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沙
在人類命運面前,我認為屈原、蘭波、梵高、曹雪芹沒有死,他們依然活在這個時代。當代的“喬依斯”依靠“韋弗小姐”的支助仍在寫作,這個時代的詩人們還在如蘭波用“語言的煉金術”盜天火給人類,如愛倫,坡耗盡十年心血寫成的不朽名詩僅賣十元錢。這就是詩人在過去,也是在現(xiàn)在的位置,那就是做一個獻祭者,克爾凱郭爾說,在每一代人中,總有一些人命定要為其余的人做祭品,“我相信自己是要被獻祭的”。我渴望成為這樣一個詩人。
給岸洲小朋友的一歲禮物:飛翔
真棒!岸洲小朋友一歲時,已經(jīng)擁有了一輛越野式微型超豪華小轎車。
我送給他什么禮物呢?我給他的不是洋娃娃,不是小狗熊或手槍,我送給他的是一只會飛的小麻雀。
一只剛剛從母親的懷抱里掙脫的小麻雀,灰色的羽毛、明亮的眼珠,出生才幾天,他就飛翔于我每次只有用靈魂才能飛越的天空。
每天一大早,這只小麻雀就開始和它的同伴們一起吟唱,吟唱著它們的詩詞歌賦。雖然我聽不懂,但我覺得很優(yōu)美。
一不留神,這只小麻雀從我的瓦房頂上掉了下來。小麻雀,你摔痛了吧?請原諒,我把你送給岸洲小朋友,請你和他作伴,請你把飛翔的秘密告訴他,請你把你和你的同伴們吟唱的詩詞歌賦,也為岸洲小朋友再唱一遍。
看見小麻雀,岸洲小朋友高興得跳了起來。他還不會說話,也許他能聽懂孤獨、寂寞的小麻雀的聲聲悲啼。
岸洲的奶奶把小麻雀放進了鳥籠子里,為岸洲保護了起來,然后,在一天的清晨,讓岸洲把籠子打開,把小麻雀又送回了它的世界。
岸洲小朋友一定看見了小麻雀飛向天空時的自由、歡快和瀟灑。
也許這才是我給岸洲小朋友的禮物:飛翔。
這時,我想起了另一個關于麻雀的記憶:
半個世紀前,我的老師黃文華先生在北大讀書,她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但卻上了黑名單。她被派去和另一個上了黑名單的老教授馮友蘭先生一起驅趕黑壓壓的麻雀。一個老教授與一個女學生在一個金色的秋天,和遍地驅趕麻雀的人群一起把破鐵桶敲得震天響,一群群饑餓的麻雀驚恐而飛,布滿天空。
很久以來,我的腦子里常常響起“嗵、嗵、嗵”的聲音,一個老教授和一個女學生在一片秋天的大地上把破鐵桶敲得震天響。
現(xiàn)在,我終于又有了一個新的記憶,一歲的岸洲小朋友,一只麻雀從他稚嫩的小手里飛出,飛進了自由的天空。
伊犁給亞楠的美比給予我的多
每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僅有一次的生命也只有一次來到伊犁。
我把我的生命分一點給伊犁,伊犁把她比賽里木湖的美還多的美分一點給我,把比草原的寬廣還要寬廣的博大分一點給我,把比天山的神秘還要神秘的氣度分一點給我。
她分給我的春天的馨香和泥土的芬芳,肯定與分給亞楠的不同。
啊,真好!我在賽里木湖邊盡情享受著伊犁的春天和春天的馨香、泥土的芬芳!
亞楠從湖邊向山上奔跑、他跑向山巔。我緊隨其后,一轉眼,我已經(jīng)看不到他的身影。
天山是站著的,和天一樣高。我必須彎下腰,往上爬,我爬過冰雪、流泉和松濤,山峰依然遙遠。
我朝山上呼喊:亞楠——
天山也喊:亞楠——她的聲音比我的聲音洪亮、悠遠,就像一個老人呼喚她的兒子。
伊犁給亞楠的美比給予我的多,給亞楠的牛羊的奶、果樹的汁液和空曠的綠洲的音樂的美,比給予我的多。
我明白了,我把我生命的一天一夜和幾個小時給了伊犁,而亞楠給予伊犁的,是他全部的愛,和他如詩的生命。
我和承舟站立的地方
承舟是站在黃海邊上的一位大海詩人。
他的左邊:藍色海洋潮漲潮落;他的右邊:蒼茫大地春暖花開。
此刻,我和他站在另一條邊界線上,左邊是俄羅斯郊區(qū)的下午,右邊是我的祖國遼闊的西部邊疆大漠。
我和他站在一起,他仿佛站在一個詩意的地方,他的臉上洋溢著詩意的笑容,他似乎要抓著這詩意的一瞬間。
而我的內心卻聽到了從大地深處傳來的斷裂的聲音,我的手卻觸摸到了豎立在天空中的一面看不見的墻。
五月,白楊、松柏和山丹丹花,既綠了新疆的泥土,也在俄羅斯的土地上綻放。
一陣無形的風吹來,從我的軀體中穿過,也穿越這面無形的墻,在高空中自由飛翔的鳥兒,它把整個地球當作它惟一的家園、惟一的祖國。
我站在國與國交界的地方,仿佛置身于古與今之間。
站在我身旁的人,我把他當作了李白、成吉思汗、托爾斯泰或者是亞歷山大。哈哈,我和他們比肩而立。
(沉沙:1957年出生,山東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