,這一掉,是個急速的轉彎,許向前被轉醒了,他拿出手機,給胡娜回復了一句話:對不起,別走得太遠。

胡娜走后三天,許向前下班到家后發(fā)現,家里有人,看看房間,胡娜正熟睡呢。許向前像獲得重生一樣,無形的禁錮頓時卸卻,輕松異常。他坐到床邊,一只手搭到了妻子的肩上。胡娜翻個身,背朝丈夫:晚飯吃什么?

胡娜離家的那段時間,許向前沒在家做過飯,家里什么都沒有,一聽妻子發(fā)話,忙問道:你想吃什么,我們上街去吃?

胡娜開口了:還有幾天就是中秋了,我們今晚去爸媽那里吃晚飯吧。

許向前當然求之不得,去的路上買了很多東西,放滿了的士的后座。到了父母家門口,胡娜并不幫忙,還是胡娜的父親從樓上下來,幫著把東西拎上樓。母親責怪女兒,胡娜回了一句:都是給你們的,又不是買給我的。

晚飯的時候,看見岳父喝酒,從來不喝酒的許向前也拿過酒瓶和酒杯,倒了半杯白酒。胡父一生好酒,可惜沒有兒子,女婿也不喝酒,今天許向前的舉動著實讓他開心??匆娕畠涸谝慌园逯?,他就堆起笑臉對胡娜說:沒事的,向前晚上又不開刀。胡娜并無表情:別問我,他是大男人,我哪有權管他呢。胡母也在一旁說了一句:醫(yī)生說要一年后再懷孕,你就讓向前喝點酒吧。見母親說起,心里更氣:誰跟他生啊。

許向前埋頭不敢回話,端起酒杯和岳父碰個響聲,倒頭就是一口,從牙齦到胃底,辣成一條線,額頭上的汗就出來了,長久包裹著的心也一陣狂跳,身上細汗潺潺,人就輕松了幾分。也不吃菜,看岳父舉杯他也舉杯,又是一口,半杯酒下去了,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許向前拿過酒瓶,又倒了半杯,岳父要阻攔,嘴里連說:今天好了,慢慢來,慢慢來。許向前哪里肯聽,頭一仰,半杯酒又下了胃。在一邊細嚼的胡娜放下碗筷:不想回家啦。

胡娜話一說完,許向前立刻放下了酒杯,搖搖頭,沒有一點問題,這才知道自己居然是天生的酒徒,正要得意呢,前后軀體陣陣發(fā)癢,掀開衣服一看,全是分布不均勻的紅斑,并不隆起于皮膚,胡父有經驗,一看就知道:你這是酒精過敏。沒事,等一會就好了。

回到自己家中,許向前洗漱完畢,果然已經不癢了。見胡娜正在上網,并無睡覺的意思,借著酒勁走過去,憨憨地說:我,跟你,睡,一起?

胡娜眼睛盯著顯示屏,好像正在和誰聊天,瞥了許向前一眼,沒作聲。

許向前雙手搭在了妻子的肩上:我,我,我可以的。

胡娜身體一甩:我不可以,自己睡。

許向前只得獨自回到小房間,倒床上沒三分鐘,鼾聲大起。胡娜一皺眉頭,“哐”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醒來,胡娜已經走了,許向前看看表,就知道遲到了。午飯之前,被王院長叫到了辦公室。老院長一臉怒氣:我工作都四十多年了,從來都不敢遲到早退,你才幾歲的人啊,就敢遲到?你還算個稱職的醫(yī)生嗎?你想不想做醫(yī)生啦?

許向前只敢低頭,不敢說話。

王老院長放輕了口氣,但沒放過教導:我知道你最近的心思,在我看來也不是壞事,人嘛,又是男人,哪里有不犯錯誤的?改掉就好,不要老聚在心里,尤其不能影響工作,別忘了,你是個有前途的婦產科醫(yī)生。前途懂嗎?你是男人,男人是干事業(yè)的,事業(yè)最重要,前途更重要,這點小事情都跨不過去,還算什么男人。你走吧,回去好好想想。

不用好好想想,除了工作能解憂以外,沒有其他出路。白班不用說,幾乎是早晨七點半到醫(yī)院,不到晚上八點不回家。值班更不用說,幾乎二十四小時在醫(yī)院。休息呢,也不愿意回家,總要在醫(yī)院磨蹭一上午,在食堂吃完午飯后回家?;丶沂裁炊疾蛔霾粏?,就一件事情,睡覺,當然是一個人睡。胡娜呢,上班的時間上班,回家除了必要的家務,就是上網,夫妻沒有對話,連對視都很少。革命進入低潮。

國慶前半月,收到家鄉(xiāng)同學的來信,高中同學畢業(yè)十年聚會,時間就在今年的國慶期間,讓許向前早日請假。許向前跟主任一說,主任給了四天假,一號到四號?;厝ズ驼谏暇W的胡娜一說,想請她一起回去,胡娜白他一眼:你同學聚會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國慶門診值班,三倍的工資呢。

許向前一愣。

胡娜見丈夫發(fā)呆,繼續(xù)說道:我現在只想多掙錢,萬一哪天……

許向前知道此刻不能講理,乖乖回房間,睡覺。

一號當晚回到家鄉(xiāng),父母問起胡娜為何沒有一起回來。許向前只得說謊,說胡娜有業(yè)務學習,去了上海。問起胡娜的病情,許向前說已經好了,許父追問:還沒懷上嗎?許先前回答:醫(yī)生說還要等一年。許家父母一起沉默,歡迎的晚宴像送別的晚餐。

三號是聚會的正日,二號是前奏。從二號開始,許向前和同班的同學開始了狂歡。每天兩次酒,依舊過敏,但依舊不懼,每晚回來蹭蹭就解了。一旦談起舊跡新事,都沒有結束的意思。晚飯后,幾個要好的男同學聚在房間里,先從許向前的職業(yè)談起,問的問題讓許向前哭笑不得。話題又轉到了男女關系上,在山東某大學做博士后導師的文國平,談起了為了科研經費,如何陪部委來的上級,如何單獨陪酒陪玩,如何進入歡場,如何慢慢適應,如何漸漸喜歡,如何有趣好玩,如何花樣百出等等。輪到許向前,他說:我從來沒有去過。此話一出,引出一陣強烈的哄笑,都嘲笑他太老土了。許向前聽這幫老同學聊得吐沫紛飛,神采飛揚,心里想:真的有這樣的事情?

三號一早八點整,原來一個班的同學都聚到了高中三年上課的教室,落坐到原來的座位上,由原來的老班長喊一聲:起立。老同學們一起站起來,高喊:老師好!原來的班主任老師就在講臺上,聞聽喊聲,眼睛潮潤,吩咐:同學們好!班長說:坐下。然后每位同學走上講臺,用簡短的話語介紹自己的近況。當許向前走向講臺的時候,已經得知他職業(yè)的同學玩笑著叫道:拿了執(zhí)照的流氓來了。許向前臉通紅,站到講臺之后總覺得人要后倒?;位斡朴浦g還是說完了介紹:許向前,XX醫(yī)學院臨床本科畢業(yè),目前在省婦產醫(yī)院做醫(yī)生,希望大家多多指導。話一完忙下講臺,同學們哄笑著說:你發(fā)邀請函,我們一定去指導。介紹結束之后,同學們一起來到學校的大門口,全體合影留念。高中三年和自己關系最好的同學關儼然站到了他身邊。合影結束之后,是同學們相互合影。一直鬧到中午,一起去吃午飯。午飯沒有酒,因為當晚要大聚會,是邀請各個年級的所有老師都到場的大型聚會。下午組織去鄰近縣城的一個人工湖游玩,為的是那些離開家鄉(xiāng)很遠的同學能一睹鄉(xiāng)情。許向前早就去過,就和關儼然一起去浴室洗澡聊天。

關儼然在長沙工作,做電腦行業(yè),前幾年賺錢很多,生意做得不錯。話題從工作開始,漸漸聊到家庭,他一直打拼,還沒結婚,而那些高中畢業(yè)沒上大學的同學,最大的兒子都八歲了。問起許向前的情況,他也不隱瞞,把結婚和妻子生病的事情都說了,但是自己的丑事沒說。話題又岔開到昨晚文國平說的事情,堂堂山東某大學的教授,博士生導師,為了拉科研經費,經常陪上級來的人,喝酒,唱歌,睡覺,成了三陪先生,而且光明正大地出入色情場所。關儼然聽許向前一本正經地說話,有責難的意思,就反問他:你這幾年除了上班工作,究竟做了什么?

許向前仔細想想:就上班工作。

關儼然問:業(yè)余時間呢?

許向前又一次仔細想想:業(yè)余時間么,看看專業(yè)書,看看電視,陪陪老婆。

關儼然坐了起來:沒有其他事情?

許向前搖搖頭:沒有。

又加了一句:我知道的醫(yī)生都是這樣的。

關儼然很響的往床上一躺:你白活在這個世道了,多好的世道啊,你真沒勁。下次,不,就今年年底,爭取到長沙來玩,我?guī)闳ラ_開眼界。

許向前知道關儼然的意思,但他故意問道:什么眼界?

關儼然不厭其煩地說了一下午,把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情說得繪聲繪色,有如身臨其境。說到最后,關儼然帶著同情的眼神對許向前說:別羨慕,來長沙保你享受。

許向前心里無端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平:他們這樣胡來都沒事,我就那么一次,還……

關儼然看許向前沉默,以為他動了心思,立刻吩咐服務員,叫來了兩位小姐:先敲敲背,體驗體驗。

許向前推托了半天,沒有犟得過關儼然,最后達成協議,不是單獨體驗,而是和關儼然在一個房間。關儼然名副其實,摳摳摸摸,打情罵俏,儼然老手。許向前斜躺著,軀體四肢僵直,眼睛一直盯著自己下身的短褲,唯恐它松開和脫落,露出不雅。搞得敲背的小姐比他還緊張,緊張成了體驗的結果。離開的時候,小姐向關儼然討小費,被他捏了數下。

當晚的大型聚會不用多說,醉了一半的同學,又哭又鬧,又蹦又跳。

半夜到家,渾身癢到難忍,先脫去衣服在房間的門框上用力蹭,蹭到癢癢緩解,洗澡睡覺。躺到床上,猛然想起來回家后還沒給胡娜去過電話,撥了胡娜的手機,關了。撥家里的電話,沒人接,猜想胡娜一定是值班,想打個電話到她單位,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號碼,就這樣呼呼睡去了。

第二天九點才醒來,渾身沒勁,嘴里發(fā)苦,頭腦懵懂,走路打飄,這是許向前平生喝酒最多的一次。常聽酒鬼們吹噓酒后如何的暢快和美妙,如何的欣快和輕飄,許向前終于有了體驗,現在看來,還是越少越好。

下午就要回省會了,想打個電話給胡娜,想想又改了主意,發(fā)了條短信,告訴她下午四點到??蛷d里,父母已經正襟危坐,對面坐下,父親拿出一張存折:答應你買車的錢,本想等你生了兒子給你的,現在看來不要等了,錢又不值錢,你先買了用起來,油錢你自己掏吧。實話告訴你,我也沒多少老本了,還有幾個錢是我和你母親的棺材墳地錢,等我們一死,這里的東西都是你的。

母親有點惱怒:兒子難得回來,又是喜慶的日子,說這些話,老昏頭啦。

父親笑笑:老就是老了,還忌嘴啊,兒子是自己兒子,怕什么。我是百無禁忌,就一個心思,早點抱孫子。

母親跟著一聲嘆息,聲音小了許多:急也沒用,明年懷孕,后年總歸能抱孫子了。后年么,你65,我63,也不算大,幫助抱抱還是可以的。

老夫妻倆自說自話,許向前不答應了:話說在前面啊,不一定就是孫子,也許是孫女呢,我可沒有鐵定生兒子的本領。

父親揮揮手,語氣果斷地說:不管孫子孫女,早點生是硬道理。

午飯進展緩慢,親情溢滿。回省會的汽車上,許向前似乎有臨刑和訣別的感覺,觸到上衣口袋里父親給的存折,心里酸楚,感覺自己像個廢物,快三十歲了,還要父親施舍和給予,自己卻起碼的孝道都不能奉上。百善孝為先,孝順孝順,順和為最高,父母想要的,自己一樣都沒有能做到,算什么兒子?算什么男人?心思漫無邊際,隨著汽車忽高忽低,漸漸睡去。

汽車準時在四點到達省會,出乎意料的是,胡娜親自到來接站,這讓他滿腹猜疑。胡娜表情依然淡淡,但行動顯示出來熱情,話也多了。她提出步行回家,一路緩慢前行,可以說說話,許向前當然同意。

許向前獻寶一樣,把父親給的存折拿出來晃晃,告訴胡娜那是買車的錢,胡娜并無表示,他放進了褲子口袋。許向前又開始把同學聚會的全過程娓娓道來,只隱瞞了文國平和關儼然說的那些事情。胡娜開始有興趣了,聽到同學們叫許向前是“拿了執(zhí)照的流氓”時,胡娜終于說話了:你就是拿了執(zhí)照的流氓。說完她自己也笑了。

一路行來,已經來到了省會一個著名的小商品市場,從這個市場的東門穿過去到西門,再過一條馬路,就到自己家的所在,可以省掉很多路。胡娜帶頭,許向前緊跟,進了小商品市場。

此刻夕陽已經成平行線迎面照來,小商品市場的人流大為松動,夫妻倆可以閑散地踱踱步了。許向前的印象里,還是第一次,但是對兩邊的商品仍然毫無興趣。胡娜的興致很高,再小的門面都要駐足觀看,在一家嬰幼兒用品門前,胡娜駐足片刻,回頭問丈夫:如果我們的第一胎不流掉,應該多大了?

許向前先是一愣,隨即回答:虛歲五歲,足歲四歲。

胡娜指指店里一件花裙:大概可以穿那樣的衣服了。

許向前回答:也許是兒子呢。

胡娜不再作聲,繼續(xù)往前走,許向前摟著她肩膀,一步一晃,惹得兩邊店里的人都指指戳戳,快到西門了,突然冒出一句:那時真傻,生下來就好了。

許向前一時無話,沉默著到了家。

坐車的疲勞加上沿途的灰塵,許向前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脫內衣的時候覺得背上辣辣地痛,叫來妻子一看,胡娜高聲喊了出來:你怎么回事?

許向前仔細一想,明白了:回去酒喝多了,癢得難受,我自己在門框上蹭的,破了嗎?

胡娜小心地幫丈夫脫去已經盯在背上的衣服,嘴里說的是:活該!誰讓你喝那么多酒的。

洗澡的時候,胡娜一直站在浴室門口,許向前覺得奇怪:怎么,想我啦?一起洗啊。

胡娜回到客廳,端坐在三人沙發(fā)上:等你洗完澡,跟你說件事情。

客廳的吊燈落滿了灰,全部打開也夠不能明亮,照得客廳灰蒙蒙的,心也像蒙著灰。許向前坐到胡娜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用干毛巾擦拭頭上的水:你想說什么?

胡娜視線避開自己,看著窗外,窗外也到了灰暗的時刻了:我懷孕了。

許向前還沒來得及反應,胡娜跟了一句:不是你的。

許向前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停住了一切動作,看著胡娜。

胡娜抬頭,看看丈夫:本來想悄悄去做掉的,后來想想,還是跟你說一聲。

許向前全身冷汗直冒:什么時候的事情?

胡娜沒有汗:就你有那事情以后。

許向前不止冷汗了,熱汗也跟著濕透了全身,要虛脫,犟著精神問了一句:為什么這樣?是報復嗎?

胡娜沉默了很久:我豁出去了,當時就是這樣想的。

許向前突然覺得背上的皮疹似乎又癢了起來,心想今天沒有喝酒啊,腦子里一想到“酒”這個字,條件反射了,癢就像浪潮,沖擊得更洶涌了。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來到自己房間的門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幅度地蹭了起來,這一蹭似乎有擴散的作用,不只背上,頭皮,四肢都有了癢的感覺。許向前低下頭,把頭頂著墻,左左右右地磨起來。頭上的頭發(fā)有點長,磨似乎不夠勁道,許向前干脆用頭向墻上撞去,發(fā)出“嗙嗙嗙”的響聲。

胡娜趨到丈夫身后,眼中閃過一絲母姓的光,很快又黯暗了,毫無聲響地轉回身,不理會像狂躁癥發(fā)作的許向前,回了自己的房間,緊閉了房門。

這是一條爬坡的路,路面不平,光線不明,許向前喘著粗氣,埋頭追趕,很遠的前方,大霧籠罩,影影綽綽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似乎是胡娜,又不能很確定。和她結伴的更不清楚身份,但能夠明確是個男人。自己手里有刀,左手一把,右手還有一把,是刀?是劍?反正是利器,用途是除掉前方的兩個人。坡真的難爬,許向前記得已經摔了好幾次,看遠方人影朦朧了,發(fā)力抬腿,即將追上兩人時,卻失去了身影。一回頭,看見關儼然站在身后,笑嘻嘻引導他上了豪華汽車,很快,汽車就來到一座氣派的賓館前,無數的美女紛紛圍攏過來,鶯鶯燕燕,擁擁拉拉,摸摸親親,許向前好不自在。突然發(fā)現胡娜也在她們中間,許向前憤怒異常,想狠狠打她,抬起手卻發(fā)現手中沒有利器,許向前拔腿就趕,又陷入了爬坡和大霧之中,眼看就追到了,邁步卻是懸崖,收不住腳,一下就跌了下去。

醒了,身在虛汗中。

許向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的,也不知道醒來的此刻是幾點,反正窗外的天一直是黑的。家里沒有鐘,具體的時間都是從手機獲得。許向前坐起身,打開手機,手機顯示的時間是四點半,背上不癢了,是痛,頭痛得更重。手機突然發(fā)出一連串急促的響聲,“嘟嘟嘟嘟”跳出數個短信,打開一看,是胡娜發(fā)的,三個字:對不起。從十一點開始,半小時一條,一直發(fā)到三點為止,一共七條。許向前思緒昏朦,心潮無瀾,看一條,刪一條,刪完把手機一扔。想起夢里的關儼然和自己的情形,有所觸動,看到了昨天的行李。立刻穿戴整齊來到客廳,洗漱完畢,寫了一張紙條放在客廳的桌上:我出去散散心,幫我請假。又怕胡娜看不見,再拿來一張更大的紙,重新寫了一遍。然后拿起行李出門,攔住了看到的第一輛的士:去火車站。

來省會十多年了,這個時間來火車站還是第一次,排隊買票,終于輪到許向前了:買一張去長沙的臥鋪。

售票員嗡嗡回答:下午四點。

許向前:啊?上午沒有嗎?

售票員回道:十點有,不是始發(fā),沒有臥鋪,要不要?

十點行,沒有臥鋪也行。

買好票,呆坐在候車室,覺得氣悶,起身來到門外透氣。廣場恍惚不真,像剛才的夢境。鐘樓上的電子鐘缺了筆劃,顯示不全。遠近走動的人都像飄忽的影子,似真似幻,全無真情。

有個老頭湊近過來:解解悶?30一次,100全套。

許向前一愣:什么?

那老頭看他隔行,小聲細細解釋。

許向前分明嚇壞了,戳在當間不言不語。老頭以為他動心了,伸手拉著他的行李就走,許向前想掙扎,沒有全力,跟著行李拐了半天,來到一座獨門的小樓前,老頭有節(jié)奏的敲門,小門開了,許向前被門里的一位中年婦女引上了二樓,嘴里喊著:莎莎,生意來了。

小房間里燈暗人黑,叫莎莎的女孩進來后,一句話都不說就來剝他的褲子,許向前本能地一拉褲帶,觸到了屁股后面口袋里的存折,那是父親給他買車的錢。這一觸,把許向前從發(fā)懵中拽了出來。他忙起身,穿好衣褲,用力抱住行李,就要下樓。莎莎哪里肯讓,許向前丟下五十塊錢,才得以脫身。七拐八拐終于來到了大路,大氣直喘,東西不辯,攔住看到的第一輛出租,上車吩咐司機:回家。

司機笑了:回家?沒睡醒吧,回那個家?你的還是我的?

許向前這才想起匆忙中忘記了說自己家的地址,忙懷著歉意說了。

又添了一句:快一點,有急事。

的士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飛速前行,因為道路的暢通無阻,車速很快。許向前打開車窗,冷浸浸的風直往骨子里鉆。司機好心:這風吹多了容易生病,關上窗吧。

許向前笑笑:沒事,我鄉(xiāng)下人出身,經得住。

回到家,急急忙忙打開門,還好,胡娜沒醒,紙條還在桌上,位置沒變。一步跨過去,拿起紙條捏成團,來到衛(wèi)生間,把紙條撕成碎片,沖進了馬桶里,不放心又沖了一回。返身回到客廳,脫去外衣,稍坐片刻,來到墻角,把一直斜靠墻角的鏡框豎直,翻過身,用干布擦拭干凈,嘴里小聲地讀了幾遍:愛情至上,家庭第一。每個框角都干凈了,他才掛到了酷似蜜蜂的小鐵釘上。輕手輕腳地做完這一切,沒有驚醒胡娜,許先前非常滿意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和衣上床,入睡是不可能了,腦子里紛亂一片,似要沉入方才的夢境,親謁的是王院長的惱和父母的笑。許向前看看手機,才五點半,那么多來回折騰,才費去一個小時,時間真慢。許向前拿起手機,想給胡娜回條短信,想了半天,還是放下了。他筆直地躺平,閉眼,努力想象著手機正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讀秒聲,等待著讀秒聲中的天光大亮,等待著秋陽喚醒沉睡的萬物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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