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當我一勺一勺地喂妻喝我熬的烏雞湯時,我和妻都流淚了。聰慧的她知道她的丈夫回來了。慶幸的是我們還年輕,還有那么長共同要走的路,還可以將平平常常的日子恩愛地進行到底。

娶她,卻并不愛她

從和妻子相識到結(jié)合,我的內(nèi)心一直是不甘的。她并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結(jié)婚對象,長相平凡,個性中又沒有讓人一見鐘情抑或日久生情的獨特之處,更重要的是她對我永遠是不溫不火的樣子,看不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我還是娶了她,因為初來這個城市時,我交際圈子狹窄得只有她是幾個女孩兒中相對“出色”的——大學本科畢業(yè)后留校任教,住在市內(nèi)且家境不錯。人有時可以戰(zhàn)勝非常艱苦的環(huán)境,卻往往拗不過世俗。

我們的婚姻是平靜的,因為不是太在乎,所以就不會有你死我活的爭執(zhí)?？粗磉叺娜藢彝ビ罒o休止的抱怨,我開始慶幸自己娶了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妻子。我們的家庭分工很明確,家里的一切瑣事都由她負責,比如買米買面、生孩子、洗衣做飯以及人情世故。而我只要每個月工資按時上交就行了。逢年過節(jié),我們輪流去各自的父母家,我們都非常有默契地讓雙方的父母感到我們是一對相敬如賓的愛侶,同時尊敬愛戴著雙方的家人。

作為律師的我多少自感風光和狂傲,多年來,我一直堅持自己去逛街買衣服,我固執(zhí)地以為像她這樣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買回來的衣服一定是沒有任何品位可言的。而我也很少注意她每天穿什么、梳什么樣的發(fā)型。

2005年,我們的兒子出世了。生活對于我來說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只是每次回家要多說幾句話,這幾句話都送給了兒子。隨著兒子一天天長大,想多賺錢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在成功地打贏一場跨國經(jīng)濟官司后,我被大連市幾家知名企業(yè)聘為兼職法律顧問。不出兩年的時間,我有了自己的私家車,并在一個大型的聯(lián)誼會上認識了年輕、漂亮、聰慧的琳。

認識了琳,我才第一次知道了愛一個人的感覺。琳懇求我別離婚,她承擔不起這個罪名。她的話讓我感動,但我卻從不曾想過一個不求結(jié)果的愛是否真誠。我變得義無反顧,我覺得琳的出現(xiàn)讓我一直以來在感情上的遺憾得到了應有的補償,至此我的人生幾乎是完美無缺的。為此,對琳,我是又愛又感激。我貸款為她買了一間二居室的房子,當然是從我自己的小金庫中按月扣除這筆錢的。我在這個過程里體會著一個成功男人用自己的努力讓心愛的人快樂、幸福的驕傲與滿足。

與妻的第一次爭吵是在我的第一次徹夜不歸之后。這之前,我無論是在外應酬或與琳在一起都不在外面過夜的。那天晚上,我們幾個業(yè)內(nèi)的好友在一起慶祝,我?guī)е找煌巴４蠹遗d致很高,也就喝得肆無忌憚。清晨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琳那里。這時已經(jīng)是上午的9點鐘了。琳還在熟睡,樣子慵懶而美麗。我起身下床時,昨夜吐得空空如也的肚子開始唱“空城計”了。我打開冰箱,里面比我的肚子還要干凈。再去廚房,更是一塵不染,除了幾瓶高檔的洋酒,別無其他。沒辦法,我只好轉(zhuǎn)身下樓,今天還有好多事要做。坐在車里,我習慣地向家的方向駛?cè)ァ＿@個時候,妻應該已經(jīng)上班去了,可是我還是想回去一趟?；氐郊依?一樣地整潔、熟悉的氣息,讓人心頭暖暖的。廚房的餐桌上,放了一杯奶、一個煎蛋、兩片烤腸,散發(fā)著濃濃的香氣,仿佛知道我的饑腸轆轆。一通風卷殘云后,一股莫名其妙的憤怒襲上心頭——妻明明知道我徹夜不歸,卻不聞不問,對于她來說,我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我拿起電話打給她,聽到她的聲音后我劈頭蓋臉地吼道:“其實我只有每個月把工資交給你就行了,至于我回不回家,你好像倒不是很在乎?！逼迏s不慌不忙地說:“你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不喜歡被別人多問一句的人?！薄澳悴贿^是在為自己的冷血找借口。好,你會為自己的這種冷漠付出代價的!”說完,我摔掉了電話。那天,我一直在想,這樁婚姻還有繼續(xù)下去的必要嗎?可是身為律師,我為人打過無數(shù)離婚官司,對離婚我有著一種本能的厭惡。我對自己說:還是不離吧,權(quán)當是為兒子雇了一個好保姆。

愛她,她卻不愿嫁我

從那天起,我很少回家,偶爾回去,也是因為想兒子了或上交工資。每次回家,妻都會做一些平時我喜歡吃的家常菜,我當然是吃得心安理得,嘴上享受著美味,心里卻在想:哼,我一個月交給你那么多錢,吃上這么幾頓可口的飯菜也是應該的。吃完飯后,我和兒子打游戲,妻一個人在書房里或看報紙或看書,到睡覺的時間,她便給我們一人熱一杯牛奶。至于夫妻生活,只要我有要求,她從不拒絕,但也不曾主動過。清晨,她早早起來做早餐,而且每次都會在衛(wèi)生間為我調(diào)好溫水,將擠好了牙膏的牙刷放在牙缸上。雖然家里的生活寧靜而有序,每次回家我都覺得像度假一樣地放松、愉快,但又覺得自己不過是這個家的一個過客,這種感覺真讓我感到惱火。

我的30歲生日是和琳一起過的。她將整天時間安排得周密而浪漫。她說:“今天只屬于我和你?！钡疫€是趁她不注意時將手機打開了,我下意識地在等待妻的問候,雖然我并不在乎她,但我還是很在乎我在她心中為人夫的尊嚴。然而一整天,我的手機像一只突然間變啞的鸚鵡一樣,執(zhí)著地沉默著。那天晚上,我還是回了家,我想將自己心中的怒氣發(fā)泄出來,同時也為這樁沒有感情的婚姻尋得一個結(jié)局。推開門時,看到妻趴在客廳睡著了。桌子上擺著一個雙層的生日蛋糕和十幾個平常我最喜歡的菜。我叫醒她,淡淡地說:“去睡吧,已經(jīng)很晚了?！彼戳宋乙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向臥室走去。我的火氣在這個時候被點燃再合適不過了,我吼道:“為什么不打電話給我?你是不是根本不希望我回來,是不是?”她被嚇了一跳,但卻連頭也不回地站在那兒,很平靜地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別發(fā)那么大火好嗎?”說完,便走進了臥室。我徹底崩潰了。就在那一刻,我決定離家出走。我再也無法容忍我在她心中可有可無的這種狀態(tài)了。

第二天,沒同她商量,我?guī)е鴰准Q洗的衣服搬到了琳那兒。

妻曾來單位找過我,帶來幾件換季的衣服和兒子畫的幾幅畫。兒子的畫上畫著我們一家三口逛街的樣子,既卡通又溫馨,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皟鹤油ο肽愕??！逼拚f了這樣一句話。我當時就想:兒子想我是真的,那么你呢?根本就不在乎我。如果在乎,可能想的也是我的工資。還給我送衣服,是希望我再也不要回去吧?于是我冷冷地說:“沒事別到我的單位來找我,我會按時把工資送給你的。不為別人,也得為兒子。”她好像還要說些什么,但欲言又止,轉(zhuǎn)身走了。她剛走,我的同事便沖進屋里,對我說:“嗨,你愛人真有氣質(zhì),一看就是賢惠達人?！甭犃诉@話,我只有苦笑的份了。

在一個蒙面舞會之后,我對琳說:“咱們結(jié)婚吧?！钡諈s一臉驚恐地對我說:“不會吧?你還沒吃夠婚姻的苦頭嗎?你上大街問問,誰還愿為自己畫地為牢?”琳的一席話讓我有些吃驚,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不了解眼前的這個女人,包括她的思想。“如果我堅持和你結(jié)婚呢?”“那我就不惜一切地離開你?！薄捌鋵嵞愀揪筒粣畚摇！薄安粚?如果不愛你,我不會和你在一起?？赡阋仓?我不是一個要靠男人吃飯的女人?！绷盏脑捵屛也坏貌恢匦氯徱曃液退g的差別。與她相比,我才知道我不是一個不求結(jié)果的人,這也許和我的職業(yè)有關(guān)。我對家中五谷雜糧的向往遠遠超過了我對咖啡、比薩的渴望,我更向往和琳過著普通的日子,但琳好像對這種大多數(shù)人都在過的日子充滿了仇恨。除卻年齡,我們真的算是兩代人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我們最后分手的那一刻,我很難過。我說:“對不起。”琳卻打斷我,她撫摸著我的頭發(fā)說:“一個知道回家的男人是值得去愛的,更何況你給了我這套房子。離開你,我還有美貌和個性,還可以毫不負責任地去愛別人。”那時,我以為琳是在賭氣。我開始語重心長地對琳說:“你終究是要有一個家的,青春和美貌是靠不住的?！绷招α?“上帝怎么會讓你這樣的人先富起來?有了錢卻不懂生活,唉!真是白和我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了,我思想上的精華部分你一點兒都沒學到。好了,現(xiàn)在就當是我不喜歡你了,把你甩了,你心里好受了吧?”她的笑容是爽朗的,我承認琳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女人,但從那天起,我們相互約定永不謀面。

回家,只要庸常的朝朝暮暮

不久后的一天,岳母突然打電話說妻住進了醫(yī)院。等我趕到醫(yī)院時,才知道妻因為宮外孕大出血,現(xiàn)正在手術(shù)室搶救。我頹然地坐在椅子上,腦海里一片空白。這時一向知書達理的岳父、岳母過來安慰我:“不要緊,送來的時候比較及時,肯定不會有危險的?！泵鎸χ鴥蓚€多年來給了身在他鄉(xiāng)的我許多關(guān)懷的老人,我還能說些什么呢?我只能為她祈禱,我不想讓兩個老人在失去女兒的同時,還要失去女婿。兩個小時過去了,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我們同時撲了過去。我看到了她蒼白的臉龐,一雙眼睛在急切地尋找著,直到看到了我,淚水一下子溢滿了她的眼眶。當時我的心里酸酸的,只有我知道她目光中復雜的含義。這以后,妻一直在昏睡,我讓岳父、岳母回家去,我一個坐在她的床邊。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她。令我驚訝的是,五年的婚姻生活的確讓妻有了很大的變化,沒有了初涉社會時的那份青澀,病中的她平添了一份淡淡的優(yōu)雅。也許同事們說得對,她的確是一個有氣質(zhì)的女人。那一夜我毫無睡意,我努力想把這件事想清楚,制定一個下一步的計劃,可是任何一個念頭我都無法具體地想下去。我想找人打架,打得天翻地覆的那一種。

黎明時分,妻醒了。她蒼白的手握住了正昏昏欲睡的我:“對不起……”她又哭了,瘦弱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我在想,如果這次手術(shù)是因為我,我會多么的心疼啊!這時岳母來了,我逃一樣地離開了醫(yī)院。

打開家門,一股暖暖的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只是家已是空蕩蕩的,沒有放好的溫水、沒有擠好的牙膏、沒有散發(fā)著誘人香氣的早餐、沒有了兒子奔來跑去的淘氣、沒有了妻子嫻靜的身影……當想到這可能是失去主婦的未來的家時,我不寒而栗。百無聊賴之際,我走進了久違的書房。書桌上擺放著一本書,我隨手翻了翻,無意中在書頁的留白處看到了妻不知什么時候?qū)懴碌膸拙湓?她說:“雖然習慣了丈夫的冷漠,但從這一天起,我對丈夫的感情除了愛與等待,將更多的摻雜著自責,盡管我明明知道他的背叛是那樣肆無忌憚?！绷硗獾囊痪湓捠?“漫長的等待泯滅了許多對生活美好的愿望,也許愿望還在,只是信心沒了。那么就為未來祈禱吧:當我們都已不再年輕時,做個伴兒吧?！?/p>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妻的內(nèi)心深處,除了震撼,更多的則是追悔莫及的心痛。如果不是擁有深沉的寬宏與愛,又怎會有如此心酸凝重的文字呢?我手忙腳亂地在廚房里為妻熬湯。碗摔碎了、開水燙了腳、切菜割了手,可我已經(jīng)麻木了,心里只是想著妻曾這樣日復一日地為我和兒子忙碌,我卻茫然不知。我讓妻的心在滴血的同時,卻與別人追逐著虛幻的風花雪月。廚房里的霧氣越來越濃,我知道一個系著圍裙的男人回家了。

當我一勺一勺地喂妻喝我熬的烏雞湯時,我和妻都流淚了。聰慧的她知道她的丈夫回來了,慶幸的是我們還年輕,還有那么長共同要走的路,還可以將平平常常的日子恩愛地進行到底!

我在心里說:“妻啊,現(xiàn)在我才明白,何為一鼎一鑊里都是朝朝暮暮的恩情!”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