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詩人白樺在回答《南方周末》記者訪問,談及中國文學改革開放三十年的歷程時。講了一句話:“沒有思想就沒有文學?!边@是發(fā)人深省的語言。她原是真理,或許,也應是一種常識。但未必已成為作家們身體力行的共識。就散文詩的現(xiàn)狀而言,似乎。便有一些作品總停留于陳舊的“美學”慣性。留戀著濫俗的情調(diào),因此顯露出思想的貧乏和感情的蒼白。因而,我想,若將白樺的提示具體化為“沒有思想就沒有散文詩”,也許不無一點現(xiàn)實的啟示作用。
恰在此時,讀到李松樟的一組新作:《今夜。我所擔心的事情》。他所擔心的是些什么事情呢?“森林里已經(jīng)沒有老虎了”,而且,樹木也在流失,這是環(huán)保和生態(tài)平衡問題;而都市中。老鼠們卻繁殖很快,而且“胃口越來越大”;至于社會上腐爛氣息的彌漫、假象環(huán)生的種種事態(tài),更是他引以為憂的?!短摷佟分幸粋€準備懸木自盡的人,卻發(fā)現(xiàn)那根繩子也是假的,這是何等尷尬。是喜劇,還是悲劇呢?他選擇了一個極端的事例,惟其極端,方使“無處不假”的令人觸目驚心的現(xiàn)實,推到了極致。這,才是藝術(shù)真實之“力度”的所在。
寫有思想的散文詩,必先有“思想著”的人。有膽有識,敢說真話,在中國,談何容易。作為一個詩人。不但要敏于思。敢于肓,還要有善于藝術(shù)表現(xiàn)的能力。即將思化為詩,或融入詩的能力。
我想起了李耕,他是當代散文詩壇的大家,一位杰出的思想者。思想的敏銳度和深刻性,成為其散文詩最鮮明的特色。在《爝火之音》《暮雨之泅》等集子中,有大量短小精煉、閃爍著思想光芒的優(yōu)秀短章,試舉兩例:
惟一的一種站立起來的水,選擇陡峭的崖,有不怕跌碎軀體的膽量,才有驚天動地的轟鳴。
既已站立了起來,就不會被崎嶇之途所阻攔。
——《瀑布》
蝴蝶被釘,豹被囚。猴被牽,鳥被籠,魚被裝入罐頭,人也都圈在高樓之中。
曠野,在視線中消失。——《消失》
應該說,這兩個短章都是寓思想于形象之中,不同于某些“哲理散文詩”的枯燥和直白,且有著語言的豐滿和鏗鏘的節(jié)奏與力度,但畢竟“硬”一些,屬于思想的顯性流露。我以為更具有散文詩詩美特征的,是那種思想隱性潛伏的篇章,譬如這一章。
在淺淺的水邊。
高高地卷起褲筒并用潔白的短裙掩蔽著裸的雙腿。瘦長瘦長的腿在寧靜的水草中走著。
走一步,攪起一圈波紋。
白鷺,你在尋覓什么?
是我的沉落在心的湖中從未露出水面的一句話么?
我也是潔白的。
愛你的潔白的,是我。
——《故鄉(xiāng)一只鷺》
多么悠緩的調(diào)子,多么閑適的心情,然而,卻有一種銀子樣閃光的思想游泳于其間,她不是“強加”于讀者,而是自然而然地印人到他們的心靈中去,是“軟性”地潛入。
彭燕郊在談及思想與詩的結(jié)合時說:“詩當然不能不抒情,但現(xiàn)代人的抒情,生活在需要思考命運的年代里的人們的抒情,應該是一種思考的抒情。詩當然應該美,以美去感染人,思想在美里,思考在詩里,思考要達到的是對世界的詩意的理解?!?/p>
抒情與思想,美與思想,都可以“和諧”地共存于詩中?!八枷朐诿览?,思考在詩里”,的確是真知灼見。我想說的還是那句老話:關(guān)鍵在于人。人有思想,便會自然流入詩中。只要詩人是一個有心人,那便無處不有思,無處不有詩。
在《詩潮杯》散文詩大賽的參賽作品中,我讀到一章小詩,很短,卻可以印證我的觀點:
坐在一足宣紙里,讓清瘦的山水,慢慢地漾上來,然后自己成舟。
渡誰?
誰也渡不了。只靜靜地看著。聽著。宣紙外的江山,無限風光。而尺素之內(nèi),心若止水,深處的慈悲止息了一切。
——《山水畫》
一幅已完成或尚未完成的山水畫,不過是水中小舟,詩人的一句“渡誰”,便引出了無限的思緒。畫中之舟確是誰也渡不了,但那“慈航普渡”的思想,卻如此躍然地使人心動。這也是思無所不在的一個例證吧。任何散文詩中的“思”或許都不過是畫中之舟,“誰也渡不了”。但是,這“深處的慈悲”卻不可少,詩人,原應該有一點“菩薩心腸”的呢。