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永翔
城市謊花
以為是一片云找到了自己的家。以為是枝頭的花綻放錯了季節(jié),在不該開的時候開了花。在街頭綠化帶上,在小區(qū)的大樹上,在街邊拐角處,在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上。一只只塑料袋,像一群幽靈,隨處飄蕩,迎風飄舞。又像是城市的舞者,高蹈著一首無曲的歌。
早春是暴露隱私的季節(jié)。沒有遮蔽的坦蕩,讓塑料垃圾從葉和花間,露出了猙獰。燃燒的火焰,灼痛了目光。那謊花,沒法結(jié)果。只有在城市的心臟里,開出一片片傷痕,讓城市成為傷員。
一片云的家
一片流浪的云,一片無所適從的云。還有這個夏天,以及所有飄忽不定的因子,它們本該屬于這個城市,屬于時間上的飛翔。
一片云的家,一片無家的云。
在城市,云找不到安家的理由。
高樓,煙囪,浮塵,尾氣……這些殺手,這些劊子手,把尖刀插進云的心臟,同時也插進城市的心臟,插進入的心臟。
一片傷痕累累的云,一座傷痕累累的城市。
我的進城務工的兄弟對我說:“扯片云彩擦擦汗,那是你們詩人的謊言?!?/p>
你的眼神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你的眼神依舊孤獨、寂寞。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村莊,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大樹,迷失了家的方向。
你的眼神在人群中游移。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你的眼神無處落腳。越過一個又一個肩頭,你的眼神依舊無處安家。
在空閑時,在休息的間隙里,在雨雪天不能施工的日子里。你的眼神總在尋找可以扎根的地方,尋找泥土的氣息,尋找可以開花的希望。從進城的那一天起,你從沒有停止過尋找。
但是,你是城市眼中的一粒沙子,城市總是想把你從它的眼中擠出去。
補鞋匠的午后
陽光懶散地在地上打滾,滾到鞋匠腳下的時候正是午后最熱的時光。太陽的舌頭似乎要舔干鞋匠身上的一點點殘存的青春。針、錘子、膠水、補鞋機,還有鞋匠的臉,在午后撕裂般的陽光下,閃著鞋匠對于生活的希望。那光芒照耀著兒子上學的道路和病床上妻子枯黃的面色。
那些補好的男式鞋女式鞋。或高檔或休閑,還有那些不情愿彎下的腰、眼鏡、裙子、筆直的褲線,還有讓人興奮的香水,每天圍繞著老鞋匠的身邊,讓他體會到了自己的重要。
一針針用心縫補裂痕。一針針用汗水縫補缺陷。生活中的鞋匠在陽光下,縫補生活的艱辛和自己一生積攢的家當。
這是一個成功者的午后,這是一個沒有圣誕歌聲的午后。補鞋匠的補鞋機,唱著一首古老的歌。
賣冰棍者的夏天
天熱得太快了。對于賣冰棍者來說真是喜憂參半。吆喝聲里也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地面溫度和家里飯鍋的溫度,總是不成正比。此時,飯鍋冰涼而冰箱里的冰棍正在熱銷。
這是不是說家里的飯鍋,就該熱一陣子了呢?生活的熱度是不是該提高了呢?丈夫肩上的負擔就該減輕一些了呢?
走街串巷,那臺老舊的自行車像一個忠實的奴仆,一步不離地跟著自己。雖然吱吱呀呀一刻不停地亂叫,卻沒有一句是怨言。就像自己,口干舌燥,臉上已經(jīng)脫下了一層皮,卻不肯吃下一支冰棍一樣,沒有怨言。
太陽西落。缺少防曬霜的臉上,又多了一層生活的艱辛。而患難的丈夫是不會嫌棄她手掌的裂紋、臉上的黑斑和略顯彎曲的腰肢的。
陽光再熱也無法曬干她對明天的希望,就像曬不干她箱子里的冰棍一樣。她的那一聲聲吆喝,充滿了涼爽和清新,給酷熱的城市送來了一縷縷涼爽和濕潤。
這個夏天,這個炎熱的夏天,干燥的夏天,對于她,一個賣冰棍的婦女,是否過于慷慨了呢?
三輪車夫
蹬腿,前傾,低頭,用力,將是他一生的姿勢。汗水流下來,打濕了前襟上的扣子。腳下冒煙的馬路,頭頂熱辣辣的太陽,都在和他較著勁。一步一步地丈量城市的路面,一尺一尺地縮短生活的距離。
謙遜的微笑,頻頻的點頭,熱情的招手,是他每天演練的主題。
下雨了。他小跑著,小雨也和他小跑;雨大了,他躲在一棵榆樹下,大雨圍在他身邊;他上路了,車上的物品不能耽擱,大雨也和他一起上路了。真想把車上的雨布拿下來披在自己的身上,可自己能忍受雨水,車上的東西卻不能忍受。
大雨跟著自己忽緊忽慢。他跑雨也跑,他停雨也停。他就不明白,這雨為什么也像城里人一樣跟自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